《不可说》 第1章 《不可说》作者:醉妖【cp完结】 简介: 乔瑾煜x展小曦 展小曦被劈腿了。第三者是个长相俊美的小撩精,之前交往着一位心理医生男朋友。 隔周展小曦预约了心理咨询,见到了情敌前男友。 展小曦盯着乔瑾煜的戒指,“乔医生订婚了?” 乔瑾煜淡笑,“防桃花而已。不过没必要了,刚被分手。” 展小曦敲了敲顾乔医生的病历本,“甘心吗?” 乔瑾煜眼含疑问地看他。 展小曦:“我可以帮你把他抢回来。” “怎么……抢?” “跟我假装恋爱刺激他。” 乔瑾煜盯上展小曦的脸,“可以试试。” 展小曦没想到清冷矜贵的乔医生玩起恋爱游戏会这么投入。 他当着男友和小撩精的面拥抱展小曦,牵他的手来吻,在影院把展小曦抱到怀里亲。 男友醋到崩溃,捧了玫瑰和戒指来挽回。 展小曦靠野路子挽救了自己的感情,回头看到在跟小撩精低语的乔医生,心酸难平。 “恭喜你啊,如愿了。”展小曦酸涩地说。 “你呢,”乔医生少见地没有压制火气,“如愿了吗?” 求关注作者专栏 第0001章 恋人地狱 室外气温逼近四十度,热得像是在报复社会,蝉热得叫不动,缩在树阴下面蔫巴巴地应付两声。 空调打到了16度,床上的人严严实实地捂着被子,主打一个解恨。 盛夏的天气像是男人过了热恋期后阴晴不定的脸色。 热到极致起了风,野风拨乱街巷,卷着成行的树木歪斜颤抖,积雨云被风吹着跑,雨势一会大一会小。 展小曦被吵醒,烦躁地踹着被子卷吧了两下,挣扎着想继续入睡。 脑子不受控制地醒过来,窒息感裹住心肺。 整日犯困却又无法深眠,一点点动静就会惊醒。 风吹着玻璃发出奇怪的鸣响,窗外树木瑟瑟地摇。 展小曦抓过手机看了眼时间,意外地看到了来自陆雪丞的来电。 心口猛地一扎,手机掉在床边的地垫上也没有去捡。仰躺着看天花板,想哭而没有泪水充盈的眼睛刀割似的涩疼。 陆雪丞只打了一通电话,时间显示在一个多小时之前。 展小曦没有回复,他也没再打来。 展小曦转头望向窗外的世界。 才下午四点,天黑塌塌的,像是已经入夜。 气温还是高,没有久旱逢甘霖的舒*爽,热气混着水汽蒸起来,裹在人身上堵住毛孔,皮肤总有种洗不净的黏腻感,憋闷得要死。 心理建设了有五分钟,展小曦才从床上起来,去尿尿。 尿完重新躺回来,已经彻底找不到那分飘飘忽忽的睡意了。 多余起来晃荡那一趟。 明明还能憋挺久。 醒着的时间难熬。 忍不住地想陆雪丞。 想听他的声音,哪怕只是沉默的呼吸声。感受他的存在,感受他为自己所起的情绪,哪怕是愤怒,哪怕是怨恨,也能证明两人有着旁人比拟不了的纠缠,心好踏实些。 长久地相依为命养成了戒不断的习惯,痒痒的惦念与距离远近无关。 不在身边的时候疯狂想他。 抱着他的时候想他。 痴缠在床上,还是想他。 他做错了事情,打他骂他诅咒他,就是没有办法不想他。 情感专家说过度纠缠会起到反作用,把恋人越推越远。 展小曦咬自己已经遍布血色印记的小臂,尝到血腥气息。 被展小曦抓住劈腿的证据时,陆雪丞没有多做解释,没有求原谅。 将错就错地告诉展小曦,事已至此,分手吧。 展小曦的字典里没有分手两个字。 他们从有记忆以来就只有彼此,是爱人也是家人,是斩不断的血肉相融的关系。 他不理陆雪丞关于分手的话题,诅咒陆雪丞,“我会让你身败名裂的,我会让你生不如死!我心很坏,你知道我的手段。” 看上去很凶很有气势,一点不像个被抛弃的可怜人,眼泪平静地从他睁着的眸子里滑落,语气依旧是蛮横的,好像流泪只是眼睛出了问题,无关情绪。 陆雪丞沉默着接受他言辞激愤的诅咒,俯在他身边捧着脸替他揩去眼泪,一如从前一样温柔地包容他全部的任性。 “能让你解恨的话,去做吧。” “我人渣,我对不起你。” “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一切后果我都认,我只求一个解脱……” 展小曦从崩溃中抽离,大脑轰鸣中失去听力,心疼到瑟缩起来,屏蔽了陆雪丞后面的话。 原来他爱上别人还不是最伤人的。 最伤人的是曾经不顾一切牵起自己的人,如今为了逃离自己,同样可以不计代价。 “为什么?”展小曦的眼眸空掉了,眼底灌满混沌的迷茫,问陆雪丞,“为什么?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哪里做得不好?” “没有。”陆雪丞摇头,帮他擦眼泪,“你没有不好。是我承担不起你浓烈到近乎病态的爱。” 他说展小曦的感情像是密不透风的膜,一层一层,裹缠得他不能呼吸…… 第2章 “我没办法继续这样活下去。”他说。 “我们……”展小曦四下看,像是在找过去岁月里相处的碎片,抓着陆雪丞的手臂。 他不再那样骄纵强势,甚至有些窝囊地为自己辩解,“……可是我们一直是这样的啊。” “小时候寻寻他们趁邹妈妈不在抢我的饭,你把你的饭菜分给我,你说这辈子你拥有的一切都愿意分一半给我……” “园长通知邹妈妈带我去见领养人,邹妈妈说那户人家条件很好,被他们家领养可以过上好日子。你让我拒绝,你说不要分开。” “你说我们在一起就是好日子……你说你会永远保护我照顾我!是你说的!从来都是这样的……我们一直……” “我们长大了小可,过去的人生并不美好,不要再提了。” 陆雪丞把视线转向偏处,打断了展小曦的回忆,斩断他的控诉。 他语气有些沉,那些话不知在心里存了多久,羞于启齿,却是发自肺腑,话说得不太连贯,条理却很清晰,越到后来越顺畅,带着不顾展小曦死活的痛快—— “我和你,不再是孤儿院里相依为命的小孩子。我们是、成年人了。” “成年人要有……自己的、世界。” “有自己的社交圈,有工作,有正常的人际往来,有独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 “不能蜷缩在一处小角落里苟延残喘地过一生。” “你吃的、住的、用的,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需要我们打破连体婴一样的相处模式去争取。” “正常家庭的孩子十八岁成年,你已经二十四岁了,是时候自立了展小曦。”* 冰凉的水流冲掉手臂上的血水。 展小曦撑在台盆边沿与镜子里的人对视。 那副皮囊太过艳丽,哭起来、病起来别有风情,哪怕是做丑恶的表情,也闪烁着艳鬼般的动人邪气。 --你是有多令人厌恶啊?顶着这样一张脸他都无法容忍你…… 他无声地折辱镜子里的人。 镜子里的人用一抹嘲讽的冷笑回敬他。 被劈腿、被分手的这段日子,他整夜不睡,翻书,咨询,神叨叨地求神问卜。 不为治愈自己那颗堕入病态的心。 只为唤回那个不再爱他的人。 展小曦没有回复陆雪丞的来电。 他从来没有不理陆雪丞,第一次这样尝试,是被逼到绝境的背水一战。 不可以表现出卑微求爱的样子。 陆雪丞不再爱他了,卑微的态度换不来心疼,只会引起他的厌恶,加速他的逃离。 二十几年相处的习惯,成了他赢回陆雪丞的最后筹码。 他必须忍耐,让陆雪丞感觉到他飞速走出了阴影,重新构建了的生活。 做出没有陆雪丞,他的生活也并不会受到任何影响的样子。 让陆雪丞感到不适应,感到无措,感到慌乱。 最好再雇上一个可以刺激到陆雪丞的新“恋人”,让陆雪丞看到自己和别人在一起同样可以幸福甜蜜。 得依着习惯把他逼疯掉。 逼疯他,让根植于他骨髓里的占有欲沸腾咆哮起来,烧穿他的理智。 让陆雪丞意识到即便没有爱,他也照样无法戒断自己,无法看自己投入别人的怀抱。 让他心甘情愿地放弃逃跑,自甘堕落地回到自己身边,继续做个被浓稠爱意包裹的猎物。 然后再慢慢惩罚他的分神,把他彻底驯化成一个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一切都ying不起来的废物花瓶。 斩断得越干脆,陆雪丞的慌乱就会来得越猛烈,计划就会执行得越周全。 所以不要回电。 这场反向猎捕游戏才刚刚开始。 展小曦计划今晚去见一个同病相怜的伙伴,邀请他参与这场游戏。 把承受的还回去,把失去的夺回来。 陆雪丞不该把他惹得这样不痛快。 他明明知道展小曦是个小气鬼,不可能跟他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同是福利院长大的孤儿,他该知道展小曦的世界狭小到,容不得任何失去。 他会用尽一切手段把负心的恋人抓回来,纠缠在一起绞杀到鲜血淋漓,再让伤口长在一起。 展小曦抬起眼眸望向镜子里那张妖异的脸,唇角扯出阴冷的笑意。 “疯子。” 他这么称呼自己,对着镜子压抑地说,“他逃离你是对的,你太疯了。” “又疯又坏,他想要逃离你是对的。” 手机响起来,是陌生来电,展小曦被吓得一抖。 他犹豫了下,最终滑开了接听,压着错了节拍的心跳问哪位。不是陆雪丞。 陆雪丞暂时还没有慌乱到,因为一个电话没被接通就换陌生号码来找他的地步。 来电的是一位声线温和的女士,问是不是展先生。 展小曦微微低了低头,吞咽掉难捱的情绪。 “请讲。” “展先生您好,我是乔瑾煜心理咨询室的小林,这边看到您上周预约了心理咨询,想跟您确认一下时间。” “哦。” 电话那端的女士被这声冷漠的“哦”噎到了,顿了下才问,“您之前预约的时间是今晚7点50分,今天天气不太好,需要调整时间吗?” “不需要。” 第3章 “好的展先生,晚上见。” “对了。”展小曦说。 女助理以为他是要提保密要求,“您请讲。” “你们乔医生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展小曦问。 “……”对方静默了。 展小曦维持着通话,退到衣帽间,拉开衣柜随手扒拉着,把问题描述得更具体了些: “西装精英?奶帅大学生?妖娆小*骚*零?还是——”他摸到一件之前拍摄时用的猛男肌肉装,“金刚芭比男?” “……对不起展先生,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时间可以确认的话我就先……” “不准挂。”展小曦说,“我预付了咨询费的,当心差评。” 女士安静了片刻,维持着温和的语气,“不好意思展先生,乔医生对男士可能不太感兴趣。” “直男是吗?”展小曦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反问她。 对方避过了话题,问:“您还有什么……” 展小曦“啧”了声,蛮好笑地说,“可是他男朋友和我男朋友勾搭上了哎。” 助理小姐试探着问:“所以您找乔医生是为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想约你们乔医生上*个*床,让那二位狗男男领教一下人生能有多荒唐。”展小曦说。——圣经《新约·马太福音》中有寓言: 凡有的,还要加倍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 【作者有话说】 开更啦,每周5更,一般是晚8点左右发,周三、四休息,有事会在微博请假。微博@醉妖种了棵柠檬树排雷:受前期非常爱前任,接受不了慎入。不要太代入现实,不要吵架(^_-) 第0002章 夜来疯 助理拨通电话时脸色还正常,一通电话打完眼神都飘忽了。 今天这位咨询者预约的时间比较晚,乔瑾煜下午出外诊,吃过晚餐提前一小时赶到咨询室打开电视,拿起画笔勾描窗外落雨的街巷。 车水马龙汇成百态人间,纸上落下湿漉漉的匆忙。 乔瑾煜余光打量了下助理,“怎么了?” 林珮不想对咨询者妄加评断,担忧地看了眼乔瑾煜,欲言又止,“今晚这位……” 乔瑾煜停住笔,看她。 “很怪。”林珮说。 乔瑾煜不在意地笑笑,“诊费不便宜。没有解决不了难题谁会花那么多钱来做心理咨询。” 只怕他这难题是要从你下手去解决。 林珮暗很想交代一句“男人出门在外千万保护好自己”,暗暗觉得好笑,把话咽了回去,没嘴碎多说什么。 她把病历资料整理好放进抽屉上锁,“时间差不多了,我去外面接待。” “你没吃饭吧?”乔瑾煜收起纸笔,“趁这会雨小,回吧。我等在这就好。” 林珮望了眼窗外的天气,没再推让,“那辛苦您了。” “走廊边蓝色金属手柄那把伞是我的,拿去用。” 雨是半下午时候开始下的,林珮清早来上班,多半是没带伞。 “那您怎么办?”林珮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回头问。 “我开车,两步就到了。地铁站远一些,拿去用吧。” 林珮对老板笑了下,转过脸之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朝夕相处高知高薪温柔多金情绪稳定的暖男大帅比,是个对女人不感兴趣的纯gay……造孽啊!* 为了保护患者隐私,乔医生的咨询室没有做店招,但并不难找。 根据地址到21楼,上楼之后迎面就是明晃晃的“乔瑾煜”三个大字灯牌。 带rgb流动闪光的那种。 展小曦蹙眉,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很难把这种夜市烧烤摊惯用的土味店招跟“心理咨询”这个职业挂上钩。 在他有限的社会阅历中,用自己名字做店名的实诚人,经营的都是比较接地气的生意。 比如卖十三香的王守义,做辣条的周小玲,开麻辣烫店的张亮,治脚气的孙火旺…… 这么想着,唇角不免扯了扯。 他不太会笑,一直觉得自己笑起来的样子很别扭,因而也不爱笑。即便扯起唇角也是情绪复杂的冷笑,少有这样发自内心的轻松笑意。 展小曦再抬眼看了下那张土味灯牌,感觉好像理解了这个无厘头的设计。 带着心事而来的、被苦难熬煞的人们,转过楼道视线撞上这张灯牌时,多半是感到啼笑皆非的吧。 何尝不算一种治愈呢。 前台位置空着,身材颀长的男士靠在旁侧的躺椅上摇晃着身子,单边长腿懒散地挂起来搭在扶手上,悠哉地抱着张pad在杀水果。 展小曦走进来,那人玩的很沉浸,没有丝毫反应。 展小曦也不出声,在前台处站定,不动声色地看他。 水果滚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混着逐渐密集起来的雷,那人投入到收腿坐直了身体,紧盯着屏幕手起刀落,欻欻斩杀。 终于在展小曦的诅咒中切到了一颗雷,game over。 对方懊恼地咂了咂嘴,抬起眼睛对展小曦笑,轻声向他问好,“展先生是吗?” 展小曦沉默着打量那人。 面容年轻,气质成熟,评断不出年纪的一张脸。额角干净硬朗,金*丝眼镜桃花眼,脸型轮廓温柔,唇色粉白,没什么唇纹,配上一身剪裁得当的西装和唇边似有似无的温和笑意…… 第4章 好一副标准的衣冠禽兽相。 对方微微偏了偏脸,带着礼貌的疑惑,用小幅度的动作把问题重新问了一遍:--是展先生吗? 从展小曦的角度看过去,发现这人鼻子长得异常完美。 他从前看过的一本地摊小百科,说这种鼻型的男人鸟超大,于是就顺道往对方裆里打量过去——看着是挺饱满。 乔瑾煜略感荒唐,忍住没动。任凭对方的视线直白地把自己可观赏的、不可描述的各个部位扫视了一遍。 这位……的确怪。 他的审视不带感情色彩,也不是雄性之间暗暗较量的意思。 像不谙世事的外星物种近距离观察人类。 初次见面大大咧咧地瞄人裤裆,略显猥琐的眼神在他脸上却显得很自然,因为根本意识不到这样看人有什么不好,想看就看,爱量就量。 像吃人包子不给钱的小龙女,之所以理直气壮地不给钱,是因为她压根不知道吃东西竟然还要给钱。 展小曦发觉对方也在观察自己,挑衅式地歪歪头,“你这里的规矩是要把客人晾上五分钟再接待吗?” 乔瑾煜揶揄地摇头,起身去关门窗,一边连声说抱歉,“我刚刚以为您社恐,看来不是。” 展小曦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所以你刚刚是在对我做性格测试?” “不社恐,”他拉开椅子躺进去,问,“然后呢?” “非但不社恐,攻击性还很强。”乔瑾煜回答。 展小曦气到哑火,好半天才撑起身子,“说好的顾客是上帝呢?我花这么多钱来听你骂我是吧!” “对上帝要诚恳。”乔瑾煜说,“况且攻击性强也不是骂人的话。” 展小曦无话可说,转开了眼睛。 对方竟然也不再说话,确认门窗关好后,在展小曦对面的沙发椅上坐下,自顾自地抽了张纸开始乱画。 展小曦瞟了眼,没什么美术功底,乌糟糟的一团,隐约能看出画的是个很丑的小人儿。 展小曦不懂他这是什么奇葩疗法,便安静地坐着由着他去画。 直到看到对方在小人身旁落笔写下“展先生”的署名。 “喂,”他忍不住了,“别跟我说你画的那个丑东西是我。” 对方举起画册,不知道哪来的底气,一脸虔诚地问展小曦,“像不像?” “像你……” 展小曦咬牙,强忍着没把脏话骂完整。 对方看他咬牙切齿的模样,抿了下嘴唇压住笑意,把画纸取下来放在一边。 他蓦地专业起来,认真注视展小曦的眼睛,解读他的心境: “攻击性很强,控制欲旺盛,不能接受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急躁,对事物的判断浮于表面。无心跟人接触,心理层面上的懒癌晚期,没什么朋友,却又受不了孤独……” 展小曦与他对视,乔瑾煜看到他背上无形的利刺根根竖起。 “你的攻击性不比我弱啊乔医生。”展小曦不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评诊。 “手术刀也是刀,疗愈的过程本来就是伴随着疼痛的。”乔瑾煜说。 “我从前也约过几位心理咨询的老师,”展小曦冷漠地注视着乔瑾煜,姿态怪异地拧了下脖子,像个学做人样的小动物,“没有人像你这样跟病患聊天的。” “展先生真的是来做心理咨询的吗?”乔瑾煜反问。 “小动物”危险地眯了下眼睛,“不然呢?” “您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观察我,”乔瑾煜的态度始终平和诚恳,完全不被展小曦不善的态度影响情绪,“我、或者是我身边的谁,做了什么让展先生不开心的事吗?” 展小曦察觉到他看穿了自己,却没料到他会这样问。眼里漾出一抹讶异的光,缓慢地收敛了满身的尖刺。“这么能掐会算,何必问我。”他转开脸轻喃道。 “我是医生,不是术士。”乔瑾煜说,“能力有限,让您见笑了。” 展小曦很小幅度地撇了下嘴,看表情似乎还是不服,终于没有再回怼过去。 乔瑾煜垂下眼眸,暗暗舒了口气。 即便病患别有目的,付了问诊费,他也会用心接待。 眼前这位病患,心理状态实在是糟糕透了。 虽然下着雨,但毕竟是盛夏的天气,冷不到哪里去。 他穿着长袖的衣服,看起来极度缺乏安全感,强势的外衣下似乎遮掩着遍布身心的伤。 没有打伞,走了不近的路到这里来,满身淋湿也毫不在意。 不躲雨,也不享受淋雨的刺激。 麻木——是极度缺乏求生欲的表现之一。 从对方进入视线那一刻,乔瑾煜的心不明缘由地缩了下。 那是一双望不到生存欲望的眼睛,让他不敢贸然开口,怕哪句措辞不当,将对方彻底推入地狱。 他用非常规的方式来切入话题,意外发现这位病患似乎对他存着一股子不清楚源自何处的怨气。 这让他放心了些——怨愤的源头总免不了牵动着眷恋的事物。还存有怨念是好事,至少证明他眼下还没到生无可恋的地步。 乔瑾煜的目光轻缓地滑过展小曦的长袖外套,看到他额角沁出的薄汗,“热吗展先生?我把空调调低一点。” “不要试图分析我。”展小曦摇头,“你猜得没错,我预约你的心理咨询只是个幌子,你不需要对我的心理状态负责。” 第5章 “可我至少要对得起您本次支付的咨询费。”乔瑾煜放下了空调遥控器,注视着展小曦的脸,“请问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展小曦回避了眼神,“你看病患的眼神非常欠揍。” 乔瑾煜迷惑了下,“什么?” “你会帮我吗?”展小曦懒得迂回,直接问他,“我不缺钱,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负担得起长期诊疗的费用。”他问,“我想知道你可以为了帮助我走出困境,配合到什么地步。” 乔瑾煜笑起来,透明镜片下一双桃花眼温柔多情。 他去乡村给留守儿童做心理疏导,有个拽拽的小鼻涕虫抱着一只小猪扑满满身威压地指着他,“这些钱雇你做我爸爸送我去上学足够了吧?” 那语气跟眼前这位展先生一模一样。 这样生无可恋的骄纵皮囊下,包裹的竟是个不谙人事的臭屁小孩…… “我是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展小曦再次歪了歪头,不同于刚刚的怪异,模样透着不符年龄的纯稚。 “不不,”乔瑾煜告饶,“我只是想起好笑的事情。” “回答我的问题。”展小曦不理他无厘头的烂梗,很是威风地命令道。 乔瑾煜咳了咳,收住笑意。 “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费用匹配的前提下,anything for you~” “……”展小曦默了下,“我该说你敬业还是……”放浪。 他再次把后半句骂人的话咽了回去,乔瑾煜毫不推辞地接过了褒奖,笑笑地问他,“展先生嘴一直这样甜吗?” “……”展小曦被这句“嘴甜”的评价惹得一阵恶寒涌上心头,浑身的利刺一刹那间竖了起来,“甜你——” 他转头,咬牙换了个不那么难听的说法。 “甜个蛋。” 第0003章 租个男人 乔瑾煜很轻地笑了声,年长者看小孩那般无奈地摇头。 咨询室临街,侧边是整屏的落地窗,双层玻璃之间充了惰性气体,隔音很好。 西街开春时节重新做过园艺规划,树木都是今春新植的,可怜嫩条嫩叶的刚刚舒展开就要挨这风吹雨淋。 窗外风大雨大,行人跑着,树木摇着,声音全被隔绝在外,只留下慌乱嘈杂的影像。 坐在室内冷眼旁观着,像欣赏一出闹哄哄的哑剧。 乔瑾煜随着展小曦向外看,看那些看过千遍的市井风景。 每天重复着听形形色色的人诉苦诉冤诉委屈,再分门别类地给出疗愈方子,说些大同小异的温补的话…… 从前不觉得,今天遇到个需求特殊的,他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的生活有些许无趣。 医者不自医,渡人难渡己。乔瑾煜清楚心魔的生成往往是一闪念间心灰意冷的变故,很少放纵自己去思索关于人生意义的大命题。 他把视线转向失了神的咨询者,问展小曦,“所以,您具体是打算雇佣我做什么?” 展小曦怔了下,莫名害羞似地埋了下下巴,似乎难以启齿。 他本性稚嫩,佯装出一副对世事游刃有余的劲头,勉强骗得过普通人。 一些暴露心结的微表情和小动作落在乔瑾煜这样资深的心理专家眼里,像身经百战的过来人看小孩子强装大人,小心思恍若透明。 晦涩一闪而过,展小曦很快恢复了骄纵与傲气,迎着乔瑾煜的目光,拽出一副身经百战老油条的语气说,“我想跟你,谈个合作——” --if you want me/ satisfy me / are you really sure that you believe me /when others say i lie …… 话起了个头,展小曦攥在手里的手机响了。 他断了话题,盯着来电人的备注,眼神变得温柔潮湿。 --when you know i really try / to be a better one / to satisfy you / for you are everything to me / and i'll do what you ask me …… 他盯着那个备注姓名,目光悲凉如水,直到来电超时自动挂断也没有接听。 只待了片刻,铃声复又响起。 展小曦吸了下鼻子,对乔瑾煜举了下手机,示意自己要接个电话。 乔瑾煜弯了弯唇角,用口型说“请便。” 展小曦拇指颤抖,划了两下才接通电话。 他把手机挪近到耳边,贴得很近很近,像是濒危者汲取氧气以求续命那般,拼命地汲取那端传来的声音,靠实了座椅靠背给身子着力。 然后冷漠地问对方,“哪位?” “是我。” 陆雪丞的嗓音哑哑地很有辨识度,展小曦无聊的小把戏令他无奈又厌倦,他压抑着不耐烦拆穿,“别闹了,就算删了备注你也不可能不记得这个号码。” 声音隔着手机传进耳膜,展小曦能想见陆雪丞烦躁的表情。 “陆先生啊,”他乐此不疲,继续故作冷漠,“找我什么事?” 这声“陆先生”叫得陆雪丞沉默了有足足三秒。 知道展小曦刻意如此,一时间还是被展小曦生疏客套的语气将得续不上话,短促地“哦”了声,答非所问地说,“……我下午的时候,给你打过电话,你没接也没回电。” 带着些微不可察的怨念。 展小曦同样“哦”了声,很是漫不经心。 他没有顺着陆雪丞的话解释自己为什么不接电话,也没有解释看到来电为什么不回拨,只言简意赅地问,“什么事?” 第6章 陆雪丞终于很不利索地说明了来意。 “我的贝斯还在家——”他顿了下,更改了措辞,“在你那里,后天比赛要用,你这会在家吗?我过去取。” “我明天带给小虎吧,你找他去拿。”展小曦说。 陆雪丞僵了僵,迟疑地问,“你不方便?” “嗯。”展小曦瞟了眼乔瑾煜,隔着衣袖掐着自己的手臂,语气淡淡地,“跟朋友在外边玩。” 毕竟明确说了分手,陆雪丞没有越界去问他是什么朋友,什么时候交上的朋友,只是语气变得愈加沉闷,“明天一早要排练,等不及明天。我在家等你回来。” 展小曦猛掐了自己一记,手臂上原本带着伤,指甲隔着粗糙的布料掐在烂肉上,疼得极力维护的平淡表情都碎去了。 唯有语气依旧很好地掩藏着情绪。 “那要怎么办呢?”他苦恼地告诉陆雪丞,“我今晚不回家睡,也不方便让你自己去我家,你急用的话先拿乐队的凑合一下。我朋友在等,先挂了。” 断绝联系的第9天。 陆雪丞终于绷不住,找借口主动联系了展小曦。 用不着纠缠吵闹的。 自幼相依为命,连骨头都会回应对方,靠近的时候浑身细胞会自动跳跃起来想与对方*接*触*摩*擦,远离的时候骨髓会发痒难耐,提醒自己弄丢了一部分的身体。 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绑着,扯也扯不断。 他或许是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诱惑分了心,但绝无可能从展小曦身边逃离。 忍住自己骨髓里的疼和痒,假装分开也没有什么所谓。 让陆雪丞感觉到那些牵连着他和展小曦的丝线的存在,寸寸缕缕地扯着他的五脏六腑疼起来,才好叫他知道自己犯了多么愚蠢的过错。 糊涂东西竟口口声声说展小曦密不透风的爱与依赖叫他窒息。 也不想想经年累月相依为命的病态依赖里,谁又不是插翅难逃的囚徒。——一杯温水递到唇边,对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甚清晰,朦胧听到些模糊的词句。 那人似乎焦灼,一声声一遍遍地重复喊—— “深呼吸”、“放松点展先生”、“什么都不要想,闭上眼睛,放空自己,放空……” 大脑“轰”地一声,像是溺水者拼命浮了许久,终于从水中冒出了头。 窒息感一瞬间落下去,附在七窍上那层隔绝现实的膜顷刻破掉。 展小曦回到现实,窗外大雨依旧。 他瑟缩了下,才察觉自己浑身冷汗淋漓。 接过乔瑾煜喂过来的水,展小曦双手抱着杯子,救命似的呛着咳着急急灌了半杯。 乔瑾煜看他虽然颤抖得厉害,万幸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才坐回自己的位置。 “您刚刚……”难得乔医生措辞困难了一次,思前想后才问,“来电人……对您很重要吧?” 展小曦把整杯水分了两次灌下去,搁下杯子潦草地擦了下嘴,没有回答关于来电人身份的问题。 他半撑着桌面,向乔瑾煜凑近,盯着乔瑾煜左手中指上的白金戒指,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乔医生订婚了?” 乔瑾煜目光回落到自己指间,摇头。 “恋人年纪小,没事生非地总要闹些小脾气,带来防桃花哄他开心而已。”说着摘下了戒指,抛在桌面上任它弹了下,言语间夹杂着丝自嘲的苦笑,“不过没必要了,刚被分手。”倒是挺真诚。 展小曦没心情看他悲春伤秋,他敲了敲乔瑾煜的病历本,打断他的苦恼,“甘心吗?” 乔瑾煜眼含疑问地看他。 “我可以帮你把他抢回来。”展小曦说。 乔瑾煜似乎没有想过这路子,看表情倒也不是不感兴趣。 “怎么……抢?”他略带迟疑地问。 “跟我恋爱刺激他。” 展小曦恢复了平稳与傲慢,手肘撑着桌面玩世不恭地向乔瑾煜宣告自己幼稚至极的计划—— “我私下查过了。他不过20岁,论心智还是个刚入社会的毛孩子。” “小孩子最会放纵占有欲。他放在身后暂且不玩的玩具,也决不允许别人抢了去。” “如果这个人还是刚刚被他抢走了玩具的‘手下败将’,那就更加不能容忍。” “他会立刻扔下新得来的,去撕扯别人手里那个被丢弃蒙尘、但理应只属于他的。” “你也是那个——”乔瑾煜抬起眼皮,望着展小曦不置可否地问,“被丢弃蒙尘的旧玩具吗?”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展小曦说,“只管把人抢回来。是主人玩玩具,还是玩具玩主人,还不是全凭个人本事。” 第0004章 两幅面孔 乔瑾煜没有回答。注视着展小曦,情绪温和的眼睛里多了层凉薄的探究。 成长环境特殊,展小曦对恶意敏感,哪怕只是微妙的猜度,也会敏锐察觉。 “乔医生不接话,是觉得我过分疯魔了吗?” 乔瑾煜双手轻放在桌面上,手里横握着一支签字笔,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捏着笔盖,推开了又合上,合上了再推开。 那笔质感好,推来合去,声音嗒嗒地清脆。 他没有把目光移开,注视着展小曦,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支笔,不做掩饰地思考。 许久,他眼里再度染上了淡笑,“展先生言重了。遭到背叛一时气不过,有这样的念头也正常。我要看什么都觉得是病,那我自己首先就成了病得最重的那一个。” 第7章 城府不够深的人,想来也做不了替别人纾解心结的工作。 展小曦明白他是权衡利弊之后给了个体面的说法,也知道他对自己的真实看法好不到哪去。 他不在乎这些,执著地问,“乔医生有兴趣跟我合作吗?” 乔瑾煜:“如果我说,我对他的感情没那么深,懒得费心思去争取他回心转意呢。” 展小曦不屑地撇了下嘴,“像乔医生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分手之后工作都暂停了一周没办法进行,说感情不深,你自己信吗?” 乔瑾煜往后仰了仰,“看来展先生来找我的时候,已经是胸有成竹了。” “我自认不算一个爱计较的人,但也会觉得被人暗中监视调查的感觉不太好。”他盯着展小曦病态的面容,“再说执念到这种地步,就算没我参与,这步棋你也是非走不可的吧。” 展小曦先前看他的眼神是带着些期待的。 听他这么说,垂下了眼睛,睫毛盖住情绪。 其实他也没指望一个陌生的正常人能陪他玩这种无聊的疯魔游戏。 他本来也是强撑,听乔瑾煜不感兴趣,睫毛颤了颤,不想让人看到那层浮动闪烁的脆弱,撇开脸自言自语地说: “我睡不好,又提不起精神让自己维持清醒。” “找点愿意花心思的事来做,其实是给自己找条苟延残喘的活路罢了。” 他在求救,心快要死了,随手乱抓浮萍稻草,不在乎聆听者是谁。 他并没有真疯,心智正常的时候居多。平静下来也会羡慕那些沐浴在光里的人,可以活得阳光灿烂。 他的太阳被云层遮住了,周围昏天黑地的。 他没有家,没有掉眼泪的地方,没有心疼他的境遇、肯与他同仇敌忾想办法的人。 没有人来给他指一条通往光明的活路。 乔瑾煜接收到了那份几乎要寂灭的求生欲望。 对方一副来者不善的架势,还暗中调查了自己。换了是谁,被陌生人调查身份信息都会报以防备。 然而医者仁心,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孱弱的生命光芒在自己眼前熄灭。 他久未有过冲动的情绪,却在那一闪念间对展小曦递上了手,说合作愉快。 展小曦望着他,像是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我同意了。”乔瑾煜说。 展小曦眼里的光荡了一下,分不清是雀跃还是悲伤。 “我最近情绪确实不好,日子重复久了也觉得无趣。”乔瑾煜很轻地握了下展小曦冰凉的手,示意合作达成,“不妨就荒唐一把,陪你闹一闹。” 展小曦怔怔地弯了弯唇角,萦绕周身的寂寞好像淡了些,点头说“好”,慢半拍地回答:“……合作愉快。” 雨稍稍小了些,展小曦起身告辞。 乔瑾煜送他出咨询室,回头望了眼窗外淋漓的雨,“实在不巧,我的伞借出去了。” 展小曦不在意地出了门,“我没有打伞的习惯。” “叫好车再下楼吧,”乔瑾煜目光从他袖管处滑过,“伤口淋雨不好。” 展小曦回头,眼里带着防备的敌意。 “你刚刚碰到手臂,很疼的样子。还有就是——”乔瑾煜撇开眼,“无缘无故的话,这个季节穿成这样……” 展小曦不甚关注穿衣打扮的事情,上下打量了下自己,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嗯?” “……还挺二的。”乔瑾煜说。 他绷着脸,像是在欣赏窗外的雨天。 展小曦却莫名觉得他唇角压着丝坏笑。 达成了合作,展小曦心情好了一点,没再针锋相对,撇开眼睛去瞧那张土里土气的灯牌。 刚来时只觉得那个闪闪发光的大名亮瞎人眼,这会子近瞧才发现下面还附了行带音标的小字——风继续吹,吹绿一池春*水,吹醒满树玫瑰。 展小曦诧异地张了张嘴,怪怪地瞧了眼乔瑾煜,“你喜欢夏可的词?” “喜欢。”乔瑾煜点头,抚摸那行字,“他的词总有种寂寞孤冷的生机,很特别。” “……”展小曦恶寒地“啧”了声,“……什么品味。” 乔瑾煜转过了头,目光灼灼。 如此赤裸的表情,展小曦今晚还是第一次见,属实败坏了优雅。 他怀疑自己再多嘴一句,眼前这位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医生会一把扯住自己的领口,就夏可先生的词究竟好不好辩个鸡飞狗跳。 不想破坏了刚刚谈成的合作,他不得不表面尊重合作伙伴的审美,不走心地抬手告饶:“我可能没啥艺术细胞吧,欣赏不来,也不是说不好。” 乔瑾煜确实不是爱较真的人,稍微给个迂回就松懈了表情,很轻地“嗯”了声。 手机响起,乔瑾煜对展小曦扬手告别,转身去接。 展小曦立在走廊,抬手去按电梯。 刚伸手,忽然有人从身后飞奔而来,冲撞到了他也没有致歉,很没礼貌地越过自己触碰上了按键,一通狂按。 展小曦不耐烦地回过头,发现竟是乔瑾煜。 他额角挂着层白汗,通话还在继续,他厉声质问与他通话者,“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早联系我!” 急躁暴戾的模样与刚刚咨询室里令人如沐春风的乔医生判若两人。 电梯卡了会,终于开始往下走。 第8章 到21层的时候乔瑾煜挤开展小曦进了电梯,挂断电话,冷眼看了下展小曦,“朋友出事了,抱歉吓到你。” 展小曦立在电梯门口僵了下,对方按着开门键,“麻烦快点,我赶时间。” 展小曦讨厌他命令的语气,碍于他这样急躁的情境下依然好心帮自己按着电梯忍了回去,低声说,“我不赶时间,乔医生有急事尽管去处理,我等下一趟……” 乔瑾煜换了按键,话没说完电梯门已经合上了。 门缓缓合拢,展小曦的尾音还卡在喉咙里。 乔瑾煜下楼前的面容在他脑海里短暂留存。展小曦等电梯上来的时间里,转回头望那张玩世不恭的流光灯牌——无法想象一个会这样放低身段逗来访者开心的温柔医生,同时拥有那样极具压迫感的冰冷眼神。 乔医生,原来有两张面孔。 第0005章 长夜 废弃厂房改装而来的音乐工作室内乐声嘈杂。 唐水星推开舱门,年轻男孩瞥见他,丢下鼓槌从身后仓储货架上抓过背包往肩上一抡,对胡乱拨弄着贝斯的陆雪丞丢下一句“先走”。 他右腿有些跛,单是站着看不出什么异样,走起来就很明显。 “小虎。”陆雪丞喊他。 男孩站定,背对着陆雪丞,“有事?” “兄弟一场,你为小曦的事情怨我恨我我都理解。但是后天的演出对乐队很重要,我只希望你不要因为个人情绪影响发挥。” 男孩气得发笑,仰头调整呼吸。 他像避着脏东西一样避过唐水星,转过脸,难以置信地望着陆雪丞:“这就是你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陆雪丞躲开了视线,喉结动了动,没有回答。 “你这队长当的是比男朋友合格万倍。”男孩没有掩饰言语里的挖苦意味,“你放心。我既然忍着恶心来排练,就不会因为个人情绪影响你的好前程。” 说完撞开挡在门边的唐水星,摔门离去。 唐水星倒也没恼,眼含欣赏地望着小虎离去的背影,意味不明地“啧”了声。 “小跛子脾气还挺大。” “小虎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兄弟,跟亲弟弟没两样,你嘴巴放尊重点。”陆雪丞说。 唐水星背对着陆雪丞翻了个白眼,转过脸时已经换上了委屈至极的表情。 “凶什么嘛!”他挨着陆雪丞坐进沙发里,捶陆雪丞的肩,“怎么不说他刚刚撞我来的?” 陆雪丞抓下他的手放远,阻止他胡闹,嘴上懒懒散散地敷衍说,“行了,他有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唐水星顺着台阶下来,笑眼弯弯地把另一只手里拎着的奶茶举到陆雪丞眼前,“好啦。请你喝奶茶,别烦了啊。” 陆雪丞抬眼看了下,又低下头,手上继续胡乱拨弄着贝斯,发出消沉的杂音。 “不喝。” 唐水星委屈劲儿又上来,坐到了沙发最远处,勾着头生闷气。 陆雪丞看他,舔了下唇角,疲倦地解释,“奶茶喝多了糊嗓子,演出前一周需要戒糖食。” 唐水星把吸管*插*上,不依不饶地举到陆雪丞唇边,“喝多了糊嗓子,那不喝多不就行了。我大老远带过来的,好歹喝一口。”陆雪丞不动。 “爱我就喝一口。”唐水星逼迫道。 陆雪丞不喜欢对唐水星证明爱还是不爱,也不觉得喝奶茶这件事可以跟爱挂钩。 他很矛盾,并不多喜欢唐水星,却时常因为唐水星这些小脾气而生出一种微妙的满足。 不清楚是不是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在一起的原因,展小曦对他和陆雪丞相爱这件事情,总有种理所应当的淡然。 他默认陆雪丞的一切与自己相关。可另一层面上,却又自负过头。极少对陆雪丞诉说情感,从来也不要求陆雪丞证明爱意。 有时候陆雪丞开玩笑,说“你就这么自信我不会变心?” 展小曦不惊不慌,只说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会断,温吞得叫陆雪丞心生厌倦。 讨厌他不将全部的心思放在自己身上,讨厌他对双方感情自以为是的笃定。 在一起久了,陆雪丞内心生出阴暗的念头,想狠狠戳碎展小曦的心脏,戳他最无防备的软处,看他为自己崩溃哭闹,为自己发疯。 他忍了又忍,心魔被恶念喂养得日渐茁壮。 随着工作增多,距离拉远,展小曦感觉到被冷落,眼里的卑微和怯懦渐渐溢出。 陆雪丞能察觉到展小曦的安全感在经受摧残,他已经不那么笃定陆雪丞对他的爱可以至死不渝。 可就是死扛着骄傲的盾牌,暗地里找一万个自欺欺人的理由来安抚自己的不安,却怎么也不肯正面问陆雪丞一句:“你还爱我吗?” 跟唐水星在一起的感觉说不上舒服,但属实鲜活。 陆雪丞时不常地想要与唐水星接触来尝鲜,越来越懒得克制自己。 他没有瞒着谁,也没有故意让谁看见,对于劈腿这件事情表现得麻木又薄情。 顺其自然地,展小曦发现了他和唐水星之间不同寻常的交往痕迹。 那一刻陆雪丞甚至有种报复性地窃喜。 他知道不应该,可诚实面对内心,他真的有些期待。 期待展小曦痛到哭出来,撕碎体面的躯壳,最好是疯掉。 他得到的爱来源太少,所以一定要浓烈。如果浓度不够,那就不如不要。 第9章 所以他不做任何解释,落井下石地说了分手。 展小曦果真破防了,立誓诅咒要陆雪丞身败名裂。 那一刻陆雪丞是满足的,他哄着让展小曦去做,他等着看。 他想看展小曦会为自己疯魔到何种地步,想看展小曦在被抛弃后可以展现出不那么温吞如水的样子。 如果他可以反思陆雪丞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学着成为陆雪丞满意的样子…… 陆雪丞并不介意给他一个重回身边的机会。 可展小曦就只崩溃了那短短一刻,之后便是日复一日的沉寂。 陆雪丞的期待落了空,无力得想要撕碎整个世界。 真的很讨厌,哪怕已经分手了,也还是一如既往地令自己满心怨愤无处发泄。 “我有更直接的方式来证明——” 他扯过唐水星递上来的奶茶随手丢在一边,同时把人拉进了怀里,低头与他接吻。 二人缠绵地吻在一起,气氛逐渐变了调。 唐水星攀上陆雪丞的肩,撑开腿跪在陆雪丞身子两侧,居高临下地享受,沉迷地闭上双眼,单手滑下来不自觉地去掀陆雪丞的t恤…… 陆雪丞睁开眼,捉住唐水星的手停止了亲吻。 唐水星意犹未尽,双眸水汽氤氲,伏在陆雪丞肩上撒娇,“你不想吗哥哥……” 陆雪丞拢了拢他的头,偏过脸亲了下他滚烫的耳朵。 “后天要比赛。” “后天,”唐水星手指顺着腹肌往下滑,不死心地撩拨他,“又不是明天,可以恢复过来的。” 陆雪丞再次制止了他。 “后天的比赛很重要。”他说。 唐水星感到无趣,挺直了腰身翻身下来。 他被惹恼了,不想让陆雪丞好过,但他不明着吵闹。 他知道更好的戳陆雪丞自尊的方式。 “展小曦情伤恢复得倒是挺快的哈?”唐水星状似没头脑地嗤笑,“我都做好了被他抽几个大嘴巴子的准备了,这倒好,人家不吵不闹地认栽了。” “哎——”陆雪丞把脸撇开,唐水星偏不顺他的意,扯了扯陆雪丞被揉皱的t恤下摆,一脸天真地望着他问,“你说,展小曦真的爱过你吗?” 沙发边几上的奶茶滚落,溅在了陆雪丞的鞋面上。 他忽地暴怒,一脚踩碎了那只杯子,甜腻的奶茶香气一下子溢满整个空间。 “操!” 唐水星没做防备,被溅了满身的奶茶,终于再也压不住火。 “你他妈有病就去治!发什么癫!” 陆雪丞没管他,冷冷地踢开那只被开膛破肚的杯子,仰躺着靠回了沙发上,疲倦地耷上双眸自言自语地说——“你不了解展小曦,也不了解我。” 我们,不是能够这样轻易断绝的关系。————人性幽微处,不可与人说。 第0006章 背光面 唐水星凌晨回到家,室内灯火通明,宋婉侨背对着人在侧厅带着哭腔烧香祷告,唐庭坐在一楼大厅的茶桌前,眼镜摘下来丢在桌边,捏着眉心痛苦得不愿睁眼。 门口多了一双黑色的漆皮鞋,比唐水星脚上的鞋长出一截,看得出鞋子的主人身价不菲,个高腿长。 经历多了,看这情境不用想也知道唐哲彦又闹起来了。 三天两头折磨得全世界不得安宁,真不如死了的好。 唐水星隔老远把书包丢在茶几上。 “咚”得一声巨响,宋婉侨回头,望见唐水星回来,泪眼婆娑地问他,“怎么不好好在学校待着?” 唐水星不理她,提拉着拖鞋自顾自上楼。 小儿子的冷漠给宋婉侨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她忽然间就崩溃了,追过去撕扯唐水星,“妈妈在问你话!你这是什么态度,啊?” 上衣宽松,唐水星被扯着,领口滑落到肩膀处,盈透白皙的肩颈皮肤上烙印着刺目的红斑。 宋婉侨瞳孔地震,眼泪被惊得断掉了,干哑地张了张嘴:“你……” 唐水星掸开她的手,麻木地拉好领口,上楼。 “你才几岁啊你!你背着我们都做了些什么!你是想气死我和你爸吗?” “你哥哥已经这样了!你不体谅我们,好歹也心疼一下你哥哥!我们供你去学校读书,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对得起你哥哥……” “我凭什么要对得起那个残废!” 唐水星肩膀颤抖,转回身冲宋婉侨大吼,胸口剧烈地起伏,眼底是刺目的血红。 宋婉侨被吼得短暂失去了怨愤的立场,隔着两级台阶望着小儿子,眼里的泪摇摇欲坠,整个人显得虚弱又矮小。 唐水星撇开脸调整好呼吸,转回头望着眼前这个被自己称之为“母亲”的、可怜又无助的女人。 望着她,把一字一句扎进她心里,也扎进那个装聋作哑的旁听者心里。 他扯开自己的上衣,给他们看清楚。 “我没上学,不止今天,我已经一个多月没去学校了。” “我跟人睡了,不是女朋友,是男人。” “这就是我当下的人生,怎么样,满意了吗?”唐水星问。 宋婉侨失语了几秒,而后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唐庭终于打破沉默,一瞬间好像又苍老了许多。 他让保姆带宋婉侨回房休息,颤颤巍巍地走过来,带上眼镜仔细地凝望小儿子的脸。 第10章 “告诉爸爸为什么这样,爸爸帮你。”唐庭枯朽地说。 唐水星眼里有了泪,不想给他看见,挥开他转身上楼。 “那要问你们自己,”他梗着嗓子说,“自从唐哲彦废掉以后,你们给过我哪怕一丝的关心吗。” 乔瑾煜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应该是听见吵闹的动静赶出来,见到眼前的场面,进退两难地定在了那里。 唐水星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好久不见啊,瑾煜哥。” 乔瑾煜对唐庭躬了躬身,半揽着唐水星回了房间。 唐水星进屋躺在床上,踢掉拖鞋闭上眼,哑哑地问,“他又闹自杀了?” 乔瑾煜眼底一片血色,无力支撑似地靠在窗边,轻微地点了下头。 “死了没?” “护工发现得早,处理好了。” “我最近认识一个小残废,是个鼓手,很有脾气。”唐水星睫毛微微颤抖,慢悠悠地念叨,“怎么同样都是残废,有的人身残志坚,有的人就身残心也残呢。” 乔瑾煜向来不打断唐水星发泄怨气,却也不会附和他。 “或许是因为哲彦从前拥有的比那个鼓手更多吧,失去的落差也更难以承受。” 他这样替唐哲彦解释。 唐水星冷笑,“他现在拥有的也不比从前少。” 乔瑾煜靠近到床边,半跪下身轻声问,“告诉哥,为什么抢别人的男朋友。” “我没抢。是那男的贱,不禁撩,我跟他最多算是你情我愿狼狈为奸。” “你这样开心吗?” “开心,怎么不开心。”唐水星说,“你怕是不知道,那个被我抢了男朋友的小废物是个孤儿。孤儿,你懂我的意思吗?我抢了他男朋友,他现在大概是要疯了,哈!想想就觉得开心。” 乔瑾煜低头默了默,压住涌动的情绪,牵他的手,“听哥话,去看看心理医生吧,好么?” “你废了两年多的功夫,看出什么了?”唐水星张开眼睛,“你自己有病,才看谁都有病。” 乔瑾煜抿唇,无话可说。 唐水星打量着乔瑾煜的反应,好笑地坐起了身,“呦,乔医生也有有心无力的时候呢?” “对你,对唐家,我一直是有心无力。” “你说的那个孤儿,他今天找上了我。”乔瑾煜换了话题,向唐水星解释,“你哥因为我出了事,我要替他照顾你。” “你犯了错,我来补救。你作孽,我替你偿。”他近乎哀求道:“不是没有人关心你,停下来好不好?” “我要的不是你们爱屋及乌的关心!”唐水星决绝地说,“我不要活在那个残废施舍下来的恩泽里。” 他要爱。要独属于他自己的爱。 乔瑾煜清楚,他极力地试过了。 可他只是个凡人,他控制不好自己的心,无法说服它依据理智去爱一个人。 “会有人真诚爱你,”他告诉唐水星,“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一定不会是眼下这个抛弃爱人的负心人。” “我知道啊。”唐水星不在意地笑笑,“我也没打算跟他长久。”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可爱的人,脸上的笑意变得真切,“那个乐队的人很有趣,我喜欢。我勾搭他,是因为他最好勾搭,可以给我个合理的身份留在那个世界里。”* 几天前展小曦就感觉窗外有人守着,出去却找不见人影。 夜里睡不着,翻身时又瞧见窗外人影浮动。 他没开灯,披衣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猛地拉开门,“谁!” 那人原本是背贴着窗台站着的,听见动静飞蹿出去。 右腿有些跛,跑得非常快。 展小曦不追他,就地往下一摔,惨痛地喊,“啊!我的脚!我的脚崴了!” 疯跑的小跛子一个原地转向,导弹一般朝他疯跑回来。 展小曦无奈地弯了弯唇角。 这小家伙,唉。 小虎脸色蜡白,手抄到膝弯下抱展小曦,展小曦继续装疼,等他把自己抱起来,一把箍住了他的脖子双脚落了地,把他的脑袋禁锢在咯吱窝里防止他再跑,狠狠地揉他的头毛。 “你跑什么!跑什么!” “前几天夜里也是你在这装神弄鬼吓唬人是不是?不准装哑巴,说!是不是你?” 小虎被揉成了一支炸毛蒲公英,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崴了脚,动也不敢动,怂怂地解释,“没有装神弄鬼,也没有要吓唬你。” “那你看见我就跑?!”展小曦不依不饶。 “……” 展小曦感觉他情绪不太对,把人松开了。 小孩脸红脖子粗地别着脑袋,眼眶憋得通红。 “……怎么了。”展小曦忙又去哄他,帮他把乱糟糟的头毛扒拉平顺,“干嘛这副表情?” “我想来看看你好不好,”小孩委屈上来,“可我……” “嗯?” 小孩甩头,难过又愤恨地说,“……可我没脸见你。” 展小曦哭笑不得,老半天才问,“你怎么就没脸见我了。” 小虎泪眼汪汪地望着他,喉结动了动,低下头去,又不说话了。 展小曦猜到他在想什么了。 “不关你的事,”他轻声安慰小虎,“你是你,他是他。” “我帮不了你,”小虎摇头,“也没办法跟陆哥断绝关系,没脸见你。” 第11章 展小曦长叹一声,不想再争辩了,“行了你,先扶我进屋吧。” 小虎愣头愣脑地又要上来抱他,展小曦打他的手,“没崴脚,不用抱。” 小虎赶忙撒手,负罪感又上来,一下子撒开手躲出老远,好像展小曦烫手似的。 展小曦气得翻白眼。 “帮我撑着点!”他单手撑着腰,“没崴脚,假摔的时候没控制好力度,硌着腰了……” 话没说完,那莽孩子已经把他扛起来进屋了。 这体力,要不是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腿,能当专业运动员吧? 展小曦看着自己的傻弟弟,心又酸又暖,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虎把人放在沙发上,拿了药油来给他涂,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不然我帮你把那个人揍一顿。” 展小曦被他幼稚的想法惹得想笑,揉了揉他的头毛,“人家里有钱呢,揍了把你砸局子里还得哥去捞你。” “不用捞,你转过去趴好。”小虎说,“我查了,法医鉴定的轻伤其实很重,够他遭罪的了。轻伤判不了多久。” “你给我打住!”展小曦听他居然是动真格的,不再玩笑,“轻伤重伤是那么好控制的?你自己多大力气心里没点数吗?就那小弱鸡,你一拳下去能给人砸死。” 小虎看他发青的眼皮,心疼地说,“可你——”他转开脸,“明明就放不下。” “我有我的方式。” 展小曦把衣服拉下去,坐起来。 “明天演出结束肯定要开庆功宴,到时候你给我发个地址行吗?” 第0007章 听·春 味同嚼蜡地干咽了几口饭菜,展小曦起身把厨房收拾停当,洗澡,换衣服,化妆,挑了款蓝色发带把发型打理好,拎了贝斯出门。 小虎私下打来电话,说乐队今天赛场上表现很好,顺利拿下了和纳唱片公司的合约,晚间会去乐队之家庆祝。 早前曾有业界大佬向和纳引荐过陆雪丞的乐队,那头听过他几首未发布的demo,很有意向。 这档乐队竞演综艺和纳注资超过70%,整个综艺录制过程几乎就是和纳的一言堂。陆雪丞这边作为第一支被邀约的乐队,去参加比赛基本就是走个过场混混观众缘,顺利签约是意料之中的事。 展小曦不太玩乐器,贝斯是陆雪丞送的,粉色的,跟陆雪丞那把蓝色的是同款。 陆雪丞从小就表现出异于常人的音乐天赋。福利院操场西侧年久失修的音乐教室里丢着一架蒙了灰尘的红木钢琴,陆雪丞小时候喜欢偷偷溜进去弹琴给展小曦听。 那间教室墙体严重开裂,说要拆了重建,涩于经费不足,一直搁置着。担心塌房危险,明令禁止孩子们靠近。 陈寻那时候看陆雪丞他们几个不顺眼,总盯着他们,每次抓到陆雪丞带展小曦溜去音乐教室就跑去找园长告状。 邹妈妈当时还年轻,连带着被园长批评教育,一手搂着一个小的往身后护,一边陪着笑脸跟园长担保下次不会再这样。 邹妈妈人微言轻,遵照要求不许陆雪丞再去音乐教室,看着小孩眼里的渴望,看着小孩垫着脚尖扒在窗口的小小背影,她又实在心疼。 她托了好久的关系,最终把陆雪丞和院里几个音乐素养比较好的孩子送进了少年宫表演班。 那里有各种各样福利院里不曾见过的稀奇乐器,少年宫的孩子却连摸都没兴趣摸。 被父母疼爱着的幸运儿们背着家里买的昂贵乐器,不情不愿地奔走在安排的好前程上,根本看不上少年宫音乐教室里那些个丢弃的老古董。 陆雪丞就在那些被同龄人嫌弃的旧乐器中,练就了后来养家糊口的本领。 买下这把贝斯那年,陆雪丞17岁,就读于市一高,在福利院的关照下生活还算过得去。 那时候陈寻已经离开了福利院走上社会,展小曦还在读初中,小虎还不满10岁。 陆雪丞默默扛下所有压力,告诉展小曦和小虎,将来一定会接他们出去,像正常人那样读大学,过成常人的日子。 为了衔接18岁以后脱离福利保障的生活,实现对展小曦和小虎的承诺,他没日没夜地跑兼职攒生活费。 中间有次陈寻回来看他们,看到眼皮青黑瘦骨嶙峋的陆雪丞,说不清是为了炫耀自己在社会上混得如鱼得水,还是那么多年争执打闹中养出了几分真情…… 他居然自掏腰包,去旧货市场淘来一把电音贝斯送给了陆雪丞。 陆雪丞争气,靠着一把贝斯混成了酒吧驻唱。 他生得干净耀眼,声线沙哑迷人,一把贝斯一个人,随随便便往台上一站就迷倒一片,演出费用慢慢高起来。 17岁那一年的新年,陆雪丞把那一整学期演出费用全砸进去,去市里最贵的乐器行,挑了一粉一蓝两把贝斯作为自己和展小曦的新年礼物。 粉的给了展小曦,蓝色留给自己。 展小曦当时也到了面子大过天的年纪,对那支粉嫩的贝斯属实有点接受无能,架不住陆雪丞喜欢得紧,说粉色才衬展小曦软软甜甜的气质。 展小曦嘴上炸毛说“你才软你才甜,你宇宙第一甜!”,却还是默默接受了这个被正处在装逼巅峰期的男孩子们嗤之以鼻的礼物。当宝贝一样地珍藏着,一晃竟已过了这么多年。 不知道陆雪丞看到它的时候会不会感慨,曾经情愿吃糠咽菜也要捧在手心里护着的人,经年一去好像也不过如此。 第12章 展小曦背起那支骚气的粉色贝斯,背起他们有情饮水饱的昨日。 关门落锁,靠在门边点了支烟,火星明灭间给新“朋友”发去问候,邀约他来乐队之家看自己的表演。* 或许是下雨的缘故,夜场人不如往常多。 乐队之家老板年过五十,姓刘,家里排行老二,酒吧的熟客都叫他刘二。 刘二梳着一头不肯服老的脏辫,给自己起了个自认为洋气的雅号叫黑蛇。 他想装年轻,陆雪丞私下调侃说他这名字其实很暴露年纪,“一听就是古惑仔那个年代过来的。” 刘二不喜欢人们叫他刘二,老伙伴们不愿意改口叫他的新名字黑蛇,大家各自执著,最后折中叫他刘二黑蛇。 刘二黑蛇老远瞧见展小曦,扬着手喊他,“小朋友,好久不来捧场啊。” 他身边那群酒友转过头,看稀奇似地看展小曦。 展小曦看回去,老哥哥们又害羞地躲开了眼神。 刘二挤开人群过来,递了瓶果酒给展小曦,“别乱抛媚眼,你们家雪丞哥哥等会醋坛子又翻了。” “陆雪丞也在?”展小曦问。 刘二自来熟的毛病万年不改,给了展小曦一锤,捶得展小曦差点吐血,“你们不是约好的吗?丞儿和小虎几个刚进去。” 展小曦没接话,往厅内瞟了一眼,又看向空着的看台,问刘二,“帮你热个场?” “哎呦,”刘二激动得直锤展小曦肩膀,“那还说啥了,你多久不唱了!走一个走一个!” 展小曦挡开他,不太高兴地说,“别捶我。” “锤疼了?”刘二直笑,“我都没使劲。要我说你多吃点,瘦得跟杆似的,见风就得倒……” 展小曦没理他,自顾自上了台,试完音在幕布侧边的高脚凳上垂着头坐着听主持人串场。 周围嘈杂一片,脑子里空荡荡的,好像跟世界划开了结界,一切热闹都打不散他的孤单。 主持人在台上cue完流程,捂住麦转回头问歌手就没就位。 展小曦习惯性地等小虎回答,低头看着鞋面,晃动着脚尖逗自己玩。直到主持人再次问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今晚是他的单人秀。 他打手势示意这边ok,主持人回过头,开始介绍表演嘉宾。 展小曦调了调麦,目光顺着主持人的声音滑过去,看到了从后场出来的陆雪丞。 他应该是听见主持人介绍展小曦找过来的,出来得匆忙,身边没有别的人。 展小曦看到他的同时,脑子里闪过了他在试衣间与那个男孩亲吻的画面。 他烦躁地皱眉,撇开了眼睛,仰头调整呼吸,假装不曾看见陆雪丞。 好容易定住浮动的心绪,张开眼竟看到了唐水星。 没有看错,是唐水星。 他没跟陆雪丞在一起,刚进酒吧,吊在一个高个男人身上不知道在娇里娇气地叨叨什么,两人举止亲密,犹如爱侣。陆雪丞没注意到他,他也没注意到陆雪丞。 展小曦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片刻后,展小曦辨认出那个亲昵地揽着唐水星的高挑男人,是自己前两天刚刚谈下来的合作伙伴——有两幅面孔的乔医生。 哦不,看如今这情境,这骚男人远还不止两幅面孔。他们复合了? 事情有点脱离掌控,展小曦别开脸,咬牙低咒了句脏话。 容不得细想,主持人下了台,台下哨声四起,乐声紧随。 展小曦随手拨了两下贝斯,拉麦开唱,慵懒颓废。 地下场子鱼龙混杂,需要张扬的造型来震场,舞台造型妆感一般都做得比较重。 他穿了条裹腿破洞裤,上身灰色乞丐服里面叠穿了件黑色背心,锁骨隐在内搭和外搭之间,右臂带了黑色套袖,左臂空着,拨弄琴弦时露出的手臂线条很美,腕上带了条细银手环。 他很瘦,手环空出一节,跟他本人一样懒懒散散地挂在耀眼的地方。 灯光游动着滑过他锁骨和手臂处白得炫目的皮肤,有种莹润的质感,可以想见触摸上去细腻柔韧的手感。 抬眸看人的时候眼梢的红妆妖异地浮动,一身小流氓似的打扮在他身上只剩下满身颓唐的破碎感。 陆雪丞的目光像是被展小曦以某种非自然的力量吸了去,滚烫炽烈,再望不见世间其他。 这不是那个总缩在他身后的展小曦,他感到陌生,陌生到心惊肉跳的地步。 展小曦锁住他的目光,接收到他眼底燃烧起来的熊熊烈焰,得偿所愿地收回了视线,把暧昧的眼神雨露均沾地分派给每个对他投来贪婪目光的人。 听他们发出刺耳的尖叫喝彩声,欣赏陆雪丞越绷越紧的下颌线。 还不够呢陆雪丞。 好戏才刚开始。 唐水星顺着乔瑾煜的目光向唱台张望,“你看谁呢哥?” 乔瑾煜收回神,凑近到唐水星耳边轻声回答,“一个最近认识的美人,我好像跟你提过。” 唐水星望着展小曦陌生妖异的骚*样,眼神暗了暗,“你不会真对他……” 乔瑾煜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哈欠,“觉得有趣罢了,你知道的,我对陌生的病美人一直没什么抵抗力。” 唐水星不甘心地掐他,“我是不够病还是不够美?” 乔瑾煜认真想了下,“你不够陌生。” 第13章 唐水星不服,“为什么一定要是陌生人?” “因为我很渣,热爱病娇的*肉*体,又很难对它们的主人动心,”乔瑾煜很有自知之明地剖析自己,半开玩笑地睨他,“所以不太舍得对熟悉的人下手。” 这边说着话,展小曦那边发生了骚乱。 有人穿越人群抓了他的手腕把他扯下了台,扯着他往后台去。 展小曦并不仓惶地回头,隔着人海给了乔瑾煜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我的伙伴在向我求助,”乔瑾煜捏了下唐水星的肩,“该我上场了,你要去看热闹吗?” 唐水星终于后知后觉地瞧见了陆雪丞。 他摇头,“你们他妈的一个二个都比我疯,我玩不起,你自便吧。” 乔瑾煜早有所料地点头,交代唐水星不许醉酒,漫不经心地晃了过去。 “又见面了宝贝儿。” 陌生男子牵住了展小曦的另一只手,亲昵地压在他耳边呢喃。 展小曦瞪大了眼睛回头看,脸色渐渐染上尴尬。 陆雪丞嗅到微妙的氛围,上下打量男子,“谁允许你这么跟我老婆说话。” “不是吧美人?”乔瑾煜戏瘾很大,咧开身子难以置信地问展小曦,“上次那个的时候,你明明说你是单身。” “我……”展小曦欲言又止,被陆雪丞揽去了身后,“哪次?哪个?” 或许是觉得他这样明知故问的样子很蠢,眼前的男子发出一声轻笑,垂下眼眸微微勾了下唇角,复又抬起。 他懒懒地往上指了指,同时轻佻地扬了下眉。 pub位于地下二层,楼上是一家酒店,地下一层特意隔出来方便pub里撩得火起的俊男美女们及时行乐,起了个雅涩兼备的诨名:ting·chun——听春。 著名的for one night发生地。 第0008章 坏,才高效 陆雪丞把展小曦松开了。 他用一种看画皮的眼神一寸寸打量展小曦的脸,“你好像并没有尝试着反省一下自己的错。” 展小曦心里难受。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踩烂自己所剩无几的自尊,问陆雪丞可不可以跟唐水星断掉,和他重归于好。 可他知道陆雪丞那句脱口而出的“老婆”仅仅只是基于雄性无理取闹的占有欲,知道陆雪丞从心底里轻视他。 因为他一直在,一直乖。 长久存在并且不吵不闹的事物,像水像空气,明明很重要,却总被不识好歹的人定义为不值钱的便宜货。 不可以在他刚有窒息感时就返回来给他供养。 不可以在他刚刚感到焦渴的时候就紧赶着给他沁润。 在自然界,性吸引力同样具备从众效应。动物界雄性普遍认为“被争抢的”等于“稀有的”、“珍贵的”、“值得被珍视和善待的”。 普世意义上的人格魅力——自信,洒脱,阳光,积极……这些特质与人在失恋状态下卑微求*爱时所散发的气质截然相反。 也就是说——不再被爱的一方越是卑微哀求,在对方眼中的魅力值就越是急速衰减。 要按捺,置之死地而后生,叫陆雪丞明白他不是可有可无的便宜货,重新审视他们的关系,明白后半生该如何善待这段关系。 展小曦抽回了自己的手,对乔瑾煜说,“我今晚没兴趣,抱歉。” 乔瑾煜品味了下这句话的弦外之音,饶有兴味地咂了咂嘴,潇洒地背过身,挥手往舞池的方向去,“行,来日方长。” 很快有小奶零上来蹭他,被他捏住下颌欣赏面容。 应该是觉得长得还合心意,乔瑾煜的手沿着男孩的颌骨向后滑去,猛薅住了男孩后脑的软发,拽他进了酒吧内里木门隔开的小间。 他单手控制着男孩钓他的胃口,闪身而过时还抽空给展小曦比了个一*发*入*魂的手势调戏他,把一个习惯此类风流韵事的浪子形象演绎到骨髓里去。 难得陆雪丞那么爱面子的人居然没走。 他站在展小曦对面,默认展小曦会向他解释忏悔。 展小曦讨厌被陆雪丞这样精准地拿捏心智的感觉,转身想要离开。 被陆雪丞从背后勾住了衣领。 “你找这样的人来气我?”陆雪丞自负地问。 “气到你了吗?”展小曦反问他。 “不。” 陆雪丞恢复了理智,冷静地分析展小曦的内心。 “我不该高看你,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幼稚和荒唐。” “我以为分开以后你能学着自省,学着让自己讨人喜欢一点。” “没想到你根本不反思我究竟为什么对你感到厌倦。” “你从来不考虑我的需求,像个闭关试听拒绝长大的小孩,你根本不懂应该怎么爱一个人。” 虽然不承认,但他应该是气到了。 从前他真的没有对展小曦说过这么重的话。 “如你所愿,你解脱了,用最残忍的方式。”展小曦压抑着情绪不与他争辩,“那么你呢陆先生?摆脱了纠缠,死拉硬拽地把我扯到这里又是出于什么心态?” “……我的贝斯。”陆雪丞眼睛短暂地闪烁了下,尽量让自己理直气壮,“你说了还我。” 展小曦咬着嘴唇,苦恼地看着眼前这个一声声控诉自己“幼稚”的男人。 “你的贝斯我昨天拿给小虎了,”他返回看台抓了那支粉色贝斯砸进陆雪丞怀里,“这把也还你,其余你买的所有东西我会打包寄去你工作室,还有什么事吗?” 第14章 陆雪丞眼里翻涌起愤怒,把粉色贝斯推还给展小曦,“这是你的。” “收回去吧,”展小曦躲开他,“你的东西和你的人一样善于易主,我要不起,也不想过两天再因为这些琐事被你骚扰。” “我骚扰你?”陆雪丞瞬间被带偏了,眼里残存的苦涩一扫而空,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重复了一遍,“我?骚扰你?” 展小曦不忍心继续说下去,偏开了视线。 “我没兴趣再跟你产生任何瓜葛,也拜托你顾惜脸面,不要再打听我的行踪制造什么‘偶遇局’!你找了小虎监视我,别以为我不知道!” 陆雪丞拎起了他的贝斯和尊严,阔步走远。* 展小曦目送陆雪丞离开pub,心一下子空掉了,身子脱力地往后靠,想找个倚仗。 有人扶了他的腰帮着他站好,很快松了手。 “进展得不顺利?”乔瑾煜问。展小曦摇头。 他一时没去想顺利不顺利。 如今的陆雪丞小有名气,一身孤勇地朝着闪亮的未来狂奔而去,越来越找不回曾经的自己。 他本性不坏,曾经很有担当。过去那些年里,他做过踏实可靠的兄长,做过温和妥帖的恋人。 可至少在这个当下,他被名利冲昏了头脑,爱自己的面子,大过于爱展小曦。 这个赤裸裸的客观事实,令展小曦想要唤醒陆雪丞的决心产生了短暂的动摇。 可他不想被眼前的过客看到自己这片刻的动摇。 “低血糖,有点晕。”他敷衍说。 乔瑾煜拍了下展小曦的肩,“跟我来。” 他没自己离开,也没有越过社交安全距离上手去扶展小曦,观察着展小曦的脸色问他,“自己走没问题?” 展小曦疲倦地笑笑,随他进了小间。 乔瑾煜交代服务生去外边药店买了两支葡萄糖浆,贴心地插好吸管给展小曦。 展小曦靠在沙发位里,眼皮都没抬,接过来喝掉。 “不怕是毒药啊。”乔瑾煜问。 “我本来也不想活,你下药毒我刚好拉你垫背,”展小曦环顾四周,“你刚带进来那小子呢?” “上了堂思想教育课,痿了。”乔瑾煜插着另一支糖浆的吸管,自然地解释道。 “……?”展小曦反应了下,糖浆差点没喷出去,“你有病吧。” “谁还没点病。”乔瑾煜淡然地说。 展小曦无力地靠在座位上,阻止他继续跟那支插*弯了都没插*进*去的吸管较劲,“别折腾了,我好多了,你自己留着吧。” 乔瑾煜看了下他的脸色,“你回血倒挺快。” “没人要的孩子,不皮实活不下来。”展小曦咬着吸管随口说。 乔瑾煜想起唐水星说展小曦是孤儿。这会听当事人自己这样自如地调侃,心念更重了几分。 他大概清楚唐水星为什么会挑中展小曦和陆雪丞来祸害。 很多无法言明的纠缠,阴差阳错地把人和人的命运缠绕在一起。 作为兄长,乔瑾煜更多的是想要修补唐水星任性犯下的错,对展小曦本身并没有多大关怀。 可是听展小曦这样落寞的语气,他忽然间生出几分真心帮他的意念。 乔瑾煜从陆雪丞的眼睛里看到的满是自负和胆怯。 这样的人不肯轻易放任自己的醋意。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原谅他,劝他不要自责,他还要疑心你这样大度是不是因为不够深爱他。 展小曦又看到了咨询室里专业温和的乔医生—— “在这样的场合说这样的话或许有点残忍,但从结果来说,你做的不错。” “不要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乔瑾煜说,“不要如他所愿,让他觉得自己对你很重要。”“摔碎他对自己的滤镜,他才能学会做一条忠犬,心甘情愿回来跪舔你。” 展小曦饶有兴味地打量这个看不穿的男人,“你好坏啊乔医生。” “我也没装过善人。”乔瑾煜摊手,“方便问下陆雪丞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玩乐器的。”展小曦说。 乔瑾煜知道陆雪丞组了支乐队,他想要更明确地认识一下这个人,“具体点?” 展小曦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陆雪丞感兴趣,这个人城府极深,接触起来感觉很危险。 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展小曦莫名地想捉弄一下他。看运筹帷幄的精英男出糗应该挺有趣。 “吹唢呐的,工作主要是唱白活,”展小曦说,怕南方人听不懂,又解释,“就是给人哭丧。” 乔医生矜持沉稳的面具一刹那间破碎了,哑然地张了张嘴,“……看不出来他这么放得开啊。” 第0009章 昏昏街巷 展小曦没有看他,偏开眼睛暗暗撇了下嘴。 乔医生不至于单纯到连这么低级的玩笑都听不出来的地步。 他似乎天生带着些想让身边人因为自己而好过哪怕一点点的使命感,总是不动声色地活跃气氛,让周遭空气变得舒心。 “乔医生如果亏欠了谁,会拿一辈子去弥补吧。” 展小曦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话,听不出是感叹还是疑问。 乔瑾煜刚刚还笑着,听到这里笑意在唇角僵了下,很快又放松了表情,没有回答,也没有反驳,晃着杯底的酒眼含笑意地询问,“时候不早了,回去吗?” 第15章 展小曦跟他短暂地对视,总感觉他的表情里有一丝破碎的情绪。 然而这人紧跟着仰靠回座位上又说,“还是展先生想趁这良辰美景,跟我假戏真做,来一场酣畅淋漓的……” “打住。”展小曦无语地转开了视线,“我还不至于渴成那样。” 他透过包厢的窗子望了望,隔着纸醉金迷的幻梦包裹,把窗外闷热窒息的现实又吸入鼻腔,隔着护腕抚了下手臂的伤,尘封的痛觉似乎有些觉醒,展小曦略带无奈地叹息,“走吧。” 展小曦推门往外走,身后许久不见动静,略感疑惑地回头,看乔瑾煜还端端地坐在那里。 “那什么……”乔瑾煜稍显别扭地转了下眼珠,“搭把手行吗?” 展小曦险些笑出来,扫了眼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的红酒,难以置信地问,“醉了?” “没有。”乔瑾煜迅速反驳,撒气似地瞪了一眼桌上那瓶红酒,不太自在地说,“怕不是假酒。不上头,反而有点上腿。” “哦,这样。”展小曦点头,返回去扶起这位一杯红酒喝到腿软的娇弱男人,拉起他的手腕搭过自己的肩,回头替他检查了一眼,确认没丢东西,出了包厢。 迷茫的年轻人在乐声的掩护下挥洒着漫无目的的躁动,城市已经到了熟睡的时候,这里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乔瑾煜好像也没说谎,人看样子并没有很醉,扶着他不显沉,脚步也不拖沓,单纯喝得腿软站不起身而已。 出门的时候遇见了老板刘二,刘二目瞪口呆地在望着搭在展小曦肩上的软脚虾,反复确认了确实不是陆雪丞,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欲言又止。 展小曦懒得跟他解释,摆了摆手,扶着乔瑾煜出了乐队之家。 街巷上冷风一吹,虚幻散了一半。 展小曦感觉肩上搭着的手臂变得突兀,开始后悔多管闲事,眼下骑虎难下,又不能把人直接丢在街上,只好单手虚抓着乔瑾煜的腕子低头叫车,想着赶紧把人送走了各自安好。 乔瑾煜从乐队之家出来后,迟来的酒劲好像从腿脚蒸发到了头脑,往后一晃荡差点跌倒,带得展小曦一个趔趄,只好攥紧了他的手腕。 而后便感觉到脸上蒸腾着热气。 转头发现乔瑾煜目光灼灼地在盯着自己。 “看什么看。”展小曦问。 乔瑾煜不回答,把头转开了。 午夜车子不好叫,手机上的圈圈转啊转,展小曦低头去看车况,那种热浪蒸腾的感觉又一次袭到脸上脖颈上。 展小曦再次转过脸跟他对视,乔瑾煜又一次把头转开。 展小曦低头看手机,一秒之内迅速转头,精准地捉住了乔瑾煜的目光。 “有病?”展小曦生出了就这样把他丢在路上的冲动。 “我能看见……”乔瑾煜焖焖地解释,“你的血管。” 同时把手抚上了展小曦的脖子,拇指摩挲展小曦颈侧的动脉,“在这里。” “好诱人,”他越说越离谱,低头靠近过去,唇擦着展小曦的脖子,“想咬破它……” 一阵微妙的颤栗,展小曦烦躁地掀开他,“吸血鬼吗你!放手!” 乔瑾煜像是被这样抗拒过千百次,忽然间一把掐住了展小曦的脖子,制住了他的反抗,“老实点!” 熟悉的被霸凌的惊恐席卷肺腑,惊得展小曦一时没了动静。 但不同于那些对他拳打脚踢的恶童,乔瑾煜动作毫不拖泥带水,眼里仍是带着闪烁的暖意,确定他不再抗拒之后便用温热的掌心抚住了展小曦的喉咙,指关节按压在因为紧张而跳动的愈发剧烈的脉搏上,感受掌下旺盛的生命力。 展小曦没他高,又相对瘦弱,面对这样一个仅仅认识几天的人,实在难以抵消骨子里对霸凌者的恐惧。 他屈辱地随着乔瑾煜的动作抬高了下巴,眼睛张得很大,蓄了泪,倔强地锁在眼底。 “不要轻生,好吗?”乔瑾煜注视着他的眼睛,语气温柔地像是在哄一个叛逆期的少年人,带着丝哀求,“活下去,不要轻生,那么多人爱你。” 展小曦的眼泪滚落,很大一滴,烫在乔瑾煜手背上。没有。没有人爱我。 生身父母抛弃我,院里的小孩打我骂我孤立我,邹妈妈去了天国,就连从小保护我的陆雪丞也…… 没有人爱我,没有。 为了将就着给自己一丝生存下去的欲望,我连一颗不再爱我的心,都要夺。 “你可不可以,”展小曦泪眼朦胧地咳嗽,“放开我。”他的嗓子一刹那间沙哑,苦涩地承认,“这样锁着我,我会害怕的,乔医生。” 乔瑾煜盯着他看了片刻,眼神晃荡了下,把人丢开了。 展小曦脱力地跌下去蜷缩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嗓子里像是混着血气,怎么都咳不利索。 乔瑾煜好像还在失神,好半天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应该去照顾一下展小曦,蹲下身帮他拍背。 展小曦难受得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乔瑾煜只好把他拉起来,矮下肩膀把他的头搭在自己肩上,抚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好久才终于平息。 “对不起。”乔瑾煜也深陷情绪,显得很沉闷,语义模糊地道了歉。 展小曦抵在他肩上,咳久了有些缺氧,头脑蒙蒙地响。 他很快地平复住了自己的情绪,没有责问乔瑾煜发什么疯,也没有抱怨什么。 第16章 “你认错人了乔医生,”他只是淡淡地说,“我不是你那位,被很多人爱着还总想要轻生的幸运朋友。” “我是被全世界抛弃,也死皮赖脸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可怜人。” “我知道你帮我是各取所需,可是不管怎样,”展小曦说,“谢谢你陪我胡闹这一场,你不用跟我道歉。” 说完手机响了,他推开乔瑾煜接了电话,挂断之后告诉乔瑾煜,“车子一分钟到,尾号279。” 乔瑾煜拖住他的大臂,避开了腕上的伤处,“一起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展小曦轻轻扒开他的手,“我习惯自己走夜路,不习惯让人接送。” 瘦弱的人影离去,黑色车子驶来。 乔瑾煜坐在车上看窗外流过的霓虹,左手微微颤抖,想不明白是出于什么原因。 许久之后他终于记起,那里曾落过一滴泪。 悲伤浓烈到像是高浓度硫酸,一滴便烫穿了他的掌心。 【作者有话说】 回来了。久等了大家,还是一周5更,一般是周三周四休息 第0010章 锥心二三件 树梢响动,有落雨的迹象。 凌乱的脚步穿过街巷,踩烂本就烂作一团的泥浆。 记忆锁死在那天,空气总是昏黄的,看不清天色,看不清人脸,嘈杂的议论声听不真切,远空里有难听的歌声,残破渗血的嗓音催命似地吟唱。 巷子狭窒逼仄,转不完的弯通向到不了的尽头,狂奔的年轻人奔跑起来太过生龙活虎,时不时在转角处抵上墙壁再迅速转向,奔向当时还不觉得可怕的未来。 不要去……不要过去…… 乔瑾煜眉头拧得很紧,在梦里拼命地跑,拼命地跑——想要跑赢那个先自己一步的少年。 替他扛下接下来绵延一生的苦痛。 却任凭怎么使力都无法超越,梦境中自己的脚步轻得如坠云端,前排少年狂乱的脚步声一声一声震碎他的心脏。 心在绝望中坠落,落在地上,混入地面,被少年踩进脚下的泥浆里,黑的红的混成分不开的脏污一团。 不要……不要…… 他发不了声,声音闷在腹腔里,撞碎五脏六腑。 少年攀上破败的顶楼,长臂一揽,抓住了眼前的女孩。 楼层并不很高,乔瑾煜甚至看得清他回头转向自己,试图安慰自己心安的眼神。 乔瑾煜凝望他,充血的目光缓缓落向顶楼边沿处的那块地砖。 那块砖的位置刻在了乔瑾煜心里,左边是两尺半高的石灰栏杆,从中间断开,露出石灰包裹的锈红的钢筋,右侧不远处是另外半截栏杆,栏杆之间的断口有三块砖的距离,少年脚下踩着的是左数第一块。 与右边两块不同,那是半块断砖,正常施工中会被淘汰的废料。 大抵是因为放在破败的老楼上不显眼,被不知哪个粗心工人随手码在了围栏边沿。不要! 还是发不了声。 那一块碎砖还是依照命运的轨迹松动了。 它砸下来,连带视线都还没来得及收敛的少年人。 半块砖带着一个人,坠落。 “阿彦!!!” 一直紧锁的嗓音从腹腔内轰然炸开,他终于喊出了那句没用的提醒。 血色铺开在眼前,视野里红彤彤的一片,半块砖碎成了无数块,少年断成了两截,像被什么切开,大腿处断面平整,下半身已经不见,只剩上半身痛苦地挣扎,血混进泥浆里,黑的红的,混成分不开的一片。 有很轻的注水声响在耳边,乔瑾煜缓慢地睁开双眼,看上去平静,那个过去十一年里重复无休折磨他的梦境只残存在眼底的血色里。 林珮掩起担忧,蹲下身递上温水,无声地询问乔瑾煜需不需要喝点水缓一缓。 乔瑾煜望进杯子,看到里面腥*红色的液体。 他知道林珮端来的是普通的纯净水,却无法下咽,摇摇头,“不渴。” 林珮把杯子放在边几上,往内推了推,“还是做那个噩梦吗?” “不是梦。”乔瑾煜压着额头,沙哑地说。 道德感太强的人,注定活得很苦。 林珮扫了眼书架上新放上的关于如何控梦的科普工具书,咽了咽,简单说,“胡老师上午打过电话。” “阿彦没事,最近还算稳定,让师父不要挂心。”乔瑾煜答。 “他是问你。”林珮说。乔瑾煜沉默。 林珮攥了攥手,没忍住劝道,“你是学心理出身的,不会不知道自己的问题不单单在于梦魇。胡老师一直希望你能找他谈谈……” “该被解救的人是阿彦。”乔瑾煜凉下语气,“阿彦不好,我有什么资格好。” “你这是自苦。”林珮不认可,“哲彦师兄这些年并没有说过任何责怪你的话,”她说,“你何必——” “口头上的责备远不够让人疼的。”乔瑾煜固执地摇头,“他怪我,不需要说什么话来控诉。那太轻描淡写了,解不了他的恨。” 虐在自己身上,每一刀都杀在犯错的人心上。 “我们都不该忘了,阿彦也是心理学专业的。” 林珮苦笑了下,不再做无谓的游说,打开平板汇报当天的预约。 乔瑾煜淡淡听着,末了问,“就这两位?” 林珮点头,“你一天接待不超过三位的,一直是这样的规矩。” 第17章 乔瑾煜点头,总感觉有话没讲,最后也只是“嗯”了声,“知道了,你去忙吧。” 林珮走了两步,又记起什么,“对了——” 乔瑾煜看向她,林珮说,“小星中午来找你,闹着要进来,被我拦下了,晚点见到估计是要闹脾气。” 乔瑾煜漠然地垂下眼,不大在意地“哦”了声,“没别的人找过我了。” “暂时没有。” 乔瑾煜搭搭手,“去忙吧。” 预约访客的资料乔瑾煜上周提前看过了,林珮离开后,他起身冲了杯咖啡,收拾了下并不脏乱的台面,取了湿巾擦拭书架,等待咨询者到来。 他不太习惯被人伺候,助理只负责接打电话确认咨询时间、客户资料归档等专业范畴以内的事,屋内也没有安排保洁。 s市响当当的心理咨询师,一个人一把躺椅,一套开间一位助理,配置简单到令人发指。 下午的咨询工作结束,乔瑾煜看了眼手机。 他极少给人留私人电话,找他通常都打进工作室由林珮安排接洽。 联系人寥寥无几,也没有未接来电。 有些累了,他换了件松快点的便服,去大厅提了新到的猫粮狗粮,驱车去了李阿婆那里。 李阿婆和胡子阿伯收养了几十只流浪猫,上百只流浪狗,乔瑾煜这些年一直给毛孩子们资助粮草,倒是很少亲自过去。 这两天他有些心绪不宁。好像什么事情没有了着落,细想又似乎不是很重要的事。 不至于坐立难安,却总悬在心间难以消停。 气质矜贵的男人从后备箱搬下沉甸甸的两大箱猫粮,李阿婆急得迎出去接。 乔瑾煜侧身绕开她,“不轻呢,您别伤着。” 李阿婆追过去抱走了上层的箱子,给了他一记嗔怪的白眼。 “我老太婆成天肩挑手扛的,这点分量压不弯我的腰。你才是,文文弱弱的奶油小生一个,这种嘛找你阿伯拉过来就好了,脏兮兮的地方,怎么还亲自大包小包扛一趟。” 乔瑾煜实在跟“文弱”、“奶油”、“小生”不搭噶,奈何老人家看小辈总是带着层慈爱滤镜,非是要把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形容成玻璃娃娃才称心。 他这头跟李阿婆搭着话,耳旁传来一声窃笑,声音莫名有些熟悉,笑意又很陌生。 乔瑾煜顺声望去,瞧见不远处蹲在猫食盆边的沧瘦背景。 不是圆圆胖胖的胡子阿伯。是展小曦。 展小曦肩膀微微发抖,像是在笑。 眼前一只胖大橘为了讨要吃食很不体面地在他脚下打滚,算得上憨态可掬,说展小曦在笑那猫也说得过去。 可乔瑾煜莫名觉得,他这声啼笑皆非的气音,源自于李阿婆刚刚对自己那句“文弱奶油小生”的冤枉评价。 李阿婆不知两人认识,看乔瑾煜发愣,以为他是累了,“搬不动了搁在这里就好啦,我叫你阿伯过来拿。” 她像个挂心儿女身体的老母亲,一边搬着东西一边回头冲着乔瑾煜高声地喊,“听阿婆跟你讲哦小乔,你这个年纪,老又不老,小又不小的,腰是最金贵的。回去记得推一推油啊,万一闪了腰,后半辈子没福嘞!” 这次乔瑾煜清楚地看见,展小曦的肩膀再次小幅度地抖了下。 一刹那间不知为何,乔瑾煜脸上涌起了少年时代之后多少年未曾浮现的窘意。 乔瑾煜立在展小曦身后两米远处清了清嗓。 展小曦抓着逗猫棒回头,唇角还挂着乔瑾煜从前未曾见过的浅笑。 他上下打量了眼乔瑾煜,确认是“不止有两幅面孔”的矜贵上流乔医生,像是觉得他出现在这里这件事十分有趣,没忍住揶揄地抿了下唇,淡淡说了声,“好巧。”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还愿意等我,有被暖到˙ 第0011章 不可与人言 乔瑾煜合着他说了声“是好巧”,帮李阿婆把东西搬进铁皮仓库的存粮架上。 其间胡子阿伯带着新捡的流浪狗狗打了疫苗回来,展小曦帮阿伯拌好猫粮和狗粮,乔瑾煜帮李阿婆把架子上层不好挪动的物品整理好,忙忙活活好半天都没说得上话。 展小曦应该是经常来,做事熟手熟脚的,很细碎的物品放在哪里也都知道。 乔瑾煜干活的间隙抽空看他,疑惑之前怎么从来没遇见过,进而又想,如果从前打过照面,彼此会不会打招呼,如果打招呼,会怎样开场? 不是以心理医生和咨询者的身份相遇的话,有没有可能成为朋友? 等一大群毛孩子们都吃上喝上了,乔瑾煜和展小曦得空靠在车边,互相看了眼对方略显邋遢的样子,止不住觉得好笑。 天快要黑了,接连阴了好几天,傍晚十分难得放了晴,夕阳拉得老长老长,暖绒绒的橘黄暮色罩下来,美到不太真实。 李阿婆和胡子阿伯的屋设很简陋,之前几次碰面都是在钢筋水泥浇筑的高端场所,不自觉都端了些架子,眼下换了个环境再巧遇,总感觉双方都松快了不少。 乔瑾煜叼了支烟在嘴里,痞痞地叼着没有点燃,低着头笑。 展小曦看了看他,“笑什么?” 乔瑾煜:“在这撞上了。” 展小曦没听明白,“这很好笑?” “不是,”乔瑾煜说,“就是觉得好像学生时代,班上两个不太相熟的人,重新分班的时候又分到了同一个班,关系一下子变得亲近不少。” 第18章 展小曦没有接话。 一方面是不太认可对方口中的“亲近”,另一方面,他也没太感受过不熟的人在新班级偶遇的感觉。 小学和初中是在福利院内设的学校读的,班级不大,成员就那么固定的几十个人,彼此间只有打过几架还是几十架的分别,没有不熟的。 高中考进了市里的公办学校,虽然没再像小时候那样受什么欺负,终究是成长经历不同,不太能融入,没再跟谁有过过节,却也没有了相熟的。 乔瑾煜是细致入微的人,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他观察展小曦的脸色,感觉他好像又升起了防备的屏障,疏离了不少。 “小时候,”乔瑾煜知道有些越界,只是不想再被防备,轻声问,“经历了很多不开心的事吗?” 展小曦摇头说“没有”,回问乔瑾煜,“醉酒那天,是把我错认成了什么亲近的朋友吗?”较劲似的。 乔瑾煜眼神僵了僵,垂下头含糊地呢喃了个“没”字,而后漠然地撇开了眼睛,同样升起了防备的藩篱。 人世浮沉二三十年,饶是天之骄子命运宠儿,也总有那么锥心事三两件,无法与人言。 何况他们本来也不是深受上天眷顾的人。 夜色好像在一刹那间漫上了人间,蚕食掉温暖,吞噬无意之间撞上的短暂浪漫。 乔瑾煜不甘心,极力想找新的话题,脑子却好像变得很迟钝,沉默了许久,问了个听起来甚至有些不太礼貌的问题。 “你都没有工作的吗?”他问展小曦。 展小曦气笑了,佯装不善地顶腮“唔”了声,“您没瞧见我脑门上纹着‘无业游民’四个大字么?” “不是那意思。”乔瑾煜也被自己蠢笑了,“主要是几次见到你的时间都不固定,上班族哪来这自由。” 展小曦大度地摇摇头,没再跟他计较,“我在家写点东西,够吃够喝。”作家吗? 险些问出口,急急咽回去的时候差点闪了舌头。 乔瑾煜惊讶于自己陡然加重的好奇心,知道很多自由撰稿人都忌讳身边人打听自己具体写什么,咬了下烟蒂,硬憋回去没问。 “我回了。”实在无话可说,展小曦打了个哈欠,看上去像个养的很乖很乖的小孩,日落就会犯困那种。 “开车来的吗?”乔瑾煜靠在车边没动,扭着头问。 “滴滴。”展小曦说,“我不会开车。” “别滴了,”乔瑾煜阔气地拉开车门,“上车。我顺路回市区,捎你一段儿。” 展小曦步伐踟躇了下,想起下午出门时看到门口丢的那一大箱东西,返身上了车。 乔瑾煜把烟丢在车前的储物板上,问展小曦要了地址。 回市区的路程要一小时左右,过眼的风景愈见繁华,展小曦脸上的心事也好像越来越重了。 开了音乐,两人都没再开口。 导航显示即将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乔瑾煜忽然问,“你之前留的是我工作室的电话对吗?” 展小曦愣了下,点头说,“好像是吧。” “存一下我的生活号吧,”乔瑾煜随口报上了自己的手机号,解释说,“毕竟不是正规的咨询,总打到林珮那里也挺怪。” 展小曦没有拿手机去存号码,望着车窗外的方向,语速缓慢地说,“我仔细想了想,感觉当时找你有点冲……” “到了。”乔瑾煜刹车,望了眼车辆停泊的小区,“你这工作看起来可不像是‘够吃够喝’这么简单,”他转头望向展小曦,打趣道,“业界大佬?” 展小曦被打断,压抑地抿了下嘴唇,敷衍说“不是大佬”。 对向的车像是要进小区,乔瑾煜车停在路边并没有挡道,车主故意找茬似的冲他们狂按喇叭。 乔瑾煜诧异地瞥了眼,跟陆雪丞对上了视线。 副驾上还坐着一脸看戏表情的唐水星。 陆雪丞早就瞧见了他们,等那两人终于从交谈中腾出精力注意到他,便把车停在小区对面的路口甩门下了车。 他凑过来轻叩展小曦这边的车窗玻璃,站立的姿态像个蛮不在乎的胜利者。 “你送我的那堆老物件儿我让阿姨收拾出来放你门口了,瞧着没?” 展小曦低着头,不知道是不想面对姿态高傲的陆雪丞,还是不忍看见陆雪丞车里的新欢唐水星。 乔瑾煜攥了下展小曦的手,示意他呆着别动,下车给陆雪丞递了支烟。 “自我介绍下,我是小曦的男朋友,乔瑾煜。” “男你妈男,”陆雪丞嗤笑,掸开他的手,“你特么是金鱼脑袋?咱俩见过,你是那小傻子找来气我的混混崽,你俩演技太次,当场就露馅了不记得吗?” “上次见还不是,”乔瑾煜不在意地笑笑,挑着眼微带嘲讽地看他,“这次是了。” 第0012章 大舅哥 陆雪丞这人奇怪,负心抛弃相伴多年的恋人,却又对展小曦身边出现的新欢敌意很深。 在乔瑾煜看来,陆雪丞像个未经教育的顽劣孩子,蛮横霸道,混不讲理地把自己玩腻了的玩具装起来束之高阁,不允许任何人接触,不去想这样对展小曦公平不公平,只关注自己的情绪。 恐怖恋人的典型。 他看了眼对面车里气定神闲的唐水星,心里清楚唐水星只是作践自己报复原生家庭对自己常年的漠视。 第19章 却不知道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会不会玩火失控,成为下一个无法自拔的展小曦。 没什么人喜欢唐水星,外人只看到他骄纵任性放任自流,只有乔瑾煜知道,他是个可怜的孩子,是被自己的圣母心酿成的那场悲剧波及的牺牲品。 乔瑾煜看得出来,陆雪丞不是不爱展小曦。 可能是从小被父母抛弃的阴影,让他过度地在乎自己的存在感,选择的职业要被人瞩目,在乐队的地位要是绝对的核心…… 恋爱关系中,要恋人每时每刻都明晃晃赤裸裸地抛心挖肺给他看,才能觉得心安。 从小陪他长大的展小曦都经受不起这样的消耗,少不经事的唐水星又怎么吃罪得起。 乔瑾煜劝不住唐水星,唯有配合展小曦把这场戏演好,唤醒陆雪丞这傻子,让每个人回归自己该在的位置。 唐哲彦的悲剧让他确定了自己不是圣人,如果世界注定坍塌,他选择拯救与自己更亲近的那个人。 陆雪丞一上来甚至是抱着要跟乔瑾煜打一架的态度在挑衅,听乔瑾煜这么说,态度反倒平静下来,不再看乔瑾煜,把目光投向展小曦,带着毫无立场的质问。 乔瑾煜冷冷地观察他,从他的反应中判断出来他其实有点信了,也回头看向展小曦。 这条鱼别扭又多疑,再不接戏,刚咬上的饵可就要脱钩了。 展小曦没看他们任何人,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了片刻,按下了一点点车窗,皱着眉头微带不耐烦地催促乔瑾煜,“不是说去我那吗?堵这儿干嘛!走了。” 分寸把握的很好,这种在外不给面子呵斥对方的行为,通常只对亲近的人才有。 乔瑾煜在陆雪丞看不到的地方挑了下眉。 小子挺上道,挺会刺激人。 这话一出,犯不着自己再多说什么了。乔瑾煜从挑事儿变成了看热闹的心态,悠哉悠哉地晃动着车钥匙绕回驾驶位。 脊背上传来的灼烧感让他觉得这个游戏愈发有意思了。 乔瑾煜上车之后,展小曦对陆雪丞点了下头,把车窗摇了上去。 陆雪丞探手按住了车窗玻璃。 “你送我的东西我放你家门口了。” 他把刚刚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提醒展小曦还没有给他答复。 “我看到了。” 不再像分手之后的前几次见面一样情绪剧烈起伏,展小曦很平静地望着他。 “电子产品之类能用的我拿回去挂二手了,鞋子衣服在楼道口的旧衣用品回收站。” “这就是你处理一段从小延续到大的感情的方式?”陆雪丞气笑了,“废物利用,榨干剩余价值?” 遵循本心,展小曦想说“你没资格这样质问我”。 但他没有那样说。 他对陆雪丞淡淡地笑了笑,好像一切都已经释怀了一样。 笑意甚至略过了对面车上的唐水星,好像情敌身份的那根刺也从他心间消融了。 “上次是我说话太冲了,毕竟你们——”他忽略了彼此心照不宣的后半句,“我一时有点气不过也是人之常情,对吧?” 展小曦把车窗摇到底,不再抗拒与陆雪丞对视,很真诚地望着他,话锋一转—— “不过不管怎么说,作为照顾我长大的大哥哥,你一直是称职的。我不想因为恋爱谈不成就跟你彻底闹翻。” 陆雪丞没有因为他的示好而动容,目光甚至变得愈加冰冷,不可置信似地反问展小曦,“你听得懂自己在说什么吗?” 展小曦有些抱歉地低了下头,好像觉得难以启齿。 最终还是鼓足勇气抬头重新望向陆雪丞,眼底一片平静温和。 “我的意思是,我其实有点庆幸你先发现了我们之间的问题——”他说,“我从前的世界太小了,没有意识到我对你的感情可能更接近亲情,要不是最近……”他攥了下乔瑾煜的手,向陆雪丞展示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对比,咱俩真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凑合过下去,想想也挺坑的。” 太了解对方,展小曦不用看都知道,陆雪丞快气炸了。那就炸吧。 “我虽然比你迟钝一点,好在现在我也因祸得福遇到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以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你愿意退回到最初,继续做我的哥哥吗?陆雪丞?”展小曦说。 陆雪丞赤红着一双眼睛盯着展小曦,问他:“你认真的?” “当然了,你要是觉得别扭的话,”展小曦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嘴唇,“我也不是非要勉强你的。” 陆雪丞身子像是晃荡了下,撇开脸点了点头,声音很低,咬牙切齿地说: “不勉强。” “年少时代懵懵懂懂的一场误会,谁也没爱过谁,话说开了就好,有什么好勉强的。” 展小曦低头掩住表情,快要把嘴唇咬出血。 想再说点什么刺激一下这个嘴比屌还硬的脑残,张口发现嗓子锁住了,鼻酸到生出了泪意,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乔瑾煜看俩人你来我往的极限拉扯,感觉自己好像很没存在感,忽然间生出几分不爽。 鬼使神差地,他将身子贴向了展小曦,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心下蓦地有些酸疼,探出胳膊搭在展小曦肩上把人往自己怀里揽了揽。 “这叫什么,一笑泯恩仇嘛。都是大老爷们儿,话说开万事大吉。”他把情绪掩于面皮之下,探头呲着个大牙对陆雪丞笑,“那今后还要拜托你多多关照啊,大舅哥。” 第20章 “大你妈大!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跟你有毛线关系!你他妈的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 陆雪丞一脚踹向轮胎,踹得整部车子都晃了一晃。 对面车里,唐水星无聊地打起了游戏,看也没往这边看,伴着这边的动静嘴上好笑地叨咕了一句“傻逼”,不晓得是在骂猪队友还是别的什么人。 乔瑾煜缩了缩脖子,只当他“大舅哥”一时难以接受自己,委屈巴巴地看着展小曦。 “下车库。”展小曦实在撑不住了,再次疲倦地合上了眼。 “下不去吧?”乔瑾煜问。 “直接往里开,”展小曦往他怀里埋了埋,轻声答复他,“我刚跟物业管家报备过你的车牌号了,以后直接下车库就行,停我车位。” “哦。”乔瑾煜愣头愣脑地答,抬头给了咆哮之后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的“大舅哥”一个没心没肺的笑,“那我先带小曦回家了啊,有空来家里吃饭。” 车库栏杆在陆雪丞充血的目光中乖乖抬起,放行了乔瑾煜的车。 陆雪丞的目光不再沸腾,一点一点降温,直到凉透。没爱过吗? 他未曾料想过展小曦会这样轻而易举地接纳他和别人的关系,头脑有点发懵,被展小曦气定神闲的态度打乱了阵脚,原地转了一圈,忽然间有些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了。 在乔瑾煜洞悉人心的视角下,陆雪丞那副傻逼样子,简直恨不得在自己浑身上下纹满“抢我回去!”、“快抢我回去啊展小曦!”、“快!向我证明你的爱!” 展小曦和乔瑾煜都心知肚明。 不能抢,至少不能明着抢。 坏孩子的毛病不能惯。 惯一次,他就会变本加厉地作一百次。 只有把他丢出去,让他看清楚其实离不开的是他自己,才能根治他的矫情病。 车子下来车库,展小曦靠回了自己的座位。 乔瑾煜打着转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展小曦的心脏像被生生豁开一样地剧疼,全身的血都汩汩地往自己亲手撕开的伤口处涌,简直要活活痛死过去。 他掐着自己的手臂,感觉耳边的笑声好刺耳,压不住烦躁地低吼,“可以安静会吗,算我求你。” 乔瑾煜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失态了,闻言抱歉地咳了咳压住笑意,盖住展小曦的手,淡淡地包裹,“别祸害你那细胳膊了。” 展小曦身子微微发着抖,眼睛始终紧闭着,“很疼。” “掐这个。” 乔瑾煜丢给他一只长脖子的尖叫鸡,唐水星随手丢在车上的解压玩具。 展小曦也没看,下意识地抓住,猛地一捏,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像是捏中了乔医生的笑穴,那人闻言又一次不合时宜地笑喷了。 好在这次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过分了,看展小曦忍无可忍地睁开眼,生无可恋地看着他,拼命想忍住笑,却怎么也忍不住。 “抱歉……我真……真……”他使劲地压抑笑意,带着呛出来的眼泪,“真不是有意的。主要是……这玩意儿的叫声……太像你那个作精前任了。” 展小曦眉头皱了皱,像面对一个傻子一样无可奈何地转开了脸,“暂时别提他了好吗?” “嗯。”乔医生正襟危坐,恢复了日常的体面。 然后开始带着展小曦在车库里兜圈。 展小曦问,“你在这绕什么?” “你没告诉我你车位在哪。”乔瑾煜轻声解释。 “d区,”短短一句话,展小曦无语到仰头深呼吸才续上,“8026。” “好。” “你说的其实没错。”乔瑾煜按照指示的方向往d区去,一边随口说道。 “什么。”展小曦爱答不理地敷衍。 “那谁确实挺适合给人哭丧的。”乔瑾煜语速飞快地吐槽,“那大嗓门儿。” “乔医生。”展小曦喊他。 “嗯,怎么了?”乔瑾煜问。 “你是生下来就这么幼稚,还是今天突然疯掉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宝宝们 第0013章 他的承诺 “早啊林珮。”一大清早,乔瑾煜神清气爽地端着杯咖啡从内间出来,很响亮地跟正在门口放包的林珮打招呼,还顺带往林珮手上看了眼,“呦,买新包了?这颜色挺好看。” 他严重失眠,早上通常是不来的。惯例会在上午十点半左右打个电话跟林珮确认一下当天的日程,赶着早午餐的时间在楼下喝杯咖啡再上来。 林珮把包推进台面下的抽拉隔层,有点好笑地看了看自家老板,“今天心情很好啊。” 昨天下午出去的时候还闷闷不乐的,一晚上经历了什么? 乔瑾煜脚步顿了下,好像也才反应过来自己状态有点亢奋,假模假式地压了压,问林珮今天有什么安排。 “要出外诊。”林珮熟练地调出日程,“你之前让我查的事情大抵弄明白了,那片商务楼是钟氏旗下的子产业,咨询者不出意外的话是钟氏集团的少东家钟南月,在我这边登记的是他保镖助理裘溪的身份信息。” 外界传言说,钟小少爷生得花颜玉面,只是打小性格就张狂,脾气很冲又无所事事,路过的野狗被他看见了都得上去踹两脚,整天挂着一堆奇奇怪怪的词条上热搜,社交媒体上活跃度极高的一个人,热度赶得上男明星,没想到私下里这么低调。 第21章 提起这位性格特殊的咨询者,乔瑾煜眉头上了锁,问林珮,“独生子吗?” “明面上查到的信息是这样没错,”她摊摊手,“不过话说回来,这些豪门大户私下里水有多深你也不是没经见过,也不一定就没有藏在媒体镜头之外的兄弟姐妹。” 乔瑾煜翻看之前几次的问诊记录,有效信息寥寥无几,不由陷入了思考。 林珮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情,等他再次抬头才问,“很棘手吗?” 应该是的,不到万不得已乔瑾煜不会越界,托付她去查病患的私人信息。 乔瑾煜捏了捏眉心,没有否认。 一般人找心理治疗都是寻求治愈的,沟通过程或许不顺畅,但多少都会透露一些与病因有关的信息。 今天要接诊的这位病患,却好像对自己的状态已然绝望,根本不求从乔瑾煜这里得到什么疗愈。 不诉苦,也不袒露任何关于自己内心焦灼状况的信息。 就好像他支付这份高昂的医疗费只是为了让乔瑾煜配合他做做样子,向什么人证明自己在努力变好,让对方安心。 乔瑾煜很少在专业领域感受到这样的挫败。 他尝试从别的角度去跟病患沟通,试图开启有效交流,却屡屡碰壁。 对方像是个久病成医的业界大牛,防备得滴水不漏,沟通自然顺畅,整场咨询下来全是无效信息。 更让乔瑾煜感到心慌的是,他从之前几次接触中判断出钟少爷的自杀倾向是从年少时期就生成了的,根深蒂固。 豪门望族在乎名节,继承人患上心理疾病是会影响集团股价的,他之前应该从来没有找过专业咨询,长年服用药效很烈的情绪抑制剂压制心魔,形成了严重的药物依赖。 近期应该经历了重大变故,心态动荡剧烈,连药物都快控制不住了。 必须尽快找到患者内心在乎的那个人,才能打开突破口,救他于万一。 作为乔瑾煜的助理和同门师妹,林珮理解他在外人看来甚至有些过头的责任心。 林珮的能力不说业界顶尖吧,作为国内顶级心理学专家胡春义的得意门生,开一家独立的心理咨询室还是绰绰有余的。 倘若乔瑾煜没有这份医德,她也不会甘当绿叶给他打副手这么多年。 林珮想劝他慢慢来,又清楚这不是可以慢慢来的事情。 一念花开一念花落,做他们这行,言谈举止上总给人从容不迫的淡然感,内心其实比谁都焦灼。每日陪伴着不同的病患与心魔殊死搏斗,精神内耗严重。 独自接诊那两年,林珮遇到过一位常年被亲生儿子家暴的母亲。 女子被丈夫家暴,尚有离婚的退路,虽然过程千难万险,总还有那么一丝生机。儿子不一样。 母亲总会忍常人都不能忍,咬牙咽下,什么都不肯说。 那位病患身上常年带着外伤,找到林珮说自己活得很痛苦,却还有念想,不想死,除此之外不肯透露任何信息。 林珮实在不得已,查了病患的家庭关系。女子丈夫早亡,十几年含辛茹苦抚育孩子,不存在外来的情感纠纷,工作也只是早出晚归完成任务,人际关系非常简单。 她怀疑过是儿子对母亲动的手,约了家属一同参与问诊,却见那青年气质猥琐,胆怯到不敢正眼看人的地步,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凶神恶煞的暴力狂。 林珮试着婉转地询问那位母亲关于儿子的事情,没想到引起了病患的警觉,拒绝了之后的所有治疗,再也没来过林珮的心理咨询室。 之后的某个深夜,女子误触了手机,拨通了紧急联系人中林珮的电话。 林珮睡眼朦胧地接听起来,那端是男人野兽般的嘶吼和谩骂声、重物砸向肉体的声音、以及女人即将断气,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血涌和碎气的声音。 林珮当时刚刚毕业没多久,吓得爬起身哭着报了警,维持着通话赶往自己之前私下查到的病患住处。 警方已经先一步到了。 那位母亲,头破血流地倒在地上,血水顺着发梢往下滴滴答答地淌,手机丢在一边,通话键还亮着。 狂躁的施暴者好像笃定母亲不会跟任何人讲述自己的罪行,没有注意到半小时前母亲在躲避追打的过程中误拨了电话。 那小畜生被警察束缚着,外人一到便消了气焰,一如林珮见他时那副猥琐胆怯的模样。 林珮恍惚地进入室内,无业游民的电脑还亮着游戏界面,烟灰缸砸在地上,厚玻璃碎成了渣,烟头烟灰浸泡在血水里,金属衣柜的边角、茶几、卧室的地面和墙……全是喷薄的血迹。 可以想见刚刚通话那半小时内,以及之前无数个寒夜里,儿子抓着母亲的头发满屋乱砸的狰狞场景。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天意,那么惨烈的搏斗中,唯独母亲给儿子煮的夜宵还端正地摆在游戏桌上,完整地保留着她对那个自己亲生的魔鬼无用的溺爱。 最终没有救治过来,女人因为失血过多,在赶到医院前结束了她可怜的一生。 死前最后一句话,是在救护车上抓着医护人员的手,求他们向警方解释身上的伤是自己不小心磕的,求警方放过她儿子。 那夜之后,林珮时常午夜乍醒,梦见接诊的病患死于非命,而后好眼睁睁地望着天光一点点亮起,再难入眠。 第22章 有立场的酸算不得锥心致命的酸,能宣之于口的苦算不得至深至浓的苦。 乔瑾煜,该是跟自己一样遇到了病入膏肓,却不肯透露病情起因的患者。 林珮叹了口气,帮乔瑾煜冲了杯咖啡,用了很少用的称呼,喊了他一声“师兄”。 乔瑾煜从资料里分出神看她,发现林珮眼梢微红,便将紧锁的眉头舒展开对她笑。 “能解决的,相信师兄。”他说。 林珮哽咽,觉得自己现在这副做派很矫情,别开了脸。 乔瑾煜轻轻捏了下林珮的脸,让她看自己,抬手立誓,“师兄向你保证,只要师兄在这里,就不会再让你看到家破人亡的惨剧,嗯?” 经历了那么多,看过了那么多,他在为人处世上看起来圆滑了那么多。 骨子里却还是那样一个死不悔改的理想主义者。 林珮笑了下,眼泪滚落下来。 这位职场女精英少有地展现了小女生的娇软,翻手擦了下眼泪,哭笑不得地对乔瑾煜说,“我知道你是……但有时候……真的很想扑进你怀里抱抱你。” 乔瑾煜闻言立马夸张地拉开了距离,一个劲儿地摇头,“女施主冷静。” 林珮笑骂了句“死相”,倒也被他耍宝的样子逗得不再悲伤。 沉了沉,又喊他,“那什么……” “嗯?”乔瑾煜回头。 “我有句话跟你说。” “说啊。” “其实也没什么,就感觉你最近,心情比从前好了些。”林珮说。 乔瑾煜听着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又低下头去翻资料,随口答道,“那不是好事么。” “是好事啊,”林珮点头,略带八卦地问,“方不方便问下,是因为什么?” 乔瑾煜唇角轻轻扬起,故作高深地说,“路见不平一时兴起,跟人约定参演了一场戏,没想到出乎意料地有趣。” “你是男主角吗?”林珮问。 乔瑾煜先说“那必须的……” 说到“必”字的时候话卡在了嘴边,好像刚刚意识到自己不是这场戏的男主角,唇角的笑意有些淡了,重新开始看资料,一目十行潦潦草草,逞强似地改口说,“不重要。” 林珮望着他几经变化的表情,眼底升上了忧虑。 理智上她觉得她的师兄兼老板是年轻有为的心理学专家,不需要她来提醒这么小儿科的事情。 情感上,她又隐隐担忧。当局者迷。 一场戏能带起这么多真实的情绪,到曲终人散大幕落下的那一刻,洗去粉墨的配角真的还能全身而退么…… “师兄。” “嗯,”乔瑾煜连番被打断思绪,感觉林珮有点奇怪,“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既然拿到的不是男主剧本,就不要投入太多情绪,”林珮终于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以免入戏太深,闹得个喜头悲尾的结局。” 【作者有话说】 人物没有原型,不要带入,但家暴者该死。 第0014章 碎裂的旧时光(二合一) 窗前花梨木茶桌上放着一沓被钢笔压着的鹅黄色纸张。 展小曦盘腿团坐在软垫上,眯着眼睛望窗外投进来的淡淡绿意和阳光。 他喜欢手写,一遍又一遍地斟酌一个词一个字,不在纸上涂抹,改动一点就誊抄一遍。 一首词有时要誊写上百遍才定稿,每一遍留下的都是干净隽秀的纸面。 陆雪丞曾经说过他这样的习惯太死性,明明键盘敲下来改动方便很多。 展小曦不跟他犟嘴,也不改变,执拗地坚持自己舒服的方式。 其实很好解释的——笔尖划过纸张,落笔便是入木三分的字句。 刻进眼里心里,哪里有一丝不好都能清晰地察觉到。 这是键盘打字浮皮潦草的过程所替代不了的。 细想起来,他好像很少跟陆雪丞解释什么。 很多陆雪丞不认可的小习惯,展小曦都默默坚持着。 在他吐槽自己时佯装被打击到了的样子,趴下身叹气,等他过来哄自己,然后兜住他的脖子笑闹着索吻,把气氛变得黏黏糊糊,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为什么不向他解释一下呢? 又不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展小曦躬下身,枕着自己的手臂迷惑地回想。 如果多一些解释,不知道陆雪丞会不会安心一些。 再想下去又快要陷入疯魔,他想让自己做些正事停止无休无止的思念,可最近创作状态不好,总是分神,他也没有别的什么要紧事要做。 走神间随手写下了一串数字,展小曦盯着那串出自自己之手的号码,像个年逾花甲记事不清的老人,混沌地默念了几遍,终于记起来,是乔医生的私人号码。 那日在车库,满脑子都是陆雪丞逞强的样子。 乔医生笑陆雪丞暴躁荒唐,展小曦脑海里闪过的却是他愤怒到充血的眼睛。 心疼夹带着恨,恨他把两人的处境推到不得不互相撕开对方的胸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地步。 展小曦清醒地知道自己是个爱到昏了头的变态,可以在爱与恨的夹缝中长久地生存,可以把几句词来回誊抄上百遍,可以不增不减地爱同一个人上百年。 他不理解陆雪丞为什么要变心。 第23章 明明一辈子也不长,为什么不可以忍一忍,忍一忍就到白头了。 他恨着眼前的陆雪丞,却又不喜欢别的人对他报以讥讽。听乔瑾煜看穿人心的笑声烦躁得要命,下车之后连句客套的邀请都没有,把乔瑾煜丢在地下车库独自往家走。 “喂。” 乔瑾煜下车喊他,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配上芹长的身形显得很斯文,半点不见刚刚在车里那副掉价的样子。 “好受点了吗?”乔瑾煜问。 展小曦只感觉不爽,不想理他,飞快地冲回去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乔瑾煜的车轮胎,以此作为回答。 乔瑾煜嗤笑一声,隔着镜片挑眉看他,问他,“这是你们哪位老师教的吗?” 他抬脚痞里痞气地抵抵自己的车胎,“我这车胎招谁惹谁了,一个两个的都踹它。”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直接踹你。”展小曦气夯夯地说。 “哎呦,”乔瑾煜撇开脸笑,一副被吓到了的样子,嘴上却继续半带调笑地说,“那你可得踹重点。像刚刚踹轮胎那种半疼不痒的架势,别人看去了以为你跟我打情骂俏呢。” 展小曦攥了攥拳,最终还是松开了,问他,“你究竟在想什么呢,乔医生?” “想让你好受点。”乔瑾煜收了笑,站直了身子,一下子比展小曦高出半个头,而后又压低了那点距离,微微弯腰平视着他的眼睛对他说,“实在不能好受,发发脾气也比一个人闷着头心痛强,你说是不?” 从第一次接触开始,展小曦就感觉乔瑾煜的眼睛很害人。 被他那样近距离地注视着说出那样温柔的话,展小曦没来由地恍了下神,同时也反应过来他是有意在惹自己生气。 经他这么一闹,自己的确是被拔出了心痛的沼泽,情绪完全转移到了被不太熟悉的人逗乐的愤怒上来。 除了醉酒那次,乔瑾煜从不逾矩。 确定展小曦好些了便背过身对他扬了扬手,潇洒地驱车离开,深藏功与名。 展小曦在原地站了下,怀疑是自己见人太少的缘故。 为什么那样一个连工作室招牌都要做成吊儿郎当的风格、总是随口跟人痞里痞气地开着玩笑的家伙,周身的气场会是那样的清冷疏离。 那串手机号是下车前乔瑾煜随口报的,只说了一遍。 那人对身边所有人的态度好像都这样不近不远不紧不慢,不像陆雪丞,一句话得不到反馈还要重复提醒好几遍。他报号码只是图个方便,不在乎对方记不记,也不会再报第二遍。 或许是因为今后还有求于他,或许是因为最后分别时他意味深长的那句话。 在近段浑浑噩噩的狼狈中,展小曦记忆快要退化到老年人的状态。 却阴差阳错地记住了那位亦正亦邪、叫人琢磨不透的浪荡客随口报出的一串号码。 展小曦把纸折起来丢进垃圾桶,把乔瑾煜的手机号存进寥寥无几的联系人列表,备注姓名:偶尔抽疯的乔先生备注完看了眼,被自己幼稚到了,撇嘴笑了下,想改回“乔医生”,窗外的倒车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正常情况车子都是走地下车库的,今天外面停辆了货车,好像是隔壁栋新来了住户在搬家。 东西不少,一时半会估计腾不完。 实在没有灵感,展小曦戳了两下笔,索性放弃,收纳好纸笔开了电视,随便选了一部动漫,起身回到摇椅上躺着,忆起年少时代,用残存的爱意将自己包裹,填补陆雪丞暂时离开的冰冷孤寂。 回忆里阳光总是很好,路面像撒了金粉,树叶绿得很浓。 那时候陆雪丞已经半脱离福利院的照顾开始了社会生活,他对展小曦很好,但凡腾出空总要回来看他,给他讲新鲜的见闻,讲书本上不教的社会潜规则。 细想的话,陆雪丞讲述的大多数事情展小曦都是不感兴趣的。 只是因为讲述者是他爱到不行的人,他才会那样聚精会神地听,逆着个性夸张地给出陆雪丞想要的种种反应。 瞒过了陆雪丞好多年,甚至也瞒过了自己。 陆雪丞以为他爱听,得空就给他讲两段近期经见的耸人听闻的事情。 展小曦不感兴趣,但从来不会觉得厌烦,总能在陆雪丞看向自己的停顿中,恰到好处地补充一句,“那你当时怕不怕啊?”、“后来呢?”、“哇,好厉害,如果是我肯定吓坏了!”…… 回忆里少年时代的陆雪丞是又干净又帅气又能给人满满安全感的那种白马王子式的存在,展小曦爱他爱到每一段回忆里都有他,每一个关于未来的构想里都不能少了他。 时至今日展小曦抚摸心脏,依然还能感觉到每次小别之后重新见到陆雪丞时,胸腔震颤的余韵。 他很舍得给展小曦花钱,发自本能地给展小曦无微不至的关照。 展小曦不图他这些,却因此心生幸福。 他嘴上不说,心里始终在想,总有一天他要成为那个可以和陆雪丞互相依靠的人。 不再是单方面地享受陆雪丞的照顾,而是与他相濡以沫,长此一生地做彼此在世上的温暖小角落。 那一天来的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也是一个夏日的午后,邹妈妈和园长一同来到声乐教室,展小曦看到园长,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错。 第24章 却见总是板着脸的园长阿姨这次脸上竟有了丝笑意。 “小可,”邹妈妈慈爱地朝他眨眨眼,勾勾手,“来,出来。” 展小曦出去,邹妈妈像个盼得儿女初长成的母亲一样,憋着笑不说话,非要等园长阿姨自己把好消息说出口。 仿佛这句话从园长口中说出来,她对展小曦的介怀便减了几分,认可也加了几度。 园长阿姨无奈地瞥了眼一脸邀功表情的邹妈妈,带着种很欣慰很激动却不想被小孩子看出来的别扭表情,微微清了下嗓子,把手上的一份邮件递给展小曦,言简意赅地总结: “这次不错,”兴许是怕他骄傲,复又补充,“但不代表以前不守规矩的事情就一笔带过了啊。” 展小曦在邹妈妈鼓励的眼神中拆开邮件,寄件人是他和陆雪丞从小崇拜到大的知名乐队的经纪人。 信件内容很简单:展小曦寄去的三首歌词有两首被选中了,如果他确认同意的话,这两首词将会由享誉国际的音乐人施华老师编曲,收录在乐队下一张专辑中。 信件末尾,对方询问展小曦有没有长期合作的意向,如果有,拜托答复具体联络人和打款方式。 “傻了?”邹妈妈笑得眼含泪花地看着他,塞给他一张最新办理的银行卡,嘱托他拿好,抹着眼泪跟园长阿姨笑说,“我一直说这孩子有灵气,您这次信我了吧。” 园长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掸了下还没完全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展小曦的脑门儿,尽力保持着园长该有的威严,“别骄傲,是碰运气还有真有灵气,还需要时间来证明。不过这两首词确实好,特别好。” “没选上的那首也好,只是不太适应那张专辑的整体调性,不是不好。”邹妈妈护短到不行,生怕一点点不完美打击到孩子的自尊心。 “行了你。”园长阿姨笑着轻抵了邹妈妈一下,示意她收敛点,“孩子大了,自己有自己的庆祝方式,咱把话传到就行了,走吧。” 展小曦捧着那封信,连睡觉都捂在胸口,手里握着附带的银行卡,整整巴望了三天两夜。 他好开心,却一直没笑没说话,没有告诉身边任何人,乖乖等待着陆雪丞。 他有陆雪丞的联系方式,可他总觉得……当面告诉陆雪丞这个惊喜,才是最最圆满的安排。 周四酒吧清闲了些,陆雪丞照例请假回来看展小曦。 展小曦把邮件重新封了个口推给陆雪丞,脸红红地半跪在陆雪丞身边,看他不明所以地撕开封口,双手支着下巴一瞬不眨地看陆雪丞的表情,兴奋到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脏震动胸腔周围空气的声音…… 回忆好像断在了这里。 展小曦使劲地想当时陆雪丞的反应,画面始终模糊。 隔壁新来的住户请的搬家小哥不小心把什么重物掉在了地上,发出挺大的一声动静,吓得连连道歉。 展小曦循声望去,有两个工人抬着一个大纸箱错身而过。 像是恶作剧拉开帷幕,纸箱一点点错开,露出被遮挡的背景人物。 展小曦看到了站在搬家小哥对面的唐水星和陆雪丞。 被镀上了温馨滤镜的旧时光碎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缺口。 他仰了仰头,把目光收回。坐在摇椅上看动漫世界里一如年少记忆的金光和浓阴。一刹那间仿佛掉进了时光的裂缝。 展小曦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之前屏蔽掉的回忆冲进脑海。 他记起来了——那天陆雪丞看完信件,脸上的表情难以判断,但绝对说不上是欣喜。 他先是把信件推开,像在回避那里面的东西,指尖敲打着随信附带的那张刚刚打入汇款的银行卡。 那里面是数额是当时的他们想都不敢想的。 可陆雪丞看上去并不高兴,沉思良久,冷静地问展小曦是不是遇到了诈骗。 “不是的。” 展小曦慌乱到去抓他的手臂,挨在他臂弯上小狗狗乞怜一般地蹭了蹭,急切地向他证明事情的真实性。 “是邹妈妈替我寄的投稿,寄给官方经济团队的。之前也寄过很多给别的音乐人,只有这次有了下文。” “回执邮件是邹妈妈和园长阿姨一起送过来的,园长阿姨总不可能配合邹妈妈哄咱们开心?” 他去抓那张银行卡,越说越急,恨不得把卡里的钱抠出来换算成现金给陆雪丞看。 “这里面是真的钱,邹妈妈以监护人的身份替我办的,我去查了,是真的钱。” “我们可以养活自己了陆雪丞,我们有好日子过了啊!” 展小曦感觉陆雪丞浑身的气场冰冷坚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从陆雪丞逐渐僵硬起来的脊背来看,他好像是越说错的越深了。 吓得闭了口,跪起身可怜地去抱陆雪丞的脖子,埋在他颈窝处哽咽着。 “你不开心吗?”他问。 他很敏感,对陆雪丞尤其是,感觉到自己好像在被抗拒、被推离,控制不住带了哭腔。 陆雪丞单手圈了圈他的腰,捏他的脖子示意他起身,在他唇上轻啄了下,说“怎么会呢”。 而后便出去了。 那夜展小曦一直没有睡。 他偎在床边扒着宿舍围栏窗的钢筋条,看陆雪丞坐在屋外的石桥上,抽了整夜的烟。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这本想试着刻画不那么精明的普通人内心一点点觉醒的过程,大家会不会嫌这个节奏太慢啊 第0015章 漂亮浆果 展小曦不清楚陆雪丞分手后带着新男友搬来他隔壁住是出于什么目的。 如果是为了报复他,那这招属实有些狠毒了。 但他并不觉得意外。 前几天在车库入口激怒陆雪丞的时候,他就知道陆雪丞一定会报复回来。 陆雪丞是极度要强的人,任何一件事情,都要在他占优势的前提下才能了结。 只要他落于下风,他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展小曦总是能够预判到陆雪丞的行为,可是很少理解陆雪丞的行为逻辑。 就像那张惹得19岁的陆雪丞抽了整夜闷烟的银行卡。 时至今日,展小曦也没能想清楚陆雪丞究竟在不爽什么。 分手的时候,陆雪丞说自己出轨是因为受不了展小曦病态的纠缠。 展小曦如他所愿不再纠缠他,他也如展小曦所料想的那样,愈加愤怒了。 再小一点的时候,有一个阶段,展小曦曾经试图不让自己那么依赖陆雪丞。 他跟小虎在园区的安排下参与社会实践活动,加入了一个流浪猫狗保护组织,也曾结识到一群志同道合的善良伙伴。 有一天展小曦外出做活动,陆雪丞回院里没找到展小曦,从邹妈妈那里得知了这个事情。 之后整整一个月都不接听展小曦的来电,不回复展小曦的消息,也不再回院里看望展小曦。 展小曦不知所措,暗自猜测陆雪丞可能是不喜欢自己瞒着他交朋友。 一个多月后,他终于在院里的校庆活动上见到了陆雪丞,急切地向他解释了事情的经过,表示不是有意瞒他。 陆雪丞却说自己只是忙,让展小曦不要多想。 然后继续冷落展小曦。 直到展小曦试探着退了社会实践群,停止了在外的活动才恢复正常。 展小曦并不是个柔弱无骨非得倚仗在谁的骨头上才能站立的人。 他虽然没什么朋友,但有收入不菲的工作,有养活自己的能力,有自己的脊梁。 是过去岁月里一件一件这样的小事堆叠,给了展小曦强烈的心理暗示——陆雪丞不喜欢被忽略,不喜欢外来的事物分走自己对他的关注——不依赖陆雪丞,陆雪丞会生气。 天长日久的实践印证,展小曦开始下意识地用依赖他、纠缠他的方式来讨好他,逐渐养成了对陆雪丞的病态纠缠。 等到这习惯在展小曦身上根深蒂固,陆雪丞却说展小曦的爱很窒息,窒息到他想逃离。 那么,具体的尺度是什么? 如果自己已经无法离开他,要怎么把控所谓“依赖”和“纠缠”之间的平衡点? 是不是像从前一样给陆雪丞充分的信赖、毫不怀疑他对自己的爱,也会让他感到自尊心受挫…… 头疼得要命,展小曦轻咬了下手背,逼迫自己放松了牙齿,拨通了乔瑾煜的电话。 拨号几秒钟之后他才想起来现在已经是午夜一点多了,想要挂断,电话却被接通了。 乔瑾煜还没睡,淡淡地“喂”了一声,听上去很清醒,问有事吗。 “是我,展小曦。” 那端的人笑了笑,“我知道啊,”他解释说,“你的号码我很早就存了,不过你会存我的我倒是有点意外。” “我睡不着,你……可不可以过来。”展小曦问。 问完感觉这话听上去怪怪的,像是某种隐晦的邀约,有些尴尬地舔了下嘴唇,“我是说,我现在压制不住自残的想法,需要紧急疏导。” “你做的很好,能求助就是非常大的进步,很棒。”乔瑾煜维持着通话披衣出门,点开导航,“这个点儿不堵车,我23分钟后到,需要保持通话吗?” “不用的,”从前都是自己硬捱着,没那么矫情,展小曦说,“你专心开车。” 想了想,又说,“……谢谢。” “嗯。”乔瑾煜没客气,交代他,“不要再继续琢磨刚才那个让你陷入这种情绪的事情,站起来喝一点温水走一走,等我过来。” “好。” 展小曦站起来去接水,冷热混合了一下,尝了尝水温,不冷也不烫,是乔医生交代的“温水”,靠在吧台边小口小口地喝下去。 等到杯子空了,他忽然怔了怔,卷起唇角苦苦地笑了一下。 二十多岁了,独处的时候,还会老实地遵照指令做事情。 为什么爸爸妈妈会不要自己呢?明明这么乖,怎么会舍得丢弃呢。 他不记得了,但他想,当初被抛弃的时候,如果爸爸妈妈给一块糖果让他乖乖站在福利院门口等他们回来,他也会乖乖地攥着那块糖果不吵不闹地从天亮站到天黑不挪步的吧。 攥在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 乔瑾煜给展小曦发了条短信。--我在门口展小曦去开门,问乔瑾煜,“怎么不按门铃?” 乔瑾煜看了眼他红红的眼睛和鼻尖,摇摇头没解释什么。 像这种又大又空的房子,为了确保主人在任何一个房间都能听到,门铃声通常设置的很刺耳。 乔瑾煜怕吓到他。 毕竟在那种极度混沌的情绪里,连短信提示音都会惊得他指尖一缩。 第26章 乔瑾煜立在玄关处问在哪换鞋,展小曦愣了下,开始翻找。 乔瑾煜看到鞋柜底部有两双男士拖鞋,想来是有主人的,没有多问。 展小曦在柜子顶上翻了好一会儿,找到一盒不知道什么时候囤的一次性拖鞋,拿在手里看着乔瑾煜,“你不嫌弃的话,这个可以吗?” 乔瑾煜说“嫌弃什么”,从里面抽出来一双换上,跟展小曦进了屋。 展小曦的住宅外观奢华,内部陈列简单到可以用清汤寡水来形容。 满墙的书架陈列着书籍和收藏的各类专辑,书籍看上去都有年头了,另一面墙悬挂着乐器、山地车等观赏价值大于实用价值的藏品。 窗边做了木质地台,放了一张矮茶桌,随处可见的书架,大大小小都搁满了书。 一张躺椅横放在大厅,墙角布置了价值不菲的落地音响,有一张双人沙发,紧衬的尺寸放在奢华的客厅里显得格格不入。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厨房干净到没有开火的痕迹。 空落落的房子,几乎找不到一张给客人坐的椅子。 物质需求淡薄,人际关系简单,被身边顶顶重要的人这样背叛伤害,再结合他孤苦的身世,也难怪会陷入极端情绪。 沙发尺寸略显迷你,关系不熟的两个人并排坐着会显得有点怪。 乔瑾煜进门后,作为主人的展小曦竟陷入了慌乱和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排他了。 乔瑾煜察觉到了,自顾自地寻了个安闲处,大大咧咧地在木质地台上坐下。 展小曦跟过去,收了茶桌上的纸笔,想起来似乎应该给客人倒水,又忙着去寻茶具。 “不用了,”乔瑾煜把长腿盘起来,转向展小曦,“我又不是客人,别张罗了。” 展小曦“哦”了声,讪讪地停住手,半跪在茶桌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乔瑾煜看他低垂着的眼皮,心间那股隐隐的怜悯又开始扰动。 真的从来不跟姓陆的以外的人交流吗?他在这个家里好像没有任何待客经验,在自己地界上,竟比在外面还要自卑和无措。 “随便聊聊?”乔瑾煜打破沉默。 “嗯。”展小曦僵滞了下,还是找了茶具,清洗干净沏了两杯水过来。一杯推给乔瑾煜一杯握在手里,望着乔瑾煜说,“我不太会聊天。” “想不想玩自我探索小游戏?”乔瑾煜问,“我来说我眼里的你,你挑感兴趣的话题来聊,反驳我也好,骂我也好,不想理我就保持沉默。我话很多的,无论多冷的场子我都能把话题延续下去,你不用担心我尴尬。” 展小曦本性还保留了几分孩子的稚气,面对这种游戏邀约,像一只被抛了颗藤球在爪爪旁边的小狮子,很难拒绝,低头抿了口水,“可以。” 乔瑾煜佯装思索了下,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我发现你好像不太会骂人,有时候说话有点……”他皱眉,然后笑开,“文绉绉的,像个不食烟火的古人。” “邹妈妈不许我们骂人。”展小曦争辩道,“她对我很好,我不想惹她生气。我说话……好多词都是看书听歌看电视学的,生活中没有很多可以说话的人,我也不是很喜欢找人说话。” 乔瑾煜抓住话题切口,“邹妈妈是?” “福利院里,带我们长大的老师。”展小曦眼神慢慢放松下来,补充说,“对我来说,她是我的亲人。” “你和……”乔瑾煜捕捉到他用的人称始终是“我们”而不是“我”,叙事的主角很显然包含了另一位对他而言形同一体的人,他隐去陆雪丞的名字,问,“都是邹妈妈带大的吗?” “嗯。”展小曦点头,“还有小虎。” “同样都是邹妈妈带大的,可是那谁就很爱爆粗口哎?”乔瑾煜眨眨眼,故意挑逗他生气似地。 “他上社会早,经历的事情复杂,他……”展小曦寻找着措辞帮陆雪丞解释,说了两句之后,好像自己也觉得不太立得住脚,放弃说,“他本性不坏,只是有点坏脾气。” 乔瑾煜点点头,假装被说服了。 “小虎是你的朋友吗?”乔瑾煜问,“现在在你身边吗?” “在的。”展小曦眼睛里慢慢有了光,“他是乐队的鼓手,是我一起长大的弟弟。他最近新签约了一家很好的唱片公司,平时经常过来玩,最近比较忙。” 乔瑾煜想起唐水星口中那个“身残志坚”、“很有脾气”的小鼓手,他们这个圈子总共只有那么几个固定成员,想必就是这个小虎没错了。 看来这家里除了小虎、陆雪丞和邹妈妈以外,应该没有别的什么来客了。 乔瑾煜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状似不经意地问,“陆雪丞,不喜欢你跟别人接触,是不是?” “他没有!”提到陆雪丞的名字展小曦猛地被挑动了情绪,眼里的光一下子变得凌厉。 对上乔瑾煜和煦的眼神,被久违的暖意烫了一下,意识到这样吼一个跟自己站在同一立场的人很没礼貌,压下情绪摇头,“他没有那样说过。” 乔瑾煜不再接话了。 他知道展小曦会主动替陆雪丞解释下去。 展小曦苦涩地说,“他从来没说过不让我跟人接触的话,他甚至抱怨我对他依赖过度。”乔瑾煜淡笑。 他甚至没有用问句,沉静地叙述,“可他却总是在你因为正当事物忽略他的时候对你发脾气,用冷暴力的方式逼迫你自己动手,除掉身边除了一起长大的弟弟小虎和邹妈妈以外的一切外来人际关系。” 第27章 展小曦下意识地摇头。 这个句子太长,他把词句都剪碎咀嚼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眼中的光颤动着。 “其实我一直搞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终于承认,“我了解他,但不懂他。” “展先生,”乔瑾煜耷下睫毛,放下水杯把身子坐直,“请你相信我的专业判断——” “你的精神状态很健康,有病的是那个姓陆的。” 展小曦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我……”可我毫无自尊和底线,死拖着不能放下出轨的恋人,总是控制不住地自残,甚至阴暗地想要绑着陆雪丞共沉沦…… 这怎么能是正常人…… “我现在没办法给你证明。”乔瑾煜如实说,“我需要跟陆雪丞进一步接触。” 他靠近了一点,给展小曦信心和温暖。 “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很明显,陆雪丞把你做成了他的一个外接器官,以此来保留自己人性的完整和体面。你的种种异常,都是他内心扭曲的临床表现,病灶一直都在他自己的身体里。” 展小曦凝视了他好久,眼底里升起团团的迷雾,仿若自己过去二十多年活错了一般。 他不清楚问题究竟出在哪,紧抓着乔瑾煜像抓着一棵救命稻草,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这个问题连我自己都没想明白,”乔瑾煜说,“或许是因为像陆雪丞这样的病例太罕见吧。我帮你建立自己,你带我接触陆雪丞,我不吃亏的。”————乔医生的诊疗记录: 【病患案例:陆雪丞】 【日期:2023年8月29日】 【问诊记录:】 他致力于将你调教成他肚里的蛔虫既要求你在他想要自由时给予充分的自由,又勒令你在他缺乏自信时将他充分的占有他是病因,你是被他涂满了毒液的漂亮浆果 第0016章 昙花一笑 说是随便聊聊,一聊竟聊到了凌晨四点,对展小曦这样寡言的人来说,简直是奇迹。 虽然成天没个正形,但不得不佩服乔医生的专业能力。 进可攻退可守,多冷的话题都能找到对方感兴趣的突破口,国家不给他发个话痨十级资格证属实是可惜了。 夏日天早,等话题沉寂下来,窗边已经隐约透进微弱的晨曦。 乔瑾煜起身告辞,展小曦看了眼时间,把人喊住了。 “这里离你工作室不远,”他推开一间卧室的门,从柜子里抱出床品,“熬夜之后开车危险,你将就一下,休息好了再过去吧。” 乔瑾煜顾念他的状态,没有推辞。 “小虎有时候在这里住,褥子最近刚晒完新换上的,”展小曦说,“我没事做的时候喜欢晒被子,邹妈妈从前总帮我们晒被子。” 新晒出来的被子虚腾腾软乎乎的,闻着阳光的温暖气味入梦,梦也香甜。 展小曦咬着嘴唇,想起有次帮邹妈妈扛被子劲儿使大了,邹妈妈被带得一个趔趄,他还傻乎乎地合着她笑了好久。 现在回头推算,那时的邹妈妈应该已经病重到了行动都受影响的地步了吧…… 邹妈妈走后,再也没人那样尽心照顾他们,每逢晴天就把他们的被子分批扛出去晒了。 展小曦在她走后偷偷哭过很多次,不知道是不是眼泪浸湿了被褥,他总感觉邹妈妈离开后盖的被子都变了味道,又冷又重,冰片似的裹在身上,给不了人温暖。 乔瑾煜靠在门边看他熟练地铺好被褥,道了谢,展小曦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客气。 错身而过的时候乔瑾煜攥了下他的肩,力道不轻。 “你要好起来,”他说,“邹妈妈在天国会看到的。” 展小曦不知道他从哪里听出了邹妈妈离世的消息,他一下子有了力量,挺直脊背狠狠点头,“嗯!” 乔瑾煜盯着他亮闪闪的眼睛看了片刻,想起初见时他浑身带刺牙尖嘴利的样子,没忍住偏过脸焖焖地笑了。 展小曦在他的闷笑中意识到自己现在这副宣誓的架势看上去很滑稽,尴尬地塌下了身子。 “别多想,”乔瑾煜攥拳抵着鼻尖收了点笑意,侧回脸压低身子望着展小曦,“我是觉得你本性很可爱。” 展小曦更无语了。 夸一个成年男人可爱跟骂人娘炮有什么区别。 “别被世俗的眼光框死,”乔瑾煜像是有读心术,“不影响生活的前提下,做一个可爱的成年人没什么不好。” 展小曦想了想,忽而仰起脸,给了他一个小狐狸似的笑。 像一朵午夜炸开的昙花,转瞬即逝,美得惊心动魄。 “说得对。”他点头,然后说,“你也很可爱,乔医生。” 刚刚还大言不惭教育别人不要介意世俗眼光的大高个僵在那里,唇角抽了抽,一股恶寒顺着脊椎涌上后脑勺,“我——” 想辩解什么,看展小曦眯着眼睛饶有兴味地等着他双标言论的样子,终是无奈地笑了,“……好吧。” 展小曦后仰着身体晃了晃酸胀的脖子,张开五指对他打了个闪,“晚安了,可爱的乔医生。哦不……”他望望愈发明亮的天色,“应该是早安才对。” 说完顺着门边滑走,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踢踏着拖鞋上了楼。 第28章 乔瑾煜目送他离开,好半天没有动作。 内心持续游走着一小股酥酥麻麻的电流,像被牙齿还没有长全的小狗咬了一口。 好久之后,他撑着门框哭笑不得地骂了句“小崽子”,摇头关上了卧室的门。* 展小曦以为自己会失眠,但并没有。 在陆雪丞带着新欢搬家到他隔壁的第一夜,他表面波澜不惊,内心风起千樯,险些在午夜疯掉。 得益于最近结识的那位总是没个正形又很爱多管闲事的医生,这一夜他的情绪像坐了一趟过山车,过程惊险刺激,却终于平稳落地,睡得虽然晚,但还算踏实。 展小曦是被楼下的争执声吵醒的。 睁开眼睛已经上午九点多了,他侧耳听了听,确定不是幻觉,赶忙起了身。一楼——小虎死死地扣着乔瑾煜的手臂,抓贼似地扥着。 他气到满脸涨红,嘴上机械地重复,“你不许走!” 乔瑾煜已经穿戴整齐,外套搭在臂弯,看起来像是打算去工作室。没有反抗,立在那里一脸头疼地看着小虎,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年仅19岁的莽撞少年交流。 听见楼上的脚步声,他抬起眼睛望向展小曦,示意他解释一下。 “小虎,”展小曦忙跑下来,掰开小虎的手指,“做什么呢你!快松开。” 重获自由的乔医生怜爱地检查了下自己的手腕,看到上面被攥出来的指痕,瞟了小虎一眼,“练铁人三项的么?” 小虎气夯夯别着个脑袋跟展小曦赌气,不理他。 “打鼓的。”展小曦接话,问乔瑾煜是不是赶时间。 乔瑾煜听出人家这是赶客的意思,识趣地点头,“忙呢,你俩聊着。” 小虎沉不住气,这边人还没出门,那头就嚷嚷开了: “那人是谁?怎么会在你家里?”小少年戳着乔瑾煜的脊梁骨气得指尖打颤,“瞧那嬉皮笑脸的面相!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你气不过就告诉我!我去把那个小绿茶套麻袋狠狠捶一顿丢下水道!你别这么作践自己!” 前面骂自己那句乔瑾煜听着还能忍住不笑,走了两步,听到后面说要把唐水星套麻袋丢下水道,他实在忍不住了。 靠在门外笑得肩膀直抖。 自己那小作精弟弟对人念念不忘,为了找个身份留在乐队里跟人套近乎,不惜跑去勾引陆雪丞。 这倒好,他想把人揣兜里,人想把他踹沟里。 道阻且长啊…… 周身又一次被毒辣的光感裹挟,乔瑾煜不用抬眼就知道撞上了谁。 他连个眼神都没给陆雪丞,怜悯地挑了眼从隔壁栋出来睡眼惺忪的唐水星,轻“啧”了声,返身回去曲起手指扣了扣门。 揍一顿也好,对于硬蹿着要往火坑里跳的小破孩,讲道理是拽不回来的。 “小虎是吧?”乔瑾煜吊儿郎当地撑着门框背对着唐水星他们立着,拇指越过肩膀冲门外唐水星的方向指了指,“去拿麻袋吧,他就在门口,我帮你盯着不让他跑。” 第0017章 他变了 乔瑾煜这人特别不怕尴尬,门里门外四个人面面相觑,本该是修罗场的氛围,现在都被他那句话转移了注意力,气氛陷入僵窒。 唐水星瞧见了小虎,终于不那么困了,揉着眼睛嬉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啊,小跛子。” 小虎看见他就烦,平常去乐队训练都要避开唐水星在的时间。 他知道展小曦看见这人只会比自己更烦躁,横在展小曦身前护着,拳头攥出了青筋。 感觉只要唐水星敢靠近展小曦,小虎就会一拳挥过去把他砸出三米远。 “别冲动。”展小曦沉着脸从背后拽了拽小虎的t恤下摆,示意他让开。 他从来没有跟唐水星起过正面冲突。 在展小曦眼里,比起与自己非亲非故的唐水星,他更恨陆雪丞。但这次不行。 他走到乔瑾煜身边,帖耳的距离,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对乔瑾煜说了句“抱歉”。 “你帮了我,按道理我不该当着你的面对你喜欢的人动手,对不起。” 乔瑾煜难得露出了丝诧异的目光,却没有说什么,默默偏开了脸。 展小曦跟乔瑾煜交代完,略过目光紧锁在他身上的陆雪丞,走到唐水星面前站定,冷冷地命令他:“道歉。” 唐水星眯了眯眼,盯着他背后的小虎挑衅,“我就不呢。” “小虎站着别动,”展小曦没有回头,始终盯着唐水星,“你记清楚,这一拳不为你和陆雪丞——”他说着,一拳砸向唐水星,“——为你嘴脏我弟弟!” 唐水星完全没料到他会对自己动手,被砸倒在地之后眼中没有愤怒只有惊诧。 展小曦跟过去,在他身边蹲下,眸光里写满了威慑,一把拽住唐水星的衣襟把他薅到眼前,咬牙切齿地附耳低语。 “他叫朱小虎,他有名有姓,轮不到你给他起外号。” “你或许不知道那条腿对他而言是多深的痛处,但在我的世界里,没有不知者无罪,戳人伤疤就该死。” 说完一把丢开了唐水星,气极了,深深喘息了两下才站起身。 唐水星眼神失焦了片刻,说不上为什么,竟没有想着还击,而是怪怪地看向了小虎。 乔瑾煜尴尬地扫了下鼻子,看展小曦这边料理完事儿了,走过来拽起了唐水星。 第29章 小虎奔出来扶住了展小曦。 徒留陆雪丞呆立在人群中央,不知该何去何从。 展小曦看了眼乔瑾煜紧攥着唐水星腕子的手,深呼了一口气,对小虎说,“咱回屋。” 房门“呯”得一声合上,陆雪丞身子震了下。 他一直清楚展小曦是有脾气的。 他不在身边的时候,面对欺凌,展小曦也能承担起保护更弱小的小虎的责任。 但只要陆雪丞在场,展小曦从来不会亲自动手。 他很懂事,永远懂得把解决问题的权柄移交到陆雪丞这个上位者头上。 这是第一次,在陆雪丞在场的情况下,展小曦没有向他求助,越过他亲自去料理一个惹他不爽的人。 甚至连一个商议的眼神都没有给陆雪丞。 展小曦拥有陆雪丞迷恋的躯壳。大多数时候,陆雪丞爱着展小曦,享受与他亲近的感觉。 恨只恨上苍造人时只顾自己的喜好而不能私家定制,在和展小曦天长日久的相处中,隔三差五地,总会暴露出那么些令陆雪丞感到无趣和厌恶的东西。 比如展小曦对感情的坚定和自信,比如展小曦痴迷的那些所谓的“创作”。 比如他总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像陆雪丞要求他一样要求陆雪丞,捆绑陆雪丞的时间和自由。 他不该这样的。 他的父母抛弃他,就是为了把他送到陆雪丞身边,做陆雪丞天选的附属品。 他应该极力展现一个附属品该有的价值。 匍匐在陆雪丞脚下哭诉自己内心的不安,奢求陆雪丞怜悯他,施舍更多的爱意给他。 自觉地舍弃那些狗屁“精神需求”,做个漂亮乖巧、满足主人情*念*爱*欲的傀儡娃娃。 还有最可恨的——作为一个附属品,他怎么可以对主人提要求,抢占主人的时间、妒忌主人喜欢的其他物品! 他应该在陆雪丞想要自由时自觉缩进角落,想要享受刺激时主动奉上珍馐。 经历了二十二年潜移默化的“调教”,陆雪丞笃定展小曦是离不开他的。 他需要生这么一场是非,剪去展小曦身上他不喜欢的枝叶藤蔓,让他生长得更加符合自己心中的完美。 刚刚越过他的准许,擅自对人挥拳头的展小曦,令陆雪丞感到陌生。 陆雪丞的内心发生了一丝颤抖。 不是察觉到背叛时的歇斯底里,不是分手最初的隐忍不发,也不是前不久故作姿态的强颜欢笑。 仅仅一夜之间,他的小可人儿心里,好像生出了一个他进不去的小角落。 陆雪丞陷入迷茫,顾不得挨了打的唐水星,暗自思索着该如何把事情拉回到正轨上。 乔瑾煜目光凉凉地盯着陆雪丞塌缩的脊椎,发现他连最基本的掩藏情绪的能力都没有。 他的眉头隐隐皱起。 通常人会觉得一个性格稚嫩的人会比较好对付。可是多年的从医经验却告诉乔瑾煜,越是稚嫩的人阴暗起来越是恐怖。 就像初见那天展小曦说的那样,内心幼稚的人不谙世俗常理,如果本性纯善倒还好说,如果生性恶毒…… 就会像未经教化的孩童一样,毫无心理负担地将自己的恶念付诸实践。 因为一时兴起把炮仗塞进小动物嘴里,因为觉得被分走了爸妈的宠爱从背后推亲妹妹落水,这些案例数不胜数。 乔瑾煜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可怖的念头,再看陆雪丞,登时感到不寒而栗。 陆雪丞心理有问题,小虎腿部残疾,这两个人在孤儿院长大不算奇怪。 展小曦,生得明眸皓齿面如冠玉,性格又乖巧懂事,就算亲生父母因为什么特殊原因抛弃了他…… 之后那么多年里,不该没有一个家庭想要领养他的。 何至于从小到大被绑在陆雪丞身边,被调教到近乎失去人格? 他趁着陆雪丞还在自己的情绪中,抓了唐水星,没有顾得上调整语气,有点凶地命令,“跟我走。” 唐水星挨完揍之后整个人陷入了失神状态,直到坐上了乔瑾煜的车才反应过来,一个劲地拽车门叫嚣着要下车。 乔瑾煜附过来替他系好安全带,按住他的肩,“老实坐好。” “这会儿有力气对付我了?”唐水星感觉很憋屈,找不到往哪发泄,对着乔瑾煜就开始范倔,“刚别人对我动手的时候您在哪缩着看笑话呢!” “没在哪缩着,就大大方方立在你对面看笑话。”乔瑾煜凉凉地说。 “你!”唐水星气炸了,哐哐拽车门,“你放我下车!不然我报警告你绑架!” “行了,”乔瑾煜对他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无奈地狠狠揉了揉他的头,“你搬那儿去住就活该挨揍,我看你笑话又怎么了。” 唐水星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再做无用的挣扎,靠回座位上挺尸去了。 乔瑾煜喊他,他装睡。 乔瑾煜探出手去撕的脸。 “你烦不烦!” “听哥一句劝,离姓陆的远点。”叫醒了唐水星的尸体,乔瑾煜笑笑,“你之前跟我说过那个叫小虎的孩子,还记得么?” 唐水星生性凉薄,很少主动提起什么人,这个小虎是其中为数不多的一位。 当时乔瑾煜没怎么走心听,今天见到了,他有点懂了。 第30章 “觉得他跟你哥很不一样,对他很好奇,是不是?”他捏捏唐水星被揪红的脸算是安慰,“人家不待见你,你就故意怎么烦人怎么来,偏要在人面前刷存在感,是不是?” 唐水星受不了他总是拿捏自己的做派,烦躁地挥开他的手,“美得他,就一小……” 他顿住,改了措辞,“就一小莽夫,我犯得着在他面前刷存在感。” 乔瑾煜欣慰地勾了勾他的下巴,“行啊,知错能改,还不算太混账。” 唐水星哼了声,没理他。 “那孩子的腿脚,看样子像是小儿麻痹。”乔瑾煜沉了口气,“这个世界是这样的——” “一样的经历,小虎过来了,不代表那就不是他的痛了,你不能图一时口快反复戳人伤疤。” “你哥没过来,也不代表他就不坚强不勇敢,你也不该因此瞧不起他。” “你那些病人里面有的是人愿意花钱听你上课,少在这浪费口舌教育我。” 唐水星揣着手臂,在安全带的禁锢下不太自在地翻了翻身,留给乔瑾煜一个充满对抗意味的侧面。 乔瑾煜瞧了瞧他,呼气,收起话头简单告诉他,“总而言之,不要再跟陆雪丞搅合下去了,那是个很可怕的人,不是你这种衣食无忧的小少爷对付得了的,明白吗?” 唐水星不以为然地嗤笑。 “就他啊,”他感觉乔瑾煜是职业病上身了,看个三岁小孩都可怕,“二逼一个,我想让他生气就生气,想让他吃醋就吃醋,手拿把掐的。你有功夫研究他还不如研究研究我,我比他段位高多了。” 乔瑾煜再次久久地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力地偏开脸,暗暗叹了口气。 乔医生的诊疗记录: 【病患案例:陆雪丞——】 【日期:2023年8月31日】 【问诊记录:】 他集极度单纯和极致阴暗于一体,跳出了常规心理问题的讨论范畴他的狂妄自大是毫无根基的浮萍,需要建立在你在他面前的不自信上才能得以维生他稚拙到连自身情绪都无法管控,却又妄想做你的造物神明 第0018章 开小差 展小曦坐在落地窗前,看乔瑾煜表现出在自己面前从未有过的强势和逾矩,不顾唐水星的挣扎把人抓上了车,却又在进车门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护住了唐水星的头,防止他挣扎中撞伤自己。 默许别人惩罚你的错,温柔地医治你犯错撞来的伤,温暖地包容你一切任性的作为,也会用霸道的姿态将你包围,在你寒酸落魄无枝可依的时候,不顾你傲娇的挣扎,带你回家,包裹在他强大的盔甲里,缝补你碎了满地的自尊…… 有一个比自己成熟很多的恋人是这样的感觉吗? 展小曦歪头看着,想着。 可是唐水星何德何能,能让对谁都差不多的乔医生那样把他放在心上? 哦对,他们本就是恋人啊。 展小曦把视线划开,迷糊地记起自己最开始找上乔瑾煜,是因为他跟自己有着同病相怜的遭遇。 自己在另辟蹊径挽回鬼迷心窍的陆雪丞的同时,乔瑾煜也在隐忍地追回他那年少爱作妖的小男友。 过去很多年里,面对陆雪丞,展小曦要么臣服,要么失控。 明里暗里,总是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是第一次,他在陆雪丞在场的前提下,从容地做了自己想做的事,说不上来是哪里来的底气。 仔细回想才发觉,就在乔瑾煜把头偏过去默认他可以动手的一瞬间,那颗在他腹腔内悬了二十多年的心就有了着落。 展小曦不确定乔瑾煜还有多少自己没见过的样子,可是乔瑾煜身上仿若与生俱来的沉稳睿智和善良让展小曦越来越想要向他靠近。 或许是因为每次与他接触之后自己的状态总有改善,或许是跟他聊天总有收益。 相识不到一个月,短短几次交流,在遇到问题时,展小曦竟然开始下意识地想要询问与乔瑾煜意见。 询问乔瑾煜的意见,会让展小曦心安。 濒临失控的时候,想要伤害自己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寻求他的帮助。 这大概是一个顶级心理医生对精神世界坍塌的患者特殊的吸引力吧。 展小曦暗自摇头。 这不是良好的合作状态,要及时止损。 他和乔瑾煜的契约关系建立在“各取所需、各自追爱”的前提下,不该存在独属于两人之间的多余联系。 脑海里浮现出乔瑾煜那双看条狗都深情的眼睛,浮现出乔瑾煜牵起唐水星时心疼的侧脸,浮现出他将自己错认成别人时,靠近到脖颈的浅淡呼吸和几乎就要落下触感的柔软的唇…… 心间绒绒的,痒痒的,也有些立场不明的薄酸。 在意那个男人?不会吧…… 展小曦打了个寒战,被自己荒唐的念头惹得想笑。 他默默调出手机通讯录,将乔瑾煜的备注名称改回了“乔医生”。 然后盯着那个不留任何情感色彩的称谓,心慢慢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灌满。 他感觉自己好阴暗。 从来都只有陆雪丞,满眼满心满脑子,都只有陆雪丞。 以至于偶尔对外人生出那么一丝丝在乎的旖旎情绪时,他竟然毫不负罪,甚至有些“我终于也学会在亲密关系中开小差了”的窃喜。 第31章 “哥。”小虎出声打断展小曦的思绪,“在想什么呢?” 展小曦摇头,问小虎找自己有什么事。 小虎是代表乐队来邀请展小曦参与音乐会的编排工作的。 展小曦清楚自己的方案已经开始奏效了。 在他挑明态度要跟陆雪丞斩断恋爱关系之后,陆雪丞开始收紧维系他们之间联系的各条丝线。 搬家到他隔壁,同意和他以兄弟的身份继续保持联系,利用工作便利加深关系绑定…… 或许还有其他展小曦没有察觉到的操作。 总之在保全陆雪丞自身颜面的前提下,陆雪丞开始动用各种手段把展小曦抓回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攻守易势,猎人扮上了猎物的伪装,开始向着最后的胜利厮杀。 “陆雪丞怎么说?”展小曦问。 “这是乐队签到和纳之后的第一场公开演出,演出效果关系到后续和纳对乐队的规划,斌哥、花臂还有潘潘都希望你可以回来坐镇。” 小虎停了停,音量低到几乎听不清,“陆哥他,没什么表示……” 展小曦淡笑,小虎忙又解释,“但他也没说不让我来找你。” “让斌哥放心,”展小曦说,“我会去的。” “哥,”小虎坐在小沙发上,仰头望着展小曦,拉拉他的衣袖,“我不是想让你帮我们。” 他低头,吸了下鼻子,酸酸地说,“陆哥他是鬼迷心窍了。你们之前就是各忙各的给了唐水星可乘之机,依我看,只要你和陆哥多相处,就不会有别人什么事儿。” 他看上去像影视剧里父母离异后陷入两难抉择的孩子,孤孤单单地两头游荡,可怜地做着无用的缝补,渴望一家人的关系回到最初。 展小曦清楚,虽然只年长几岁,但在小虎心里,自己和陆雪丞确实是等可以同于父母的。 他敌视破坏他“家庭”的唐水星,也仇恨出现在展小曦家里的乔瑾煜,不是因为唐水星和乔瑾煜有什么惹他不爽的地方。 而是因为他们的出现,破坏了小虎生命里仅存的温暖关系。 展小曦蹲下身,拢了拢小虎的脖子,温柔地对他笑。 他学着电视上感情破裂的父母面对孩子的样子,柔声告诉小虎,“我是爱你陆哥的,只要他能回头……” 他想给小虎一个单方面的保证,让小虎看到他和陆雪丞复合的希望。 这话本该发自本心,却不知为何,在说出口时变得有些晦涩,生生断在了嘴边。 展小曦望着小虎闪烁着紧张与希望的眼睛,深深地吸气,把话接下去,“哥向你保证,你和我的关系不会受我和陆雪丞关系的影响,你不会失去我们任何一方。” 小虎莽撞,但不傻。 他很紧地攥住了展小曦的手。 “哥……” 小虎难言地吞了口气。 “上上周,我来找你。”小虎说,“你跟我说了差不多的话……” 他摇摇头,“……但不是这样的语气。” 纯净的灵魂更容易看清深层的东西。 小虎隐约感觉到,陆雪丞在一点点失去展小曦。 不是外在关系的占有。 而是内心的占据。 那才是失去了就再也挽救不了的东西…… 第0019章 克制的温柔 盛夏的尾巴,风里有熟透的混合果香。 钟家小少爷钟南月难得一次主动约了乔瑾煜见面,谈起自己接下来的综艺录制计划。 乔瑾煜略感荒唐,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问:“您要进娱乐圈?” “没那癖好,”钟少爷总也没个正形,要死不死地瘫坐在沙发位上,语气是少有的温柔,“准确来说,我是要打入颜雨的生活圈。” 乔瑾煜抬眸,回给他一抹欣慰的笑,“终于想通了。” “容不得我想不通,”钟南月苦涩地低喃,“他身边……有新人了。” 他把手按在自己心脏的位置,说,“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是有心的。这儿疼,疼得快要不能活,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 乔瑾煜没体会过那种浓烈到肯把生命交付的情感,如实回答,“不明白,但不妨碍我支持你。” 钟南月笑了下,悠悠地望向窗外,“你知道吗乔医生,你是身边唯一支持我的人。” 乔瑾煜仔细看了钟南月推给他的综艺日程安排和拍摄注意事项。 “备好药品,随时保持电话沟通,实在心力交瘁撑不住的话,联系我过去也可以。”他想了想,又说,“你伤颜先生太深了,身边人不支持,是因为看不到希望。” 说着虚空地对钟南月弹了两下,钟南月不明所以,回给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 “我的强心脏和厚脸皮,暂且借给你。”乔瑾煜笑道,“虽然希望渺茫,但我祝你成功。” 钟南月被他一本正经的幼稚举动搞无语了,定了定,笑得歪倒在沙发上。 好久之后,他擦着重病之下一旦情绪波动就会不自觉溢出眼眶的生理性泪水,端正了坐姿,郑重地对乔瑾煜递上手,“可能会麻烦你。” 乔瑾煜与他握手,“给钱就行。” 钟南月又笑,点头自嘲,“这个你放心,我也就剩钱了。” 店里没有其他客人,保镖小喜跟了钟南月多年,眼色早已练得炉火纯青。见这边聊得差不多了,没给钟南月报备直接呼了对讲。 第32章 一分钟左右,保姆车停在了门口,四个保镖依次下车立在了车门边,安静地等待钟南月上车。 钟少爷出门阵仗很大,据他自己说是碍于在坊间形象不好,担心出门被热心市民暴打。 钟南月收敛笑意拢了把头发,恢复了钟氏集团少东家在外该有的威严,偏过脸对小喜交代,“让笑笑把上午的会议资料发我一份路上看。” 小喜点头说好。 临出门前,钟南月对乔瑾煜说,“其实我一开始找你只是图个心里安慰,没指望能起到什么帮助。” 这点乔瑾煜清楚,便只是简单“嗯”了声。 “不过接触下来发现,你这人还凑合,”钟南月说,“不管是人品还是专业能力。” 说完伴着随从的附庸,乌泱泱地上了车。 乔瑾煜曾无意间听过钟南月无数次骂下属“垃圾”、“废柴”、“混账玩意儿”,几个月的诊疗接触,从未从他口中听到过半句直抒胸臆的情感表达。 想来这句“还凑合”的评价,已经是这位京城恶少对人最高等级的褒奖了。 钟南月走后,乔瑾煜没有急着离开咖啡厅。 他坐在空无一人的店内僻静的角落,从头翻看钟南月的诊疗记录。 母亲早亡,与父亲关系疏远,被年少相知的恋人精神控制多年,直到阴差阳错撞见这个叫颜雨的少年,拉他走出深渊…… 乔瑾煜想到最近认识的另一个人,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无父无母的完美受害人,同样长久地被身边最亲近的人掌控,陆雪丞的扭曲病态甚至要远胜于钟南月那个竹马哥哥许多倍。 而展小曦并没有钟南月的豪横家底,也没有钟南月骨子里那份盛气凌人的劲儿。身边更没有像颜雨那样的存在,能在混沌中劈开压在他命运之上的山脉,化作一道光,将他之后的人生照亮。 看似类同的人生轨迹,落在性格更乖巧、身世更单薄的展小曦身上…… 每一项苦痛却都残忍地加上了一个“更”字。 乔瑾煜攥了攥手,为自己之前的玩闹态度感到负罪。 却又对未来毫无方向。* 展小曦洗过澡,给手臂的伤口涂了药,换了身清爽的衣服,对着镜子调整表情,让自己看上去舒展些。 他知道自己生得好看,从前没觉得多骄傲,被陆雪丞抛弃的最初,他甚至怨恨自己这副精致皮囊。 怨恨它留不住自己喜欢的人,像冬不保暖夏又闷汗的锦袍,死死地裹挟着自己,招摇在日光下,徒增许多烦恼。 好久没有仔细打量过自己的容貌,这会冷静下来看,竟然生出几分陌生。 不带情绪色彩来看,这副相貌生得并不惹人讨厌。 眉形和眼型都偏长,眉毛很浓,不是欧式帅哥那种又粗又浓的眉形,粗细适中,长锋入鬓,额角干净,看上去清爽俊朗。 他的毛发不发达,睫毛很长,细而绒,垂眸的时候像动物幼崽尚未脱落的绒毛,细碎地盖住眼睑,显得人脆弱易碎。 鼻子和唇形都很精致,衬得下半张脸异常秀气,眉目俊逸,脸型轮廓也清晰,可以很明显地跟漂亮女孩的长相区别开。 唇色比一般男生要重一些,绷着表情冷冷地看过去,显得鬼魅妖异。 如果不总这样阴沉,唇角稍稍上扬,应该算得上是个明艳挂的甜哥儿。 不清楚是不是陆雪丞有意在守着对面的动静,展小曦出门时,迎面遇上了从隔壁栋出来的陆雪丞。 他打量了展小曦不短的时间,脸色看上去不太美好。 陆雪丞喜欢强调自己的重要性,哪怕是在跟他没多大瓜葛的人心里,他也要做重要的那一个。 展小曦分辨得清他脸上隐藏的不爽,也很清楚他在不爽什么——他不喜欢展小曦在分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打扮得这样清爽明艳。 这让他觉得自己的重要性被淡化了,于他而言无异于挑衅。 展小曦记忆中的自己,似乎不存在什么叛逆期。 听邹妈妈的话,听陆雪丞的安排,在邹妈妈和陆雪丞看不到的角落里,独自咽下委屈反抗欺压保护自己,就这样一天天按部就班地长大。 可是自从上次对唐水星动手之后,他浑身好像生出了迟来的叛逆。 不想顺着陆雪丞的心意让自己继续邋遢落魄下去。 既然还要继续面对,哪怕是强打精神,他也想为自己争一口气,不要被陆雪丞看不起。 陆雪丞收回视线,像普通朋友那样跟展小曦打招呼,“有事外出?” 展小曦点头,“乐队不是要录制新曲目吗?斌哥他们想让我近期帮着撺两首词,我过去对下音轨。” 陆雪丞看起来不知情的样子,简单“哦”了声,宽慰展小曦,“乐队现在的人气,不缺词曲创作人,心情不好就别勉强。” “没有心情不好。”展小曦望着他说。 陆雪丞勾了下唇角,带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没再纠结话题,问展小曦,“要不要顺路坐我车?” 陆雪丞说学车辛苦,没让展小曦学。 从前短途外出都是和陆雪丞同行,展小曦自己不会开车也就没买。 分手之前,展小曦买下这套宅子送的车位一直停着陆雪丞的车。 展小曦忍不住生出几分物是人非的伤感,问陆雪丞,“车现在停哪?” 第33章 陆雪丞按了下钥匙,不远处传来回应。 “一时租不到车位,丢在院子里了。”他凝望着展小曦,微微撇了下唇角,看上去竟有几分委屈,自嘲地笑了下,“住惯了,前两天本能地下了车库,车位还空着,但我知道不是为我留的了。” 展小曦把目光偏开没有说话,嗓子哽咽着难受得要命。 从小一起长大,他受不了陆雪丞用这样委屈巴巴的眼神看他。 陆雪丞冷漠地观察展小曦上下滚动的喉结,眼底漾出几分晦暗,“习惯好难改,像是长在身上似的,对吧?” 夜晚熄了灯窝在沙发上听歌看电影的时候,总忍不住仰头,想要缠绵地亲吻。 下雨的时候,想被人严丝合缝地拥入怀抱。 半夜梦醒时分,会下意识地卷过被子寻求身边的体温包裹。 忆起从前伤怀的、开心的事,眼神总是不自觉地往身侧寻找交汇,找寻那个跟自己有共同经历的亲密恋人…… 太毒了陆雪丞,你太歹毒了…… 展小曦为自己换上的明艳躯壳,此刻显得无比可笑。 像是一层自欺欺人的糖衣,陆雪丞轻描淡写的一句反问,就击得他溃不成军。 陆雪丞从展小曦脸上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东西,变得淡定从容了许多。 “一个车位可以绑定两个车牌号,你绑了他的,但也没把我的注销,是因为忘了,”他话里有话地问展小曦,“还是因为忘不掉?” 他把“忘不掉”三个字念得很重,一针一针地从展小曦心上穿透过去,把展小曦刚刚生出的小小叛逆戳碎,把他的心牢牢地缝回自己身上。 以此来劝诫展小曦不要故作姿态,不要跟他对抗,更不要试图从他身边逃离。 老老实实缴械投降,承认他有多重要,自己有多离不开他。 承认自己的无能和不正常,然后乖乖接受陆雪丞制定的相处模式,做他身边最忠实的附庸。 “我……” 展小曦嗫嚅着开口,手被人牵住了。 乔瑾煜从身后揽了展小曦,牵了他的手十指相扣,附在他耳边暧昧地呢喃:“上路晚不代表没能力上路,去考驾照吧,我陪你。” 展小曦的手被温暖地包裹着,一时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深意。 掌心相贴,可以感受到彼此脉搏的跳动,未曾有过的亲近一下子把展小曦漂浮不定的心拽了下去。 他侧脸去望乔瑾煜,感觉他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没有玩世不恭地搞怪,也没有故意说气人的话找乐子。 乔瑾煜克制又温柔地把展小曦牵到自己身边,用一种毫无玩笑的口吻对陆雪丞说,“小曦有车了,不麻烦陆先生。” 陆雪丞凝视着他们紧紧牵在一起的手,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怒意。 他极力稳住了情绪,试图再次击溃展小曦的心理防线。 “乔先生这把年纪这样浪荡的性格,副驾上来来去去拉过多少小情人?”他问展小曦,“凭你那强到变态的占有欲,确定自己坐上去不会后悔?” 他终于没带脏字,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骂得都脏。 乔瑾煜明显感觉到自己牵着的手指瑟缩了下。 他知道展小曦在想什么。 展小曦一直留在陆雪丞身边,不全是因为爱。 更深层的原因是,陆雪丞所用的招数,对他而言是可以预测的伤害。 经常对年幼的孩子施暴的家长,喜欢用孩子对自己的依恋来自证清白。 多数人都会选择相信:被孩子亲近的家长,不存在虐待孩子的事实。 因为生活在正常世界的理中客总是想当然地觉得,孩子会自觉远离伤害,不会对施暴者报以亲近。 其实对于自小就孤苦无依、被捆绑着从来没有走出去过的小孩子而言,未知的世界全新的人,远比身边熟悉的施暴者更加可怖。 乔瑾煜与陆雪丞视线相接,从他眼中看不到一丝人类的悲欢。 那人像是一条剧毒又冷血的蛇,冷冰冰地盯着猎物最最敏感的部位,撩动着毒牙紧盯着时机,随时准备将猎物放倒在地,一击致命。 乔瑾煜危险地眯了眯眼,接下了这位病入骨髓的暴力狂的战贴。 他脸上不见半点恼怒,更紧地攥住了展小曦的手,对陆雪丞扬了扬手上的车钥匙。 “巧了,前天刚换的新车,只载我男朋友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小钟和小颜是之前作品《檐下星河》的男主,年下男大攻x病娇霸总受,感兴趣的可以去看一下,这里就不展开他们的故事了。 第0020章 过夏天-1 “是非去不可的事吗?”坐在车上,乔瑾煜问。 展小曦缓过来点神,问他,“你该不会一直躲着听墙根吧?” “嗯。”乔瑾煜骄傲地承认,“我比他先到呢,躲着,看他闹什么幺蛾子。” 展小曦表情温柔下来,歪着头看他,不说话。 “怎么了?”乔瑾煜问。 “感觉乔医生你有点可爱。”展小曦说。 “你算是跟可爱这个词较上劲了。”乔瑾煜无奈地轻掸了下他的鼻尖,像个拿顽劣幼童没办法的家长。 不知道为什么,看他放松了表情,乔瑾煜心底里也长长地舒了口气。 “是要去一趟,但不是非得现在去。”展小曦回答他最开始的问题,“答应了帮乐队的前辈一点小忙。” 第34章 乔瑾煜听他的话音,猜测他是不想立刻再去面对陆雪丞,提醒他系好安全带后,自作主张地发动了车子。 明明之前都挺正常的,这次展小曦忽然感觉,跟乔瑾煜单独相处的时候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他不太自在,为了避免僵坐着没话找话的尴尬,侧过了身子,扒着车窗认真去看窗外的风景。 车子在路上行驶了一会,窗外的风景慢慢陌生下来。 “这是去哪里?”展小曦扒着车窗问。 “我今天难得没有工作,陪我散散心吧。”乔瑾煜抽出一个颈椎枕给他,“垫一下,稍微有点远。” 颈椎枕是新的,还没拆封。 展小曦撕开包装盒,拆掉绳结,捏着手柄给颈椎枕填满气套在自己脖子上。 看了一圈,车内几乎没有其余的杂物和装饰。 这台车好像真的是新提的。 那么自己是这个副驾上的第一位乘客了? 他心里知道纠结这些没什么意义,却还是感觉心情变得不错。 “要听歌吗?”乔瑾煜较往日也显得有些过分的小心翼翼,怕他无聊,又不知道说什么,没话找话地提醒展小曦,“蓝牙连着的,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音乐。” 展小曦喜欢听歌,担心随便扒别人歌单不礼貌才没动。乔瑾煜这么说了,他就点开了副驾的显示屏。 音乐软件连着乔瑾煜的手机,他的歌单分类展示在展小曦面前。 为首的歌单名叫:my神夏可展小曦手指僵了下,有点想笑的冲动。 乔瑾煜往他这边看,他忙往下滑,去看其他歌单分类。 没想到这位死忠粉还是个安利狂魔,看到夏可的名字就开始上头,修长的手指越过展小曦轻轻一划,又给拉了回来。 “上次你在我工作室外面看到的那句词就是我男神写的,要不要听听看?”乔瑾煜一边安利一边补充说,“他的词很有味道,你应该会喜欢的。” “男神”这种中二词汇从这样一个衣冠楚楚的精英男士口中说出来,着实有点滑稽。 展小曦强憋着笑,实在不想跟人一起听自己写的词,打岔说,“一般不都按曲风或者歌手分类吗?夏可我记得好像是个作词人吧?这样分类曲风不会很跳跃吗?” 他难得话这么密,可惜某位心细如发的狂热粉此刻持续上头中,完全没察觉到异常。 乔瑾煜一脸骄傲地告诉展小曦,“那你是没听过夏可的词,他的文字气质太特别了,给谁唱都是点石成金,不存在什么跳跃。” 像是嫌展小曦太磨叽,说着居然大大咧咧地点开了歌单,选了一首按下播放。 没有任何前奏,按下播放键的同时男歌手带着金属颗粒感的嗓音响起——我不记得出生的那天是什么模样妈妈在梦里告诉我那天的大雨淋湿了太阳我看不起她的脸/看不清她的心/只记得她很悲伤原来不是所有人生来都被寄予希望…… 我记得风吹过薄薄的襁褓我记得有片落叶抚过我的脸庞我记得脚步声踩碎落叶踩碎幼小的心脏我记得她把我放在地上任落叶把襁褓埋葬不管等待我的是入土为安/还是下一段凄凉篇章他们说我不该记得说一切只是幻想可是记忆中的那片落叶它刺穿了幻想落入襁褓被收藏长成我永世背负的陈伤/长成我不该记得的难忘…… 整首歌几乎没有伴奏,男歌手全程以一种近乎独白的形式在演唱。 展小曦听得浑身刺挠,有种被老师当众朗读作文的羞耻感,实在无法忍受,抬手关掉了音乐,“……还是聊聊天吧。” 乔瑾煜听得很沉浸,没有注意到展小曦的反应。 念白戛然而止之后他才意识到,这首词对照展小曦的人生经历来听有些过于悲伤了。 他默默点了两下彻底退出了音乐界面,轻声说了句“抱歉”。 展小曦以为他终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啊?”了声,“抱什么歉?” “我随手点的,没想那么多,不是故意戳你痛处……” “嗨。”展小曦眼珠转了下,摆了摆手示意他想多了。 “二十多年的痛处,再痛也磨成了厚茧子了,”他说,“人不死就得好好活着。长在身上剜不掉的痛,要学会适应的。” 乔瑾煜忽然间很想跟他聊聊自己对陆雪丞的观察,告诉他陆雪丞在客观世界的真面目。 不为别的,为这小孩实在太好太坚强了。 如果没有遇上陆雪丞,没有被陆雪丞恶意引导…… 即便是被弃养,按照他的本性也能活成一颗灿烂明亮的小太阳的。 他不自觉地攥了下展小曦的手,又像是被烫到了似的很快松开。意识到陆雪丞目前为止仍是展小曦在这世上最大的温暖源泉,一次性打碎关于陆雪丞的一切滤镜,展小曦会彻底崩溃。 还不是时候…… 胸中无比的憋闷,乔瑾煜默默顶了下腮,把话咽了回去。 但他心里虚无的愤怒有了进取的方向——借着展小曦肯与自己接触的机会,配合他把这场荒唐游戏继续下去,把他带出来,带着他慢慢看清陆雪丞这个人。 他不糊涂,他只是被陆雪丞蒙蔽了。 只要可以在一段时间内保持距离去看陆雪丞,自己能发现的问题,他也一样能发现。 俩人各寻思各的,展小曦误以为,他还在为那几句自己年少时期写的矫情疼痛文学刺痛了自己而抱歉,想了想,觉得干脆告诉他自己就是夏可算了,“其实那个……” 第35章 乔瑾煜却在这时攥了下他的手,虽然很快就松开了,但展小曦还是被搅乱了节奏,慌乱之下脱口而出,“你做什么?” “我……”乔瑾煜尴尬到不行,“我那个,我换、换挡。” “你这不是自动挡吗?”展小曦不太懂车,眨了眨眼,糊涂地问。 “是。”乔瑾煜快被自己尬死了,硬着头皮说,“是自动挡,我开惯了手动挡,没适应过来。” 他想起展小曦刚刚好像说了个什么,找到救星似地问,“你刚说其实什么?” “哦,”展小曦感觉扯这么远之后忽然自爆很奇怪,像在刻意秀肌肉似的,为了把话题捡起来,续了个问题,“就那个……你感觉你偶像会是什么样子的人啊?” 这话题乔瑾煜擅长,终于收了他隐形的翅膀从尬到原地起飞的状态里降落下来。 “五十岁上下吧,不到那个年纪阅历不足以支撑那种文笔。” 乔瑾煜坚信自己作为心理医生的专业判断,笃定地跟展小曦分析: “单身,个子不高,面相和善内心丰盈的胖老头,没事喜欢爬爬山钓钓鱼什么的……” “……我怕鱼。”展小曦低声咕哝。 乔瑾煜没听清,“什么?” “没事。”展小曦想想自己一米八一的身高,看看自己单薄衣裤包裹下的细胳膊长腿,想想自己二十出头的年纪…… 怕乔瑾煜受不了塌房的打击,默默撤回了跟粉丝面基的冲动。 【作者有话说】 忘了跟宝贝们说新年快乐!想要一点小海星啦~ 第0021章 过夏天-2 “没事,你判断得相当准。”展小曦哭笑不得地敷衍他。 乔瑾煜把车速降下来了一点,转过脸问展小曦,“你认识夏可?” 展小曦被绕懵了,回看过来慢吞吞地说了句,“啊?” “不然你怎么知道我判断的准不准。”乔瑾煜没当真,重新注视回路面,好笑地嘀咕。 “哦,”展小曦更正措辞,“我的意思是,我相信你的判断。” “你为什么相信我的判断。”乔瑾煜没打眼看他,状似话赶话地不经意间问他。 “就……”为什么相信他呢?展小曦自己也没想出个名堂,低声说,“就相信呗,不为什么。” 乔瑾煜的唇角轻缓地扬起一点弧度,本能地为他相信自己感到开心,却又温声告诉他,“不要这样轻易相信别人。” 每个人在年少时期都会偏执地觉得自己足够了解身边的人,身边的人必然值得自己全力的信任,自己必然知晓他的全部,可以预判他的所有作为。 其实即便你跟他24小时腻在一起,你了解的也不过是他跟你相处时,被你吸引到偏离自我中心的样子。 因而随着成长成熟,绝大多数人都会感觉到身边人变了,变得不再符合自己的预判,变得令自己失望伤怀。 其实我们从未完全了解过任何人,只是随着年龄的成长,逐渐看清了这份不了解而已。 “那我该信谁?” 乔瑾煜看向展小曦,加重了语气告诉他:“信你自己。” 展小曦身子轻微地颤动了下,什么都没再说出口。 说来好笑,他一直活得比较孤独,却很少有“自己”这个概念。很少去思考,自己作为一个独立个体,面对世界该是个怎样的态度。 他喜欢小动物,喜欢绿植,喜欢沉湎于思考,喜欢懒洋洋地晒太阳或卷着薄被听雨眠。 不爱说话,但不讨厌聆听,喜欢缩在边角,听各路人絮叨自己或跌宕起伏或陈长乏味的人生故事。 小时候孤儿院里的阿姨护工们会聚在一起聊家长里短的生活琐事,有人没完没了地说自家孩子多有本事多孝顺,有人重复不休地哭诉自己婚姻有多不幸。 别人总会对这些话题报以挑剔,听到不喜欢听的,在讲述者背后嗤之以鼻,同仇敌忾地吐槽。 只有展小曦每次都会聚精会神地听着,不带什么喜恶,无论对方的故事有多无聊都不会觉得烦躁,带入自己的联想去体会,感受心底涌动的情绪。 邹妈妈说他是拥有强共情能力的人,不然也很难写出触动人心的作品。 展小曦潜意识里的自己,是只对世界龇牙咧嘴的小怪兽,孤僻而阴郁,对一切陌生的东西都抱有防备和敌意。 可是这样想来,自己对世界似乎又没什么恶意。没有伟大到牺牲自己成全大义,也很少对什么事物抱有贬斥或凌虐的冲动。 只是个平淡处世的普通人罢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偏差,让自己对世界的态度偏离了本心…… 会不会是自己一直在用假意对抗的方式,来压制自己畏惧世界、讨好世界的本能。 乔瑾煜点到为止,没有去打扰他的沉思,也没再进一步加深引导。 没有人可以拯救没有自省能力的人,在这一点上,乔瑾煜摔过太多跟头,做过太多出力不讨好的事,变得现实而克制,不再越级去帮助别人撕碎蒙蔽内心的屏障。 不懂得展小曦的脑回路经历了怎样的转还,思来想去,最后落脚到了乔瑾煜鼓励他考驾照这件事上面去。 他问乔瑾煜,“为什么你们医生都爱开沃尔沃啊?” “安全系数高吧?他们说见多了生死的人会更加敬畏生死。”乔瑾煜说,“我其实就是朋友推荐的,没想太多。怎么忽然对车感兴趣了。” 第36章 展小曦点头,又问他,“考驾照难不难?” “与其说难不难——”乔瑾煜拖长了音,想起什么好笑的经历,言谈间忍不住带上了笑音,“总之有打算的话就趁早考吧。” “年纪大了学不会?”展小曦不明所以地问,“这也有黄金学习期吗?” “倒也不是,”乔瑾煜扫了扫鼻尖,“主要是年纪大了被教练拧着大腿劈头盖脸一通骂的话,面子有点遭不住……” “拧、”展小曦眼珠颤了颤,难以置信地问,“拧大腿?”这么残暴的嘛…… “你要看吗?”乔瑾煜叉开腿往他那边挪了点距离,“十二年前拧的,到现在还是青的。” “这么严重?”展小曦果然低下头去看,目光落在他长裤包裹的修长笔直的大腿上,脸颊绯红地低喃了句,“车里不太方便吧。” 他还真打算看…… 乔瑾煜别过头强忍住没让自己笑出声。 他隐约记起初见展小曦时,他脸上那副不谙世事的小动物表情,大大咧咧瞄男人裤裆…… 行吧,虽然还是脑回路清奇,好歹现在知道脸红了。 看展小曦的样子,乔瑾煜感觉自己像个诱拐未成年的坏蜀黍,有点不忍再继续逗他,正色道,“没那么容易,也没有很难,智力够用、手脚没有严重不协调基本都能过。” “可是教练会拧大腿。”展小曦心有戚戚地嘀咕。 看给人孩子吓得…… “一般不拧,”乔瑾煜看他当了真,赶忙给他解释,“我那天赶巧是第三个把油门当刹车踩的,一头冲出去差点没把教练的茶水棚子拆了。前两个都是女学员,教练气坏了,憋到我这儿一整个大爆发。” 展小曦想了下,替他冤得慌,又忍不住觉得好笑。假装去看风景,背过身压不住笑意地感叹,“你以前,是那样的啊……” “小孩儿嘛,不都那样。”小孩儿…… 展小曦想象不到乔瑾煜的少年模样。 会惹祸捅娄子被教练或老师责罚,疼得龇牙咧嘴面上皮皮地笑…… 总感觉那于他而言是上辈子的事。 “干嘛,我也没有很老好吧,你那什么表情。”乔瑾煜佯装不爽地说。 “不是啊,”展小曦连忙解释,“总感觉你是万事都能周全、处理多棘手的问题都能滴水不漏的人,很难想象那种场景会发生在你身上。” 乔瑾煜不知为何变了表情,眼中流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情绪,淡淡笑了笑,一笔带过。 “我从前性格很冲动,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对人生变得惶恐,才慢慢沉淀下来。” 他这样的人,也会惶恐吗? “也可以说出来的。”展小曦略微想了下,说。 乔瑾煜挑眉,“什么?” “让你感到惶恐的事情,也可以说给我听。”展小曦转向他,露出纯净明亮的笑,“我们做朋友,好不好?” 乔瑾煜:“……” 他哑然了片刻,简单说了句,“好。” 淡淡的一个字,内里却不知包裹着怎样的情绪涌动。 他生来就惯于倾听和理解,与人说很多话,交谈的内容惯性地围绕在对方身上,很少提及自己的喜乐困顿。 从唐哲彦受伤开始,他变得更加封闭,身边人知道他的个性,表达关心也仅限于一句礼貌性的提醒,“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你需要休息一下吗”。 亦或什么也不说,默默端来一杯温水,让他自己恢复情绪。 很少有人这样简单纯粹地告诉他,倾听可以是相互的,不因双方解决问题能力的强弱而主导。 作为朋友,哪怕什么也帮不了,他说一说,对面的人听一听,也强过独自面对。 展小曦没有执着于让眼前这位新朋友立刻转换个性,向他开口诉说自己的困扰。 他得到一个字的模糊答复,笑意就放大到了无限满足的状态,甚至没忍住夸张地“哈”了声。 真心实意的开心,把脖子上套着的抱枕取下来,探手拉了拉乔瑾煜的后颈。 凉凉的手掌心接触到乔瑾煜温热的皮肤,乔瑾煜本能地顺应他的动作抬起了脖子。 “你是我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是我主动认识的。”展小曦压制不住激动地告诉他,“之前都是环境把我跟谁圈在一起,我就被动跟谁相处,你是第一个。” 他真的很开心,因为情绪的涌动脸上带起薄薄的粉,边说边止不住地笑,“我以为交朋友是很难的事,没想到这么简单。你愿意我也愿意,就可以了。” “只有一个的话,给你带。”展小曦很自然地把自己脖子上的颈椎枕取下来套在乔瑾煜的脖子上,像小孩把糖果一股脑塞给新交到的好友手上那样的纯粹,“好朋友要互相关心。” 如果是平常,乔瑾煜一定会下意识地通过这话,在心里对他打下“讨好型人格”的评语。 可他此刻完全失去了专业思维,只感觉展小曦脸上的笑意珍贵也让人心疼,满心生出浓重的保护欲,想要守护他这份纯稚的笑容。 清晨他还想让他的心态快速成长到跟实际年龄匹配的状态,现在却又觉得算了,就这样顺其自然也没关系。 脖子上套着软乎乎的气垫,心里暖意绒绒,浑身体温都随之升高了。 “夏天了啊……”乔瑾煜望着窗外浓绿的树荫失神地呢喃。 第37章 展小曦惊讶于他对季节的感知力这样弱,低声提醒,“夏天都要过完了啊。” 在这个夏天的末尾,乔瑾煜冰了十年心再次感受到了的暖意涌动。 “不是还没过完嘛。”乔瑾煜笑了笑。 “嗯,”展小曦马上附和他,“我们抓住了夏天的尾巴。” 他把车停在了郊外一处不算网红的小景区的高岗上,附近有一处免费游乐场,停车场旁边有三两个小贩儿守着小推车在卖孩子们喜欢的花花绿绿的小物件。 前面车上下来的一个小孩闹着要吃棉花糖,妈妈拽不走孩子,无奈地骂骂咧咧付了钱,却又在棉花糖做好之后弹了下孩子的小鼻尖露出宠溺的笑。 乔瑾煜跟过去扫了码,买了只棉花糖给展小曦。 “这是小孩子吃的。”展小曦无语地接过来咬了一口,口是心非地说,“我都多大了,还吃这些。” 乔瑾煜学着那位妈妈的样子掸了下他的鼻尖。 “还没完全长大。”他说,“就当是咬一口童年的尾巴。” 第0022章 关于他 太阳不烈,暖风轻轻扫过山岗,两人隔了点距离坐在半坡的草皮上,看云朵缓缓流过头顶的晴空。 在他们前面下车的小朋友很快吃光了棉花糖,把竹签丢在了草坪上,孩子妈妈繁忙中没有注意到,乔瑾煜起身,展小曦已经先他一步捡走了糖棍。 竹签挺尖的,四周小朋友跑老跑去,万一摔倒扎到哪里会很恐怖。 展小曦把糖棍儿捡起来,没有丢进路边的垃圾桶,返回来的过程中摘了几朵狗尾巴草,一根叼在嘴边,剩下几根随手拧在糖棍上,三两下扭出来一只毛茸茸的绿色兔子。 乔瑾煜瞧着有趣,揪了手边的一朵狗尾巴草递给他,展小曦拍开他的手,“不要这样的。” 他给乔瑾煜看自己手里的那只长在糖棍儿顶端的小兔子,“看,要这种,比较小的。”展小曦像个小老师似地教育乔瑾煜,“你那个太长了,做出来比例不对,不好看。” 说着又去四周踅摸了一圈,再摘了几朵符合他要求的狗尾巴草递给乔瑾煜,把自己吃完的糖棍一并给他,“你来做一个,按我说的就可以,很简单。” 乔瑾煜依样做了,却怎么也缠不住,松松散散的,不好看。 展小曦在旁边看了会,被他笨手笨脚的样子折磨得够呛,叹了口气把自己手里做好的小兔子给了他,同时从他手里抽走了那一堆用来“组装”兔子的零件儿。 “这么好看的一双手,怎么这么笨呢,唉。” 他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三两下把小兔子编好,精致极了。 展小曦得意地弹了下小兔子绒绒的小耳朵,举到乔瑾煜眼前给他对比,“看!这才像样,你编那是啥啊……” 他嘴里还叼着那根最先折下来的毛毛草,歪着脑袋举着他新做好的小兔子,一脸臭屁的小孩模样。 小兔子的耳朵被弹了下之后随着风轻轻地颤,竟有了活气,跟他的主人一样,可爱的要命。 “好可爱。” 乔瑾煜伸手去接,展小曦便大方地把这一只小兔子也给了他,邀功地问,“是吧,超级可爱。” “嗯,”乔瑾煜望着他说,“可爱的要命。” 乔瑾煜把收到的两只小兔子并排握在一起观赏。 展小曦感觉很神奇,背对着乔瑾煜蹲下,又忍不住回头去看他。 看了一眼,扭回头,又看了一眼,再扭回头,叼着他的草棍儿痞里痞气地笑乔瑾煜,“一大男人居然喜欢这个……” 他没有上帝视角,只感叹乔医生禁欲的外表下包裹着一颗三岁小孩的心,感觉自己像个哄小弟弟开心的老大哥一样,满身的成就感,成熟得一批。 基于这份“成熟哥哥”的自我认知,他转过身冲乔瑾煜扬了扬下巴,“哎。” 乔瑾煜看向展小曦,对方不知想到了什么,斜斜地叼着草棍儿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对他说,“我还会编小熊,你要么?” 少年感这玩意儿还真是因人而异,有的人拼尽全力也只能装出来个表壳,有的人随便一丝微表情都能让人感受到蓬勃的少年气。 “能教我吗?”乔瑾煜把心绪压下去,微带笑意问他。 “有点难,”展小曦顶了下腮,继而豪气地拍了拍乔瑾煜的肩,“但没事儿,展哥出手,包教包会。” 他让乔瑾煜遵照他的要求重新找了几根狗尾草,挨着对方并肩坐下,一步一步分解着教他如何缠绕。 可他又是个无论做什么事都极度投入的人,耐心维持不了几秒,教着教着就沉浸在了自己手头的乐趣上,完全忽略了身侧新收的笨手笨脚的劣徒。 乔瑾煜前面跟得很紧,中间开始手忙脚乱,不断对照自己和展小曦手里的毛草走向有什么区别,分析着是哪里出了问题。 到最后发现老师已经完全没有在等他的意思,自暴自弃躺平摆烂,按照自己的想法,一不做二不休地把小熊的四肢全部省去,身体缠成了一整根硬挺挺的直立形状,自觉虽说算不上萌,但也算是有些虎背熊腰的神韵了。 “喏!”展小曦举起自己编好的肥嘟嘟的小熊,圆圆的耳朵胖胖的身体短短的四肢,活灵活现的。 “喏——”乔瑾煜举起自己的作品,把脸撇开不去面对。 第38章 “你这……”展小曦嘎住,好半晌之后忍不住偏开头抚额笑骂了句操。 “你这有点过分了,出去可别说是我教的。” 乔瑾煜迷惑地转头看向自己手里的玩意儿。 两只耳朵是完全按照展小曦教的步骤做的,选了两根细又长的毛草弯折成圆圆的形状。 之后一路泥沙俱下,小熊的四肢完全不见了,只留下一根直挺挺的腰身。 这么说吧——他的作品是——顶端两颗圆,中间一根毛茸茸的长棍棍…… 不像小熊……但也活灵活现。 乔医生情绪自控能力一流,很少上脸。 眼下盯着自己手上颤颤巍巍的荒唐作品,耳尖都红了。 展小曦笑得肩膀直抖。乔瑾煜尴尬地咳了下,强作镇定地说,“还行吧,只是没那么像而已。” “够像了,你还要怎么像……”展小曦整个笑麻了,明知道他俩所说的“像”,对象完全不一样,还是忍不住调侃道。 乔瑾煜缓过来,跟着他无奈纵容地笑,仰躺回去手遮住眼睛学展小曦刚刚的语气,认命地叹道,“我回去要在我这双手上纹个‘绣花枕头’。” 展小曦刚好了一点,听他这话一下子又笑喷了,挨着乔瑾煜躺倒在草坪上。 乔瑾煜侧过脸安静地看他,看阳光把他脸上细小的绒毛照成浅浅的金色,看他漂亮的眸子里荡漾的快乐,轻轻探手在他脸上虚空地荡了下,感受笑意在他唇角漾起的余波。 “多笑笑。”他轻声对展小曦说。 “我不是个爱笑的人,”展小曦侧过脸笑眼弯弯地跟他对视,“真的,我不爱笑。”说着又笑开去。 “那是以前。”乔瑾煜说,“以后你可以——” “……以后,”展小曦平静下来,拿过乔瑾煜手里的奇怪小熊,放在眼前迎着光观赏,想找回刚刚那份没心没肺的快乐,却终于放弃,闭上眼睛喃喃自语,“以后的路要往哪走……” “你还是,”乔瑾煜顿了下,又续上,“那么执著地想要追回他吗?” 展小曦没有回答,睫毛颤了颤,像是在思考,又像是被带起了疼痛的记忆,知觉变得敏感。 乔瑾煜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能那么精准地感知他的情绪了。 很奇怪地,一刹那间失去了对他的判断力,猜测不透他的心事,横生出微妙的焦虑。 “我吧,”展小曦说,“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 “普通人病了或死了,会有动静的。”展小曦说,“我不会。我跟世界没有联系。” “有一次陆雪丞对我发脾气,因为小虎在学校被人打了,他那时候不太接受小虎,我不敢告诉他,自己去帮小虎出气。 “之后不多久,被几个混混围起来捅了。” 他掀开上衣给乔瑾煜看自己肚皮上的刀疤,“伤的不重,对方年纪很小,不敢真下死手,拿拆纸的割刀比划了几下,没有刺穿哪里,只是流了不少血。” “那次陆雪丞骂了我,骂我蠢。” “那时候邹妈妈已经不在了,陆雪丞说那几个人如果胆大手黑一些,把我捅死在哪里,随手丢进大渠,只有他会拼尽全力去找我,只有他一个人。” “有时候我会有点害怕陆雪丞。我会阴暗地想,如果我丢了,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会发现,只有他会去找我。” “那如果他哪天对我感到厌倦了,生了歹毒的念头,把我弄死或弄丢,是不是我就变成了落在人间的一滴眼泪,轻飘飘地蒸发掉了,神不知鬼不觉……” “我看过一个新闻。” 展小曦转过脸,乔瑾煜望进他的眼睛。 他的眼珠又黑又大,纯粹时纯粹,阴郁时又过度地阴郁。 “说一个保姆负责照顾一个重病在床、屎尿不能自理、儿女出差在外的老人饮食起居。” “照顾了几天,老人去世了,儿女回来的时候发现老人的指甲是黑的,于是报案,保姆被抓了。” “审讯之后才知道,这已经是她害死的第十几个老人了。专挑这种大龄重症儿女又不能守着的家庭下手,前面的雇主都没有发现异常。” “照顾几天,老人走了,家人也解脱了,不用再继续花钱费力,只觉得少了一份负担,不会追究太多。想着人都走了,就会给她一月的工资打发她走。” “她就利用这个心理,干几天活收一个月工资,周而复始地作案。直到遇到了一个真正在乎老人的家庭。” “人老到了一定程度,与世界的联系会变得非常微弱。” “在乎他们的人慢慢凋零,留下来的人也都失去了力量,各自的精力不够维持各自的生活,没太多闲心关注别人。” “我们这些生来就被自己的家庭抛弃的孩子,整个童年都是冷冰冰地游离在正常的亲情关系之外,就像那些与世界渐渐脱离联系的老人,与时代脱节,与正常人的思维模式脱节,走到哪里都显得格格不入,不太懂得、也不太敢再去建立新的属于自己的世界了。” “陆雪丞和我,就像是彼此的父母和孩子。” 展小曦说,“我们不指望对方真的会在自己遇到重大危难的时候挺身而出。但在我们虚弱无助的时候,我们会像那些依赖孩子的老人一样,本能地想要跟自己的孩子待在一起,以防一个万一。” 第39章 “因为那是我们仅存的亲密关系了。” 乔瑾煜望进他的眼底,望见他对生命的绝望和对求生的渴望。 他摸出手机,拨通了展小曦的号码,攥了展小曦靠近他身侧的指尖,轻声提醒他,“接电话。” 看展小曦不明所以地接通,乔瑾煜把手机放到耳边。 听筒里的声音和现实重叠在一起,展小曦感觉像是坠入了一个涨满温暖气泡的梦境。 “喂,展小曦,”梦里对方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坚定地喊他的名字,“我是你的朋友乔瑾煜。” “虽然你暂时只有我一个朋友,但我保证不会让你不明不白地被什么人坑害,不会让你跟世界断了联系。” “我只有三十二岁,还很年轻,身体也很好,有足够的精力维持自己的生活,也有足够的精力关注你。” “我会每天打给你,确保你平安健康地生活在我们共同生活的世界里。” 第0023章 是非题 林珮清早来上班的时候发现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 她往里走,瞧见了唐水星。 对方坐在接待区的高台桌上晃荡着双腿,手里捧着本杂志在看。 当初跟乔瑾煜在一起时,唐水星死缠活赖地录了乔瑾煜工作室的入户指纹,后来不在一起了,乔瑾煜也没有绝情地把他的指纹删除。 “早啊姐姐。”唐水星对女孩子嘴甜,余光瞧见林珮进来主动扬起笑脸打招呼。 “早。”林珮对他笑笑,搁下包礼貌地提醒,“乔先生早上很少过来。” “我知道,他夜猫子,起不来早。”唐水星低下头继续翻杂志,随口说道。 林珮暗暗撇了下嘴,被这对分手的恋人秀了一脸。 她在前台侧边站了站,唐水星注意到了,从台上跳下来,抱歉地笑笑,“我碍事儿了是吧。” 林珮没否认,笑了下,坐进前台开始收纳资料。 唐水星把双臂撑在台面上,指尖哒哒地敲打着大理石板,望着林珮手上干练的动作,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搭话。 他问什么林珮答什么,不问了林珮就忙自己的,像个繁忙之余顺口敷衍满口十万个为什么的孩子的职场妈妈,游刃有余地应对他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 唐水星跟林珮聊了会,感觉有些无趣,终于憋不住亮出了真实目的。 “姐姐,”他眼睛往乔瑾煜工作室内间瞟,“哥又不在,你把他办公室密码告诉我呗。他最宠我了,你就说是我逼着你给的,他知道了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林珮勾了勾唇角,抬眼看了下他,又低下头去看资料。 唐水星急躁地去抓林珮手上的资料,“我跟你说话呢姐姐。” “一大清早专门挑乔先生不在的时间过来,就是为了从我嘴里套密码吧?”林珮问他。 唐水星扁了扁嘴,抓着林珮的文件轻轻地摇,“说话这么直白不好的姐姐。” 林珮捏住他的指尖优雅地放在一边,把资料收回,“第一,我喜欢成熟型暖男,不喜欢臭弟弟。第二,你也不喜欢女人。咱俩互相绝缘,撩我没用。” “乔先生宠你自然会给你密码,不给就是有别的想法。我只是个助理,权限只在大厅接待区的范围内,不能代替他做决定。” 唐水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这样很难嫁掉的你知道吗。” “这年头嫁不掉对女人而言是种祝福。”林珮忽然又转了画风,“不然这样——” 唐水星看有戏,亮起眼睛凑近,“咋样?” “你告诉我你执着要进他办公室的目的,我给你前两位数的密码。”林珮说。 唐水星在脑子里大概算了下,6位数的密码,知道了前两位,剩余4位排列组合还有10000种可能…… 他一秒垮了脸,苦兮兮地嘟囔,“不带你这样反套路傻逼大学生的……” 林珮惊讶于他清晰的自我定位,没忍住笑了下。 唐水星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这种非职业假笑的笑意,想着反正也无所事事,大老远来一趟,就算套路不到入户密码,好歹拖延点时间见见乔瑾煜。 于是又开始骚扰林珮工作。 他问东问西,问着问着话题就拐到了林珮的个人问题上。 “话说,”唐水星眼珠悠悠地转,“你喜欢成熟型的,干嘛不跟乔瑾煜试试?” 林珮看大傻子似地看了看他,“我不觉得自己有那个魅力能把gay掰直。” 唐水星翻了个大白眼,激动得直拍桌子,“谁跟你说他是gay了!” 他终于从林珮脸上看到了破碎的表情。 小姐姐一脸诧异地盯回来,手上的文件抖了下,“他……不是吗?” 她觉得不对,“他不是跟你……” “跟我就说明他是gay吗?”唐水星再次无语,终于找到了值得阐发的话题,像个科普达人一样一股脑地倒豆子,“那家伙在我哥出事之前整个一花蝴蝶儿,光大学时代女朋友都不知道换过多少个了,浪得一批。” 他说到最后语气略微凉了凉,目光向下扫视着桌面轻微叹了口气,摇头说,“我哥那事儿之后他心灰意冷才做起了和尚……” 林珮一整个怀疑人生,“那他怎么会答应跟你,交往?” “他就那样。”唐水星吐槽,“我就烦他因为我哥那点事一副欠我们家祖宗八代的样子,当时也没真觉得他能答应。就想看看他为我哥能忍耐我到什么地步,没想到狗男人真就答应了……” 第40章 他回味了下,咂咂嘴说,“不过话说回来,跟他交往的感觉还挺美好。” 林珮被震碎了职场女精英的外壳,止不住八卦魂,向唐水星凑近,食指中指互相搭了搭。 “那啥过吗?”她四周瞧了眼,压低声音问。 “你想多了,”唐水星嗤笑,“狗日的就给个名头,让他带婚戒他都能屈辱地答应,贞操倒是看的比什么都重,在一块几个月连亲都不给亲。” 林珮捂着嘴笑,“馋坏了吧?” “可不咋的。”唐水星白了她一眼,“有次我趁他睡着了,偷偷吻了他一小会儿。”他一边回味一边懊恼,“很好亲。可惜他睡眠太浅,我都没敢好好体会……” 林珮联想了下,止不住脸红。 看来男人出门在外也得保护好自己啊。 “干嘛放弃呢,”林珮恨铁不成钢,“都答应跟你交往了,近水楼台多玩水,玩着玩着真就把他掰弯了也说不准。” “掰不动。”唐水星投给他一个绝望的眼神,“那家伙逻辑缜密程度像是叠了三千层的蜘蛛网,玩套路根本没戏。骨子里还是个圣母心泛滥的烂好人,再加上职业病晚期……” 他总结,“你这边稍微动点情,他就觉得你犯了病,琢磨着该怎么给你治治才行。我这头撩得火起,他那头把自己关冰箱里思考怎么治疗我严重缺爱的命题,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乔瑾煜不知何时到的,冷不丁出现在他俩身后,“很少见你俩聊这么热乎,扯啥闲篇儿呢。” 林珮一秒钟坐回去,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说都不会话了。 唐水星倒是坦坦荡荡的,一句话总结,“我在反思怎么把你掰弯,姐姐在琢磨怎么把你掰直。” 林珮差点没从前台后面翻出来捂他的嘴,“不是,没,我没。” 乔瑾煜懒得跟他们计较,把衣服放下,跟林珮交代,“钟少那边录制过程中出了点问题,我需要紧急出一趟外诊,帮我把明后天的预约排开。” 林珮连连点头,“知道了。” 乔瑾煜往办公室去,唐水星把手端在下巴下面,伸着舌头像一只小哈巴狗似地亦步亦趋地追着他。 乔瑾煜看了他一眼,抿唇摇了摇头,终于没再遮掩,当着他的面输入了密码。 唐水星激动得整个人蹿到他背上,“就知道你最宠我了!” 乔瑾煜单手从背后勾了他的腰把人捞到身前按着肩膀站好,下巴扬了扬,指向文件柜内部的密码箱。 “你哥的病例报告在那里面,虹膜识别加指纹验证。你想看的话可以趁我睡着先把我手剁了再把我眼珠子剜下来。” 唐水星瞬间炸锅,蹿上来作势要咬他。 乔瑾煜早有防备地一把捏住了他的脸,拇指食指合力一掐,牢牢地按住了他的两腮,控住了他侧脸与下颌骨的连接点。 唐水星张着嘴被他捏着脸按在原地,咬也咬不到,合也合不上,被动的要命。 “里晃开我。”他含糊地说。 “过完年就21了,口欲期早该过了,往后不许再咬人。”乔瑾煜说完松开了他。 唐水星张嘴又闭合,活动着酸痛的腮帮子,气鼓鼓地嘟囔,“你对我没以前好了!” “你也没以前讨喜了。”乔瑾煜也不让他。 “我怎么你了!我怎么你了!”唐水星咬牙切齿地戳他的背,“怎么就没以前讨喜了!” 乔瑾煜被吵的头疼,捏了捏眉心,终于决定用魔法打败魔法。 “我感觉你可能是成长过程中缺乏关爱,对事物的认知变得很偏激,不喜欢被人无视,交流不分对象,只要别人对你爱答不理你就会感到严重不爽,非要挑起对方跟你交流的兴趣。严重话痨,什么话都往外说,无逻辑无重点,聊天内容营养度极低,天长日久下去……” “够了!”唐水星双手捂着耳朵,又腾出一只手来打白旗,“我走,你忙。” 乔瑾煜作势追了他两步,嘴上继续念叨,直到对方抱头逃窜消失无踪。 乔瑾煜在他走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合上了办公室的门。 他给自己冲好咖啡,坐下来给展小曦发了语音。 “起了吗?” 他打字很快,日常交流几乎不会用语音。 可是文字没有声音的辨识度,存在被人冒名顶替的可能。 于是他便主动跟展小曦语音交流,让他知道自己在关注他。 展小曦给他拍了张窗外的树木,“我起很早。” 听到他的声音,乔瑾煜的心安定下来。按住录音键,感觉不好说出口,改为打字:在做什么一个一个敲下又一个一个撤销。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总感觉像中年油腻男没话找话撩骚似的。 那这边纠结着,展小曦那头倒是发来了消息。 也是文字:在忙吗乔瑾煜心底先是滑过一股暖流,进而又感到有些郁闷。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 看对方完全都不会想多的样子…… 也隐约有点不爽。 “还好,你呢?”他问。 展小曦很快回过来,“今天要去听小虎他们的录音demo。” 那就是会见到陆雪丞了? 乔瑾煜淡淡地想。 他感觉自己变得有点奇怪,没再继续追问关于展小曦的事,提醒自己说话的方式日常一点,随口告诉展小曦,“我明后两天出差。” 第41章 “远么?”展小曦问。 “不近。” “那你今晚好好休息,路上小心。”展小曦说。 “嗯。” 把手机推到一边,乔瑾煜拿出最近在跟进的几位咨询者的资料逐一整理,恍然间已经过了中午。 出门吃了点下午茶,回到办公室小憩了片刻,两点多起来预约了下午的健身项目,定了晚上的菜品,地址选了市区的住宅。 事情基本整理完毕,他望着日渐萧索的窗景,感觉有些寂寥和无聊。 城市精英的生活精致呆板陈长乏味,最近可能是跟年轻的弟弟们接触的多了,从前鲜活的日子开始在记忆里复苏。 他想起学生时代路边滋滋冒油的烤串儿和整扎接下来浮着厚厚雪白泡沫的啤酒,想起醉酒的夜晚陪他一起顶着个大垃圾袋淋雨发疯的少年们。 也想起自己这些年飞速流转的灰蒙蒙的现实生活。 关于病例,积攒无数。 关于自己,寥寥无几。 不想让自己沉浸于感怀的情绪,他再次拿出病例报告,挨个检查排列。 在最下层抽到了陆雪丞的病例。 他好像有些日子没有写过关于陆雪丞的人格分析了。 于是拿起那本紫色封皮的垫板,翻到最新的一页,提笔整理:————乔医生的诊疗记录: 【病患案例:陆某】 【日期:2023年9月23日】 【问诊记录:】 他把你视作玩具把小虎视作奖励你的玩具配件…… 这样写了两句,他忽然划破纸张,一行行毁掉了字迹。 他恍然觉悟过来,这段日子没有记录关于陆雪丞的内容,并不是因为没机会对他进行观察交流。 而是因为心理医生需要保持客观平静的视角,不应该对观察样本产生个人喜恶情绪。 那会影响案例分析的正确性。 可人心不肯时刻遵照理性去做是非题。 他发现自己近来无法自控地讨厌起陆雪丞。 并且越来越严重。 【作者有话说】 乔医生的诊疗记录:逐渐恶语相向。 今天是气鼓鼓的boss乔哈哈哈,跟编辑商量好周五入v啦,明后两天休息下,周五晚上双更 第24章 似是而非 乔瑾煜出差回来,落地第一时间跟护工确认了唐哲彦的状况,第一通电话打给了展小曦。 展小曦应该是在音乐室,背景里听得到调试乐器的杂音。 他接通电话,很小声地说了句“喂”,而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乔瑾煜逗他,学着他轻声说了个“喂”,随后也不再开口。 无言了片刻,两人都笑起来。 “落地了还是刚打算登机?”展小曦问。 “落地。”乔瑾煜把行李箱搁在腿边,边说边脱去外套,“那边天气不好,多穿了一件,没想到家里气温还是这么高。” “秋老虎。”展小曦说,“最厉害了。” 那头有人追过来跟展小曦说话,乔瑾煜安静地等待。 对方声音不大,隔着手机窸窸窣窣听不清具体内容。 单凭那副故作淡然的语气乔瑾煜就能判断,那人是陆雪丞。 “我问一下吧,他可能有安排了。”展小曦对那人说。 “有什么事吗?”乔瑾煜隔着电话问他。 展小曦好像往远处又走了两步,等了会才开口,“陆雪丞……说要请你一起吃饭。” 他有点骑虎难下。 本心来说,眼下跟乔瑾煜作为偶尔互相关怀两句的朋友相处就不错。 错就错在当初跟陆雪丞赌气说乔瑾煜是他的现任交往对象。 乐队的事情卡在这里,跟陆雪丞也没有当真撕破脸。 他当时为了证明自己不在乎陆雪丞,说换个身份继续相处也不会觉得膈应,对方答应了。 展小曦如果此时向他解释自己跟乔瑾煜的真实关系,定然叫陆雪丞误会他是绷不住了,在向他示弱求复合。 此前小虎曾担忧地问展小曦,来乐队帮忙操持创作内容,跟陆雪丞抬头不见低头见会不会很难受。 展小曦本来也以为自己会很勉强,可当真跟陆雪丞在同一空间四目相对时,他发现自己对他的恨意不知从哪分哪秒开始起,变得木然了许多。 失去陆雪丞的护佑,展小曦的日子比从前劳碌了不少。 不被陆雪丞护着,单独与人相处时发现身边人也不是想象中那样难相处。忙来忙去,倒从过去的执拗中挣开了一道口子,找到了一些新的愿意投入精力的事情做,也多了几位说得上话的点头之交。 一如从前想看陆雪丞越来越好,一如从前愿意默默支持他去完成他的心愿。 陆雪丞作为乐队leader表达观点的时候,展小曦还是会用心聆听、全力推进。 唯独消减了对他辜负自己这件事所产生的恨意。 唐水星有时候会来乐队玩,展小曦感觉他的心思似乎不完全在陆雪丞身上,对陆雪丞的态度忽冷忽热的疏离,心情好了黏腻得要命,有时候又会显现出几分高冷和不耐烦。 倒是陆雪丞这头明显要热切得多。 或许是觉得跟展小曦足够熟悉,没必要避讳吧。只有他们仨在场时,陆雪丞总爱揽过唐水星做一些暧昧的举动,多一分一秒都无法克制似的。 第42章 所以从头到尾,展小曦都没有怪罪过唐水星。 旁观到的事实也向他证明,管不住自己的从来都是陆雪丞本人。他人高马大,头脑也不笨,没有人能够强迫他做什么。 最开始那阵子,展小曦的心辛辣地疼,为陆雪丞毫不顾念自己的绝情。 看得出陆雪丞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唐水星,不然也不会那样难以克制地见缝插针跟他亲热。 相比起来,他对展小曦的感情更像是对一个难以割舍的家人,一如既往地给予关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展小曦适应疼痛的能力很强,安慰自己摆正了位置,一天两天或许痛苦,天长日久下去,对彼此都好,逼迫自己不去回避。 目睹他们亲热的次数多了,他在剧痛过后慢慢有些脱敏了。虽然还是觉得气氛尴尬,失落伤心的感觉渐渐不再那样浓烈了。 曾以为这辈子也无法接受的现实,发生了竟然也凭自己的双肩撑住了。 偶尔他会迷失在从前的记忆里,望着陆雪丞认真投入的侧颜失神,想着陆雪丞如果回头找他复合他该作何反应。 多数时候他已经可以保持清醒,明白那些抉择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 陆雪丞这样喜欢唐水星,该是一去不回头了。 而自己,唯有暂且把握好手头的事,维护好身边少有的几个人,得过且过地过下去,奉劝自己只要往前走,日子总会明亮起来。 他很少再跟陆雪丞置气,说些口是心非的狠话。有时候被陆雪丞随口提及的从前触动情绪也不会再失控。掩下落寞,默默感伤一阵儿也就过去了。 “他是打算跟你……”乔瑾煜问的很谨慎,压下了最后一个词,换了个更委婉的说法,“……你觉得你跟他之间还有希望吗?” 展小曦从他的措辞里听出了少有的试探意味,目光越过窗子,看到混迹在乐队里对着键盘随手乱弹的唐水星。 乔瑾煜还在等他回心转意…… 这样想着,不免替朋友心酸,展小曦如实告诉他,“没有吧,他们感情很稳定,现在对我就纯工作联系。” 乔瑾煜听他落寞的语气,安静了下,还是劝他,“别太难过了,来日方长。” 展小曦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不擅于阐发话题,不知道说什么就干脆沉默下去。 乔瑾煜沉吟了片刻,问展小曦,“在哪吃饭。” “应该就在我们训练室附近,”展小曦说,“你忙就不用过来了,乐队最近排练辛苦,一个周期训练结束之后陆雪丞习惯请客慰劳一下大家,不是什么重要的仪式。” 室内,小虎不小心踩空,一个趔趄把鼓槌丢在了斌哥头上,引得唐水星发出一串爆笑。 “不忙,”乔瑾煜说,“出差前推掉了最近两天的预约咨询,下午没什么安排。” “你们训练完给我发个地址,我过去就是了。” 展小曦沉默了几秒,点头说,“行吧,训练结束看情况再说。”而后挂断了通话。* 训练结束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展小曦纠结着这么晚了要不要叫乔瑾煜过来,点开手机看到乔瑾煜给他发来了消息。 “对面。” 展小曦往对面看,一周未见的人靠在街边对他挥手。 乔瑾煜此前不知道他们练习室的地址,展小曦今晚也没有给他发过地址信息。 展小曦迟疑了下,刚把手扬起,就见唐水星越过自己冲了过去,一下子蹿进了乔瑾煜怀里。 “你去哪了!出差也不告诉我!” 展小曦在乐队之家目睹过唐水星对乔瑾煜那黏糊劲儿,之前几次碰面,唐水星还算克制,他慢慢淡忘了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 今天唐水星不知道是被什么事情激起了占有欲,故意要把他跟乔瑾煜关系非同一般这件事张扬给别人看似的,扑在乔瑾煜身上不撒手。 陆雪丞竟也默不作声地纵着他,余光扫视展小曦,看他作何反应。 展小曦定住步子,把脸撇开了。 乔瑾煜捏住唐水星的后颈皮把他往开扯,“我跟林珮说的时候你在场,你自己没打耳朵听。” “我不管,我不要顺带被告知,我就要你单独跟我说!” 唐水星不依不饶地又要往上扑,被陆雪丞从身后揽住了腰锁进了怀里。 他单手禁锢住唐水星,跟乔瑾煜对视了一眼,强行压制着深入骨髓的敌意,“好久不见啊乔先生。” “没多久吧,”乔瑾煜说,“我来接小曦下班。” 陆雪丞目光向后过了一圈,招呼包括展小曦在内的众人,“辛苦了这么久,舞台总算有了个雏形,今晚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走啊,我请客,不醉不归。” 展小曦先跟陆雪丞乐队认识的,以陆雪丞弟弟的身份。 说是弟弟,明眼人都知道两人实际上什么关系。 具体怎么分的手他们不清楚,展小曦没吵没闹,业内那么高的地位甚至愿意回来继续充当免费内容生产机,想来应该是好聚好散的。 当事人泰然自若,旁人也不好替人家尴尬。这段日子大家心里多少都有些避讳,勉强维持着面上的气氛。 眼下展小曦身边也出现了一位不知名的大帅比,看样子跟唐水星的关系还很熟络,局面过分复杂,有点眼力见儿都知道这不是自己该掺和的场子。 第43章 斌哥年长,对陆雪丞了解的最深。 平常他要请客根本不会这样大声嚷嚷,今天这样喊出来,更像是在口是心非地在赶客。 斌哥捏了下展小曦的肩,轻声对他说了句“对不住”,然后扬声对陆雪丞说,“我今晚陪不了啊橙子,你嫂子快生了,岳母最近住过来照顾。咱也没个长辈认可的固定职业,再每天早出晚归家里该闹意见了。” 小虫人精,听斌哥这么说紧跟着附和,“我奶病了丞哥,岁数大了,我这一天训练心里都七上八下的,我得紧赶着回去守着。” 花臂和潘潘说约了同学打台球,也走了。 “你是不是说新排的编曲不太顺手,要回去再加练一下?”陆雪丞问小虎。 小虎守在展小曦身边,面色纠结。 展小曦朝他努努嘴,“离演唱会没多久了,练习要紧。” 而后便只剩下关系微妙的四位。 陆雪丞没有把聚餐地点安排在他们惯常去吃的那家口味很好的大排档,绕了不近的路,带几人去了一家高档餐厅。 落座的时候,陆雪丞绅士地请乔瑾煜先选位置。 乔瑾煜安排展小曦坐下,自己隔在了展小曦和陆雪丞之间。 陆雪丞默默打量两人,攥着唐水星肩膀的手不自觉捏紧。 很快又放松下来,兜着唐水星入座。 他发现展小曦和那位虽然上身刻意靠得很近,腿上却还下意识地保持着正常的社交距离。 几人坐定,依次点了餐,从出门到现在,陆雪丞一直揽着唐水星不撒手。 等唐水星点完自己的菜品,陆雪丞从他手里接过菜单放置在身侧的餐车上,宠溺地理了理唐水星被夜风吹乱的额发,随口跟乔瑾煜搭话。 “原来乔先生跟我们家糖糖认识,怎么之前没听你们说过?” “家里是世交,小星算是我半个弟弟。”乔瑾煜不动声色地回答。 “巧了,”陆雪丞嗤笑,半挑起眼尾看乔瑾煜,语速放得很慢,刻意嘲讽他似地说,“小曦也算我半个弟弟。” 展小曦仰起头,强压住梗在嗓子里直往上冲的酸涩。 陆雪丞把他的表现看在眼里,话里有话地问他俩,“所以你跟小曦认识,是因为糖糖的缘故?” “你误会了。”乔瑾煜帮展小曦整理杯碟,理好餐具倒上温水之后才回答他,“我跟小曦是一见钟情的缘分,没别的人什么事儿。” “这年头很少有人说话这么土了,”陆雪丞鼻息里喷薄出一声轻笑,“这么说来乔先生是很容易对人一见钟情的人了?” “我主业研究心理学的,开个玩笑陆先生别见怪啊。从心理学角度来说,人在善念上很容易觉得自己一枝独秀,邪念上却很容易推己及人。”乔瑾煜笑笑地说,“滥情的人会觉得全世界都滥情,负心的人特别愿意相信是个人都会像自己一样负心。” 陆雪丞辩不过他,却没怎么生气,淡淡笑了下,“乔先生是在映射我么?” 乔瑾煜撇嘴,“开玩笑而已,别当真。” 冷餐最先上来,每人一盘单人份的西式煎鱼。 展小曦看了陆雪丞一眼,对方别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乔瑾煜细心地挑出几根大的鱼刺,随后跟展小曦交换了餐盘,“没有细刺,放心吃。” 展小曦望着盘子里的鱼默默咬了下嘴唇,去拿手边的餐具。 “小曦不吃鱼。”陆雪丞目光凝了凝,冷冷地开口。乔瑾煜僵住。 “他不吃鱼。”陆雪丞重复。 “小时候有次水库泄洪,冲上来满坑满谷的鱼,小曦捡了小鱼苗往水里放生,不小心掉进河里险些丧命。” “我冒死拖着他不撒手,抓着一根浮木漂到了下游被老乡搭救。” “从那以后他就开始害怕水系生物,再也没有吃过鱼。” 乔瑾煜心疼地望着展小曦,低声说,“对不起,我不知情。” 展小曦摇头,“不是你的问题。” 陆雪丞面色变得很愉快。 “我混乐队的,嘻嘻哈哈惯了,开个玩笑乔先生别见怪啊。” 陆雪丞慢悠悠地开口,“我怎么感觉,你跟小曦一会儿生一会儿熟的样子。就像是——” 他故作苦恼地拖长话音,“——就像是气不过我跟糖糖在一起,临时找了个戏搭子跟我们怄气似的。” 第25章 对等暧昧 展小曦感到愤怒。 他不想让乔瑾煜难堪,本打算逼自己咽下那片鱼肉。 陆雪丞这样步步相逼,展小曦来了火气。 他打断陆雪丞的话,“你今天是来摆鸿门宴的么?” 陆雪丞眼珠紧缩了下,不太相信展小曦竟然这样公然跟他呛声,失语了片刻,又笑着缓和气氛,“玩笑而已,怎么乔先生开得我就开不得。” 展小曦松开刀叉,握住了乔瑾煜的手。 “你如果把自己出轨当成好笑的事,那我就认你这个玩笑。”展小曦说,“每对恋人有每对恋人的相处方式,瑾煜和我不喜欢在人前腻歪,也请你不要再拿自己那点事做底子开我们感情的玩笑。” 乔瑾煜回握住他,给他温暖的回应。 他有千百种方式让陆雪丞落于下风,但此刻他只想鼓励展小曦顺应自己的想法来解决眼前的困境。 他感到心疼,也感到欣慰,为自己手边牵着的男孩逐渐清醒强大起来而生出无限的动容。 第44章 “小曦果然当真了。”陆雪丞望着展小曦,话是对乔瑾煜说的,“我这弟弟从小心眼就死,对自己在意的事情特别容易上纲上线,乔先生可别想多。” “他这么生气应该是因为在意你,而不是,”陆雪丞目光灼灼地盯着展小曦,“被我拆穿了心思恼羞成怒……”末尾贱贱地加了个疑问词,“……吧?” 展小曦肺部生出又辣又涨的窒息感。 他不知道陆雪丞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不可理喻,不喜欢这样跟人长篇大论地辩驳无趣的话题,抿了下唇压住怒火问陆雪丞,“饭要不要吃?瑾煜出差刚回来,如果你请我们不是为了吃饭,我想跟他单独去约会了。” 陆雪丞安静了几秒,招呼大家,“吃饭吃饭。” 看起来像是在示弱,却在下一秒一转话锋掂起手边开好的红酒,“以后还少不了要见面的,最近训练太累了,怪我我说话冲,惹小曦不开心了,我先自罚!” 他仰头灌了自己一整瓶红酒,随手把瓶子撇在一边,垂下头苦涩地“嘶”了声,斜斜地靠在座位上问展小曦,“够了吗?不够我继续。” 展小曦垂下睫毛盖住难过的情绪,认命地松开了乔瑾煜的手。 “够了,”他说,“不要闹了。”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陆雪丞永远有办法逼他把的一切负面情绪压回他心底。 就好像有人无缘无故扇了你一耳光,你泪眼婆娑地质问他凭什么这样对待你。 可他不解释也不反驳,举起刀子对着自己捅下去。 你望着他伤口处鲜血喷涌,眼泪一下子断了线,失去了为自己声讨的立场。 而他瞬间抓住机会站上了道德的制高点,得理不饶人地揪着你的衣领质问你,“够了吗!这样够不够还你所受的委屈?!够不够!” 他其实很想让陆雪丞知道,这种沟通方式让他很辛苦。 他想要的不过是把一件事情说透,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陆雪丞却总是把话题引导到偏处,变得像是展小曦在胡闹一样。 过去的桩桩件件冲回展小曦脑海,他感觉自己一下子又快要堕入病态。 那种无助和无力感,那些无人可诉说的委屈和酸楚,那段长达二十多年的没有人看到的千疮百孔痛苦不堪的时光…… 可是这一次,身旁有人把他抱进了怀里。 乔瑾煜拢住展小曦的后脑把他按进自己怀里,像呵护一颗易碎的水晶,温和而缓慢地靠近,坚定地把他严实包裹起来。 展小曦本能地揪紧了他的衣摆,把自己缩得更深。 “我想我们还是去别处吃吧,”乔瑾煜说,“上来第一道菜就不合胃口,这顿饭吃下去想必也不会愉快。” 他拢了拢展小曦的背,附在他耳边恋人般地呢喃,“还有就是,我想你了,想抱抱你,不希望有旁人在场。” 展小曦知道他是做给唐水星和陆雪丞看,迷乱地点头,跟随他出了餐厅。 陆雪丞有些醉了,站起来又跌回去,靠在座位上笑出了眼泪,麻木地看着展小曦被乔瑾煜带走。 为什么不能诚实一点,承认你离不开我。 他喃喃自语道,“我明明一直在给你机会回来,只要你答应放下身上那点傲气,接受我的规则……” 唐水星捻着杯红酒自斟自酌,冷眼旁观这一切,在服务生诧异的眼神中气定神闲地点点自己的位置,“没人了,别往中间放,全搁我这儿吧。” 服务生照做,搁下新上来的菜品谨慎地退了出去。 唐水星嫌弃地把面前的鱼盘推走,端了松茸菌汤小口地喝,问陆雪丞,“这个味道不错,你要不要?” 陆雪丞没理他,唐水星不高兴了。 面上没什么表现,依旧淡淡地喝着汤,“你有没有发现局面变了陆雪丞。” 陆雪丞还是没在意。 “别怪我没提醒你,”于是唐水星把话说得更加直白了一点,“我有预感,你如果不是真的打算放他走,现在就是你挽回他的最后机会了。” 陆雪丞终于看向他,用带着愤恨的眼神,“我想让他回来他就会回来,随时随地。” “走着瞧吧。”唐水星把碗搁下,笑笑地说。 作为唯一拥有全局之眼的人,唐水星从一开始就知道乔瑾煜跟展小曦是在演戏。 展小曦是为了跟陆雪丞赌气,乔瑾煜是为了混进来护着自己。 可是最近这次见面,唐水星嗅到了不同的味道。 那两人之间有了些似是而非的暧昧,他们自己或许还没察觉到,但四周的空气已经让旁观者难以靠近了。 唐水星其实迷惑过,他们之间的开局太过儿戏,这样的开端衍生出感情纠葛,对于死心塌地要跟陆雪丞纠缠到老的展小曦几乎不可能,对于满脑子是非公论的乔瑾煜更加不可能。 可事实就是,展小曦有点在意乔瑾煜了。 他有些不愿意看到乔瑾煜跟唐水星亲近,揪衣服,搓手,眼神无处安放,局促得像个年少时代心思透明的暗恋者。 虽然暂时跟陆雪丞在他心里的地位还无法相提并论,但假以时日,乔瑾煜一定会在展小曦心中生出足以和陆雪丞展开拉锯战的力量。 一旦走到那一步,陆雪丞绝不是乔瑾煜的对手。 “你认识乔瑾煜,一眼就知道他们两个在做戏,为什么不告诉我。”陆雪丞酒劲散了点,问唐水星。 第45章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唐水星嗤他。 “小曦他逃不掉的,”陆雪丞笃定地说,“我真傻,一开始差点被他骗了,以为他真找到了什么真命天子。”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另辟蹊径刺激我跟他复合。”他说。 “你想得太天真了,”唐水星笑道,“不管他一开始找乔瑾煜是为了什么,对方是乔瑾煜,一切的发展就都不好说。” “我确定他们两个成不了。”陆雪丞压低身子,眼眸中尽是阴冷,“你不了解小曦。” 旁观者高估了展小曦的勇气。 他跟乔瑾煜背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那个属于乔瑾煜的、充满温暖关系的世界,展小曦这辈子也不敢踏足进去。 那些令乔瑾煜看上去意气风发的复杂的人脉关系和厚重的亲情友情,会让展小曦望而却步。 “你们那自视高贵的家人朋友,不会接受一个阴冷孤僻的孤儿以乔瑾煜恋人的身份进入自己的生活圈,”陆雪丞一字一顿地告诉唐水星,“更何况他还是个男人。” “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非得我送他出去狠狠磕一个头破血流才能学乖,明白我对他有多好。” “等到他们之间的问题集中爆发,他就会知道自己现在在我面前趾高气昂的样子有多可笑。” “只有我,无牵无挂,我一人点头,我的全世界就都随之接纳了他。”陆雪丞说,“跟乔瑾煜在一起,他要时刻放下自尊,被对方背后的一整个世界指点挑剔。而我——” “我只是对他提一点小小的要求,要求他稍微放下一点点任性的小脾气,给我更大限度的自由和更加激烈、更能满足我的爱意而已。” “我们才是最适合对方的双生子。展小曦他永远也逃不出自己内心的恐惧,逃不出我对他的致命吸引。” 唐水星本来已经对这个一眼望到结局的故事感到了无趣,生出了想要退出近距离观影席的念头。 陆雪丞一番话,又叫他生出了兴趣。 人真的可以被苦难驯化到失去自我,再也长不出叛逆的羽翼,被人丢出去也找不到活路,乖乖地重新缩回遍布尖刺的笼子里吗? 他想起自己的废柴哥哥,跟展小曦一样的怯懦胆小,不怕死,却不敢活,每日没事找事自己折磨自己。 如果展小曦可以战胜二十几年养成的恐惧…… 是不是意味着,只要找对方法,唐哲彦的心,也可以从塌缩的轮椅上重新站起来。 人真复杂啊,那样讨厌哥哥,却在各种人身上看到他的影子,各种事情都会止不住往他身上联想。唐水星好笑地想。 他思索着,或许是因为唐哲彦这些年对家里消耗太大,死又不死,活又不肯好好活。 他好了,全家都好了,自己自然也能好过一些。 “打个赌吧。”唐水星说,“我赌展小曦还没怂到骨子里,赌他可以找到生路逃出去。”* 乔瑾煜没有急着带展小曦走,拉开后座的车门把人护进去,随后上了车。 他们在车里拥抱,长久地没有说话。 “他怎么变成了这样……”展小曦苦涩地问。 唐水星懒癌,讨厌鱼刺,很少吃鱼,不会点那道菜。 乔瑾煜没点,展小曦更加不可能点。 那份刻意分割成单人份、逼得展小曦避无可避的鱼,用心何其歹毒。 乔瑾煜不想展小曦更难受,没有告诉他这些。 展小曦看上去快要碎了,颠三倒四地重复,“……他为什么这样逼我,我为什么这么懦弱,他就是看透了我的懦弱,才敢一次次这样逼我。” “你一点都不懦弱。”乔瑾煜感觉心被揪得又酸又疼,拢着展小曦后脑处的发丝轻声哄他,“你一直遵照内心的想法在解决问题,从来没有选择回避,你怎么会懦弱。” “等乐队演唱会的事情落地,”展小曦抬起头,眼睛干干的没有泪水,望着乔瑾煜祈求地说,“我们不再见他了好不好。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可怕,我越来越害怕他了……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害怕……” 这不需要争得乔瑾煜的同意。 可他却用这样乞怜的语气问乔瑾煜。 他本能地觉得,回避陆雪丞会引发可怕的后果,这不是他可以独自决定的事情。 乔瑾煜拇指抚过展小曦干涩的眼角,一刹那间引得他泪水决堤。 可他却还睁着眼睛,任凭眼泪冲刷而下,一瞬不眨地盯着眼前被他视作救世主的他唯一的朋友,等一个确定的答案。 乔瑾煜吸了下鼻子,咽下心底的酸涩,俯下身,像安慰吓坏了的小孩那样不带色欲地吻了吻展小曦的眼皮,轻声说“好”。 “我们不见他。” 第26章 夜风撩人醉 沉梦苏醒,展小曦意识到自己扑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对方不紧不松地揽着他,令他想要放下背负了好久的疲倦,踏实地向他坠落。 乔瑾煜身上有清淡的香气,远距离闻不到,靠近了也不腻人,很舒适。 想向他贴近,把身体的重量交给他,在他怀里安稳地睡上长长一觉,直到把一切都忘掉再醒来。 乔瑾煜算是展小曦除陆雪丞以外接触的比较深的人,没有其他人做对照,展小曦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骨头轻浮,容易对人生出恍惚的念头。 第46章 他为自己的短暂的贪念感到羞耻,责备自己怎么会是这样没骨气的人,为什么会下意识地想要依赖别人才能存活。 于是收敛好了不该对人展现的虚弱,靠自己的力量支撑着坐好,轻声对乔瑾煜说“谢谢”。 乔瑾煜感觉到自己被轻微地推拒了下。 对方拉开距离靠回了自己的座位上,闭着眼睛语速缓慢地向他道谢。乔瑾煜望着他侧颜睫毛盖下的淡影,还残存着泪水的踪迹,抬手揽了下展小曦的后脑,“没什么。” 陆雪丞似乎很爱引导展小曦自我检讨,时间久了,展小曦变得容易自责。乔瑾煜知道他没有那么快恢复心情,却不好放任自己再次越界向他靠近。 他帮李阿婆救助过流浪狗,遇到过一只生下来就失去了母亲的小奶狗,浑身脏兮兮的长毛卷满了干燥的苍耳和草屑,瘦骨嶙峋,眼角长了脓疮,尾巴生了斑秃没有毛,红红的一截露在外面,可怜地打着抖,奄奄一息。 当时心急,怕耽误下去狗狗性命垂危,伸手去抱。 小狗脾气很不好,颤栗着狂吠不止,尖利的嗓音带着浓烈的敌意,呜咽着尽力发出可怖的声势,浑身仅剩的力气全挤在一处也要跟他殊死搏斗似的,令他难以靠近。 李阿婆拦下他,说这小可怜该是经常受欺负,对人产生了应激反应。 遭受过暴力的流浪小狗,不可以强硬地靠近。需要十足的温柔和耐心,才能放下戒备,一点点相信自己不是命里带丧的弃婴,而是漂亮可爱值得被爱的天使。 展小曦看上去稳定了许多,问乔瑾煜有没有烟。 乔瑾煜迟疑了下,探身往前坐摸了香烟和打火机给他。 他接了,再次道谢,下了车,背身闪进了街边一处无人的晦暗边角,夜色里的背影看上去消瘦苍凉。 起了风,天忽然间转凉。乔瑾煜往那处去看,借着街灯蔓延过去的光。 展小曦仰头靠着围墙立着,唇间的火星被风吹得明明灭灭,整个人笼罩在昏暗的暖色光晕里,像老式港片镜头里忧郁颓废的主角。 风里的温度在一点点下降,谁也无法阻止寒冬降临。 娇贵的水仙越不了室外的寒冬,却偏偏有一株生得极美的被残忍地丢弃在了室外…… 是该遵循私心把他捡回来呵护,还是该守在他身边盼一个奇迹,祝他做一朵可以越冬的自由生长的花。 乔瑾煜把视线投回来,望向车前灯火辉煌的主流街道。 侧目和前望,像是看到了两个世界一样。 一边光明璀璨的康庄道,顺畅无阻一眼望穿,有些无趣,但很稳妥。 一边晦暗苍凉的独木桥,影影绰绰,私密得不可窥探,无法预知桥那头等待的会是怎样的一段人生。 乔瑾煜不清楚什么样的心事需要展小曦这样谨慎的人向他借一支烟才能思考清楚。 他最近察觉不清展小曦的想法了,对方在他眼里变得难以捉摸,神秘而忧伤,令他无措。 乔瑾煜垂下头,意识到或许应该先理清楚自己。 他对展小曦的挂念已然偏离了他帮展小曦追回陆雪丞、补偿唐水星造下的业障的初衷。 当然,他也可以自欺欺人地说,了解展小曦是为了便于给他更全面的帮助。 可他偏是个清醒无比的人,那些说不出口的隐晦念头被他精锐地感知。 他很清楚,那不是一个专业人士不含杂余情绪地解决问题时该有的心境。 乔瑾煜下车绕回驾驶位,连着的通讯设备显示母亲来电。 他点了下屏幕关掉了外连设备,手机放到耳边,“怎么了妈?这么晚打过来。” 母亲语气温和,看样子没什么不好的事,“你叔叔他们从国外回来,爸爸安排了家庭聚会,让我确认一下你的时间。赶上国庆节,要顺便筹备一下股东大会,结束之后宴请业内的一些朋友开一个商会,你爸爸希望你出面简单应酬一下。” 乔家投资医药行业,生意做得低调,商会不讲究隆重,却格外在乎体面。 乔瑾煜作为家里的独子,此类场合必定不能缺席。 他大概理了下时间,抬手看了眼腕表,“知道了妈,您早点休息,我定后天的机票。” “你不要太辛苦,提前一晚赶到就可以。替我和你爸爸给唐叔叔他们带好。”母亲交代完,挂断了通话。 展小曦看乔瑾煜挂断电话才轻轻扣了下车窗,立在外边没有上车,问乔瑾煜,“是不是有什么事?我可以自己回去。” 乔瑾煜喊他上车,“挺远的,我送你吧,顺便吃点东西。” 展小曦此时反应过来对方陪他耽误这么久,还未曾吃晚餐。 连忙上车,抱歉地问乔瑾煜,“饿不饿啊?” 乔瑾煜回给他一个“你说呢”的的眼神。 “饿坏了。”他幽怨地瞟了一眼展小曦,“然后有人还想放我鸽子让我自己空着肚子回去。” 展小曦瞬间感觉自己好没良心,连连解释,“不是,我是看你在打电话以为你……” 话说了一半,他忽然意识到乔医生刚刚似乎是在对他……撒娇? “……” 乔瑾煜挑眉看他,“以为我?” 展小曦脸蒸起来,嘟囔不出个所以然,又一次鸵鸟似的撇开了头,截断话题说,“那就尽快找地方吃饭吧。” 第47章 “哦。”乔瑾煜压下唇角掩住笑意,反复看了两眼展小曦通红的耳朵,心情变得不错。 他皮肤好嫩好薄,粉起来的时候带着半透明的血色。 乔医生按捺不住心痒,问展小曦,“好看么?” 展小曦狍子似地回过头,“什么?” “我在想是不是右侧的车玻璃照出来的风景比别处的好看,”乔瑾煜一脸认真地分析,“不然你怎么每次坐这辆车都会不自觉把脸转过去不看我。” “……” 展小曦张了张嘴,没说出半个字。 乔瑾煜满足地看到,那片半透的粉色蔓延开来,从耳尖开始,一路顺延到脖颈深处。 第27章 他的试探 乔瑾煜带展小曦恍过了两条街,指了一家名字就叫餐馆的小餐馆,“风凉,先进去,我停好车就来。” 这边比不得临街闹市区那样繁华,店租便宜,门店生意自然也相对冷清。 餐馆门脸很窄,门口是下沉式的水泥阶梯,展小曦的身高需要弯腰才能进去。 入户之后映入眼帘的是几张隼牟结构的实木餐桌,原生的滚木没有打理的特别精细,保留了一番古朴自然的风味。 布帘半掩着后厨的窗台,望得见内里的铁锅大灶,烟火气十足。 没有客人,也不见店主。展小曦立在门口没再往前走,莫名喜欢这份“螺蛳壳里做道场”别有洞天的感觉,四下寻看。 乔瑾煜停好车从背后跟上他,“熟人的店,随便坐。” 展小曦用手抚摸餐桌边缘,点点头,没坐下,好奇地研究桌角的木楔,一脸认真地立在那里琢磨木件的结构。 乔瑾煜在他背后弯了弯唇角,没再多说什么。 老板听见动静从里间出来,看上去有五六十岁的样子,满面红光,精神头很好,身材健硕,比起厨师,周身气质更像是个健身教练。 他脱了围裙立在帘后擦手,望见展小曦和乔瑾煜进来,撩开帘子探出头,调侃乔瑾煜,“哎呦,稀客来了。” 乔瑾煜明显松快许多,晃荡着进了后厨,揣着手看架上的食材,“这个点就准备打了烊了?有你这么任性的店主么。” “牛肉和排骨都没了,硬菜没法做,只能提早打烊。”老板随口解释,回身套上了刚摘下的围裙,“想吃点什么?鸡、鱼、素菜都有。今天的鱼新鲜,清蒸最爽口。” 乔瑾煜咬着嘴唇“嘶”了声,“炝只鸡就行,素菜和主食你看着安排。” 老板已经探手去池子里掐鱼,听他这么说,直起身吧咋了下嘴,不太乐意的样子。 没说不给做,趁着回撤的当口踹了乔瑾煜一脚,“德行,你还挑上了。想早点吃上就过来帮忙备菜!” 乔瑾煜挨了踹也没吱声,不情不愿地挠了挠头,老实地挤了洗手液洗过手,把老板拿出来的青菜放进笸箩,打开水龙头冲洗。 借着水流声的掩盖,他轻声说,“我过两天要回上海。” 水龙头静默地流动,没人答话。 “家还是要回的。”沉默了片刻,老板说。 没有嘱托给什么人带好,也没有问询谁的近况,就这样斩断了话题。 “我爸这两年身体大不如前了。”乔瑾煜望了眼老板,低声说,“其实他们两个这些年……一直是分居状态。我妈她……也不再抱什么希望了,对外维持个排场,私下几乎没有瓜葛。” 豪门的声望绝情的刀,强行斩断了一段感情,成全了家族的好名声,先毁了三个人的一辈子,又波及了无辜的后辈。 老板在系围裙,手绕到背后稍稍有点费劲,乔瑾煜探手想帮忙,被拍开了手,“别碍事。” 同时把水龙头关小了些,取了蛤蜊加水撒盐吐沙子,“这些浑话跟我说说就算了,在他们面前不要提起我。” 乔瑾煜仰了仰头,沉默了好久。 老板手脚麻利,很快备好了菜,撑着案板看乔瑾煜漫不经心地清洗手中的菜叶。 隔了会儿,他取了支烟咬在唇间,门前的短帘被风吹开一个小角,玻璃模糊地照出中年人不再英俊的脸。 老板回避了视线,不愿看浮上沧桑的自己,低低地叹息。 “他身体,”老板轻笑,唇角带着淡淡的宠溺,“一直就不好,打小就病病恹恹的。早年家里还说赖苗好养活,越是像他这样的病秧子,越是能活大岁数。” 乔瑾煜偏过脸望他,眼神淡淡的,安静地听他说话。 “早些年总想见他,”老板说,“这些年,”他摇头,“反倒不敢想再见面的场景了。” 当初没有抗争到底,到如今物是人非,两个满身陈灰的中年人,见面除了徒增伤感,什么也无力改变了。 倒不如保留记忆里玲珑俊逸的少年模样,遥遥地互相守望。 老板掩过情绪,把目光投注到眼前,望着展小曦鲜活俊美的容颜,有些苦恼地看了眼乔瑾煜,自欺欺人地问,“新认识的朋友?” “不是。”乔瑾煜摇头,“你明明看得出来。” “我动心了。”他眼底闪烁着疼痛,语气平淡地陈述自己的苦恼。 “如果我……”乔瑾煜沉默,顿了顿,再续上,“想走你和我爸当年那条路……” 老板把目光撇开,没做评价,只说,“很难。” “说来荒唐,”乔瑾煜摇头,苦涩地笑,“因为知道自己不是,所以一开始心痒的时候才没当回事。等反应过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第48章 人总幻想自己到了某个年纪就会变得成熟,具备完善的自控能力。 可是相对于缜密复杂同时又扑朔迷离的情感系统,哪怕是苦活到一百岁,也不过是稚嫩的孩童。 相较于一腔孤勇地把情感付诸于行动的少年人,成年人的感情多数时候是冷漠干涸的状态。 习惯自控,习惯自洽,习惯理智管控和自我说服。 却不知道那不过是另一场自欺欺人的把戏。 封心锁爱的成年人,从什么都懒得争取懒得要,到占有欲爆棚山呼海啸,只差那么短短几秒的对视,一滴眼泪的贯穿。 年少的人不能理解两个看起来关系平淡的成年人,为何会在一个电光火石的对视间就痴缠成了难舍难分的姿态,误以为大人们滥情。 殊不知他们在相处的过程中,多少次暗自掩下滑过心头的微妙情绪,保持一张不温不火的面具维持体面的交往。 情感一旦失控,就是洪水决堤。 “你学了那么多心理课题,总该比旁人聪明一点。”老板说,“这条路本来就难走,别到最后只苦了自己一个人。” 他抬手扣了扣橱窗偏处的挂画,带过话题说,“既然带过来给我见了,至少今晚我会安排你们吃好喝好。”说完从冰箱里拿出了食材去一边案台上忙碌去了。 乔瑾煜抬眼望去,那是一副老板自己提的书法作品。--兰因絮果演算过前路一百种可能性,99条都倾向于及时止损。 克制地相处,花可以开很久。 一旦失衡,灿烂过后便只剩满地腐败的红泥和苦果。 展小曦好奇劲儿还没完全过去,发现身后空了,抬眼望见乔瑾煜立在后厨的窗口。 他似乎有心事,对视的瞬间眼神瑟缩了下,却没有移开,坚定地向展小曦望过来,一如往常春风沐雨地对展小曦笑,让展小曦觉得刚刚从他眼里捕捉到的瞬间苦涩只是自己的错觉。 展小曦心间滑过一股很怪异的感觉。 是温暖的,却又带了几分酸楚与委屈,像离家多年的小孩终于再次归家,抬眼望见家人什么事都没发生似地对自己微笑,手上自然地张罗着晚餐的吃食。 窝心到止不住想要落泪。 过去关于家的幻想,亲情关系里永远只有父母的身影。幻想中有父母疼爱的孩子就会拥有他今生今世无法企及的幸福。 此刻望见乔瑾煜唇角扬起的笑意,展小曦忽然间觉得,就算无父无母,有个好脾气的哥哥也是不错的。 他想要的从来也不多,被人在乎,偶尔分心给他一点点挂念,偶尔凑在一起吃一顿便饭。如此足矣。 先是想跟人家做朋友,没过几天又进一步贪心,想做兄弟家人…… 展小曦感觉自己蛮好笑的,更离谱的是,自己竟在人际交往中变成了主动的一方。 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 难以克制地想要向对方靠近,每上一步台阶,很快又不满足,想要距离再近一些。 他知道现实世界不会给他和陆雪丞一个合法的关系,因此早早在心里与自己话下契约,认定自己与陆雪丞是具备婚姻关系的终生伴侣。 彼时彼刻,他把陆雪丞的劈腿定义为婚内出轨,是比劈腿还要严重很多的罪责。 此时对乔瑾煜的贪念情绪落到自己心坎,他也感受到几分越界的禁忌感。 那些朦胧的情愫带着些不伦的疯劲儿,在心间如野火燎原,蔓延的趋势越来越不受控制。 心慌,负罪,甜蜜……也*爽。 令人欲罢不能。 展小曦一时尚且不能分清这份想要跟别的男人亲近的念头,是杂糅了对陆雪丞的报复心理,还是纯粹出于自己的情感需求。 但他懂得最基本的做人法则——不可以伤害对自己好的人。 乔医生对他很好,他不能纵容自己的贪念,更不能想最初设想的那样,放纵自己把对方变成报复陆雪丞的工具人。 同时展小曦也很清楚,乔医生这样的成功人士不会对他这样的边缘人物产生多余的情感,充其量是拿他当个需要温暖的伙伴,出于善意,给予几分关怀。 好在有这份自知之明,让他不至于沦陷,落入回不了头的尴尬局面。 展小曦低头掩过了情绪,重新亮起眼睛接上乔瑾煜的笑容,靠近到窗台边隔着台面趴着看乔瑾煜手上的操作,问他,“要帮忙吗?” 乔瑾煜抿唇,话也不说,斤斤计较地让开了半边水槽的位置。默默无声地指责展小曦终于长了点眼色。 展小曦被他幼稚的举动逗笑,无奈地挽起袖子,进到后厨帮他清洗剩下那几根鸡毛菜。 他没有乔瑾煜熟练,做事稍显笨拙,但极其认真,每一片叶子都被他拿在手里从头到尾单独清洗了两遍,整齐地码在笸箩边缘,美人出浴似的。 乔瑾煜没事找事地挨着他刨了颗香瓜来吃,被老板吐槽“雁过拔毛”,要求他等下结账的时候把这颗香瓜的帐一并算上。 展小曦发现自己很喜欢听人不含恶意地调侃乔瑾煜,听得直笑,小声提醒乔瑾煜,“你要吃也稍微避着点人啊,干嘛非得这么大喇喇地立在这儿找骂。” 乔瑾煜回头冲老板努努嘴,压低声音吐槽,“他特抠门儿,别说少了颗香瓜,架上少几根菜叶他都能数得清清楚楚的。躲一边吃完等下还得先受审再挨骂。” 第49章 “咋认识的啊?”展小曦低声笑问。 “生下来就认识,”乔瑾煜说,“那是我伯父。” “……”展小曦洗菜的手一僵,“亲的?” 乔瑾煜还没来得及回答,老板不知何时凑上来,揽着乔瑾煜的肩,掰着乔瑾煜的脸跟自己摆在一起,“瞧,一模一样不是?” “是吧,”乔瑾煜也问,“一模一样。” “……” 展小曦望着乔瑾煜窄瘦精致的标准男款瓜子脸和大伯天宽地阔额头跑马的四方脸,吞了口口水,违心地说,“……嗯,一模一样。” 乔瑾煜朗笑,回头瞧了眼伯父,“原来我这么帅呢。” “我没你这么丑吧……”伯父嫌弃地看了看他,像是无法接受自己长得跟他相似,摇头叹气走远。 展小曦,“……” 伯父手脚麻利,备好菜三灶并用,没多会儿几道菜同时上了桌,摆盘算不上精致,但绝对色香味俱全。 菜端上桌,他把店门的钥匙丢给乔瑾煜,“打烊的牌子我出门的时候自己挂上,走的时候替我把门锁好,钥匙搁门檐儿底下牛奶箱里。” “记着呢,”乔瑾煜熟门熟路地收好了钥匙,“你路上慢点。” “啰嗦。”大伯戴上头盔,伴着一阵机车轰鸣风驰电掣地消失在夜色中。 展小曦望着大伯离去的方向,感觉难以置信。 他跟人交往不多,但极爱观察,看人的眼光一直很准。 本以为乔瑾煜会是那种杏林世家的公子哥儿,祖上八代文人雅客那种的。 对方的家人在这样一处偏僻街角经营着这样接地气的小本营生,属实出乎他的意料。 “好了,不逗你了。”乔瑾煜解释,“没有血缘关系,是我爸年少时期的……伙伴。” “难怪呢,”展小曦掩住半边嘴小声把实话告诉他,“其实不像的,大叔看上去年轻时也该是那种型男类的,你是雅痞公子哥儿,长相气质完全不一样。” 乔瑾煜笑了笑,把菜往展小曦那边推了点,“尝尝。” 展小曦夹了一块鸡肉,入口鲜香爽辣,很好吃。 乔瑾煜盯着他看,看他此刻正常地吃着晚餐的样子,想他方才被人在餐桌上步步紧逼,崩溃到意识迷乱却还要强咽眼泪跟人对抗的样子。 “你不是饿了吗?”展小曦见乔瑾煜只是盯着他,自己却不动筷,皱眉提醒他,“快吃啊。” “其实还好。”乔瑾煜慢悠悠地取了双筷子,夹了筷素菜漫不经心地放进自己盘子里,用一种闲话家长的语气轻声喊展小曦,“哎。” 展小曦本来不觉得饿,味蕾被美食刺激,馋劲儿后知后觉地上来,吃得很投入。 听乔瑾煜喊他,抬头去看对方,“嗯?” “小曦,”乔瑾煜没有看他,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扒拉着盘子里的青菜,很平淡地问,“你有没有想过,假戏真做。” 第28章 单向孤勇,双倍心酸 展小曦深层次地理解了他的意思,感觉眼前的美味佳肴变得难以下咽。 对方问的随意,让他不好回答得太过郑重。苦涩流经心底,反噬到舌尖味蕾,入口的菜品都染上了苦味。 他单方面地勒令自己不可以再拿乔医生作为刺激陆雪丞的工具人。 却没有想过乔医生反过来利用他的可能性。 唐水星对他们故意虚张声势的浅层关系不为所动,眼见着与陆雪丞日渐亲密,乔医生看着平淡,内心其实很焦灼吧。 这样想的时候,他又感到几分庆幸。 像他这样生来就不被世界需要的人,能具备利用价值,对方还是乔医生这样的人。 或许也算是功德一桩。 “好啊。”展小曦又夹了一筷菜,缓慢地咀嚼,什么都没问,简单地答应。 乔瑾煜开口前就知道自己这样的表达欠妥,可他不想做鸵鸟。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深谙对方脾性的竹马,唐哲彦从前无数次吐槽乔瑾煜看起来随和,骨子里其实是个犟种,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可以在千万个日子里止步不前,反复捶问自己的心。 一旦他想清楚了,就会执著到底地去执行。问谁的意见都只是修正执行路径的参考,目标绝不会再有丝毫动摇。任何人的阻挠都会被他当成荆棘砍掉,亲人友人无一例外。 他想过展小曦会拒绝,也想过对方会生气。 无论哪一种,他都想好了该如何收场。 唯有这样平淡地接受,让乔瑾煜一刹那间挫败感充斥心头,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 他拇指捏住食指的关节很紧地攥了攥,“我不是想让你……” 开了个头,而后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了。 介入了一段藕断丝连的关系,对其中一方动了心。不愿意看对方一步步重回泥沼,也不能表达自己的感情。 动心的人在下峰。表达了感情,就必须面临审判,对方接受就在一起,不接受就会逃离。 滴水穿石往往只能感动自己,现实是,绝大多数人都会对执著纠缠自己的痴心人心生厌恶。 被拒绝了识趣地放弃,尚且可以留一个好印象。一旦开始死皮赖脸地纠缠,连同最后一丝好感都会败光,变成一个遭人反感的傻子。 尤其是对展小曦这样心有所属的人而言,爱慕者的身份一旦被扣上,基本就断绝了继续来往的可能。 第50章 除了将错就错地认下自己就是想利用他加深对唐水星的刺激,还有什么理由解释自己想要进一步靠近他的动机。 这不光彩,甚至算得上阴暗,乔瑾煜什么都知道。 可他需要这样一个合理接近展小曦的身份,别无他选。 “邹妈妈告诉我,陆雪丞和我都是出生就被遗弃了的。” 展小曦没有在意他那句有头无尾的低喃,问乔瑾煜,“我可不可以喝一点点酒?” 乔瑾煜起身去看酒架,“烧酒还是果酒?” “烈一点的。”展小曦说。 乔瑾煜便给他拿了52度的老窖,在餐厨区下边的柜子取了酒杯,替他斟好酒,给自己倒上白水,轻碰了下那只精巧的白酒杯,意味不明地说了句“对不起”。 “你要开车嘛,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展小曦笑着与他碰杯,仰头把酒干了,辣得“嘶”了一声。 他豪爽地擦了擦嘴唇,自顾自地把杯子重新满上,接着说刚刚没说完的话,“陆雪丞和我都是很小就被丢弃在院所附近,被护工发现的,对家人没有任何记忆。” “小虎不是。” “小虎的腿,”展小曦又焖了一杯酒,呛得停了停才说,“是在很小的时候发高烧没有及时治疗,神经系统损伤引起的。” “他当时六岁多,家里凑不出钱给他治,也不愿意养一个他们眼中的残废,就趁着年轻抓紧又要了一个。” “二胎男孩落地,小虎就被丢掉了。”展小曦说,“七岁多了,什么都记得,从父母二次备孕开始,经历了一年多的思想折磨,在亲弟弟出生欢天喜地的氛围中,清清醒醒地被自己的亲人抛弃掉。” “我不知道是陆雪丞和我这样从来没有感受过家庭温暖的人更可悲,还是小虎那样……短暂得到过亲情,什么都记得的人更可悲。” “可我始终是觉得,相较于我们这样连亲生父母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的人而言,小虎伤得更深,活得也更痛。” 他又倒酒,像是刻意想把自己灌醉。乔瑾煜没有制止他,安静地听他讲述那些沉重的心事。 “我对唐水星动手不是因为不把你放在眼里,是因为在我的世界里,什么玩笑都开得,小虎的腿说不得。”展小曦迟来地向他解释,“可他偏偏犯了这个禁忌。” “为什么突然解释起这些。”乔瑾煜问他。 “他对你挺重要的吧,你没看到也就罢了,你在场,我就觉得无论如何都该解释一下,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展小曦说,“那天我看到你揽他上车了,心疼坏了吧。” 乔瑾煜把目光错开,有那么一瞬间也很想饮一杯酒,感受咽喉被烫开的刺痛。 “不是你想的那种重要。”他终于还是没控制住,低喃道。 展小曦笑了笑,可能是有点醉了,不太在意地点头,“我在乎的人很少,陆雪丞算一个,远在天国的邹妈妈算一个,小虎算一个。” “因为少,所以格外懂得那种宁愿自己受伤也要护住在乎的人的感觉。你别看我平常不声不响的,疯起来普通人根本压不住。” “那天我其实留了手,不然唐水星现在还在家里躺着。” 他话变多,逻辑也开始混乱,失去了理智的掩饰,比平时更加实诚。 乔瑾煜清楚他在乎的人不包括萍水相逢的自己,听他这样直白地讲出来,还是觉得难受。 他劝自己不要表现出来,笑笑地接话,“在家躺着对他这种废寝忘食的人来说也不算坏事啊。” “他这么刻苦的吗?”展小曦傻乎乎地问,“看不出来他是这样的个性……” “他不刻苦。”乔瑾煜摇头,“他是把那四个字儿拆开来做的。” 展小曦眨眨眼,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废。寝。忘。食。”乔瑾煜说,“浑身颓废,走哪躺哪,没心没肺,混吃等死。” 展小曦思维迟钝,愣了两三秒,忽而笑得直拍桌子,单腿夸张地踱着地板,“我好赖也算个语言工作者,这词儿是这么用的吗哈哈哈哈哈……” 乔瑾煜便也笑,笑意却只是浮在唇角。 靠近你的借口不够光彩,深层原因更是自私卑鄙。 好在我能让你开心,多一刻是一刻。 展小曦酒量出人意料的好,可整瓶酒这么仓促地猛灌下去,也是明显地醉了。 展小曦醉到理智脱笼的同时,乔瑾煜浑身强撑的淡然也破碎了。 压不住翻涌的情绪,他磕了支烟出来,对展小曦说,“我出去一下。” 展小曦眯着眼睛趴在桌子上,像只慵懒的猫,摆摆手由他去。 乔瑾煜靠在店门口侧身立着,余光可以照顾到展小曦。 世界无处不存在辩证论,母胎单身很容易活成满口恋爱经的情感导师,一辈子一事无成的废人对成功学的理解往往比普通人更深刻。 久病既然可以成医,医者做久了,难免不会染病。 他拢住火苗点起烟,望着苍凉的街巷糊涂地想,当一个理智的疯子波澜不惊地动了心,后果会不会比陆雪丞那种神经病更可怕。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他出来的时间太久,展小曦晃荡着站起了身。 乔瑾煜掐灭了烟返回去扶他,他便揽住了乔瑾煜的脖颈顺势依附上了对方。 乔瑾煜僵了僵,不动声色地扶稳了他,同时拉开了一点距离,问他是不是想去卫生间。 第51章 “没有,我是看你自己立在那,忽然间感觉你看上去好孤独。”展小曦察觉到了他在刻意跟自己保持距离,干脆双手箍住了他的脖子,把距离拉得比刚刚更近,质问他,“你躲什么。” 乔瑾煜偏开脸,什么也没解释,想扶他坐下。 展小曦却踮起脚尖,不知死活地把嘴唇贴了上来。 “不是你说要假戏真做吗?”他在鼻息相接的距离停住,暧昧地问乔瑾煜,“不提前练好,下次再见到那对狗男男,再被人一眼看穿岂不是更憋屈?” 他第一次这样直白地开口骂人,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对陆雪丞和唐水星的恼恨。 乔瑾煜顾不上思考,大脑卡顿,连同呼吸都止住了。 他低头贴近,睫毛耷下来盖住情绪,欺负醉酒的人想不清楚问题,气音问他,“怎么练。” 展小曦却在此刻笑着松开了他,仰靠回座位上看未经人事的大傻小子似的看着乔瑾煜,“你怎么这么纯情啊乔医生,搞得我都不忍心继续逗你了。” 乔瑾煜长长地呼了口气,说不上庆幸还是遗憾。 他再一次深刻地确认了自己的心意。 从前两次看到展小曦哭,会忍不住想要吻他。 如今他顽劣地笑着,还是忍不住想要吻他。 他有日子没有正经处过对象了,心动的感受变得陌生。 但还不至于愚蠢到,觉得自己想吻一个人,是出于对他的同情。 “你知道吗乔医生,陆雪丞和我……”展小曦笑了会儿,又开始絮叨起他和陆雪丞的过往。 从那瓶酒入口开始,他像在较劲儿,又像是刻意在标明,不断重复地提起陆雪丞。 “展小曦。”这一次乔瑾煜严肃地打断了他。 “啊,”展小曦隐约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对,停住了话茬,“怎么了吗?” “下次再跟别人相提并论的时候,把自己的人称放前边。”乔瑾煜说,“尤其是跟陆雪丞。” 展小曦勉强搅动着脑子里的一团浆糊,试图组合他所说的字句,深度理解他的话。 乔医生和我……我和乔医生…… 他这样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感受区别。 过了会,他放弃了这道阅读理解题,敷衍说,“这样说话有什么不好吗?” “没有,”乔瑾煜平复了下呼吸,蹲下身抚摸他的脸,心疼地望着他,“可是小曦可不可以试着把自己看得重一点?” “……” 展小曦傻傻地张了张嘴,短暂地失了言。 乔瑾煜联系了代驾。 “你觉得……陆雪丞是个怎样的人?”他把杯底的酒喝掉,挨在展小曦身边坐下,问他。 展小曦沉默了片刻,避重就轻地说,“他曾经对我很好。” “我倒是感觉,他没有变过。”乔瑾煜说,“你口中的陆雪丞和我看到的不是同一个人,一开始我以为是他变了。后来慢慢发现,是你把和他相关的记忆美化了。” 展小曦向他看过来,眼神无波。 可就是那种不含情绪的眼神,让乔瑾煜深切意识到,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还远不够与陆雪丞抗衡。 别说对抗,说一说都不行。 “或许吧。”展小曦没有跟他争辩,他有点累,把头垂得很低,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断断续续地咕哝着说,“或许有……美化的成分,但他以前,确实不差。” “他算是半只脚踏进娱乐圈的人,被挺多人……追捧。”他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难过的心,“声色犬马见得多了,感觉他……有点变了。” 今晚的对话,乔瑾煜不确定展小曦会记得多少。可是过了今晚,他也没有了说出口的立场。 “不是这样。”他扶着展小曦的脑袋安稳地靠在自己肩上,“我认识比他红很多的顶流明星。忠贞是人品问题,不是人气问题。”乔瑾煜说。 展小曦强撑着去听他的话,可是糊涂的头脑实在无法区分“人品”和“人气”这样近似的词汇,有点苦恼地把脑袋挨在乔瑾煜颈窝拱了拱,“……我好困。” 乔瑾煜轻拍他的背,侧过脸贴了贴他的额头,柔声说,“困就睡吧。” “我其实嫉妒唐水星。”展小曦窝在他耳边小声告诉他,“可是我不能承认,承认我就……输了。” “那就不承认。”乔瑾煜哄他。 他就笑,笑了笑,又发出类似小动物那样的呜咽,“你好暖啊乔医生,你对每个病人都这样温柔吗……” “没有。”乔瑾煜说,“也没有把你当成病人。” 展小曦又笑,很轻很轻的气音,羽毛般地擦过乔瑾煜的脖颈。 “我知道醉鬼很重,”展小曦很乖很乖地在他耳边蹭了蹭,“如果我睡在地板上,你不用辛苦抱我起来,但是不要再关灯了,我怕黑。” “还有就是……这次记得帮我盖一条毛毯,我怕冷,那晚我冻醒了好几次……黑漆漆的,动也不敢动……” 临了还不忘说了句“谢谢”。 “你不重。”乔瑾煜说。 就算你真的很重,我也不会像那个人渣一样,把你丢在冰凉的地板上。 第29章 “男友”力 代驾到的很快,乔瑾煜把钥匙给小哥,扶展小曦起来。 展小曦睡眠质量不好,晃了下就有了转醒的迹象,迷糊地问是不是要走了,乔瑾煜对他说“没事”,安抚他重新闭上了眼睛,把他抱上了车,尽力不去颠簸他。 第52章 但他还是醒了过来,皱着眉头,看起来不好受。 夜间气温降下来,加上醉酒后体温流失,展小曦本能地向身边的热源靠近,半阖着眼皮望着车窗外边,说不上是糊涂还是清醒。 展小曦的酒量是天生的好。其实并没有喝过几次酒。 上一次醉酒,是在陆雪丞乐队的庆功宴上。 当时展小曦跟斌哥他们只算打过照面,一群半生不熟的人围着他,一个劲儿地敬酒,夸他是乐队的大功臣。 陆雪丞不是很认可展小曦的创作能力,也没有特别感谢过展小曦幕后的付出。展小曦平时爱刷关于陆雪丞的话题,相关推荐给他造成错觉,认为乐队出圈主要依靠的是陆雪丞的颜值和唱功,至于词曲怎样,根本无人关心。 大家这样褒奖展小曦,让他感到很无措。可是那群人眼底的情绪很真诚,令他无法拒绝那些善意的感谢。 他一边摇头说自己没做什么,一边接下一杯杯酒。 说不清楚在哪个节点上,世界忽然就恍惚起来,天旋地转的。 陆雪丞从身后接住了他,对众人说了道别的话,带展小曦离场,护着展小曦上车。 车窗升上的同时,陆雪丞唇角的社交微笑随之下降。 展小曦看他平直的唇角,迟来地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喝了酒之后心跳本来就变快,眼下心慌到甚至可以听得见跳动的声响。 他知道陆雪丞不高兴的理由只能由他自己去揣测,问是问不出来的。卑微地抓了陆雪丞的手,挑了个最有可能的缘由小声认错,“我以后不碰酒了。” 陆雪丞把手抽出来,指尖在他手背上滑动,回给他一个鼻音,“嗯。” 展小曦手指蜷了下,垂下睫毛,重新揣测他的意思。 如果不是觉得自己当众醉酒不体面,那又是为什么呢? 他感觉自己好笨,直到车程结束,也没能想清楚缘由。 下车后陆雪丞还是态度很好地扶了他进屋,把展小曦拽到客厅中央的空地上,倒了一杯水掺了半杯冰块给他,命令他,“喝掉。” 展小曦摸索着接了水杯,本来也确实渴了,一口气喝光。 一杯冰水下肚,他把杯子还给陆雪丞,问他怎么不开灯。 陆雪丞没有接他手里的杯子,也没有理会他的问题。 他高冷地立在展小曦身侧,阴郁的身影盖住展小曦的呼吸,一言不发地看着展小曦,视线冰冷得让展小曦不敢与他对视。 杯子里只剩下些没有融化的冰块,握在手里指尖都变得冰凉。 展小曦不喜欢他这样对待自己,哪怕少有,哪怕并不是暴风骤雨的摧残,也让他觉得到不适,感觉这不该是正常恋人相处的态度。 他试了下,发现可以勉强凭借自己的力气撑起身子。 于是绕过陆雪丞扶住侧边的书柜站起来,撑着身子去开大厅的落地灯。 “手放下。”在他接触到开关的同时,陆雪丞终于开口。 展小曦眉心蹙了下,没有理他,按下了开关。 他不觉得是自己叛逆,因而也没觉得陆雪丞有必要因此而生气。 可他低估了陆雪丞的脾气。 对方走回来,拿了展小曦的手机,取走了他身上唯一可以用来照明的光源,一言不发地上了楼。 十几秒钟过后,全屋一闪,陷入彻骨的黑暗。 陆雪丞拉掉了三楼的总闸。 陆雪丞嘲笑过展小曦是“光控生物”,黑暗中如果没有伙伴在身边,他会一下子被抽干力气,失去行动能力。 展小曦抱着自己坐下,探着手摸索,打翻了装着冰块的水杯,心间的温度随之又降了几分。 他感觉不到屋子里有伙伴存在的踪迹,一楼大厅空间很大,要上楼摸索着找到电闸需要走很长一段路。 他不敢去,于是就那样好手好脚地被束缚在了原地。 那一点小小的反抗自此被镇压回去。 虽然至今展小曦也没有想清楚陆雪丞当晚究竟为什么不悦,但他再也没有醉过酒,没再接受过众人的夸赞。 默默修正了当晚所做的一切举动。 那么今晚,究竟是为什么,突然间想要大醉一场。既然醉了。既然醉了…… 展小曦反手用四指勾了乔瑾煜的脖子,望着车窗外的风景,问乔瑾煜,“要不要练习像恋人一样相处。” 乔瑾煜把脸偏过来一点,展小曦也同时转回头,更紧地拉住了他的脖颈,仰头去贴他的嘴唇,“要练到可以以假乱真的程度才行吧。” 他仰头,单手从身前绕到脑后按住乔瑾煜的后脑把人压向自己,横冲直撞地吻上了对方的唇。 乔瑾煜僵了半秒,大手拂过他的耳朵,从脑后撑住了他的头给他借力,拇指滑过下颌线落在下巴处,轻捻着施力,把他的下巴抬高了一点,加深了这个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发生的吻。 亲密接触可以安抚灵魂,慰藉孤独。 他们吻得缠绵,在展小曦感到呼吸困难时停住,给他喘息的空间,等到平复稳定,他便去揪乔瑾煜侧边的衣襟,暗示他继续。 吻到车辆停泊在别墅区内,两人拥揽着下车,展小曦按了指纹入户,关门落锁的同时又把乔瑾煜抵在了门边。 对方纵容他醉酒后对身体接触无休无止的贪图,揽住他的腰扶他站好,垂眸继续与他唇齿缠绵。 第53章 直到展小曦本能地把手伸向了乔瑾煜的衣摆。 乔瑾煜捉了他的手,握在掌心把他按入怀抱,轻吻了下他头顶的发旋,“乖,接下来的事情要在清醒的时候。” 展小曦意识朦胧地点头,明白自己今晚已经得到了太多不该属于自己的,抬手按亮了身侧的壁灯。 乔瑾煜把他打横抱起,问他住哪间卧室。 “今晚睡一楼的耳房就可以,”展小曦说,“你不要走。” 乔瑾煜带他去了耳房,妥帖地帮他安顿好,倒了杯温水给他。 展小曦不接,乔瑾煜以为他不想喝,没勉强他,打算把杯子搁在床头。 却又被展小曦拉住了手臂。 “我渴。”他望着乔瑾煜委屈地说。 乔瑾煜定了下,蹲下身把水喂给他。 展小曦渴坏了,双手合抱着他的手催促他把水灌给自己,却始终不肯接触那只他递上来的水杯。 一杯水喝光,他重新躺下,对乔瑾煜说,“你住旁边的房间好不好?这样我喊你可以听到。” 乔瑾煜抚摸他的发丝,“我就在客厅,帮你把门稍微掩一下,你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我。” 展小曦安心下来,蹭了蹭他的掌心,终于陷入深眠。 入户门被砸得哐哐作响,乔瑾煜快步出了房间,拉开门,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赤红着双眼的陆雪丞。 乔瑾煜把人抵出了门外,问他想做什么。 陆雪丞一拳招呼上来,被乔瑾煜轻巧地闪过,同时控制住了拳头。 “真打起来我不吃亏的,”乔瑾煜往室内看了眼,“我只是不想把他吵醒,暂且不跟你计较,你自己也识趣一点。” “变脸了?”陆雪丞夺回自己的拳头,笑道,“不继续立你那个纨绔子弟人设降低小白兔的防备心了?” 乔瑾煜感觉他说话好无趣,返身打算进屋。 陆雪丞喊住他,“像你这样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追求者,他身边出现过不下一百个。你猜猜看他为什么到现在还是忠贞不渝地守在我身边?” “我是我。”乔瑾煜说,“不是那些对你的pua手段束手无策的追求者。” 陆雪丞倒是难得有了点反思的样子,好像完全没觉得自己有pua过展小曦。 他愣了愣,眉心明显地刺了下。 然而他反思的过程却显得敷衍又浅薄,十几秒钟之后就否定了乔瑾煜对他的“污蔑”。 “你他妈学了个洋词儿当小广告到处贴是吧?凭他对我的心意,我犯得着pua他!” 乔瑾煜转回头,望着他头疼地“啧”了声,感到很可惜。 长得挺好一个人,如果不会思考不会说话,做个只会谈贝斯的智力障碍青年,应该能讨喜不少。 本不打算与他计较了,然而陆雪丞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挑动了乔瑾煜的怒火。 “你信不信,我随口一句话就能吓得他躲回自己那个又薄又脆的壳里,这辈子都不敢走出去。” 乔瑾煜把手指攥出“啪”得一声脆响,眯了眯眼,目光彻底暗下去。 “我听小星说,你们乐队最新签约了和纳唱片。” “关你屁事。”陆雪丞嗤道。 乔瑾煜抽出手机,点开他与一个联系人的语音对话。 “和纳唱片是月辉旗下的吗?”他问对方。 回答的人满口京片儿,听语气跟乔瑾煜关系很熟络,“打听那小破公司干嘛,您老人家想出唱片来月辉我找笑笑给你灌。” “我出什么唱片,是最近认识的一个朋友签约了和纳,帮忙打听一下。”乔瑾煜说。 “害,早说不就得了。”对方滚舌带吃字儿,语速飞快,听起来很忙的样子,却不忘替乔瑾煜安排,“我让笑笑把陈文耀联系方式给你,需要怎么照顾你自己吩咐他就是了。小爷忙呢,不啰嗦了。” 陈文耀,和纳唱片的大当家。 乔瑾煜把手机亮给他看,联系人姓名清楚地写着:钟南月。 混娱乐圈的人,不可能没听过这位顶层资本的大名。 “我这个年纪的人,不是白混的。”乔瑾煜说,“是照顾到你风生水起做大腕,还是照顾到你身败名裂吃牢饭,全凭我一句话。” “识相点,别再惹他。” 第30章 世间若有细水长情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帘的缝隙溜进房间,洒下斑驳的影迹。 展小曦张开眼,透过虚掩的房门看到了客厅小沙发上睡着的长手长腿的男人,意识朦胧了好久,断断续续地记起些不敢细想的片段。 情绪微妙,像被酒精催化成了两个独立开来的人,展小曦琢磨不清醉酒后的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平心而论,清醒状态下他断然不会放纵自己去做那样的事。 但绝不讨厌那样的亲近。 人与人的相处很微妙,氛围舒心,愿意待在一起的话,时间自然会催化出一些蒙着薄纱的情愫。 不需要共同经历什么大是大非,就是琐碎的日常相处,分分秒秒地堆叠再堆叠,渐渐生出纠缠不清的藤蔓,细密地把人心锁近。 世间若有细水长情,大抵该是这样。 陆雪丞主导下的相处,必是要热烈浩荡、昭示天下、流于明面上的。 他声称自己是有身份的成功人士,需要出去见人、去做事,把展小曦安置在家,等待他繁忙之余的宠幸。 第54章 享受展小曦对他的占有欲和小脾气,但并不喜欢展小曦真心计较他的行踪。 他说成年人要有自己独处的空间,可是后来展小曦回想,觉得那些话未免太过于冠冕堂皇。 陆雪丞所说的私人空间,好像从来都是单方向的——展小曦不可以插足他的社交圈层,不可以过问他的人际交往。但对于他而言,展小曦的世界需是时时对他大门敞开的。 哪怕不是人,仅仅是一些事务占据了展小曦的心思也会让陆雪丞愤懑,不动声色地把那些杂物清理掉,把展小曦完全安置在空无一物的小角落里才觉得满意。 在他因为自己的事情把展小曦丢在一旁的时候,也要留一些余光观察展小曦的反应。 展小曦不可以不计较他对自己的冷落,却也不可以太计较。吵闹的尺度必须控制在闹闹可爱的小脾气的范围内,不能吵的太凶,也不允许展小曦不为他争吵。 在这样狭窄的空间游走,时不时碰到边界,被冷暴力惩罚,永远心怀戚戚揣度他的意思,以至于展小曦的情绪越来越差,不懂得该怎么做才能好过一点,慢慢地堕入疯魔。 从这个角度来看,好像也不难理解陆雪丞为什么会劈腿唐水星了。 唐水星没那么在乎他,也就不会失去自控,作起来的尺度控制得比展小曦要好,恰可以满足陆雪丞想要被人在乎,又不想被束缚的心境。 展小曦偏过头,探手去捉百叶窗缝隙里透进来的阳光。觉得荒诞也觉得庆幸。 那么多清醒白日想不清楚的问题,隔了一个醉酒放纵的夜晚,居然有了条理。 那张数额巨大到需要陆雪丞奋斗十年也挣不满的银行卡,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落进了展小曦手里。 那些陆雪丞请客做东,不断强调自己乐队老大身份地位的伙伴,对展小曦高度的评价和感谢。 这些都是陆雪丞见不得的。 在他眼里展小曦是应该依附着他来生存的。 不可以有自己独立的世界,更不可以跟他的世界产生冲突。 最该死的:万不该,万不该在他的世界里比他的存在感还要强。 展小曦大概明白陆雪丞为什么对他感到愤怒了。 在陆雪丞的法则里,展小曦或许是不够乖的。他拥有陆雪丞喜欢的外表,却没有匹配陆雪丞想要的愚笨。哪怕被封锁在仅有两人存在的生活圈里调教了那么久,还是不能完全放下自我人格。 时不时就要清醒一下,时不时察觉到不对,时不时觉得不开心,时不时争取自己的利益,时不时反抗陆雪丞的统治。 所以陆雪丞被惹毛了,衡量了展小曦的自理能力,觉得他离开自己不可能活下去。 于是用一种残酷的方式把他丢出去,温柔地引导他去发疯,去报复。 等到展小曦真的被刺激成了一个失去理智的彻头彻尾的疯子,也就变成了陆雪丞心中满意的样子,可以把他掸去陈灰捡回去锁起来了。 很可笑。在展小曦终于没那么计较陆雪丞究竟爱不爱自己的时候,他忽然看清了陆雪丞其实一直是深爱着他的。 陆雪丞,才是那个压抑着满心的爱,极力扮演不在乎来刺激爱人随自己心意去做事的偏执狂。 乔瑾煜还没有醒,手脚全垂在外面。手臂甚至半落在地上,一边长腿委屈地蜷着,单腿艰辛地支着地面防止自己掉下去,睡姿看起来极度地不舒服。 展小曦隐约记起自己意识不清时曾缠着不让人家走,求人留在自己视野范围内。 以至于乔瑾煜在那么多间卧室里面,被迫选择了这张最不适合睡觉的小沙发。 他心里一下子充满了负罪感,起身,宿醉后腿有点软,等待了片刻才从床*上下来,轻手轻脚地来到了客厅,蹲在乔瑾煜身边小心翼翼地看他,纠结着要不要喊他起来换个地方休息。 他平时很忙的样子,好不容易睡着了再被叫醒怕是不好。还有就是…… 叫醒的话,他多半是客套两句就要匆忙离开的吧…… 展小曦扁了下嘴,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很不光彩。可是却下不定决心喊乔瑾煜起来。 展小曦喜欢趴在地台那里望着窗外绿叶的浓阴写写画画,客厅保留了整墙的落地窗。 单向透视玻璃豪爽地把初秋的阳光倾数洒进客厅。窗帘遥控器收在地台角落,乔瑾煜多半是没找到。 考虑到沙发对角的耳房里还躺着只醉酒的胆小鬼,只好将就地睡在这样的强光照射处。 不知道乔瑾煜几时睡的,眼皮下泛着淡青的疲倦,睡梦中睫毛轻颤,好像被什么可怕的事物追逐。 朝阳斜斜,把他的睫毛挑染成金色,身体明明置于光辉灿烂处,意识却溶于晦暗。 他从来也不肯诉苦,永远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淡笑。展小曦趴在他身边有点苦恼地看他,这样优秀的人期期艾艾的隐藏软肋,陆雪丞那样活得不够硬挺的人又喜欢心怀戚戚地给自己周深涂满高光。 如果他和陆雪丞出现在展小曦身边的时间没有相差二十几年,展小曦想,自己应该很难躲过他,爱上陆雪丞的吧…… 展小曦脱掉鞋子站起身想要去把窗帘拉上,让他睡得安稳一点。 走了半步,又想到窗帘滑动的声响有可能把乔瑾煜吵醒,微微叹了口气,退回身重新蹲下来。 第55章 他轻轻抬手,像一把防雨又遮阳的小伞,虚空地盖住了乔瑾煜眼睛上方不适宜睡眠的强光。 安静观察了一小会儿,如愿看到乔瑾煜睫毛不再颤抖,挣脱了噩梦的纠缠,紧绷的意识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闲,呼吸随之平顺,安稳地沉睡下去。 就那样轻微的一点点改变,展小曦感觉自己的心被从未有过的满足感灌满。 也不觉得疲倦,半俯在乔瑾煜身边,轻轻依偎下去,偷尝一点点清醒时不属于他的温暖。 或许是酒还没有醒透,没多会儿,他再次睡熟。 冰凉的手掌随之搭上了乔瑾煜的额头,盖住了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与他一同坠入对于双方而言都很稀有的甜梦。 乔瑾煜又一次梦见了真实发生过的争执。 梦里唐哲彦愤怒地勒令他不要再插手去管那个自甘堕落的女孩。 梦里少年乔瑾煜拿出很厚的对话资料给唐哲彦看,试图说服对方女孩年纪还小,精神状态混沌,头脑有时确实不清醒,但并不是无药可救。 唐哲彦扬手打翻了他手上的资料,卷纸散落漫天。 少年狠狠甩上了房门表达自己无声的愤怒,却又在片刻之后折返回来。 他倦怠到极点地搭上少年乔瑾煜的肩,苦苦地劝他,“你救不了一个自愿被人当成玩偶的偏执异类,她的精神状态早晚要出事的。” “没几个人会信你无偿的帮助仅仅只是出于善意,人们只会给你的善意穿上一层香艳的外衣,编纂成他们眼里情节合理的垃圾新闻,诋毁你的人格,斩断你的前途,把你推下高台变成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院里的保研名额马上就要下来了,这个档口出了事,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阿煜。” 他从怀里拿出一封匿名信件。 “不想给你看的,可我实在没办法了。” “她养父找狗仔跟拍了我们跟她接触的画面,歪曲事实匿名寄到了教务处,投诉我们利用助班学长的身份猥亵新生学妹……我爸找人拦下来才没有酿成舆论爆发的局面。” “那种人渣的手段根本不是我们这些没经历过社会磨砺的青涩大学生可以预判的,”唐哲彦苦劝,“这是一潭浑水,你搅不清,再不撤下来只会把自己也染得一身脏,你明不明白!” 少年乔瑾煜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摇头。 “我跟她约了下周见面,她清醒的时候主导意识是偏向于反抗和逃离的。” “她说会收集养父残害她的证据给我。”他抬眼,强调出底气注视着眼前一心为他考虑的少年伙伴,说,“再给我一周时间,好吗。”…… 随后的场景便又转入了一周之后那条染血的长巷。 匆匆掠过眼前的杂乱街景…… 和今生今世再也追不回来的鲜衣怒马少年郎…… 可是这一次,他们没有跑向那个写好了残忍结局的终点。 而是在半路上停住了。 一只漂亮的小奶狗扑腾着柔呼呼的小爪从明媚的夏日蹿入灰色陈梦。 周遭的世界全都随它染上了鲜活的颜色,花也开鸟也鸣。逼仄的窄巷围墙向两旁退散,越来越远越来越淡,直到完全看不见。 入眼的世界一片鲜绿璀璨,草地上插着两只并排的狗尾草小兔,毛绒绒的兔耳朵随着清风一颤一颤…… 唐哲彦一下子没有了方向,茫然地停住脚步,歪头去看那只为他们带来新世界的小狗。 小狗停下来望着唐哲彦摇晃了下小尾巴,而后继续向前奔跑,蹦跳着扑向乔瑾煜。 乔瑾煜认出那是自己前不久救下来那只对他龇牙咧嘴的小奶包,惊讶又欣慰,爱怜地将它抱起。 它的伤全都长好了,毛色鲜亮干净,活泼可爱的回到了正常人间。 感受到乔瑾煜难以置信的情绪,小家伙把小爪撑上他的前胸,费劲地垫起身子抬起软软的爪垫…… 盖住了乔瑾煜爆红着血丝、疼痛了好久的眼睛。 一片清凉温软,暖得沉痛都变淡。 人世间多数的善意是有福报的。 就比如这只乍看又奶又凶,好像已经活不下去,暗地里却默默记下了每一丝善意,拼尽全力让自己重新鲜活可爱起来的漂亮小狗。 唐哲彦没有向他们靠近,远远地定在原地,嘴唇微张,眼中一片空白地望着他们。 许久之后,梦中从未有过笑容的少年扬起唇角,露出了释怀的微笑。 长长的时间终于肯给他们深深的争执一个明确的答案:有人一意孤行,拉着救赎者同坠深渊。 也有人极力回报善念,救赎每一分救赎。 他和他的伙伴,各自对了一半。 乔瑾煜隔着时光远远地与少年唐哲彦对望,望见他眼底的笑意,诧异了下,而后随着他笑了开去。 这些年他唇角永远挂着笑意,像一种提醒自己与人为善的表情符号,却始终与情绪无关。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笑容开始跟“幸福”、“快乐”这样的词汇划上了等号,有了笑容最本真的味道。 乔瑾煜心情舒缓地醒来,试图睁眼。 睫毛接触到了温润的皮肤,阳光透过指缝的润色映入眼帘,被掌心的血色过渡成暖暖的淡红,不再刺眼。 他感觉自己的心狠狠地颤了颤,轻握住盖在眼睫上的手,缓慢地拉下来,转过脸,看到了像梦中那只绒呼呼的小奶狗一样漂亮明艳的青年。 第56章 对方伏在沙发旁边的地垫上,单手撑着沙发余出来的浅边趴在他身侧,睡得安稳恬静。 除了盖在他眼睛上方替他遮挡强光的手掌以外,极度克制地没有把身体的重量压给他一丝一毫。 他真的好漂亮好漂亮。 俊眉长眼,睫毛卷翘,鼻梁俊逸挺拔,嘴唇像冬日里落雪的花瓣,透着微粉的冰釉色。 不爱外出,皮肤白的透亮,肤质是正值青春美好年纪的润泽,水波蛋一样光洁平整,不带一丝瑕疵。 连同发丝、耳朵、下颌线,处处精致完美。 乔瑾煜第一次有机会这样细致地看他,发现他发丛遮盖处,左耳耳骨中间,有一颗小小的耳洞。 如同他编织的小兔耳朵一样精灵可爱,没有穿耳钉因而不明显,平日里竟没有注意到。 鬼使神差地,乔瑾煜探手过去,碰了下他的耳朵。 “唔……” 展小曦微微瑟缩了下,张开了眼睛。 仰头望见近在咫尺的俊美男人,一刹那间粉透了整张脸,话都不会说了。是好的进展。 乔瑾煜将他的每一丝微表情看在眼里,唇角噙着的笑意变得明显。 他轻笑着弹对方的耳朵,“早安,小兔狗。” 展小曦慌乱得要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在室内睡得好端端的,没来由地跑出来扑在人家身上算怎么回事。 僵硬地坐直了身体,胡言乱语地掩饰尴尬,“小兔就小兔,小狗就小狗,什么叫……小兔狗。” 是像小兔子一样乖巧一样软,又像小狗一样活泼一样凶,的小兔狗。 乔瑾煜坏坏地不肯解释,绷着下巴故作严肃地瞥他,“邹妈妈有没有教育过你们,打穿骨耳洞不是乖小孩?” 无所谓乖不乖,只是看起来就很疼,乔瑾煜想。 展小曦迟疑了下,迅速地捂住了自己的红透的耳朵,脱口而出,“这个不是耳洞。” “哦?”乔瑾煜扬眉,凑近看他,“那是什么?” “……是,”展小曦眼底流过复杂的情绪,声音变小了许多,“……是回家的标记。” 【作者有话说】 醉酒之后这章是小曦意识觉醒的开端,昨天时间太紧没有表达清楚。重新补上了一些内容。看过的宝宝清空一下内存就可以看到补充内容了。 ps:昨天章节里乔哥和阿月关系变得熟络,是因为在《星河》里,这个阶段的乔哥已经帮阿月追回了小颜,也替阿月疏导了童年的心结,这里解释一下这个细节。 第31章 其实有好多人追… 少年时期,展小曦曾在书上看到过一个说法,说恋人的耳朵之所以敏*感,是为了在接收甜言蜜语的时候调动每一根毛细血管,把爱意以最快的速度传递给大脑。 让这颗理智思考的器官放弃倔强,与周身一同沉沦。 脑海里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耳朵是用来区分过客与归人的门。耳骨上有一把通向脑海的锁,穿骨耳钉就是回家的钥匙。 钥匙交付给心心念念的人,代表着愿意为他沉沦,为他放弃理智,与他思维共通,情感共融。 展小曦觉得这个说法好浪漫,忍着疼打了耳骨钉,钥匙自然是给了陆雪丞。 陆雪丞不理解他所谓的仪式感,好在也没有拒绝他交付的礼物。 后来展小曦再也没见过那颗耳钉,有次问陆雪丞,陆雪丞像是已经不记得曾有那么个东西存在,想了会儿才潦草地答复他,说忘记放在哪里了,有时间找一找。 随意的语气把展小曦郑重其事地将“钥匙”交付给他的行为对比得无比可笑。 展小曦当即明白,那意思是就算没丢,陆雪丞也不会再费心去找了。 本来也是一厢情愿的小心思,他不好责怪陆雪丞,默默忍下了难过,再也没有提起过关于耳钉的事情。 “现在想想,或许是哪个耳饰品牌推出来的洗脑小广告也说不定,陆雪丞大我几岁,看不上这些也正常。” “小时候好像都做过这样那样的荒唐事,”展小曦自嘲,“很意外吧?毕竟我看起来也不像是个浪漫的人。” “你看起来……”乔瑾煜延长了话音,想了想,说,“不该是这样卑微敏感的人。” 他想起陆雪丞说很多人追求过展小曦,虽然听上去都是过去的事情,未见得现在就没有,话锋丝滑地一转,问展小曦,“喜欢你的人应该不少吧?现阶段呢,有人趁虚而入跟你告白吗?” “啊?” 展小曦没料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这个方向上来,可是乔瑾煜问的很自然,再加上对方也没有刺探他隐私的必要,多半是话赶话赶到了这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了。 看这个反应……还真有。 乐队成员?乐团粉丝?不止有男孩子吧?他的长相很讨女生喜欢,成长过程中应该也有不少漂亮姐姐跟他告白过吧? 乔瑾煜意味深长地压了下唇角,端起手臂用一种捉了学生早恋的教导主任一样的眼神看他。 “……也不算有了。”展小曦眼睛四下乱瞟,不太理解乔医生怎么忽然经营起了八卦事业,实在不好自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试图把话题蒙混过去。 乔瑾煜点点头,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展小曦刚刚松了一口气,乔医生忽然又压向他,或许是难得好睡,他此刻很有聊天的兴趣。 第57章 “来,趁着天气这么好,”乔瑾煜笑笑地诱导,“跟我说说。” 展小曦呆若木鸡地看着乔医生,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支支吾吾地说,“我……我记不太清了。” “唔,”乔瑾煜偏颇地翻译他的话,“已经多到记不清楚的地步了。” “不是这意思……” 展小曦塌下身子,放弃了抵抗。有点可怜地看了乔瑾煜一眼,发现对方是真的想听,只好挑了一个最近正在经历的苦恼,慢悠悠地开口讲述。 “有一个经常来看乐队演出的大学生弟弟,唐水星也认识的,好像是他同学?” “那时候乐队还没签约公司,就在地下场子里四处游走串场表演,算是小有名气。” “他和唐水星最开始经常一起来追演出,因为年纪小,长得又很显眼,出现的次数多了,乐队的哥哥们自然就注意到了他俩,一来二去跟乐队混了个半熟。” “我不太参加乐队的活动,但是每次去,都会遇见那个大学生弟弟。安安静静的,看起来不像是会迷摇滚的那种类型。听斌哥他们说那孩子成绩和家境都很好,还得过什么了不得的国家级的奖,总之就是天之骄子型的小孩。乐队有这样厉害的小粉丝,大哥们都觉得与有荣焉。” 他刻意把前奏拉的很长,想让乔瑾煜提前失去倾听的兴趣。抬眼看了下乔瑾煜,随时准备结束自己无聊的叙述。 然而乔瑾煜丝毫没有觉得他所说的话题乏味的意思,虽然没接话,但看得出来确实是很认真地在听。 展小曦只好继续。 “之前都只是打个照面,没有说过话。第一次发生交集,是在陆雪丞去深圳演出的一个晚上。” “那天天气不好,我担心航班贻误,打给陆雪丞问情况。” “从下午开始我就联系不上陆雪丞了,想着他应该是已经起飞还没落地,也就没多心。” “晚间忽然下起暴雨,我想起陆雪丞放置在露天舞台上的设备,跑去查看。” “没想到撞见了那个小孩。” 乔瑾煜调整了坐姿,用行动告诉他自己已经调足了十二分的精力,等待他进入正题。 展小曦眼梢向下耷着,陷入了回忆——男孩怎么都不让他管,固执又强硬地把他推到楼道里,一个人披着雨衣盖好了雨布,贴好封底胶,又撑了遮雨棚做二层防水保险。 “忙前跑后收拾了多半个小时,雨下得很大,雨衣也遮不住,等把设备稳妥地保护好,人已经淋透了。” “我看着觉得特别抱歉,忽然想起来,问他怎么想到来收设备?” 男孩安静了好久,最后下定决心一样地告诉展小曦,是唐水星打电话拜托他过来帮忙。 话说到这里,展小曦停了一会儿,深呼吸之后又续上。 “我一下子觉出不对。天台的设备是陆雪丞为了腾仓库,前一晚临时叫人挪上去的,唐水星怎么会想到叫人来收。” “那个男孩子什么也没多说,关系不熟,我也不好多问。继续给陆雪丞打电话,还是无法接通。” “按照航班时间,陆雪丞当时已经落地了。我一下子就慌乱起来,想着他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通话自动挂断之后紧跟着又去拨号。” “那个弟弟冷着脸望着别处,好像完全没在意我在做什么。可当我再一次拨号的时候,他突然抽走了我的手机,让我别再打了。”展小曦说。 当时男孩望着天边的雨幕,抓了展小曦因为长时间无法拨通电话而止不住颤抖起来的手,攥得很紧很紧。 好久之后,他垂下头,给内心艰难的抉择落下答案。 他附过去,贴在展小曦耳边轻声告诉他,“我不想嚼舌根,但是哥哥,陆雪丞……他不值得你这样为他担心为他奔忙。” 说完苦涩地咽了咽情绪,松开展小曦,独自离去。 展小曦听懂了男孩隐晦的提醒,在陆雪丞“出差”结束后,悄悄留意起了他的行踪。 手段确实不光彩,他趁陆雪丞醉酒,在对方手机里植入了定位软件。 而后在又一个陆雪丞因为“出差”联系不上的夜晚,他点开了定位软件。 系统残忍地显示,此时此刻本应该落地厦门参加草莓音乐节的陆雪丞,跟他在同城。 展小曦顺着定位找到了乐队的更衣室,看到了跟唐水星抱在一起啃得火热的陆雪丞。 展小曦隐去了晦涩暧昧的细节,简单地说: “那个雨夜之后,那个男孩子再也没有跟唐水星一起出现过。” “他后来联系你了吗?”乔瑾煜问。 “嗯。”展小曦偏开眼睛,“他是个很好的弟弟。” “选择把事情告诉我,为此失去了朋友。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他的心意……感觉很抱歉。” 乔瑾煜自动补全了展小曦隐去的那些细节,清楚二十出头的男孩子难以自控的深情。也在心中一并感恩了男孩善意的保护,让展小曦有了更早醒悟的自由。 才没有真的按照陆雪丞的时钟走下去,在温水煮蛙的恶意诱导下,一步步被陆雪丞逼疯。 “你拒绝他了吗?”乔瑾煜意味不明地问。 展小曦不知他从哪推断出了男孩跟自己告白的细节,很小幅度地点了下头,无力地说,“也尽量避免了碰面的可能。但是邹妈妈告诉我,喜欢别人不是可耻的事情,被人喜欢也不是值得高高在上的事情。我不希望伤害他,所以避无可避地碰到了,还是会正常打招呼,正常说话。” 第58章 乔瑾煜注意到,这次他用的人称是“我”,没有带那个习以为常的“们”字。 好孩子在觉醒。 他暂且没去理会自己的苦恼,把展小曦拉起来,跟自己一同坐在沙发上,托起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邹妈妈只是需要照顾太多人,没办法给你一对一的母爱。” “但事实上,她给你的关怀和教育,比许多正常家庭的父母还要好。”乔瑾煜客观地陈述,“她配得上‘妈妈’这个温暖又伟大的称呼。” “我们小曦是受着很好的家教长大的乖小孩。”他捧展小曦的脸,注视他的眼睛,连哄带求地问,“所以往后再也不要为自己的成长经历感到低人一等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求小星星啦mua~ 第32章 失了孤勇,却难抵心动 经他提醒,展小曦忽然发现,邹妈妈对自己的付出被陆雪丞覆盖掉了太多。 普通人家抚养一个孩子长大尚且辛苦,邹妈妈担负着一群孩子的成长责任,辛苦程度可想而知。 她一直很操劳,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陈寻他们摸清了邹妈妈的作息规律,总是避着邹妈妈欺负展小曦。 展小曦从来不告状,有时候鼻青脸肿地被发现了,园长阿姨误会他跟人打架,他也不辩解。 他知道如果邹妈妈发现了他在遭受暴力欺辱,一定不会置之不理。 可是邹妈妈休息的时间已经被压缩到了极限,展小曦不希望她在少有的空闲时间里还要分心来顾虑自己的安危,更不希望邹妈妈觉得自己失了职,不想给她增添负担。 她是从很年轻的时候就充满慈爱光辉的人,温柔又爱笑,行径和心思一样纯净善良。 除非被抓住做坏事的证据,邹妈妈会严肃地批评他们。大多数时候,她都善良地坚信自己照顾的每一个孩子都是好孩子,从不愿意恶意推断他们的行径。 客观来说,这样的个性好也不好。这群孩子得到的爱与信任已经太少太少,她能给的只有这么多,自然拼尽全力。 可是太过理想化,有时确实很难照顾到现实问题的边角。 以至于展小曦被陈寻他们组团欺负了许多年,邹妈妈都没有察觉。 可展小曦不是客观世界里的理中客,他是深受邹妈妈恩惠长大的孤儿。在他眼里,邹妈妈的每一分付出都是多得的恩泽,他没理由要求她为自己做更多,更不愿恶意告状,为了偿还自己那一点委屈,打碎孩子们在邹妈妈心中的美好滤镜。 陈寻抓住他这个心思经年累月地欺负他,陆雪丞抓住他这个心思放肆地独占他。 唯一不同的是,邹妈妈在世的时候,展小曦是不觉得孤冷的。 她像一个近在身侧的守护神,展小曦不忍向他的神祈祷,却一直知晓,若是祈祷,邹妈妈绝不会对他的伤痛置之不理。 谁也不能否认邹妈妈存在的意义,单凭这份确信,就能让展小曦独自扛下许多的酸与屈。 心被鸿一样的暖流冲撞,展小曦不知道要怎么表达乔瑾煜这句话在他心中形成的冲击力,无法自制地扑上去抱紧了他的脖子。 他紧紧地圈着乔瑾煜的脖颈,埋在他肩上狠狠点头。有生之年第一次意识到活得灿烂于自己而言是一种责任一份报偿,意识到自己的自卑是对邹妈妈多年艰辛付出的否定。 意识到哪怕失去陆雪丞,自己也不可以就此破碎。 邹妈妈养育他长大,是因为他像这世上所有人一样,值得一个平等活下去的机会。 而不是为了给陆雪丞养一个附属的配件。 乔瑾煜圈住他的腰,轻轻拍他的背,等待他情绪平缓。 展小曦的灵魂如同他的长相一样纯净得不染纤尘,纯净到令乔瑾煜感到负罪。 倒退十岁,他会毫不犹豫地紧紧回抱展小曦,坚信自己有能力用最迅捷的方式把陆雪丞从展小曦心头连根拔去,连同陆雪丞这个人本身,以及他残存的阴影,一并擦洗干净,覆上自己的痕迹,温柔地呵护展小曦到底。 可他不再是那样鲜活孤勇的少年人了。 背负很多的现实,附着满心的荆棘和杂念令他无法沉浸体验任何情感,被理智和情绪来回拉扯,找不到平衡点。 纵使动了情,也要层层顾虑,步步筹谋,把借口用遍,仍是不敢轻易把心意宣之于口。 因为付出过惨痛的代价,明白了越是深情越是容不得任何闪失,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失了孤勇,却难抵心动。 情字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 等展小曦平静下来,乔瑾煜才开口,“我最近要出远门,你可以照顾好自己,对不对。” 展小曦拉开距离,不知道乔瑾煜会不会感叹他的孩子气,但他慢慢地不想在乔医生面前伪装情绪了,如实说,“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但会想你。”他补充。 很少与人接触,让他保留了更多孩子般的童真,深入的问题,他懂得像成人一样思考,但在许多小事情上,他比同龄人要单纯直白。 想就是想,又不是可耻的事情,为什么不可以让对方知道。 后半句是乔瑾煜未曾想到的,他僵住了片刻,笑着捏了下展小曦的脸,承诺,“我尽快回来。” 林珮打来电话,问乔瑾煜今天可不可以接预约咨询。 第59章 展小曦送乔瑾煜出门,分别的时候忽然觉得有点奇怪。按道理陆雪丞不会这么安静,今天是出差不在还是什么缘故,竟没有刻意制造碰面的机会找他的麻烦。 刚想到这里,临边别墅区的大门就开了。陆雪丞和唐水星一起出来,脸色都不太好看。 但是意外地,陆雪丞没有跟展小曦打招呼,拖着唐水星的手去开自己的车,目光透过铁质栅栏停留在乔瑾煜身上,恨恨的压抑。 唐水星没有跟陆雪丞一同上车,立在车旁边等他发动车子,也看向乔瑾煜,目光停留在他脸上,带着几分探究。 乔瑾煜迎着陆雪丞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揽住了展小曦,把人半拥进怀里,用行动向陆雪丞证明自己昨夜的警告不会仅仅流于言辞,警示他安分些,不要在自己不在的日子里生事。 相较于陆雪丞碰面一次爆发一次的躁动,唐水星对前男友和展小曦的关系表现得很慵懒,一度是懒得关注的态度。 今天却难得多看了几眼,眼里也终于有了两分藏不住的触动。 “不上来吗?”陆雪丞探出头问。 唐水星回头瞟了他一眼,再看向乔瑾煜,眉心凝重地压了压,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展小曦猜到了这个拥抱的真实含义,看唐水星的表情,也确实达成了目的。 这样亲密的接触,目的却是将对方送回到心爱的人身边…… 这次他没有喝酒,清醒地感觉到心间滑过的不适。细碎的酸流冲撞着理智,他未经思虑地揽住了乔瑾煜的脖子碰了下他的嘴唇,惹得乔瑾煜脊背一僵。 展小曦意识到自己有些越界了,但并不想在这个场合道歉,半真半假地交代,“记得想我。” 乔瑾煜应下,抚摸他的脸,推他进屋。 两人都上了车,车子却没动。乔瑾煜率先出了门,刚上园区主路就听见身后车辆发动的声音。 陆雪丞路过乔瑾煜身侧的时候一个凶猛的加速,整辆车发出难听的轰鸣声。 乔瑾煜料到了,没躲,侧身凝视着驾驶位上的人。 陆雪丞的车跟他本人一样,像极了生日蛋糕上那支莲花蜡烛,乍看花花绿绿挺讨喜,打开来就再也关不上,聒噪又低劣,非是要用暴力手段把他电量彻底耗尽,否则不得安生。 陆雪丞目光紧锁着乔瑾煜一个急打,险险地擦过乔瑾煜的衣角漂移过去,压抑的怒火带起初秋的凉风,卷着乔瑾煜的衣摆飘荡。以这样的方式向乔瑾煜宣告他并没有服软,纵使手段无法压人一头,也会用蛮力来斗个鱼死网破。 乔瑾煜掸了掸衣角并不存在的陈灰,望着车子扬尘而去的方向,眉心微蹙。 打一个不谙常理的恶童,手段上是可以一击制胜。 难的是让对方心服口服,断绝继续作恶的念想。* 唐水星晚间厮混结束,掂着半瓶鸡尾酒回家,隔很远就望见了坐在门前石板阶梯上的男人。 寒星冷落,路灯昏黄,衬得人也枯寂。 “又要外出了吗?”唐水星走过去,挨着乔瑾煜坐下,把手里的酒分给他。 他经常来看唐哲彦,却很少进屋。总这样远远地守在楼下望着孤灯枯坐,有时候临时接到电话赶回去处理事情,有时候一坐到天亮。 只在唐哲彦发狂的时候,他才会冲进去,帮忙制止唐哲彦伤害自己。 乔瑾煜从唐水星手里接过酒,仰头灌了一口,“回上海。” 他与父母关系不亲厚也不疏远,相处的模式客气的如同许久不照面的远房亲戚。每逢国庆和新年,总要回去,封建礼制下照时请安似的规矩。 一个家庭有一个家庭固有的相处模式,唐水星不做评断,了然地挑了挑眉梢,“给唐伯和嬢嬢带好。”乔瑾煜点头。 “我哥不想见你,你明明知道,何苦一直来。”唐水星问。 当年事情的结局很残忍,唐哲彦失足坠楼后,失去了钳制的少女紧跟着跳了下来,砸在了唐哲彦腿上,抱着必死的心,头部最先坠地,当场身亡。 那样荒芜的破楼窄巷,事发不到一分钟竟涌出大批记者,毫无人性地争相拍摄地面的恐怖场景,用做编造故事赚取流量的底料。 当时乔瑾煜的保研名额还在最后的确定阶段,出了这样的事,一时间关于三人之间恩怨纠葛的在校园内疯传,流言四起,乔瑾煜的前途注定是一场空了。 谁都没有想到,隔周校园贴吧爆料了一则匿名贴,彻头彻尾地改变了舆论的走向。 帖子的主体内容是一小段掐头去尾的视频。 废弃的旧校区无人使用的阶梯教室内,唐哲彦紧紧地抱着衣衫不整哭泣颤抖的女孩。女孩捶打着唐哲彦,重复地骂着“畜生混蛋”。 那段内容的截图,唐哲彦曾给乔瑾煜看过,真实的场景是三个人。 当时他和唐哲彦经过多次走访终于撬开了女孩的心房,女孩述说起自己遭受的暗无天日的折磨,情绪堕入疯魔。 他和唐哲彦在旁安抚,不慎被跟拍的狗仔录下来,爆料者很有筹谋地将这段视频与之后坠楼的场景结合,编纂成了富二代学长跟踪诱骗新生学妹并实施猥亵,害死了无辜少女的艳色丑闻。 唐哲彦给乔瑾煜看的截图照片里,明明是三个人在场。 流出的视频版本却被截去了半边视角,保下了第三位当事人,只留下已经失去了半条命的唐哲彦独自面对悠悠众口的口诛笔伐。 第60章 视频发布的时候,唐哲彦做完截肢手术刚刚苏醒。 同时收到了警局的调查通知,院里和国外高校双边的退学通知,以及雪片似的寄往病房的匿名诅咒信。 乔瑾煜疯了一样地澄清,红着眼睛没日没夜地在贴吧里与陌生的“善良人士”对战,去教导处死拖着教导主任下跪求情,不吃不睡地四处找寻女孩继父的下落…… 能做的所有,他全都做了。 却依然架不住视频画面给人造成的桃色印象,堵不住悠悠众口,改变不了事情最终的结局走向。 乔瑾煜的保研名额终于还是下来了。 这场因他的执迷不悔而展开的救赎行动终于尘埃落定。乔瑾煜拼尽全力,却因为故事不够香艳,被舆论当做了透明人扫在了一旁,什么也没失去。 赔上的只有唐哲彦短暂的青春,再也回不来的清白,断掉的双腿,以及随双腿一同断送的大好前途。 乔瑾煜死都不能忘记,坠楼那天,唐哲彦本来已经拿到了出国深造的offer,是在赶赴机场的路上听闻他这边遇到麻烦,掉回头帮他处理的过程中出的事。 此番对比,唐哲彦为何不愿意见他,他又为何不能去见唐哲彦,再无需多说。 这些年里唐家人、乔家人保持着体面的交际,没有人责骂过乔瑾煜,也没有人问过那封引爆舆论、决定了话题最终导向的匿名贴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然而事件最终的受益者是谁,有目共睹。 所以不问,是不想知道,还是对发帖人的身份心知肚明……不言而喻。 “你对他动心了,是不是?”唐水星没有提及对方的名字,他知道乔瑾煜听得懂。 他一直明白乔瑾煜接近展小曦报的是什么心思,所以一开始没太当回事。 对于展小曦和陆雪丞,唐水星抱着近距离看戏的心态,想知道这样的关系究竟有没有可能挣脱,想见识展小曦最终会如何破局,所以完全理解乔瑾煜的态度。 可是渐渐地,他从乔瑾煜看展小曦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不该有的占有欲,捕捉到了醋意,捕捉到了苦涩、心疼、负罪和越来越多的复杂情绪。 他怎么可以这样…… 乔瑾煜难言地沉默,不置一词。 “你不觉得你对他的感情是对我哥再一次的背叛吗?!”唐水星夺过酒瓶摔碎在地上,愤恨地质问他,“我哥他就是毁在这样一个被人pua长大的孤儿手里!你是忘了还是从来就不在意!” 乔瑾煜看向唐水星,说出了自己一直清楚,也一直不愿言明的唐水星的真实目的,“所以你靠近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人报复他,是这样吗。” “对!我就是要报复他!他没有脑子,没有独立的思考能力!他活该痛苦活该受罪活该被人当玩物活该去死!她凭什么拉上别人做垫背!凭什么为她一条烂命要背上一个品学兼优的少年大好的前途命运!凭什么要因为她葬送一个幸福家庭好端端的生活!凭什么!” 乔瑾煜心疼地望着他,眨眼的瞬间有一滴泪随之跌落。 他低头,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可他不是冯雪啊。”良久之后,他含着泪意哑声叹息,“他是他,他没有惹你,更没有伤害过阿彦,他只是一个卑微地活着都很艰难的可怜孩子……” “那我该报复谁!报复唐哲彦那废物吗?报复我可怜又可悲的父母吗!”唐水星戳乔瑾煜的肩,用很重的力气,“还是报复你?啊!乔大圣人!” “冯雪她要是敢活着,我一定把她千刀万剐,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她死了啊!她就那么便宜的纵身一跃就轻飘飘的死掉了!连她那个禽兽不如的养父都寿终正寝了!” 他捅自己的心窝,一拳一拳地砸下去,“我的恨谁懂!谁懂!谁来告诉我该往哪里去发泄?”“我就是看不得那些空心稻草人一样的玩偶生物怎么了!我就是看到他们就想毁了他们的一切怎么了!” 唐水星很矛盾,矛盾得脑子时常感觉要炸开。 有时想看展小曦像冯雪一样窝囊地跳下高台,这样他就可以告诉唐哲彦,是那群异类天生软骨头拖累了你,你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不要再惩罚自己。 有时又希望展小曦当真能够挣脱与生俱来的束缚变成一个正常人。 这样他就可以继续高高在上地嘲讽他那个废物哥哥:不是冯雪的问题无解,是你们当初行事莽撞刺激了她,所以你落得这样的下场,没资格怨天尤人。 所以也不要再继续作践自己,折磨整个家。 “你呢!你又为什么答应帮他?”唐水星越说越怒,撕碎一切的体面,“真像你自以为的,是为了帮我收拾残局吗?如果不是潜意识里从他身上看到了类似冯雪的影子,你会多管闲事接近他?” “你根本不敢细想自己接近他的真实目的!你敢给他看你笔下关于陆雪丞的病例总结吗?你把他和陆雪丞当成并行样本在研究!你玩世不恭地旁观他和陆雪丞的相处,事不关己地从他身上总结救治我哥的药方!你以为你把我哥的病例报告锁起来我就看不穿你那点阴暗心思了?” “我告诉你,最没有资格教育我的人就是你!”唐水星冷笑,“展小曦和陆雪丞最开始在你眼里不过是冯雪和她的养父二号!现在你动心了,就想推翻最初的动机立地成佛了?” 第61章 唐水星享受乔瑾煜破防的表情,变本加厉地捅他的伤: “你敢让他知道我哥的存在吗?让他知道自己不止是陆雪丞养在身边的小配饰,更是你乔医生物色来医治高贵朋友的小白鼠!” “你没办法跟他解释清楚你为什么这么无底线地纵容我,所以你只能守着护着看着,却不能表达对他的心意,怕被他误解成一个三心二意的浪子,彻底断绝跟你的联系。只能蛰伏在一旁等待他再坚强一点,对你的感情再深一点,可同时又毫无胜算,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得焦灼撕扯,我说的没错吧?” 乔瑾煜终于还是被刺痛了,喉结苦涩地吞咽,不明白为什么人活着会这么难。 他不是唐水星口中那样浓重的阴暗,却被唐水星说中了全部的处境,任凭唐水星撕打疯骂,不辩解,不制止,不反抗。 他这一生,事事处处都想周全,一路走来却愧对了这么多的人。 唐水星终于还是脱了力,瘫坐在一边好笑地望着乔瑾煜。 “所以你现在想怎样?” “我想救他出来。”乔瑾煜音量不大,但说的很坚定,没有因为唐水星的疯闹而产生丝毫动摇。“过去的一切放一边,先救他出来。” “凭你?”唐水星嗤笑,“你救得了谁?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你是个病人!睡不了囫囵觉,享受不了任何美好的事物,不敢对任何人说爱的精神病人!” “这次又要牺牲李哲彦还是王哲彦替你做陪葬?啊?乔大圣人!” 乔瑾煜任凭他挖苦自己,淡淡地摇头。 “救小曦,救阿彦,救你,救唐家。”他说,“救我自己。” “去你妈的!”唐水星挥拳打过去,怒骂,“傻逼。” 乔瑾煜结实地挨了他一拳,唇角渗出了血迹,脸上却不见什么疼痛的表情。 他转头,望着唐水星,目光很空,却仍然坚定。 “我最开始是有一点看不上小曦,虽然只是一点点。”他承认。 唐水星笑骂,“说明你他妈还不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可他真的是个特别特别美好的存在,跟他的接触让我慢慢醒悟过来,”乔瑾煜说,“这些年我们都恨错了人。” “做错事的人不是冯雪,更不是小曦。是那些苟活在阴暗角落里玩弄人心折磨弱者的蛆虫。”————乔医生的诊疗记录: 【病患:乔瑾煜】 【日期:2023年9月30日】 【问诊记录:】 我们都该醒过来,为生者权,为死者言。 第33章 牵手一步,自行一步 昨夜睡得不错,清晨醒来心情也变得不同。展小曦起床撑了撑身子,给新买的目前看来还像头蒜的水仙球球浇水,按动窗帘让阳光洒进客厅。 睡衣还是夏季的薄款,风吹进来,展小曦感觉到凉意,回房披了件外套。 手臂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穿带袖衣服的时候不需要再小心翼翼,他看了看那片常年被自己虐待的皮肤,难过又无力表达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伤害自己,咬伤和抓挠伤遍布,伤痕叠着伤痕,经久不消,惨不忍睹。 如今虽然没有了新伤,陈年的疤痕却也没有褪去,展小曦皮肤白,肤质也好,衬得手臂那块的伤痕格外地狰狞可怖。 展小曦开了笔记本,搜索祛痕的药膏。 想要好起来,连同昨日的陈伤。 期间他给乔瑾煜发了消息,问对方有没有落地,安静了一会儿,乔瑾煜回:刚到。 展小曦笑笑,想着许久不回家的人应该忙着应酬父母亲人的亲热接待,没再回复,认真地对比成分一款款地看。--在做什么手机震动,乔瑾煜又问。展小曦:网购乔瑾煜:呦展小曦:怎么了?很稀奇吗乔瑾煜:嗯展小曦略带嗔怒地翻了个白眼,问对方:你好像很闲乔瑾煜:闲展小曦:。。。 展小曦:所以究竟是闲还是不闲?乔瑾煜:闲展小曦:闲得一次只能蹦出一个字儿??? 乔瑾煜那头安静下来。 紧跟着给展小曦打来了电话。 展小曦接听,不说话。 乔瑾煜温和地笑,说:“我很闲,但怕打搅到你。” 展小曦听他说话没有丝毫不方便的感觉,好奇地问,“家人没来接机?” “三十好几的大男人,回趟家丢不了。”乔瑾煜说。 展小曦想法比较敏感,总感觉乔瑾煜的家庭氛围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压住了细想的念头与对方闲聊,“回去待多久?” “一周左右。”乔瑾煜淡淡地说,“年会结束得早的话,五天半。” 展小曦从他口中听不出喜乐,就是很平淡地出差处理工作那样的语气,或许是路途劳顿,嗓音里有掩不住的倦意。 他隐约感受到家似乎不是能让乔瑾煜轻松愉快的地方,于是转走了话题。用一种故作高深的语气聊一些轻松的话题,帮乔瑾煜洗脱路途的疲倦,“你不好奇我在买什么吗?” 乔瑾煜骨子里并不擅长接纳关怀,每当察觉到善意,总要用不正经的态度遮掩尴尬。 “比基尼?”他问。 “对,”展小曦在他回答之前已经预判到了这男人的脑回路会往哪里拐,并不意外地接下他的浑话,“选好了,有一家叫‘艳过老娘’的专做男款的店,款式超美,现在需要乔医生报一下尺码和地址。” 第62章 乔瑾煜焖焖地笑起来,好久才说,“给我买啊……” “算作答谢了。”展小曦说,“你个高腿长,气质也够骚,穿起来一定很sexy。” 乔瑾煜从容地“嗯”了声,同时给他发来了地址和各个维度的详细参数,问展小曦,“我没有买过这种高档东西,请问展哥,需不需要报那里的数据。” 展小曦落败,啐了句“抱你个窜天猴啊抱”,骂完又回味过来,“你刚叫我什么?” “展哥。”乔瑾煜毫不忸怩地又喊了一声。嘶…… 展小曦被腻得手上一抖,险些跳转到下单页面。 没有再说话,乔瑾煜靠在车后座假寐,展小曦继续网购,维持着通话,好像通电本身就只是因为需要感知到对方存在那样自然。 微信提示音响了两下,潘潘给展小曦发了消息,说正在录制的曲目有四句唱词怎么都卡不上旋律,让他听听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展小曦顺手点开,指尖敲打着桌面一字一字地过。确实别扭。 他对照原词理了理,感觉那几句词不能改,改一个字味道就大不同了,于是给潘潘回信:何先生在吗? 何先生是乐队本次合作的编曲老师之一,也是最新这首曲目的作曲人,在业内有些威望,很在乎自己作品呈现的完整度,单凭乐队成员的资历基本没有说服他改动编曲的可能。 潘潘压低了声音,颇有些为难地告诉展小曦,“我也感觉是曲的问题。可是何先生完全不给改动的空间,丞哥刚刚跟他一起进棚试了两次,黑着脸出来,想着是沟通得不太愉快。” 展小曦安静了一会儿,“你们先练定下来的曲目,我找何先生单独聊聊。” 说完没有再回复潘潘的消息,喊了一声乔瑾煜。 乔瑾煜从他们对话的开始就睁开了眼睛。 他从前只觉得展小曦身上有透明易碎、让人心疼到忍不住想要守护的东西。 如今却意外地发现,在专业问题上,展小曦很有担当。 第一时间纠察问题,不是自己的责任就毫不退让,解决问题的态度又飒又帅。 “我在听。”乔瑾煜说。 “其实,我没有必要帮陆雪丞。毕竟我不欠他什么,”展小曦问了一个好像应该乔瑾煜来问的问题,“你有没有这样想过?觉得我……自作自受。” “你不是帮他吧,”乔瑾煜说,“关乎整个乐队的前途,你不想因为私人恩怨就撒手不管,所以一直很为难。” 展小曦深吸了口气,感觉肺腔里被酸涩的气泡涨满。 在被人懂得的瞬间,无人疼爱的小孩终于也被发放了心酸委屈的资格。 身边人,无论是谁,都会觉得他被陆雪丞反复伤害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情。 打的愿打,挨的愿挨,所以过去这些年任凭他如何委屈都没有人去管。 可是这个相识不足三个月的男人,却愿意以一颗包容的心,善待他对世界的善意,相信他不是毫无尊严底线的通心草包。 懂得他说不出口的纠结,理解他多方顾及的为难。 展小曦抿唇,指尖微微发烫,打下两行新词。 同时低低地喊了声,“哥哥”。 乔瑾煜呼吸顿了顿,怕吓到他好不容易向前迈进的脚步,连同呼吸都调慢了频率,轻声回他,“我在。” “陆雪丞有很多束缚我的办法,懂得很多拿捏我、恐吓我的话术,”展小曦诚实地认下自己在与陆雪丞相处中的下位者身份,而后认真地许诺,“但我保证,在你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我不会因为他的言辞和行动再一次伤害自己。”————牵手一步,自行一步,才不算辜负。——by:夏可 第34章 不再任人打扮 门铃响起,展小曦被这陌生的动静惹得迟疑了下,想起自己昨天去店里选购了绿植,有几款当时不全,店家说要回基地现补,于是留了地址,安排了今天上午一并送来。 他最近沉迷上了购物,许多从前不在意的东西如今都变得有了吸引力。 在此之前,展小曦最大的消费项目是购置名下这套房产。 当时将满二十岁,按照古礼也算是到了弱冠之年。 他忽然间想要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憧憬着步入成年、有一位亲密无间相守一生的恋人,再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遮风避雨的小家,便不算是弃儿,可以洗去生命之初的孤寂过正常人的小日子了。 他把这个想法说给陆雪丞听,陆雪丞没问他喜欢什么样的房子,而是问有多少存款。 展小曦的卡放在邹妈妈手头,他想法简单,从来只管按需做事,并没有细算过自己究竟攒下了多少收入,只想着买一套小两居是足够的。 陆雪丞问存款总额,展小曦不清楚,便去找了邹妈妈。 邹妈妈从16岁开始替展小曦保管版权收入,如今孩子大了,自然该由他本人支配。 展小曦来问,邹妈妈便带他细查了账目,并把户头权限一并转给了他。 展小曦把数额报给陆雪丞,陆雪丞听后了然地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再过了一个月,陆雪丞在市区定下了一套房源,打电话约展小曦过去付款。 展小曦没想到他沉默一个多月是在暗地里奔波给自己准备惊喜,欢天喜地地就要赶去。 那天临出门前,邹妈妈复杂地望了展小曦很久,在他上车前又把人喊住。 第63章 展小曦回头见她脸色不好,慌得打发了出租车走,奔回去扶住她,“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邹妈妈对他笑,像儿时一样抚摸他的头,眼里含着些欣慰,欣慰中又藏着泪,“我们小曦长成大男孩了。” 展小曦端着一副下巴朝天的拽样子逗她开心,俯身在她肩头撒娇地蹭,“不要伤感嘛,我是长大了,又不是要插翅膀飞了。我和丞哥商量好了接您过去住的。” 邹妈妈有过一段婚姻,嫁的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恋人。 婚后因为不会生育,丈夫性格又很软弱,被婆家逼迫离了婚。 之后便全情照顾他们这群小泼皮到如今,再没有过情感经历。 一晃便是二十几年,匆匆半生。 展小曦一直心疼她热闹环伺的孤苦,早早计划好了,买一套离福利院近些的小两室,他和陆雪丞住一间,留一间主卧室给邹妈妈,方便他们照顾邹妈妈,也方便邹妈妈上下班照顾新的小崽子们。 再在旁侧给小虎租个单间,男孩子大了,总是想要个独处的空间,集体宿舍环境也不好,他想带小虎出来。 他想着陆雪丞应该跟他心意相通,所以才没有问他的想法。 邹妈妈没接展小曦幼稚的承诺,推推他的肩让他起来,嗔责:“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展小曦可爱地笑,确定了邹妈妈不是不舒服,努努嘴,“走了啊,丞哥在等。” “曦宝。”邹妈妈喊。 展小曦察觉到她嗓音里的异样,定住脚步回头。 “写自己的名字。” 邹妈妈望着他,认真地说。 展小曦蹙眉,一时没听明白。 “房产证上,”邹妈妈把话说直白,“写展小曦。记住了吗?” “听妈妈的话,只写展小曦,写你自己一个人,啊。” 她絮絮叨叨地重复交代,尾音甚至染着哀伤,带着哀求。 展小曦不懂她为何那样哀伤,她也不愿深作解释,只是机械地重复。 被她哀求的语气触动,展小曦咽下无数句疑惑,乖乖地点了下头。 “记住了妈妈,我记住了。”他说。 陆雪丞打来电话催促,展小曦应下了对邹妈妈的承诺,忽然间不知道要怎么迎接陆雪丞的声音,有生之年第一次没有接听陆雪丞的通话。 带着一份无需有的愧疚,他甚至没有过问高的离谱的房价,确定是自己负担得起的金额就跟随陆雪丞的安排预约了银行。 在办理证件手续的时候,开发商负责人问产证写谁的名字。 陆雪丞傲气,不是他付的钱,他不作声,把目光投向展小曦,等他答。 “展小曦。”展小曦说。 陆雪丞目光紧缩了下,聚焦地看他。 展小曦的名字是邹妈妈取的,邹妈妈抱他回来时襁褓里附了张字条,内容是很简单的两个字:姓展。 邹妈妈便和园长阿姨商量,给他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在收到第一笔版权款项时,展小曦刻意回避掉了自己的姓氏,换了“夏可”的署名。夏日可畏。 他生在夏日,也被抛弃在夏日。 他清楚创作人的身份可能会被很多人知晓,所以不想留下带有血缘关系的任何一个字。 不希望抛弃他的人有朝一日看到一个姓氏相关的名人,自恋地猜测这会不会是他们的子嗣。 哪怕全天下姓展的人有千千万,通过一个姓氏找到他的概率趋近于零。 他可以在心里幻想亿万遍有父母疼爱的生活该是有多温馨,却不愿意真的面对生身父母哪怕一秒钟。 抛弃就是抛弃,襁褓里的小小生灵也有自己的决绝和傲骨,不愿匍匐回去痛哭流涕地问一个苦衷缘由,求一场世俗眼里的团圆大欢喜。 展小曦话没有说完,接下去开口。 陆雪丞这才把眼神放松,好笑自己想多了似的转走了眼神,闲在在地抄手端在一旁看风景。 “展颜消宿怨的展,大小的小,晨曦的曦。”展小曦补充。 忘记昨日的仇怨,守自己一方小天地,做明亮的晨曦。 陆雪丞再次把目光转向他,与刚刚片刻即逝的诧异不同,带着箭一般的。 可他最终还是忍住没有在人前说什么,冷冷地带着展小曦跑完了剩余的手续。 展小曦付了房款才去看自己的“家”。 与想象中很大不同,装潢很好的一套奢华别墅,空落落的。他不喜欢。 陆雪丞无视他的喜怒,他也很快藏住了失落,随陆雪丞一楼二楼三楼地参观。 这里是音乐工作室,那里是器材设备间,比展小曦最初想的全套房子还要宽敞的主卧套间。 接待区,健身房,会客厅,茶艺间,创作室…… 上下十多个功能分区,连同保姆的住处都规划了进去。 唯独没有给邹妈妈留一个歇息的角落。 “我答应邹妈妈……” 展小曦感觉胸腔憋闷得快要不能忍,他可以委屈自己,但他不能舍下邹妈妈。 可是刚开了个头就被陆雪丞堵了回去。 “她没答应你吧?”陆雪丞笃定地反问,用长兄的语气向他讲述人生的取舍,“不方便,懂吗。” “毕竟没有血缘关系,一个单身女人跟两个成年男人住在一起,你叫她如何自处?”陆雪丞剑指展小曦欠考虑的少年气,“邹妈妈比你懂事故,所以不答复你幼稚的安排。真照你想的住在一起,尴尬的是三个人。” 第64章 展小曦想说从前院里条件不好,男护工嫌工资低集体离职的那几个月里,邹妈妈就算在大寝室打地铺也要照顾他们就寝,并没有哪里不方便。 何况如今每个人独处一室,互不打扰的状态。 他想了想,换了个不带刺的说法,“她的身体大不如前了,我是担心没人在身边……” “你是医生还是护士?还是你学过什么诊疗手段?”陆雪丞总也不让他把反驳的意见表达完善,或许是展小曦罕见地连续呛了两句茬,陆雪丞语气愈见不耐,冷声质问,“身体不好,难道不应该帮忙安排护理病房?接到身边是真的为她好还是做样子给别人看?” 他见展小曦眼神瑟缩了下,抿唇收住了情绪,换了温和的语气哄展小曦。 “乖一点。自作多情的善意会起到反作用,真心报答她,就不要忤逆她本人的意愿。”陆雪丞再次绕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她并没有答应你,不是吗?” 二十岁的展小曦争论不过二十三岁的陆雪丞。 从户型选择到空间分配,无一幸免地被夺走了主动权。 他随陆雪丞搬进了这套并不喜欢的冰冷住宅,因为心底里不喜欢,什么也没有为自己添置。 陆雪丞不肯承认,至少在金钱领域,展小曦才是金主。他很会偷换概念,说房子是展小曦买的,家里的软装就由他来布置。 说得好像上百万的软装可以跟上千万的房价划上等号。 展小曦买房全权遵从陆雪丞的意愿,陆雪丞在考虑软装时却不肯丝毫顾及展小曦的需求。 展小曦物欲淡薄,也不主动要求什么。只在一次随陆雪丞逛家居城的时候,驻足在一盏小小的双人沙发前摩挲了许久。 沙发小巧精致,颜色也明亮,是他最初想象中家的样子。 那天他不顾陆雪丞反对,坚持把这盏小沙发抬进了家。陆雪丞大概是觉得无伤大雅,随他去了。 可到底不是他选择的生活,心仪的小沙发安置在不属于展小曦审美的奢华别墅里,不再鲜亮可爱,处处透着格格不入的寒酸气。 家里曾经拥挤,填满了陆雪丞用来撑场面的各种物件儿,又在陆雪丞离开后一并被带走,回归到最初豪华冰凉的空落状态。 留下陆雪丞看不上眼的满地杂书和小沙发,陪着展小曦度过漫长的无所适从的未来。 邹妈妈没有让展小曦为难,在那年秋天,房子交付的前一个月离开了人世。 临走前为展小曦留住了一套独属于他的、陆雪丞分不去也搬不走的房子。 留下了一处就算他自己不在乎,但不至于在被抛弃的时候无处安身立命的所在。 现在想想,邹妈妈或许是比展小曦要活得清醒的。 她其实看得穿陆雪丞讲求面上风光的性格,预判得到陆雪丞会选择什么类型的房子,也清楚陆雪丞不会像展小曦一样有心接她过去尽孝。 那也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性格不完美,她尽力包容。 能做的只有在他行为出格时,保全住另一个更加纯稚善良的孩子狭窄的生存空间。 展小曦哀魂似地飘在这里,直到前几天与乔瑾煜闲谈,才恍然记起这套宅子是邹妈妈饱含苦心为他争取来的。 再看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忽然间有了感情。 于是想要好好布置,让它像一个家。 纵使这个家里仅有他自己一位家庭成员。 有些东西不是第一眼喜欢的,但它既然阴差阳错地被命运安排着归属于自己了,就该好好珍惜。 从心心念念的花树到寄予期颐的花草种子,大大小小各种园艺植被装了满满一车。 展小曦开门,物流车停在院外,物流小哥半挂在车门外沿探出头向他问好,问方不方便把车停进院子里来。 展小曦回室内找了大门的锁匙,宽宽的铁栅门缓缓向两侧滑开,留出入院的通路。 物流车进了院子,露出后备箱装载的景观。 四季常开的各色木绣球和三角梅带着鲜活的花苞,随着倒车颤颤巍巍地迎入视野。旁边是一颗挂满果的香水柠檬树,底部是带了大块封土的玉兰、银杏和藤萝,侧边还有艳丽的爬藤玫瑰。 店家精细,每朵花枝每颗果儿都单独包了防护纱网,透出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怯。 庭院的树木是开发商统一栽植的,打理的还算不错,但总归呆板,少了几分生趣。 而今空草坪落了新来的花,一下子便有了独属于屋所主人的风雅。 展小曦望着那些初秋的凉风里依然开得挤挤挨挨的花朵,感觉过去的生命恍如大梦一场。 世间从来就有这样明艳的四季花,这些花也从来没有拒绝过进入他的世界他的家。 是什么原因,让他与这样易得的美好失之交臂了二十多年。在生命力最最旺盛的童年、少年、青年时代,活成了一段朽木枯藤的人生…… 喜欢阳光,喜欢绿意,喜欢鲜花。 不喜欢陆雪丞口中“符合你娇软气质”的嫩粉色贝斯。 喜欢投入精力做喜欢的事,偶尔碰壁也觉得爽,流血流汗都无所谓。喜欢面对不公时敢打敢砸、有喜有怒有脾气的自己。 不喜欢被圈养起来,打扮成精致无心的娃娃。 展小曦换了衣服,拆了店里送来的首饰袋。 第65章 单颗的闪银耳钉,雪花款式,很小一颗,雕工极好,冰冰甜甜的质感,同时也不失棱角,银质切面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华。 他把耳钉穿入耳骨,许久没有带过耳饰,耳洞后半部分封住了,银针开始穿入的时候有些疼,针头刺进一点点之后就卡住了。 展小曦眼神暗了暗,咬牙猛压指尖,落在耳后做支撑的拇指感觉到湿意,同时也触摸到了银针的金属质感。 出了血,同时也钻透了黏着的骨和肉。 他取下耳钉消毒,用碘伏棉片洗去血迹,拿软膏涂抹耳骨,擦拭干净多余的药膏,不顾疼痛重新把耳钉穿入。 还是疼,但不再是上一次那样钻心的疼了。 回家的“钥匙”,还是留在自己手上才稳妥。 感恩乔瑾煜的出现,让他拥有了远离陆雪丞的视角,慢慢看穿了从前被自己美化的事物,褪去滤镜看透残酷的真相。 那么依着残酷过往的对立面,就是自己未来人生要走的方向。 展小曦对着镜子照自己的容颜,满意地笑,好像疼痛流血的是旁的什么人。 他没有乔瑾煜看到的那样恬静,骨子里终究是带着疯气的。 依恋时依恋,纠缠时纠缠,决绝时决绝。对抛弃他的父母如此,对背叛他的陆雪丞亦如此。 第35章 痛是太清醒 乔瑾煜抵达海市后先去见了甄黎,甄黎一如往常说他瘦了。 乔瑾煜说,“没有,最近在健身,视觉上显瘦而已。” 母亲点点头,优雅地给他沏茶,问他有没有去见过乔冠泽。 “下午就去。”乔瑾煜说。 甄黎满意他先来看望自己,嘴上又笑他看起来沉稳,行事还是不够妥帖,教他拜见长辈不可以赶在下午,要在午饭前到场才不算失礼。 这些话如果说给外人听,说这年头谁回家看望自己父亲还要严格遵从拜见长辈那套森严的规矩,一定会被嘲笑封建家庭。 可是乔瑾煜什么也没辩驳,就那么承认了自己的失礼,问甄黎最近过得如何。 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是名存实亡,细算下来甄黎和乔冠泽分居已有二十多年了,保留着一纸具备法律效益的结婚证书,碍于双边家族庞大的利益揪扯,对外默契地扮演着贤伉俪。 如今上了年纪,母亲一个人寡居,乔瑾煜多少还是担心她的身体。 甄黎没有闲话家常的意思,说一切都好,把今年商会新添的来宾信息推给乔瑾煜,指了其中比较重要的几位要他重点关注。 乔瑾煜不参与家族的生意,叔叔和小舅舅年轻有为,父母各自扶持一方相互制衡,文雅地内斗。 两方势力暗自施力拉拢乔瑾煜增加筹码,但在没有胜算前,谁也没有强要他接手的意思。只要求乔瑾煜在年节和商会之类的大场合回来打个照面,凑齐家族人头防止外界传闲话,其余时间双边都乐得自在。 甄黎可能是觉得乔瑾煜长期游离在外,很多待人接物的潜规则吃得不够透彻,担心他在正规场合哪里做的不够体面被人拿了话柄,每次匆匆见面,多半的时间都要用来交代商业上的明规暗矩。 见面时说句“又瘦了”,临走前交代一句“别太累”。 少有的几句寡淡关怀穿插在话题的开头和结尾,温情察觉不到,像一种流于表面的形式,证明她不是个不关心孩子的冷漠母亲。 甄黎讲话并不絮叨,名门大户的千金,说话做事从来都有条理,温声细气地娓娓传授。 乔瑾煜感觉很倦,维持着平静听着。 聊完了正事,他拒绝了母亲留他吃午饭的邀请,离开了甄黎的住所,赶在午饭前去见了乔冠泽和乔冠超,掐表待了与母亲相处差不多的时间,而后只身回了提前定好的酒店,翻阅商会来宾的资料以作了解。 其实无论是乔冠泽还是甄黎的住所,都有足够的条件安置乔瑾煜住下。 可叹他并不生在一个平凡家庭,不能自在地享受父母亲情。 在这样暗中敌对的利益夹缝中生存,与其中任何一方亲近,都意味着对另一方的背离。 乔瑾煜不愿舍弃他们任何一方。 因而也无法靠近任何一方,艰难地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自小习得一身走钢丝般的察言观色技能,背靠着锦衣玉食的环境,孤单单地长成一个身世空荡的大人。 商会宴请的多数是跟行业相关的人物,乔瑾煜也是经甄黎特别提醒才发现钟南月也在其中。 颜雨最近去了国外参与集训,钟南月腾出空闲在海市新拓了业务,一口气吞下了好几块金地皮,眼下正在市内招标,寻求合资的项目开发商。 乔氏的药品集团也在月辉的竞标名单中,赶上集团商会,自然要邀请甲方来观摩观摩叙叙感情,加深钟南月对乔氏资源实力的了解,以便在竞标中为自己争取主动权。 甄黎与儿子日常联络淡薄到几乎没有,不清楚乔瑾煜是钟南月心理医生的这层关系,特意嘱咐了关于钟氏的背景,交代乔瑾煜不要因为钟南月面相年轻就慢怠了这位贵客,他们相差没几岁,有时间可以约着去打打马球增进一下联络。 乔瑾煜没有向母亲细说自己和钟南月的交集,简单答应下来。 同一时间,钟南月也正瘫坐在沙发上闲散地浏览着乔氏集团的内部信息。 第66章 然后意外看到了乔瑾煜的名字。 少爷诧异地“呦呵”了声,翻身坐起来,感觉这三个字重名重姓的概率不高,于是给自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心理医生去了个电话。 “乔大公子。”他阴阳怪气地喊。 乔瑾煜无可奈何地“啧”了声,像是在叹息他从哪里打听来的八卦消息。 钟少爷感觉自己被涮了,愈发怪腔怪调。 “这么说来之前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居然胆大包天地指挥着乔家大少爷替我忙前跑后这么久,不知者无罪,您千万包含。” 钟南月为人仗义,仗义的人通常会格外讨厌被人隐瞒欺骗。 相较于乔家人温吞的措辞方式,乔瑾煜倒更喜欢这种有情绪的表达。淡淡解释:“你当初要找的是心理咨询师,并不是商业联姻对象,不是么?”倒也是。 他们这些个利益江湖里吃顶风餐的,哪个不是三四张面皮来回换。 钟南月跟乔瑾煜的交集源于他的心理病症,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所以也没理由要乔瑾煜再亮出多余的身份给他看。 钟南月最近心情不错,阴阳了两句也就过去了,没深计较,问乔瑾煜,“我看商会东道主名单上说你在上海?” “在,”乔瑾煜说,“你方便的话下午可以过来复诊,明天开始我会很忙。” 他忙,钟南月也没闲着,午间通完电话,见上面已经是傍晚了。 钟南月是真的变了,整个人有了活气。跟乔瑾煜简单说了下自己的近况,听了乔瑾煜的分析,问乔瑾煜如果停药,下周出国度假会不会受影响。 “情绪抑制类药品伴随着很大副作用,你最近留神测一下睡眠质量,没有问题的话可以逐天减量,不要停药太猛。”乔瑾煜说,“应该问题不大,你看起来状态恢复了很多。” “我倒是觉得,乔医生状态消沉了很多。”钟南月冷不丁地问,“处对象了?” 乔瑾煜靠回座位上丧丧地笑,“这么明显?” “没有。”他否认,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手机上,像极了每一个为情所困的异地恋人。 钟南月挺感激他前段时间对自己的帮助,难得愿意跟人闲聊两句,同时也真心好奇,“能让乔医生这种极端自控主义者动心的人,”钟南月撇嘴,“平时出门喷的香水都得是茅台味儿的吧?”他说,“让人一靠近就忍不住犯迷糊那种。” “……”京圈儿少特产,尽出这些个贫嘴的纨绔破少爷。 乔瑾煜闷了两秒钟,“我看你的病是真的好透了。” 乔瑾煜其实是在想钟南月那位pua他多年的青梅竹马的恋人哥。 他不知道找什么切入点开口,但是真心想知道,跟那种异类近距离相处,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 “我最近遇到了这么个人,让我感觉很苦恼……”巧妙地避过了钟南月的伤疤,乔瑾煜讲述陆雪丞种种扭曲的行为,末了请教钟南月,“依你的看法,这种人的究极目的是什么?毕竟可能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这有什么好复杂的。”钟南月无语地“嗤”了声,“用我们京圈的话说,丫就是一心想复辟。” “复辟?” “你仔细琢磨是不是这个理儿。”少爷凑近,敲了敲桌面,没再吊儿郎当,认真地给乔瑾煜分析,“他就想退回古代一夫一妻多妾制,屋里大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 “同时他自己还得掌握家庭关系中的绝对话语权,一切规则由他定制,交往对象必须遵守,形成单边制约,让他可以享受最大限度的自由,可以管天管地,但是谁也甭想管到他头上。” “至于你说的明明爱着自己女朋友还频繁出轨,说白了就是在对恋人做服从性训练。” 钟南月说,“训练到他那个可怜的女朋友堕落成封建时代一夫多妻制的女性思想,眼见他跟别人亲热也不觉得不适,认命地告诉自己他跟别人亲热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再因为这些事情影响对他的感情为止。” 乔瑾煜长久地沉默。 不得不说,钟大少年纪轻轻在商界运筹得风生水起,个人能力不容置疑,在逻辑梳理上更是一等一的头脑。 那些或许连陆雪丞本人都理不顺的行为逻辑,经钟南月三言两语一分析,一下子就水落石出了。 他就是想要展小曦对他绝对的服从。 得不到这个,他就会持续地刺激伤害展小曦,用黏稠的爱意和多年养成的习惯把展小曦套牢在身边,让他一点点堕落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钟南月打量他的神色,越看越觉得不对。 “你该不是喜欢上那土皇帝的女朋友了吧?” 乔瑾煜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想帮帮他。” “烈女怕缠郎。多相处多勾搭,”钟南月当他是默认了,“乔医生你盘正条靓,事业有成,背后还隐着座提的懒得跟人提的大金山,妥妥有戏的。” “不是……”乔瑾煜摇头,“我不是要把他夺过来据为己有。” 如果是那样,在这样关键的时候,他没理由跟展小曦分隔异地。 他可以推掉今年的家族商会。 也可以邀请展小曦一同前来。 人在失恋状态下,很容易情绪上头,选择身边有好感的人开启一段新恋情。 虚弱孤单的困境里,对一个温柔呵护自己的人生出几分朦胧的暧昧,这很容易。 第67章 乔瑾煜完全可以利用吊桥效应加深错觉。 可他没有那样做,顺遂自然地离开,留给展小曦自我缓存的空间。 因为他始终知道,对展小曦而言,真正意义上的救赎,不是让展小曦顺从吊桥效应造成的暧昧幻影,从依附陆雪丞变成依附他乔瑾煜。 而是在展小曦需要的时候借他一点力,让他一点点挺起自己的脊梁,直到他可以全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活一个独立的个体。 他是有根骨的良木,不是攀沿依附的藤。需要人帮忙扶正被陆雪丞打断的骨节,而不是趁火打劫,引着他断掉的枝叶缠入自己的生命。 至于独立起来理智清醒的展小曦是否还觉得他乔医生充满魅力,是否还会思念他、靠近他,想要与他长久地在一起…… 他不能确定,因而也不敢深想。 很多人不安于未知。 乔瑾煜不同,痛和不安,源于太清醒。 打碎暧昧的幻象看清一切过后,再去真正意义上地爱上一个人…… 这很难,乔瑾煜比谁都清楚。 可他还是做了更难的选择。 因为那是对展小曦更好的选择。 【作者有话说】 身体状态不太好,更新时间没办法稳定,保证不会断更,我尽量争取生产前完结正文 第36章 是大佬来的 今天约了何先生见面。 展小曦不爱西装革履的打扮,给自己挑了件浅蓝色的针织薄绒上衣,半盖手掌的款式,耳骨上银钉闪闪,素素的亮色衬得他皮肤格外白净。 下身搭黑色休闲裤和板鞋,极其简单的一套穿搭,身形纤瘦,气质却不羸弱,干净挺拔得像一棵阳春季节里抽枝拔杆的白杨树。 他的发质偏软,发量又多,头顶的软发许久没剪已经很长了,细碎地盖住额头,眉梢眼角自带一层淡粉,自然状态下看上去就挺精致。 仗着生的好看,发型都懒得打理,随便抓了个睡不醒造型就出了门。 男人的慵懒和男孩的纯净融为一体,打马穿过人海,举手投足都美好,让人移不开眼。 展小曦与何先生之前没有过深交,两人相识的过程甚至有几分不愉快。 一年多前,陆雪丞以乐队名义慕名去找何先生约曲,接连拜访了多次都没有得到见面的机会。 本以为没有希望了,未曾想机缘巧合,竟在一场线下活动的后台偶遇了何先生。 乐队伙伴喜出望外,听闻这位大师脾气古怪,不敢一团人贸然上前打扰,推最会来事儿的陆雪丞过去打招呼。 陆雪丞年轻,生得俊朗又有才华,追线下的粉丝不少,网络上也攒了不少流量,算是小有前景。 乐队顶数陆雪丞唯粉最多,很多孩子听完歌不走,围在后台找他们要签名。 陆雪丞想着有粉丝在场撑腰,何先生总归要给几分薄面,恭谦地递上了名片,把自己随身携带的自编曲一并附上。 吃过几次闭门羹,大概知道了何先生对他们并不看好,所以也没敢一步到位地说明约曲的意向,只说是请何先生看下自己的作品,指点一二。 谁也没想到,何先生接都没接陆雪丞递上的作品,就在陆雪丞僵着的手上睨了两眼就起了身。 “何先生!”陆雪丞下意识地追了半步,慌乱尴尬之下下意识地想上去扯人,但很快反应过来有粉丝在场要注意影响,强压住了冲动。 “你不要误会,我不是不看,”何先生转回头,目光落到陆雪丞手上,“这些曲子你之前给我送过,我没有见你,是觉得不入眼。” 他毫无压制人的意思,也没有一点尊重人的概念,不顾场合,只管陈述自己内心所见。 “我不明白,一个人常年带着自己毫无灵气的程式化作品到处给人看,是为了给自己长脸还是现眼。”何先生这样评价陆雪丞呕心沥血的原创作品。 粉丝群里发出不小的唏嘘,一些心态敏感的孩子甚至快要气哭出来。 幕后创作人的身份被业内尊重,粉圈却很少关注这些。那些年少的孩子一心维护自己喜欢的哥哥,并不知晓得罪创作人的代价。 有人喊,“不许你这么说他!你给我们哥哥道歉!” 紧跟着就被更多人附和,“你算什么东西啊你!凭什么这么贬低别人!” 他们的维护并不能缝补陆雪丞破碎的自尊,反而让他感受到自己被当着众目睽睽踩碎的羞耻。 陆雪丞脸红得几乎要渗出血来,下意识地攥拳,把纸张握出折痕,手上暴起青筋。 展小曦心疼得想打人,想要抱抱陆雪丞,碍于陆雪丞的女友粉在场,不能付诸行动。 他压抑着满心的怒火,给小虎使了个眼色。 小虎领会了,拉了乐队的哥哥们过去维护秩序,一边安抚粉丝的情绪一边半退半揽地把粉丝带离了后台。 然而这一切全不在何先生眼里,他衷于内心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不想跟不必要的人过多牵扯,趟开人群要走。 “何先生,”展小曦把他喊住,从陆雪丞手里抽走了那些原创曲,在不被人察觉的角落悄悄地攥了下陆雪丞的手,“借一步说话,两分钟就好。” 何先生回头看到一个比陆雪丞还要稚嫩的毛头小子。 那孩子满眼仇视地看着自己,从眼神到语气,半点不掩饰对自己敌意。 第68章 他忽然间觉得场面有些好笑,不明白这群小毛头为何这样没有自知之明。 好歹展小曦脸上的表情比陆雪丞要真诚些,这让何先生愿意跟他多说两句。 “如果他来找我的时候带的是乐队的代表作,我不至于不见他。”何先生向展小曦解释,“可惜他贪图表现,我给过他好几次机会,从头到尾,他都只带了自己的作品。” “更可惜的是,”何先生摇头,“他的作品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浪费别人的时间是不道德的,”他说,“明知道没有结果,还坚持浪费别人的时间,是严重的不道德。” “回去吧小朋友,你们需要历练,无论是做人还是作品,都有很长的路要走。” 展小曦眼里带着明明白白的愤怒,为他武断地评价陆雪丞的作品,为他污蔑陆雪丞的人品。 他并不掩藏自己的情绪,却不像陆雪丞那样下意识地做出荒唐的小动作,立在陆雪丞身侧不卑不亢地问何先生: “如果我可以在两分钟时间内,把你眼里这些一文不值的作品做到你满意的程度,我们是不是就有机会。” 展小曦并不觉得这位满口爹味的中年男人有什么了不起。 可是陆雪丞想要争取与对方合作的机会。 那么他也会压住自己的喜怒,全力去促成这件事。 何先生简直被他大言不惭的语气气笑了。两分钟…… 这小子,当自己是曹植转世么? 何先生摘了表,喊后台的工作人员安排一个无人打扰的化妆间。 他从展小曦手里随手抽出一份曲子,甚至没有去看自己抽到的是哪一份,抵着纸背推给展小曦。 “我的时间很值钱,120秒,你随便用什么办法,做到及格,我联络业界朋友包你们乐队未来三年的编曲创作。” “做不到,按秒算钱,一秒一万。” 展小曦比他更果绝,话都没接,捧过纸张刷刷刷地埋头做起了整理。 秒针跳过两整圈,何先生指尖在桌面上“嗒”地一敲。 展小曦半点不耍赖,同一时间收笔,把填好词的作品捧给陆雪丞。 陆雪丞望了他一眼,读懂了他的眼神,从室外拉了麦,贝斯上身,一阵前奏过后,唱出了最新结合好的词曲。 陆雪丞的作品展小曦全都看过,爱屋及乌,句句都觉得珍惜,在脑海里为那些旋律编织过无数或绮丽伤感或放肆颓废的文字幻想。 在展小曦满溢的灵气补偿下,陆雪丞章程化的作曲风格成了紧抓风筝的丝线。 曲调沉稳开阔,词句如刀,刀刀割人心,剖出人人心中都曾有过、却谁也无法用言辞具体描绘的熹微感受。 铮,燃,炸,又不失悲沉。 每一句放肆的躁动,都完美地收敛进了沉稳的曲调里,像一款平平无奇的戒托被完美地嵌入了切割工艺卓绝的璀璨宝石,瞬间炫目,灼灼其华。 何先生目光渐渐聚焦,带着些许难以置信的颤抖。 他听到了上世纪黄金年代诸神角逐的摇滚灵魂。 何先生拧眉,望着眼前这个甚至还可以称之为少年的天才作词人,“……您是?” 展小曦一直在等待他的回答,听他忽然间问起自己的身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夏可。”陆雪丞替他答了。夏可。 业内至今没有人见过真面目的夏可先生。 何先生潜意识里的夏可先生要比眼前这孩子年长许多,可他知道陆雪丞没有骗他。 作品摆在那里,化腐朽为神奇的绝对实力摆在那里。 “其实,”何先生恃才傲物,却很诚实,服就是服,不为面子计较,“您如果一开始就报上名讳,根本不需要后面这些麻烦事。” 展小曦回头看陆雪丞的表情,确认他没有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不高兴,才去理会何先生。 “可以合作吗?”他直白地问。 何先生诚切地点头,“当然。”…… 算下来有半年多没有见过面了。 何先生还是从前的样子,一副琥珀镜框的老花镜,一顶不知道带了多少年的鸭舌帽,腕间一块年代久远价值不菲的钢表,浑身侵染着一股浓厚的90年代上海老学究气质。 展小曦隔着窗子望见他,对他招手。 何先生坐进来,不遮掩地打量展小曦,“很少见您穿这样鲜艳的颜色。” 展小曦低头看自己,鲜艳么? “普通人穿来是素的,但我记得您从前只是黑白灰之类的打扮,这样鲜亮的颜色还是头一次见您穿。” “上年纪的表现,”展小曦自嘲,“不是有那样的说法么?越上岁数越爱俏。” 何先生发现他不止衣着风格与过往不同,甚至学会开玩笑了,稍稍诧异过后才点头,“是这么说没错,但您还年轻得紧。” “那就别您来您去了,叫我小曦或者小可都可以的。”展小曦一直觉得别扭,借着话茬终于忍不住纠正。 “可不敢可不敢。” 不成想何先生反应那样大,好像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请求似地连连摆手。 “馆长上周还托付我跟您问话,说是有部中美合资的动漫需要推广曲填词,曲是给润风老师做的,词必须要您出山才能匹配,联络不到您,特意找到我这里来。” “我这个位置的人,不是有幸跟您认识,这辈子能得馆长半个字的问好都难的。” 第69章 展小曦怀疑何先生是不是夸张了。 邹妈妈在时一直承担着监护人的角色,他的作品邀约都是由信件形式寄给邹妈妈,由邹妈妈转交过来。 邹妈妈走后陆雪丞接走了这份任务,陆雪丞说给到展小曦的都是他甄选过的,展小曦再逐个筛选,留到最后的合作不多,但因为报酬丰厚,再加上他重质不重量的创作理念,一直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展小曦知道自己的作品值钱,毕竟传唱度摆在那里。 但他并不清楚,从前也并不在乎——业内人士究竟如何看待他这样一个小年轻的浅淡心事堆砌出来的口水词儿。 与陆雪丞分手之后,展小曦的经济合作基本陷入了停滞状态。 最开始那阵子他也无心做事,当下恢复了些心力,听何先生这么说,他是真的有些好奇了。 “我没有亲自对接过合作的团队,”展小曦问何先生,“夏可这个名字……在业界大概是什么段位?跟您……” 他觉得不礼貌,又向下压了压,“跟陆雪丞的作曲水平能匹配吗?” 何先生张大了眼睛看他。 他不敢这样想,可他真心觉得,夏可先生……好可爱。 艺术家多半都有点疯魔,何先生以为自己这样已经足够荒唐了。 没想到还有更离谱的。 “您在说什么胡话啊?” 第37章 不好惹 “这么跟您说吧,馆长这次之所以这么为难,是因为润风老师如今深居学院潜心教学,无心接手这类商业曲目,更不为钱所动。” “他同意接下这支推广曲的唯一条件是跟夏可先生合作。馆长这边拿到您的词,润风老师就出山作曲,否则免谈。” 林润风早年间绝对算得上是狂浪少年一枚,高智商,好家室,天之骄子般的存在。踩着侉子车挥霍着风驰电掣的青春,不费吹灰之力就考入了最高学府。 全国学子慕名而不得的录取通知书,他连保存都没保存,入学报道结束随手往车斗里一丢就再没提过。 入学不到一年,觉得课程索然无味,为了打发无聊的大学时光,自己拉了个诗社搞起了文学创作,一不小心斩获了国际知名的文学奖项。 叛逆少年基因作祟,林润风不满于沉淀在纸张上的文字。那些字句溢出胸腔时明明是那样的激荡人心,一经出世就安静地伏于纸上未免太过可惜。 他想要笔下的文字保持着鲜活跳动的脉搏,于是自行给诗歌编曲,混成校园民谣和摇滚乐曲发表。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是创作的黄金年代,大时代改革的浪潮席卷全国,每个人的胸中都激荡着一股蓬勃的、无以言表的亢奋情怀。 热浪扑打在脸上,朝阳照耀下人人沐浴着金光。 林润风的曲目酣畅淋漓地击中了时代的脉搏,一经推出就强势霸占了街头巷尾的卡拉ok音像厅。一路以席卷之势从大城市的摩登街区传唱到偏远村庄的供销社,连走村串巷卖耗子药的货郎都要赶个时髦,用林润风的乐段做大声公的背景音乐吸引村里大姑娘小媳妇的注意。 毕业后的林润风逐渐消减了锐气,三十岁之后皈依了体质。 远离了青春躁动的心态,诗词创作渐渐少了,主导的编曲工作却是不断有经典涌出,他的才华好像永远也不会枯竭,一步一步稳上神坛,直到稳坐乐坛无人敢与之争锋的领军梯队。 年岁渐长,林润风近几年回归了校园,从事教学工作,一心扑在教育事业上,新增的作品渐渐少了。但并没有淡出过公众视野,许多经典曲目经久不衰流传至今。 不夸张地说,这一代的小孩是从爷奶到父母再到自己这一辈,祖孙三代听着林润风的歌过来的。 佛大了坐哪哪是庙,如今提到“润风”这个名号,哪怕是对幕后创作事宜了解甚少的粉丝团体也不敢造次半分。 “您应该知道,润风老师的创作不仅限于作曲和编曲,作词方面也是一绝的。他明明可以独立完成创作,却还是想要借这个机会跟您认识探讨。”何先生说。 展小曦哑然了半刻,低声说,“润风老师过于抬举我了。”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困境和势头,润风老师也好,我也好,我们是沐浴着上一个时代的恩泽走过来的人,侥幸得了几分地位,也被时代锁住了眼界,只能反复复刻从前的经典了。”何先生向展小曦解释业内这般尊崇他的缘故,“而您是跟着时代向前走的人。从您的词句中能读出深沉不言的勇敢。” “任何事发生了,哪怕不知道路该往哪走,您都会先迈出脚步,转圈也好,踩坑也罢,总之不让自己停下来。直到摸索出一个奋进的方向。” “不抵触改变的风气,会包容地思考每件大事小情幕后的逻辑,并把它们流于文笔。这是我们这些糟老头子真心赞佩、诚心想要讨教的。” 何先生在讲展小曦的词,却阴差阳错地点破了他的人生观。他是这样的。 哪怕做错,哪怕撞碎自己的身躯,也不会蹲守原地熬干自己。 很少有成年人会像狗血小说一样,分手后找人来刺激前任。 可那是他当时能想到挽回这段感情的唯一方式,于是他毫不纠结地找上了乔瑾煜。 边行边想,且做且思,一步步到如今。 这样说来,或许他真的算是一个勇敢的人。 第70章 “其实我今天约您主要是因为乐队编曲的问题。”展小曦问何先生,“那几句曲调的问题,我一个外行都感觉得到,何先生不会没有察觉。您是在用这种方式……故意跟谁怄气?” 何先生大笑,“什么都瞒不过您。” 他一早就猜到了展小曦会找他,所以提前带来了乐队的练习曲目的内定版本。 “我是答应参与乐队的曲目创作没错,可我不瞎不傻,我想知道——”何先生食指盖着曲目上作词人的名字,一点点移开手指,“陆雪丞他一个作曲都只能算是半吊子水平的业余歌手,什么时候又偷偷精进了一项作词技能?” 展小曦望向纸张,混曲之前给到的资料一直是没有备注的,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完整的曲目。 曲目名称之下,创作人员名单那里赫然写着:作曲:陆雪丞 何鸿编曲:何鸿混音:陆雪丞作词:陆雪丞 “我可以不计较他参与了两句不成熟的作曲建议,就把自己放在了作曲人的名单里。” “可是作为熟悉夏可先生笔风的人,我一眼就看得出这首词从头到尾都是夏可先生您的心血。” “而如今我拿到的曲目上,甚至没有夏可先生半个字的署名,这是我绝对不能容忍的。” 展小曦移开了视线,把目光投向窗外,深呼吸再深呼吸,调整胸腔将要炸裂的情绪。 他是不在乎这些功利的事情的。 可是陆雪丞不可以因为他不计较就无耻算计到这般田地。 手不自觉地移向臂上伤痕遍布的位置,一如往常想要狠狠掐下去,在血和剧痛中释放无处迸发的情绪…… --“实在不能好受,发发脾气也比一个人闷着头心痛强……” --“相信我,你没有任何问题,有病的是那个姓陆的……” --“你一点都不懦弱,你一直遵照内心的想法在解决问题,从来没有选择回避,你怎么会懦弱……” --“我们小曦是受着很好的家教长大的乖小孩。” 脑海里有个温柔的声音不断地告诉他:你很好,不要为别人的险恶惩罚自己…… 展小曦眸光渐渐清明过来。 记起他曾承诺过一个人,不会再伤害自己。 “您稍等,抱歉。” 他向何先生请辞,起身去了洗手间。 用冷水浇了两把脸,展小曦半撑着台面甩了甩额发上沾染的水珠,压制住将要冲破理智的情绪。 抽了旁侧的抽纸擦干了手,他点开手机,输入:陆雪丞作词作品呵…… 竟有十几首之多。 这其中还有一个前提限制:找到展小曦的邀词合作,基本都是慕名而来。署名不是夏可根本不会结算款项。 所以陆雪丞无法偷梁换柱,更改那些大项目的署名,只好捡展小曦不要的废稿,狸猫换太子地拿去署名发表。 不然这些年下来,乐坛估计都不会有夏可这个人存在。 只会有一个名唤陆雪丞的,能独立作词作曲编曲混曲、会吉他贝斯键盘架子鼓的二十七岁的神一样的乐团主唱+leader。 陆雪丞的粉丝一直夸自家哥哥才华横溢,展小曦一度天真地以为,夸的是陆雪丞的作曲能力。 天没想到,这“才华横溢”四个字,陆雪丞仅仅只占了个“采”。 四处采集展小曦写废掉的字句,对外拼凑成一个才华横溢的自己。 展小曦终于相信,夏可的创作,含金量是真的很高。 不然那样高傲的陆雪丞也不会从垃圾桶里翻找那些他口中“浪费时间的矫情文学”,替换上自己的名字变成自己的作品。 他也终于明白了陆雪丞为什么要限制他跟乐队的人交往,屏蔽他与外界的交流,以分手为名威胁他赋予陆雪丞无限的自由,却又在得到自由后死绑着不肯放他独自生活。 不可以避讳跟人接触。 展小曦终于意识到,陆雪丞千错万错,唯有这句说得极妙。 成年人可以静守自己的一方天地恬淡度日,但绝对不可以避讳跟人接触。 这些年他只管关门闭户埋头做事,连同项目结算的事项都交给绝对信任的陆雪丞去运作。 偶尔在哪里看到署名夏可的词,笑一笑自己的东西居然真的有人听也就过了。 无意间留出了这么大的空子,在枕边养肥了这样一只敲骨吸髓的负心贼。 掸去眉眼处蒙着的水珠,展小曦对着镜子从容地整理好了发型,咬牙沉了口气,走出了洗手间。 何先生很有耐心地在等他,望见他的脸色,悬着的心松下来一截。 善意地劝他,“被伙伴背叛是很难接受,我从来本分直接,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只希望您的心情不要受太大影响。” “不碍事。”展小曦摇头,注视着何先生认真地问,“可以帮我跟馆长约个见面的时间吗?” “啊……”何先生喜出望外地讶异了一声,“您同意合作的事情吗?” “那些随后在谈,”展小曦说,“馆长团队算乐坛的心脏所在,我想通过这个操盘枢纽告诉业内,今后的邀稿,直接找夏可本人定夺。能合作还是不能合作,拿项目给我看,我分分钟就可以做好决断。” “今后所有合作,除非我夏可红口白牙亲自认证,一切打着我旗号的外接联络方式统统无效。” 第71章 何先生望着他,感觉夏可先生一瞬间变得厚重不好惹了许多。 一如往常染着俊美玲珑的少年气,眼底却有了奠下地基的坚定和沉稳。 温和地说着话,亦能窥见反杀的獠牙。 第38章 冰美人的解冻 回想分手以来对陆雪丞心态的转变,从奢求与他重修旧好,到畏惧,想要躲开…… 再到今天,忽然间连那层畏惧都变得虚无。 胸腔里无法平复的愤怒给了展小曦底气,他忽然间不再那样回避与陆雪丞接触。 展小曦时常觉得,世间的词汇是不够用的。 就比如现在,对于陆雪丞,展小曦竟觉得失语。 说“失望”不足以描绘,说“绝望”又不值当。 人可以满口冠冕堂皇的词调,只要真心去磕自己的人设,不讨喜也不至于丢脸。 也可以阴险狡诈机关算尽,前提是随时做好遭天谴的准备。 像陆雪丞这样,背地里蝇营狗苟行剽窃之事,面上却多年如一日理直气壮地维持着满口傲气的,世间少有。 他不配让展小曦感到绝望。 那些剽窃的曲目是赤裸裸的证据,诚如乔瑾煜说的,他或许从来就没有好过,是展小曦自己年少无知洗脑了自己。 展小曦曾经以为,终其一生他都难以逃脱这座为他量身打造的情感囚笼。 怪只怪陆雪丞把方方面面都做绝。 每客观地了解他多一分,就想要远离他多一点。 对一个不配让你感到绝望的人绝望是什么感受 ? 展小曦细想,大概是想要在心里祭一座坟,不为埋葬从前的陆雪丞。 为葬昨日那个愚忠愚爱着陆雪丞的自己。 下午的时间,展小曦赶去了乐队的训练场地,路上把从何先生手上拿到的练习曲目拍照发给了小虎。 “你有没有见过这版的内定曲?”展小曦问小虎。 小虎可能是在训练,隔了二十来分钟才回复:没有哥,我们都只看过简版。 小虎心大,不太关注创作方面的事情,给了曲子就死命去练,把节奏练成机械记忆。展小曦也猜到小虎并不知情。 这样看来,目前展小曦参与操刀的三首合作曲,陆雪丞应该还没对外发布的打算。 要不是何先生无意瞥见这版署名的曲子,所有人至今都还被蒙在鼓里。 展小曦有保留备忘的习惯,临时迸发的灵感按照日期生成,罗列得整整齐齐。 得益于分手后糟糕的精神状态,近几个月的备忘还没有做清理。 展小曦把作词相关的备忘记录前后修改版本逐个整理好,最早的版本可以追述到陆雪丞乐队还没有跟和纳签约、演唱会事宜还没投入筹备的前期。 何先生之所以可以一眼看出端倪,是因为这三首词的句式和常用语都是非常典型的夏氏风格。 有这些凭据,展小曦想要搞垮陆雪丞基本已经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只需要按兵不动,等演唱会把陆雪丞得人气推上高峰。 那时陆雪丞一定会趁热打铁,把曲目上传到各大音乐平台加深自己的高光。 在陆雪丞讨论度抵达最高的峰口,以夏可先生的的名义将这些歌词诞生的过程公之于众。 陆雪丞那边是绝对拿不出更早版本的歌词内容的。纵使有粉丝盲目洗白,这件事在路人那里根本无可抵赖。 乍红伊始就爆出剽窃丑闻,陆雪丞奢想的顶流音乐人之路,这辈子是不要妄想实现了。 从前作废的手稿早已随手丢掉了,没有留存陆雪丞剽窃作品的证据。 这三首曲目,是展小曦对抗陆雪丞的底气。 小虎还在乐队里,舆论爆发起来不会精准区分谁知情谁无辜。 展小曦把备忘记录备份,为了不牵连小虎,他暂时不会用这招置陆雪丞于死地。 也希望陆雪丞可以收敛,不让他用上这样鱼死网破的杀招。* 展小曦到训练馆的时候临近下午五点,下午的训练基本结束,大家正在商量着如何点餐。 他推门进去,举了举手上提着的食盒,“给大家带了点雪梨汤和山药粥。” 一群人蜂拥而上分走了吃的喝的,高呼“展哥威武”。展小曦立在一边浅笑,发现这些伙伴其实都很可爱。 陆雪丞没有过来拿餐,小虎取了份粥给他,他接过来,目光仍旧落在展小曦身上。 展小曦抬眼与他对视,不躲不闪。 “气色不错。”陆雪丞偏偏脸,难辨情绪地说。 “还好吧。”展小曦简单带过他的问候,对乐队伙伴们说,“我找何先生聊了聊,他之前可能是顺了太多遍,产生了审美盲点。静下来看也察觉出了问题,承诺这两天会发修改版的曲子过来。大家安心练习,不要受影响。” 陆雪丞缩了缩眉。 这些话原该是他的身份来说的,未曾想到从展小曦嘴里说出来也能这样自如。 他必须承认,这样的展小曦很有魅力。 让他心痒,想要把他抵在墙上狠狠地蹂*躏*征服。 斌哥望着展小曦,眼里闪动着诧异和感激。 小虫、潘潘和花臂几个年纪小的激动坏了,搁下汤品涌上来作势要抱展小曦,“展哥,你是我唯一的哥!” 那些人的手揽在展小曦的肩上,抚在展小曦的背上。 第72章 展小曦毫无抗拒,甚至笑笑地揉了其中一个人的脑袋,自然得像是熟识许久的玩伴。 陆雪丞内心涌起强烈的醋意和怒火,翻江倒海,几乎要到了无法压制的地步。 陆雪丞确定自己是对的。 明明生着这样纯净的一张面容,却抵不住骨子里的魅惑*骚*气。 是该把他关起来的,独享他的灵魂,侵占他的整个世界。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他甚至醋到昏了头,觉得不要那么宽泛的自由也没关系。 就跟展小曦一对一地绑定,一生一世地纠缠在一起,就很好。 展小曦淡淡地与人说笑,并不把丝毫的眼神分给陆雪丞。 陆雪丞没有在他这里遭受过这样的无视。 一直很好地掩藏在骨子里的病态将要迸发,他低垂着眼眸站起了身——小虎同样对这样温柔待人的小曦哥感到陌生。 与陆雪丞不同,他发现自己好喜欢哥哥这样明明白白地被人喜欢。 在小虎的世界观里,展小曦从来都是世上顶有魅力的那一号人。 区别是从前的他太过于封闭自己,以至于多数仰慕者只敢暗地里偷偷讨论这位冰美人,极少有人敢于放肆地上前接近。 “干什么干什么,这是我哥!你们这些家伙。” 在陆雪丞出手把展小曦身边的人掀翻在地的前一秒,小虎冲进人群,半笑半闹地揽走了展小曦。 陆雪丞僵在一边,感觉周身有冰水兜头而下簌簌滴落,凉透了整个身体。该死。 事情不朝他想要的方向进展,险些失控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曦宝。” 从进门到现在有十多分钟过去,除了最开始展现社交友好的一瞥,展小曦多一个眼神都没再给过陆雪丞。 陆雪丞难过到无以复加,哽着嗓子唤他的注意。 “嗯?”展小曦向他看过来,唇角挂着没来得及收敛的淡淡笑意,“怎么了陆哥?” “……”陆雪丞哑然。讨厌他笑。 他明明对谁都冷淡,从不对外人展露笑意。 陆雪丞压住酸楚,把手上的粥捧给展小曦,“你吃吧,我不太饿。感觉你最近瘦了好多。” 他想要向那些没眼色的家伙宣誓主权,宣誓他与展小曦非常人可及的亲密关系。 可是展小曦望见他手上开了盖的粥,笑意却僵在了唇角。 他抿唇,有些难为情地寻找措辞,“这个对嗓子有好处,专门给你们准备的,我吃过饭了。” 明明白白的社交谦辞。脑子不傻的人都听得出展小曦的潜台词:--你都喝过了还拿给我喝,别开玩笑了吧气氛有点僵,小虫出来圆场。 “就是就是,不带陆哥这么送便宜人情的。咱小曦哥一直就瘦,凭这两口清粥怕是养不回来。等演唱会结束哥几个一块请小曦哥吃大餐答谢,说好了啊!” 小虫这个年纪的人还处于很容易交朋友的阶段。展小曦从前不爱说话,跟大家交集少,但是无冤无仇。眼下展小曦帮大家解决了麻烦,还好心带了餐,年轻男孩对他的亲切感飞快上涨。一会会功夫已经从“展哥”进阶到了“小曦哥”。 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估计晚上训练完随口约个球,往后可能就成了跟乐队哥哥同样铁瓷的存在。 “就是,一碗粥就想打发我了。”展小曦笑笑地接话,半真半假地说,“我出的力可不止这一碗粥,等你们将来大红了,我再看情况一笔笔细算。” 斌哥年长些,从展小曦进门开始就感觉他状态怪怪的,到这会儿这种感觉也没消退。 听展小曦居然少有地开起了玩笑,斌哥悬着的心放下来了些,好歹确认了展小曦的怪并非不好的那种怪。 或许是走出来了吧,挺好的。 展小曦来这里其实是为了找斌哥,只是有些事情不便当众聊,便借着话口喊了声“斌哥”。 斌哥笑着答他,展小曦说,“我有事想跟你聊。” 斌哥看了眼四周,明白可能是比较私人的事情,虽然不清楚展小曦找他能有什么私事,却还是点头,“训练结束会比较晚,你不急的话……” “不急,”展小曦说,“凑你空闲就好。” 说完跟大家告别,“哥几个加油,我还有事,先走了。” 之前他每次来都会待到训练结束,在旁边听一听玩一玩,很少这样打个照面说完正事就走。 小虎有些不适应,问展小曦,“你做什么去?” “接机。”展小曦抿唇藏着笑。 做完了该做的事,接下来要做想做的事。 今晚他笑了许多次,唯有这个不愿对人展示的笑意最动人。 他收住唇角,却没有掩藏眼底亮亮的光,抬起头大大方方地告诉大家,“我男朋友回来了,我要去接他。” 气氛有点凉下去。 虽然没有歧视的意思,但是显而易见的,身边人对一个男人这样自然地说出“我男朋友”这个称呼,或多或少还是感到不大适应。 展小曦并不在乎他们如何看待自己的性向,摆摆手跟大家作别,“走啦。” 潘潘他们马上接话,没让气氛长久地沉寂,“路上慢点啊哥。” 陆雪丞捧着凉掉的粥,被几个人隔在展小曦之外。 他太诱人,太多人觊觎,会把人自动吸引过去。 第73章 陆雪丞坚信自己没有做错,是展小曦这样的天性,逼迫陆雪丞不得不在他身旁扎起荆棘藩篱。 这层屏障几乎是伴随着展小曦而生,虽然时常会刺痛他自己,但是由于构建它的年代久远到无法追溯,展小曦不敢怀疑它存在的必要性和合理性,从来也没想过可以逃出去。 陆雪丞靠着这层屏障困住展小曦,掌控了展小曦二十多年,从来运筹帷幄。 这是第一次,他体尝到了展小曦的无措和无力。 练习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唐水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一直等到展小曦走远了才进来。 乔瑾煜不会无缘无故地找他尬聊一场。 唐水星明白去上海前的那一次夜谈,是乔瑾煜对他温和的警告。 他在告诉唐水星:从此往后,我对你的纵容再不是没有下限的了。 他有了不可碰触的底线。提醒唐水星不要再对展小曦做出格的事,他不会继续纵容。 唐水星对于乔瑾煜的感情很复杂,他不觉得唐哲彦的悲剧是乔瑾煜一个人的错,唐哲彦出事那年他还不满十岁,之后十年光景,乔瑾煜是唯一给他温暖呵护的人。 岁月潜移默化地迁移,唐水星渐渐地将乔瑾煜看成了比家人还要重要的存在。 之所以对乔瑾煜任性,是清楚乔瑾煜会溺爱他。 倘若他不再那样溺爱纵容自己,唐水星心里酸楚难过,却也知道收敛,不会再那样任性妄为。 他并不畏惧乔瑾煜,却也不想得罪他,不想破坏这份生命里少有的真挚温暖。 唐水星冷冰冰地欣赏陆雪丞垂头丧气的样子。 显而易见的,陆雪丞这次真的失了阵脚,颓丧得无可掩饰。 唐水星感觉很爽,挨在他身边坐下,拿走了他手里捧着的凉粥。 陆雪丞瞬间回魂,一把将粥捧了回来,眼睛找不到方向,寻觅了很久才找到粥勺,一勺勺地舀起冷掉的粥,机械地往嘴里送。 唐水星撇着嘴看他好笑的摸样,落井下石地说,“何必呢,热的时候丢在一边不喝,冷透了又舍不得丢。”贱不贱啊。 “没有冷透。”陆雪丞固执地否认。 “很少见展小曦带耳钉哎,你注意到了吗?”唐水星问。 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么刺眼。 “他改变好大哎,”唐水星笑笑地说,“脱胎换骨的感觉。” “可是他带的耳钉是雪花款。”陆雪丞恨恨地看过来。 “雪……”唐水星起先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随着他重复了一个字才反应过来。…… 论一个渣男可以普信到什么地步。 “哦,”唐水星点点头,笑意愈深,“那不是更糟糕。” “你什么意思。”陆雪丞已经压不住凶狠,质问唐水星。 “说明他现在连避讳都不避讳了啊,觉得好看就选了,根本没想过与你有关无关。” 唐水星慢悠悠地说。 第39章 金鱼哥哥 展小曦从训练室离开,初秋金亮亮的阳光照在脸上。 他闭眼,缓慢仰头,感受清凉的轻风拂过面庞。从未有过的轻松,在于对一件事放下执念后的清明。 风里不知裹挟着什么花的香味,仰头去找,却并不见花。 不比春花烂漫,不似夏花繁复。 细碎的花朵挤挤挨挨地隐于尚未落去的密叶之中,静逸地散发着凉如水的香。 是独属于秋天的味道。 像情感成熟后第一次用心体偿的滋养心脾的爱情,润物无声地把人包裹进一个浓情蜜意的世界,幸福来得安稳又踏实。 关于“初恋”二字,究竟该如何定义? 第一次被某人吸引?第一次红着脸庞告白? 第一次于喧闹之中悄悄然勾起某人的手指,小小的接触传达暗戳戳的甜蜜? 还是第一次心潮彭拜,与某人生涩又焦躁地共同探索成人之法。 展小曦抿了下唇角,推翻了那一切。都不是。 如果有初恋,应该发生在秋天。 发生在一个成熟的季节,发生于两个懂爱、会爱、敢爱的人之间。 不是心潮澎湃难以自制的激情一刻,不是基于某张面容恰合眼缘的见色生意。 是两个跌跌撞撞千疮百孔的灵魂,在重新振作起来的瞬间,恰好目光相接的一眼万年。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陆雪丞这片枯叶糊着展小曦的双眸二十余年,而今被揭去,哪怕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朦胧的光晕在眼前亮起。 原来真正的希望,是暂时看不到进取的方向,内心也会饱胀着血液强健地跳动,也能感知到未来的自己将在某某处闪闪发亮。 展小曦说不清楚自己对于陆雪丞的感情究竟是从哪分哪秒开始消耗殆尽的,但他确定它们是消耗尽了的。 以至于他竟在愤恨过后飞快地感到几分庆幸,庆幸陆雪丞是这样一个极端的个性。 坏到透骨才好,不至于让心存良善的身边人抱有留恋及幻想,拖泥带水地延续并不舒服的关系。 从训练室出来的时候展小曦余光瞥见了唐水星。 从前,在所有人看来,那是横刀夺爱,生生夺去展小曦捧在手上的安稳幸福的人。 展小曦对他却生不出什么恨意,充其量是不愿意接触而已。 他始终执拗地认为,野花再艳再诱人,也只是偏安一隅的美景。可恨的始终是那只禁不住诱惑而探出的手。 第74章 可在这个放下了陆雪丞的当下,很奇怪地,展小曦对唐水星这个人生出了隐约的厌恶。 不单纯是厌恶,也有觉得不公的妒恨。 凭什么像乔医生这样的深情者,被辜负了一遍又一遍,还要空守着过去等一个遥遥无期的回应。 而唐水星这样任性妄为的坏小孩,却可以左右逢源,前进或后退都有怀抱可依赖。 这真的很不公平。 不喜欢唐水星。 不喜欢愚昧地纵容着唐水星的乔医生。喜欢乔医生。 喜欢他的沉稳、温暖和睿智,喜欢他轻松地说着荤话似笑非笑的坏摸样。 希望他好,不想看他被困在一段无望的感情中卑微隐忍的样子。 十字路口,展小曦没有急着选择某个方向走。 他想起乔瑾煜望着自己手上的毛毛草小兔扬起唇角的模样。 他好像……很缺乏那样简单的快乐。 至少在那个阳光正暖的午后,在与展小曦并肩躺过的那个小山坡上,乔瑾煜表现出了与身边每个平凡活着的人同样的敏感和脆弱。 很轻易地被唾手可得的小美好逗笑,看到可爱的事物眼底会流露出软软的渴望。 让展小曦觉得自己像一个哄小弟弟开心的大哥哥,想把自己会的各种杂耍技能献宝似地展示给他,最大限度地延续他脸上明脆的笑容。 展小曦手抄裤袋立在街角,刨除陆雪丞的干扰,短暂地梳理了一下自己简单到堪称清澈透明的人生。 展哥的生活其实算得上不错。 展哥有钱有闲,暂时也没什么重要的事要做。 年轻人踢了踢鞋尖,轻微颔首,带着点羞涩,酷酷地勾了下唇角,隐去了一丝丝不怀好意的坏笑。 接下来换展哥帮帮你吧,乔医生~*三岁那年,甄黎被迫和乔冠泽分居,乔瑾煜尚不记事,谈不上选择什么亦或改变什么,懵懂地接受了家庭的格局。 此后很多年,甄黎执着于一句句地教乔瑾煜怎样表达对乔冠泽的思念,引诱或胁迫着乔瑾煜像背课文那样一句句地记下来,看小小的孩子把着听筒,按照她的执导向那个对他们母子没什么感情的男人表达感情,央求他来看看自己,顺带见见甄黎。 七岁的时候,乔瑾煜对世界有了自己的认知,开始本能地抵触“父亲”这个角色。 可还是乖乖地听从甄黎的话,在每周的通话里,在甄黎殷切的注视下一遍遍地表达“爸爸,阿煜好想你”,一次次地询问,“爸爸什么时候来看阿煜和妈妈?” 他不敢不遵从甄黎的意思,因为甄黎曾在崩溃时抓着他声声泣血地质问,“为什么生了你还是留不住他?!那我生你有什么用!” 那么小的孩子回答不了大人都难以理清的情感纠葛。 小小的乔瑾煜只是眨巴着眼睛惊恐地看着母亲歇斯底里,然后本能地领悟了,如果不能成为邀请乔冠泽过来看望甄黎的诱饵,自己可能会连母亲也失去,彻底沦为孤儿。 十三岁那年,乔瑾煜被乔老爷子接回乔家读中学,耳边暂时没有了甄黎的哭诉,与父亲成了同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十六岁那年,电脑坏掉了,乔瑾煜为了完成学校的课件,误入了乔冠泽的书房,看到了自己父亲与一个意气风发的陌生男人不可言说的亲密合影。 那些照片有些年头了,被珍藏得很好,过了素,封了胶,想来是父亲的心头宝。 十六岁的少年望着那些合照,对两个男人的感情感到难以理解,感到恶心。 同时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甄黎用尽半生都换不来父亲的一丝动容。 明白了作为甄黎附属品的自己,为什么不被乔冠泽当成孩子来关爱。 他是他和他情感路上的绊脚石。 被家族算计着有了这条血脉,他与他之间再多遗憾与不甘,都只能板上钉钉,再无回还的余地了。 乔冠泽没有恨他,只是冷漠对待,已算不负教养。 高考过后,乔瑾煜离开了海市,来到了照片上那个男人所在的落脚处。 他以为自己恨那个人,甚至想过千百种报复他的方法。 虽然那人在甄黎和乔冠泽的整个婚姻中不争不抢,犹如封存在乔冠泽记忆里的透明人。 可他的存在实实在在地影响了自己的生活,抹去了自己童年乃至少年时代全部的幸福。 然而当真见到那个身形沧桑的中年男人,乔瑾煜却发现,他根本无法对他生出任何负面情绪。 乔瑾煜未曾想过,那个害自己一家三口输掉了全部的幸福的罪魁祸首,他也不是赢家。 在乔冠泽珍藏的合影里一眼望得见贵气的青年,如今已经沧桑得不成样子,身形魁梧,体态发福,守着一间小餐馆柴米油盐地过活,再不见年少时清冷疏离的模样。 为了逃避一段被视为不伦的恋情,放弃了豪门世家的一切,独自守着一个破破旧旧的小门脸儿,三餐四季,了此残生。 一片狼藉,除了被三大家族奉为神祗的完美声誉,再无任何战利品。 乔瑾煜读心理学,研究破碎的家庭关系,研究各个阶层的痛点和需求,研究缺乏关爱的童年遭遇,研究如何帮助形形色色的人告别原生家庭的阴影,研究主流性向与非主流性向的成因…… 仓惶走过多年,依旧是孤身一人。他心智正常,有七情六欲,也曾有过动心的时候,却很难投注感情。 第75章 青年时代享受过几段匆匆而过的表层关系,逐渐感到索然无味,唐哲彦受伤后干脆连被动接受的口子也一并关闭了。 每每想要去爱,童年时代那盏电话哔哔啵啵的电流声就会跨越长长的岁月光河传回耳膜。 沉默的男人、哭泣的女人、过早懂事眼底无光的孩童…… 他像是站在旁观者视角冷眼望着曾经发生的一切,终于不再设身处地地痛了,却也失去了向前迈步的勇气。 治愈了很多人,唯独医治不好自己。对每个人都不错,与每个人都疏远,恐惧亲密关系,恐惧亲密关系的后续。 对于乔瑾煜而言,海市像是一座吸食灵魂的魔堡。 他终究无法舍弃年华老去、膝下只有自己的父母,每隔一段时间总要遵从他们的索求回去见上一面。 每见一面,总要耗到他精疲力竭、身心麻木再不得不拉开距离。 空气清凉湿润,海上挂起风球,离开时还觉得是夏末,一周之间已经入秋。 飞机落地前一刻,乔瑾煜自发地醒来。 缓步走出机场,手机开机。 展小曦今天没有给他发任何消息,乔瑾煜感觉心间更空了一截。 一些本来就不能确定的东西,经过几日的分离,好像愈加缥缈疏远了。 不近不远,乔瑾煜从前习惯的安全距离。 这些年里,乔瑾煜把内心的真实感受收拾得很好。 他习惯做身边人的导师、兄长、浅友,抑或露水情缘的限时恋人。 不被人了解,不让人看穿,认识展小曦之前的乔瑾煜从来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不需要理解的异类有资格保持神秘,高傲地维护着自尊的面皮。 仅限自己一人可见的真心给了他绝对的安全感,让他得以在一切社交关系中游刃有余。 如今却成了困守他的围城,将一切情感包裹进钝厚的伪装之下,封锁太久的真心,围墙生了藤蔓,找到了锁孔也打不开封锁了。 照例先给护工去了电话,问了问唐哲彦近期的状况。之后顿住了。 想要拨给展小曦,一时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落地报平安? 带入展小曦的视角,好像没到那份上,怕他觉得古怪。 怔然间收到了唐水星的视频通话,乔瑾煜随手握着手机接通,唐水星在对面吵吵嚷嚷地喊:“你人呢?怼着行李箱拍什么!” 熟悉的头痛感袭退了孤单,乔瑾煜淡淡地笑,把手机拿好,问什么事。 “我现在找你还必须得有事了是吧?想你了!来接我……” “晚点了23分钟。” 有清隽的男声插*进*来,压过了视频里唐水星喋喋不休的吵闹。 乔瑾煜诧异地抬眼望去,晚风中,青年孤身孑立,瘦高的身形单薄俊逸,细碎的额发随着晚风拨动,衣角轻扬,美好的好似一场幻梦。 “你怎么……”乔瑾煜开口,发觉自己嗓子有点发紧,以至于声音微微打着颤,没有把话说完,怕暴露心悸。 展小曦知道他在问什么,却不急着抢话回答。 他抬起眼眸,唇角挂着意味不明的淡笑,偏了偏头,好像在确认乔瑾煜手机对面的通话人是谁。 对方的身份似乎令他感到不爽,他作势压了压唇角,用一副“我就知道是他”的神色打量乔瑾煜。 他或许不知道,这样佯装嗔怒的眼神太有误导性。 像极了一个打翻了醋坛的小男朋友,举手投足落在乔瑾煜眼里无限撩拨。 展小曦立在原地不动,歪着头痞痞地欣赏乔瑾煜手足无措的模样。 唐水星没再开口,乔瑾煜短暂地忘记了通话,没有挂断视频,走向展小曦,用好不容易平复好的嗓音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片叶不沾身的乔医生,终于不再那样裹着一层云淡风轻的壳,学会了喋喋不休地问一个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 展小曦感到满意,敛去了脸上玩味的怪表情,笑眼弯弯地望向他:“来接机。” “……” 乔瑾煜再次失语。 “去的时候没人接,回来总不好再孤零零地一个人,不是吗。” 展小曦完全无视了手机对面还有个正在跟乔瑾煜通着视频的唐水星。 “你知道的,我不会开车,”他用比唐水星还要撩还要糯的口吻说,“来机场打车可不便宜,你得给我报销哦,金鱼哥哥。”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啦 第40章 刺玫 空气微凉,显得展小曦脸色愈发的白,透着水光,可以想见触碰上去如玉的手感。 乔瑾煜望着他,张了张嘴,一时间失了言,移开视线扫了下鼻尖,清了清嗓咳了好一阵才堪堪接过展小曦的玩笑,“嗯,给展哥报销。” 被两人同时无视的唐水星在视频那端低咒了句脏话,非常不爽,“喂!” 展小曦转头,看向别处,给乔瑾煜自己去决定怎么解决那边的麻烦事。 “太晚了,改天吧。”乔瑾煜压住咳嗽,低声答复了唐水星,很快结束了通话把手机收起来,问展小曦,“接下来什么安排?” “饿了。”展小曦说,“我很闲,你不忙的话陪我吃饭,你忙的话,我陪你吃饭。” 乔瑾煜假意苦恼地“嘶”了声,“我就只配做个饭搭子?” 第76章 “也想过约你喝两杯,”展小曦揶揄道,“可你那点酒量……自己心里没数吗。” 经他这么一提,某人想起还不相熟的时候,在对方面前被两杯红酒放倒的悲惨经历,一时间尴尬涌上心头。 “我那是……” “你那是一时大意,低估了上头水的威力,不算酒量差。对不?”展小曦笑笑地问他。 乔瑾煜无奈地笑,“好赖话都被你说完了,你让我说什么。” “稀奇了,乔医生居然有接不上话的时候哎。” “稀奇了,展先生什么时候变话痨了?”乔瑾煜终于适应了他的节奏,反问道。 展小曦用鞋尖抵了下他的行李箱,笑骂,“去你的。” 而后又问,“很累吧,要不要我帮你拿行李?” 一副骑士护着公主的语气。 乔瑾煜看了展小曦一眼,对方丝毫没有嘲讽他娇贵的意思,脸上的表情很真诚,甚至已经半抬起了手臂准备接行李。 乔瑾煜警惕地把行李箱往身后拖了拖,扬起下巴拽拽地斜眼看着展小曦,微眯着眼角慢悠悠地说,“去——你——的。” 展小曦仰头大笑,“好吧,您自己拿。” 从见面开始,两人好像就一直在笑。 没什么主观意识引导,笑意自发地从唇角漾开去。 “这附近的店价格很坑,口味还奇差无比,去西区吃吧。”乔瑾煜建议。 “你看起来不像是个会在乎一顿饭钱的人。”展小曦嘴上调笑,脚步却随着乔瑾煜转了方向。 “唔,”乔瑾煜点头,“我的消费原则是:可以买贵的,但没必要买贵了。” “精明的资本主义者。”展小曦评价。 “我发现你词儿挺多啊?”乔瑾煜定住步子,目光从打车软件上移开,欣赏地看着展小曦,“之前还以为你是沉默寡言的人。” 展小曦耸耸肩,晃了晃手机,嘚嘚瑟瑟地说,“创作人都内秀。你手好慢,我都叫好车了。” 一路互损互呛,话题没断。 到厢房坐定,展小曦点菜,乔瑾煜表示自己没有忌口,随他心意去点就好。 他打量着展小曦,渐渐入了神。 头发比初见时又长了些,显得整张脸越发精致小巧,眼底的淤青消了不少,皮肤莹莹透亮。 耳骨上带了一颗银饰耳钉,很漂亮,雪花的造型很衬他的气质和肤色。雪…… 乔瑾煜眯了眯眼,心间升起一些些郁气。 展小曦听乔瑾煜压抑着咳嗽,点了一些润嗓的清淡菜色,搁下菜单推给服务生,抬眼向乔瑾煜望过来,“看够了吗?” “……”乔瑾煜移开目光,解释道,“你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最近睡得比较好。”展小曦问了见面就想问的问题,“倒是你,回家这几天很累吗?怎么脸色都垮了。” “……还好。”乔瑾煜攥拳想要压住咳嗽,结果咳得更严重了,脸色泛着青,看起来很难受。 “怎么一直咳嗽,”展小曦蹙眉,抬手量了下他的额头,“没去看医生吗?” “主持会议,几天没怎么睡,”乔瑾煜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哑着嗓子说,“有点上火,歇下就好了。” 展小曦总感觉事情远不是这么简单。 乔瑾煜很少表现出这样压不住心事的样子。这一趟回家,一定发生了别的事。 乔瑾煜不想说,他也不便问,只好继续玩笑,“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脆呢。” 乔瑾煜索眉,又是一阵狂咳。 相较于乔瑾煜,从前一直被引导着的展小曦,眼下倒是显得自在从容了不少。 他给自己斟茶,给乔瑾煜也满上,手上做着事情,慢条斯理地说,“我有没有跟你聊过陈寻?” 乔瑾煜回忆了下,摇头,“没有。” “也是福利院一起长大的人,”展小曦说,“比我大四五岁,长得比我高比我壮,不喜欢我,小时候没少欺负我。” “陈寻前前后后被三个家庭领养过,每次不到一年就会被退养。” “领养他的家庭说他性格有问题,一个两个还好,三个家庭都这样说,时间久了关于他的评价就变得很难听,很多有的没的事情都被移花接木到他头上。” “到后来甚至连院里的护工们都开始私下议论,说陈寻这孩子看起来就很阴暗,怪不得总被退养。” 乔瑾煜喝了口温水压住咳嗽,问展小曦,“后来怎样了?” “后来——”展小曦唇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转了下搁餐具的瓷方,撇嘴道,“他成了对福利院贡献最大的孩子之一。” 乔瑾煜眸光闪烁了下。 展小曦接下去说—— “不少孤儿上了社会就跟院里断了联系,不想被人知道自己的成长经历,觉得不光彩。” “可陈寻没有那样,”展小曦摇头,“他成年后找了还不错的工作,经常回来看我们。” “像是跟小时候完全变了个人,给我们买鞋买衣服买吃的,每月收入大部分都捐给了院里。那些被护工表扬的孩子,没几个能尽到他这份心。” “我曾经很怕陈寻。长大过后回过头想想,更多的是替他感到惋惜。”展小曦说,“他其实是个挺好的人,被退养、被猜忌,很多不公正的言论落在他头上,让他在那个年纪变得很反叛,做了很多错的事。” 第77章 菜上来了,乔瑾煜布好餐具。 展小曦拿了绢巾擦手,目光暖暖地望着乔瑾煜,温声陈述,“不被家庭接受的孩子,不见得就是坏孩子。” “很多家庭原本就扭曲,无法容纳孩子,却出于各种缘由贪婪地想要一个孩子。把孩子当做维护婚姻关系、收买人心的工具,要了,发现无法达成目的,就开始觉得麻烦,想要退掉。” “寻寻是领养的,可以把问题推到他头上,找借口退养。” “亲生的不能弃养,就冷漠对待。” “李叔同先生有首词,大义是说每个小婴儿降生前都是小小的天使,趴在软软的云朵上向世间望,择一对平凡男女,做自己伟大的父母。” “选中了,就放弃一整个天堂的美好,张开小小的胳膊义无反顾地去拥抱ta的爸爸妈妈,迎接人世间一切的未知。”展小曦悲哀地扯了下唇角,摇头,“作者太温柔了,现实从不由人选择。人没法选择自己降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中,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伟大。” 一整个家庭责任感的缺失,不该由无辜的孩子来背负。 他隐去了最想说的话。 他知道乔瑾煜能听懂。 展小曦并不知道乔瑾煜原生家庭具体是什么样,乔瑾煜没有倾诉的意思,他也不好上赶着去安慰什么。 但展小曦看得出来那个家让乔瑾煜活得很辛苦,对他也没有几分温情可言。 日常不见联系和关怀,由着他孤零零地在外漂泊,遇事被召唤回去,形单影只地落地,全力地替家庭排忧解难,熬着一身病回来,落地依旧无人问津。 他立在机场外看乔瑾煜默默把手机开机,却连一个报平安的人都想不到,关怀了自己几天未见的朋友之后怅然地定在了原地,心一下子抽痛起来。 并且最近这次回家,一定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看样子,乔瑾煜又是妥协的一方。 所以展小曦嫁接了陈寻的经历,把想说的话说给乔瑾煜听。 乔瑾煜手中的刀叉攥得很紧,眸光轻动。 好久之后,他消化了情绪,哑声说,“对我而言,家的概念很模糊。” “我记得我长大的每个地方,但是很难称呼哪里是我的家。” “所以当他们以家人的名义对我提要求的时候,我会觉得很奇怪。”他问展小曦,“他们养大了我,也没有刻薄对待过我。如果有一天,在某件事情上,我不想再继续妥协了,你会觉得我很没良心吗?” 他没有述说具体的痛苦。 但展小曦清楚,话说到这个份上,对于一个习惯了掩藏内心真实感受的心理医生而言,已经是极限的信赖了。 “我可能比较疯,你姑且听一听,不用当真。” “是我的话,任何人任何事,在我需要的时候没有给过我温情,在我强大起来之后却要反过来绑架我按照他们的意愿生活的话,”展小曦望着乔瑾煜,说了认识以来的第一句脏话,“我会跟他们说——滚你妈的。” 第41章 很脆,求安慰 展小曦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他总是愿意诚恳地面对让自己感到不舒服的事物。意识不到尚可,一旦察觉到了,就会第一时间去干涉和改善。 乔瑾煜听得懂展小曦批了外套的安慰,也读得出他眼中对自己的喜欢——他终于把乔瑾煜划入了“可以亲近的朋友”的行列,毫不掩饰自己的保护欲。 像小孩子偏爱自己的父母,真诚又自然,眼睛亮亮地注视着乔瑾煜,不带任何忸怩,不含任何杂念。 乔瑾煜此刻的心情,唯有被自己养在身边的小奶狗炸起毛来保护过的人可以理解。 人对人的善意,往往要掂量得失。在不伤及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多数人愿意做个仗义执言的好人。 可是小动物对主人的保护欲,不会经历任何计算得失的过程。 它们不会先掂一掂自己是否足够强大,而后再决定要不要行动。 察觉到主人遭受威胁,再小的身躯也会义无反顾地反扑上去,呲出米粒大小的奶牙,炸起满身绒毛,呜咽着震慑外来的威胁者。 乔瑾煜轻微地眯了下眼睛。 他是带着心事回来的,可是面对着展小曦担忧的眼神,他觉得一切难题都不算什么了。 不得不说,他很享受被展小曦放在心里的感觉,尤其享受现在这样,无需多言就能被对方敏锐观察到的偏爱感。 可他属实不算是个老实本分的烂好人。 展小曦看他的眼神太纯粹。 纯粹得令乔瑾煜感到心痒和不满足。 比起此刻这种亲人式的直白偏袒,乔瑾煜还是更喜欢从前在车里耳尖红红、眼神躲闪着不肯与自己对视的展小曦。 贪念点燃了心底的疯,轻轻一触,野火燎原。 乔瑾煜勾了勾头,嗓子不舒服地吞咽,轻嗑了两声,带得搁在餐桌边沿的修长手指蜷缩了下。 “谢谢你。”他轻巧地带过话题,哑声答:“可能是职业原因吧,我习惯倾听和安慰,从来没指望过会有人反过来关心我的情绪。但是,谢谢。” 他说的轻松,展小曦听着越发心疼。 看他维持着坚强,字里行间却掩不住辛苦,展小曦简直有些手足无措了。 他搁下餐具去攥乔瑾煜搭在桌面的手,抓着对方冰凉的指尖,带着焦急地摇了摇,唤他抬头看自己。 第78章 于是乔瑾煜抬起眼睛,看向他。 眼底闪烁着脆弱的光辉,本来就病着,旅途劳顿又很倦怠,整个人看上去摇摇欲碎。 展小曦庆幸自己莽撞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从乔瑾煜的反应来看,事实情况与展小曦盲猜的八九不离十——乔瑾煜的原生家庭对他没什么温情可言,让他活得不轻松,同时也在这次会面中给了他很强的压迫感。 他是孤零零回去,又受了委屈回来的。 “有什么好谢的,说到底……” 展小曦心底生出复杂的情绪,无法再直视那双脆弱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他开始惭愧地四下看。 “说到底该我对你说句抱歉。” “你帮了我那么多,我却一直那么自私。认识这么久都没有关注过你的生活,好像全世界只有我自己有烦恼一样,喋喋不休地找你倾诉和抱怨……” “傻不傻啊。”乔瑾煜瞬间不忍心,收敛了几分演技,抿唇呷了口温水润了润嘶哑的嗓子。捏了下展小曦的脸,同时又夹带着几分私心说,“我们不是朋友吗?做朋友没有必要这样计较,往后日子互相关心就好了,嗯?” “嗯!”展小曦超级认可,庆幸乔医生是如此温暖大度的人,重重地点了下头。 意识到乔瑾煜的困扰一时半会可能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很是贴心地告诉对方,“我不忙。你想要倾诉的话随时都可以找我说。我虽然没多大本事,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还是绰绰有余的。” 乔瑾煜被他郑重的样子萌到心都快要化掉了,心动到忍不住想捧着他的脸亲一亲。 碍于展小曦眼下还没有完全理顺自己的感情,才不得不压下心念。 “一言为定。”他叫服务生把菜热了一遍,为展小曦布好餐具,“往后要仰仗展哥罩着我了,所以展哥要多吃一点。大哥太瘦的话,做小弟的会很没安全感。” 展小曦听出他调侃自己,磨了磨牙,学着电视上古惑仔大哥教训手下马仔的语气说,“唔做嘢,话又多。” 乔瑾煜笑到呛咳,好脾气地认错,“展哥威武,展哥吃饭。” 晚间乔瑾煜先叫车子送了展小曦回家,而后才返回自己的住处。 “明天有什么安排吗?”临分别前,乔瑾煜问展小曦。 他问的平静,内心贪念却在不受控制地疯涨。越来越难以自拔,贪图展小曦在身侧的感觉,无法自控,用尽借口想要分分秒秒与他在一起。 许是他掩藏情绪的能力太过高深,展小曦倒没有多想。 “我每月固定时间会回福利院,上月没去,明天该是看孩子们的日子了。”他如实回答。 “方便带上我吗?”乔瑾煜问,“我想找院长问一问捐助的事情,需要你帮我引荐一下。” “可以啊。”展小曦听闻他要给福利院做援助,由衷地笑,又问,“我要给孩子们备早餐,会去的比较早。你是跟我一起还是我发地址给你,你随后去?” “一起吧,我习惯早起。”乔瑾煜说。 “行,”展小曦说,“我明早给你电话。” “嗯,晚安。” 展小曦挥手,“晚安。”* 展小曦凌晨四点多就开始起床张罗。 礼物他提前备好了的,乔瑾煜今天同行,少了往日打车的麻烦。他把礼品清点好,确保每个孩子都有份,而后装好箱码好垛,给饮品店的冯叔打了电话,让他送提前订好的饮品,自己出门去早市选当天的菜品和水果。 晚间送到的话,展小曦可以多睡一会,口味上不会差很多。 可是展小曦想让孩子们吃上最鲜的食材,宁愿半夜起来张罗。 院里的大锅菜营养不差,口味上总归是没有单独掌勺的餐点好吃。展小曦每次去看孩子们的时候都会联系院里停一天大灶,单独为孩子们准备餐品。 去的次数多了,娃娃们对他的期盼也变深,他便从正常的清早起床上午赶到,改成半夜起床清早赶到,让孩子们得以在睁开眼睛的第一眼就迎接惊喜。 他不太会煮菜,但是懂得营养搭配。按照时令选定不同食材,找营养师单独备成小份和对应的料包,带去福利院餐厅小灶简单烹饪,美味的营养餐热腾腾地端上桌,恰好可以赶上孩子们晨课结束。 一张张红彤彤的小脸迎着晨风扑向他,张开小手扑上来脆生生地喊“展哥哥”。 这是展小曦这些年里比那些署名夏可的作品更有成就感的事。 展小曦琐碎的善意让陆雪丞无限反感。 在他眼里展小曦这些行为尽是些颠簸自己的形式主义,想给孩子们改善伙食的心意他理解,然而这在他眼里仅仅是一顿外卖餐就可以解决的事,完全没有亲力亲为的必要。 可是展小曦始终认为,外送餐不会一颗果子一颗果子一片菜叶一片菜叶地精挑细选,给那些少人关爱的小孩极致用心的呵护。 缺乏关怀的孩子内心格外敏感,读得出身边人对他们用心几分,只是不言不语不要求罢了。 因而这成了展小曦少有的不顾陆雪丞的态度,多年坚持下来的事。 天灰灰的透出依稀晨光,庭院里路灯还亮着。 海边城市昼夜温差很大,展小曦披了件毛衣外套出门。 他原本的计划是采购完食材开始备份的时候再联系乔瑾煜过来。 第79章 没成想出门就看到了庭院外昏黄的车灯。 乔瑾煜对他打了下双闪,展小曦愣了下,往车边去。 乔瑾煜下车,在展小曦对面站定,扬着车钥匙笑意融融地望着展小曦,“我猜到你会亲自准备食材。” 他不耍单,要风度也要温度地给自己套了件咖色的秋装风衣。 休闲款式极衬他的身形,整个人斯文又纨绔,撩人得要命,展小曦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乔瑾煜假意没注意到他的眼神,随他尽情打量。 他望着展小曦手上的野餐小推车,好笑地抿了下唇,坏坏地说,“我刚刚路过早市口,在很多老奶奶手里看到过同款。” 他立在车边抿唇轻扯唇角的样子属实令人心动,展小曦恍神间没细听他在说什么。 “哦,”展小曦呆愣愣地说,“是啊,对。”乔瑾煜又笑。 忽而抓着小车的拉杆,一把把人扥到了与自己贴脸的距离。 展小曦吃了一惊,掩不住慌乱,问做什么。 “哦,”乔瑾煜眸光缓缓下落,带着重量落在展小曦看上去冰凉诱人的粉色薄唇上,嘴上轻描淡写地说,“我试下这个重不重。” 被陆雪丞全面占据的视线得以释放,展小曦眼中的“其他人”终于也一个个地有了脸。 乔医生生得实在令人瞩目,从这些面容中脱离出来,抓着展小曦的视线难以遁逃。 “还、还好。”他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往后扽了半步,“……这个折叠车容量很大,轮子也丝滑,不显重。” “很好用的。”见乔瑾煜不接话,展小曦总觉得气氛很尴尬,又笨拙地补充了句。 “是吧。”乔瑾煜不慎在意地点头,又一次强势地贴过去。 在展小曦呼吸几乎停滞的时候,抽走了推车的拉杆,熟练地折好,退开身子拉开车门,将小车装了进去。 骚气的坏男人没管脸红到快要滴血的展小曦,将小车放置妥当,自顾自上车,耐心地等了几秒钟才按下车窗。 “不走吗?”他歪了歪头,指尖不紧不慢地敲打着方向盘,像在谋划一场势在必得的猎捕游戏。 晨曦恰在此刻亮起,照着展小曦一下子红得更加明显的脸,无从躲藏。 展小曦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走神,僵滞地上了车,笨拙地搪塞道,“我那个……我还以为忘带钥匙了,正打算回去拿。” “这样啊,”乔瑾煜压着唇角点头,淡声说,“那你注意点,可别再忘了。” “嗯嗯,不会。”展小曦松了口气。 而后听到耳边传来揶揄的笑声。 展小曦茫然地眨巴着眼睛,向侧边望去。 某位衣冠楚楚的正人君子正极力地压着唇角憋着笑,目不斜视地在倒车。 “话说你家不是指纹锁吗?” 调转了方向驶上正路,那人眼含笑意回望过来,问展小曦。 “……” 【作者有话说】 小曦:我指纹忘家里了。 高考加油ヾ(°°)!!!一举夺葵!!! 第42章 你吃飞醋,我翻旧账 早市的绿叶菜新鲜到闻得见泥土和晨露的气息。展小曦跟晨练结束的大爷大姨挤在一起挑挑拣拣,选了荤素几样食材。 乔瑾煜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逐个付款,把菜从展小曦手中接过来,按照抗压程度整理好,妥善地安放在露营推车里。 学生时代的乔瑾煜不算专情。 优渥的家境,姣好的长相,一等一的头脑与天之骄子的成绩,他始终是同龄人中备受瞩目的那一挂,不需要费心八苦讨谁的欢心,没有过为情所困的时候,对待感情的态度很淡漠。 不劈腿,不主动,不挽留,高中到大三,身边女友来来去去没有断过。 也曾有过一时情绪上头说了分手,过后想想不是滋味追回来求复合的姑娘。 乔瑾煜面对此类状况的处理方式温柔又薄情,像好友一样与对方相处,把关系定死在朋友的亲近层面,断绝再次回到恋人模式的可能。 家境优渥,成长过程中获得的资源自然也丰厚。许多良师益友教他做人做事的道理,却少有人教他如何去爱。 养成了一副文文尔雅的皮囊,内里却是寡淡薄情的性格。 尤其在爱情层面,受父母感情的影响,总对痴男怨女的惶惑之事抱有几分鄙薄。 他对从前的恋人其实没多大耐心,吃饭,拥抱,接吻……做恋人之间该做的事。互相享受对方姣好的青春赋予自己的愉悦,不多余地为对方付出,也不作妖地要求对方什么。 恋爱谈出了“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味道,从来没有做过诸如陪女友逛街拎包之类的杂碎事宜。 此刻帮展小曦打着下手,竟觉出几分享受。沉甸甸的鲜肉果蔬拎在手里,内心平添了几分安稳踏实的感觉。 像是提着与对方共同构建的恬淡生活,立在人声嘈杂的早市口也能感受到琐碎的幸福灌满心田。 大爷大婶们赶着备好食材回去做早餐送孙子上学,挤挤攘攘地往前凑,展小曦被人无意间怼了一肘。 人多,乔瑾煜怕走散,追的很紧。 看展小曦一个趔趄,拦腰把人勾过来护到了身后。知道是无意,还是忍不住升起几分不爽,凑在展小曦耳边问,“要买什么?” 第80章 “那个!”展小曦被乔瑾煜护着,踮脚越过他的肩膀往里指,扬声喊,“阳光玫瑰和马蹄果,都要!” “等着!”周遭人多嘴杂,乔瑾煜提高声音,把推车递给展小曦攥在手里,让沉甸甸的车身替他维护平衡,自己扒开人群挤了进去。 展小曦想拉他,手堪堪碰到衣角人就没了。 那位身高腿长动作迅捷,一扭神的功夫已经挤到了摊前。 他很显然是没在这样的场合里待过,不知道自己此番行径落在周遭人眼中有多可恶,瞬间便引发了众怒—— “大小伙子跟老人家挤,真的是!” “一看就是没工作的小混混,上班的年轻人哪里有这个精力。” “……”展小曦偏开头往别的摊位看,假装自己是单独来的。 “阳光玫瑰和马蹄果,”他留着耳朵在听里面的动静,听见乔瑾煜提高声音对果农阿伯说,“我都要了!” 展小曦简直哭笑不得了。 “小伙子不好这样做人的!”刚刚被挤到一旁的大爷大妈们集体急眼,一位大妈拍着身边气得老脸涨红的老大爷,“你是开水果店的吧?这个果子少说还有几十斤,我不要可以的,你最起码行行好给老人家留一点。这么大岁数出来一趟容易嘛!” “就是的,太不像话了!”众人七嘴八舌地跟风谴责他,“人高马大的做什么不好,跑来跟老人家抢东西!” 莫名惹了众怒的乔大公子刚刚意识到自己这样做不太妥,红着一张脸被围在人群中心接受审判,高高的个子越过人群委屈巴巴地望向展小曦,用眼神询问该怎么办。他好可怜。 展小曦笑得好残忍。 他实在不想笑,也知道不该笑。 可是确实忍不住。 看着眼前不食人间烟火的傻大个,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句台词——三阿哥又长高了! 展小曦咬着嘴唇回避了下目光,把不该有笑意吞回去,隔着人群对乔瑾煜勾手,“过来。” 乔瑾煜乖乖过来,穿越愤怒的大爷大妈,被视线的利刃压迫地低垂着头颅。 等人来到身边,展小曦拽了他往人群稀落处去,好笑地问他,“你傻不傻啊?那么一大车,你都要?” “你说的都要。”乔瑾煜回嘴。 “我……”展小曦顿了下,回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我是交代你两样都要来一点,不是让你整车all in的意思啊少爷…… 他叹了口气,没解释乔瑾煜理解错误的傻气,带着他往前走。 “不要了吗?”乔瑾煜还在为没有替他买到想要的水果耿耿于怀,一步三回头地去看那车葡萄,脚步拖沓着,不情不愿的。 “前面还有,比这里的好。” 展小曦安慰他,心有戚戚地哄着他赶紧走。 大爷大妈们的战斗力展小曦是领教过的,胆敢再杀回去,只怕要被“退退退”连环攻击了。 走出性价比最高的中心街区,展小曦找到了一个摊位,熟络地跟摊主阿姨打招呼,“葡萄和马蹄还有吗阿姨?” 摊主阿姨头上斜插着梳子在剥荔枝吃,见是展小曦,大大咧咧地从摊位下面抬出一只蓝色的大笸箩筐,框里是半裹着保鲜纸的冰冰脆脆的阳光玫瑰。 “有的。”阿姨嚼着荔枝肉,把筐往展小曦眼前“呯”第一丢,含糊地说,“这筐是你阿叔早上从园子里新剪的,你拿去。” 展小曦看果子成色很好,让乔瑾煜搬了去磅秤上过秤。 展小曦多半时间都是独来独往,偶尔小虎会过来帮他拿一些东西,身边很少有别的人。 阿姨这会才刚注意到他俩是认识的。 勤劳淳朴的老辈人看后辈的视角也单纯,人高马大有力气就足够讨他们喜欢。 何况乔瑾煜生得还一表人才。 阿姨毫不掩饰地拿目光追着乔瑾煜,眼神很是热切,努了努嘴问展小曦,“什么人咯?” “朋友。”展小曦说。 “小伙子蛮勤快的。”阿姨看着乔瑾煜认可地点头,“力气也大。” 展小曦笑笑,“多少钱?” 阿姨探头看了眼秤,熟练地捣了两下计算器,举给展小曦看,“老规矩,零头抹掉,留三百块好了。” 展小曦付了款,帮着乔瑾煜把整筐葡萄叠放在推车上方。 阿姨目光追随着他俩,冷不丁问,“不是男朋友吧?” “啊?”展小曦眉头一索,赶忙否认,“不是的。” “喜欢女孩子的哈?”阿姨紧追着问。 展小曦没料到阿姨认知还挺宽泛,扭头怪怪地看了眼乔瑾煜,没说话。 阿姨就笑开了,问乔瑾煜,“没有女朋友吧?” 她私心觉得有女朋友的男人不太可能一大清早屁颠屁颠地跑来给朋友帮忙,因而问得很笃定。 人在不熟悉的环境中,很容易显得局促和笨拙。 乔瑾煜无所适从地看了看展小曦,见他没有替自己答话的意思,焖焖地摇头,“没有。” 阿姨喜出望外,神操作地冲身后门店喊了声,“妹仔!出来一哈,帮哥哥挑一挑马蹄果。”啊这…… 展小曦和乔瑾煜同时领会了阿姨接下来要做什么,双双僵在原地。 室内没有动静。 “快点喽!”阿姨大声催促,“不要让哥哥等急了噻。” 第81章 “知道了哎呀!” 隔了不小一会儿,女孩子不耐烦地答应了声。 片刻后从门面房内搬了箱马蹄果出来,脚步晃荡着走过窄街,睡眼惺忪地往摊位上一丢就要回房补觉。 被阿姨一把抓住了。 “这是我家囡囡,23岁,刚大学毕业,在家嘎普。”阿姨抓着被吵醒了睡意,满脸毁天灭地表情的女儿,目光灼灼地对乔瑾煜介绍,“漂亮吧?也是名牌大学生嘞!你们交个朋友不喽?” “是gap了妈。”女孩子生无可恋地更正,压下了起床气,稍给面子地蔑了眼展小曦和乔瑾煜。 展小曦她见过不少次,因此女孩很容易就确认了妈妈想给她牵线的对象是哪位。 于是扬起下巴拽拽地跟两人分别打了声招呼,“哥哥好,叔叔好。” 带着几分故意,提醒自家妈妈自己和乔瑾煜年纪可能悬殊有点大。 展小曦险些笑喷,望了眼乔瑾煜,故意使坏地回话,“……妹妹好。” 乔瑾煜对那声“叔叔”接受无能,点了个头没说话。 展小曦看他的侧脸,总感觉人有点气夯夯的,愈发觉得好笑。 “瞎叫什么,”阿姨恨铁不成钢地推了把闺女,对乔瑾煜示好地笑,“小孩子不懂事,不要介意哈。” “不会。”乔瑾煜被女孩子一瓢冷水泼得恢复了从容,拉着展小曦找借口开遁,“你刚说还要买雪梨是吧?” “雪梨有的,”阿姨激动地把人拉住了,“囡囡你过去帮哥哥挑一下雪梨,挑好的。” 乔瑾煜唇角抽了抽,啥也没来及说就被阿姨拽到了女孩身边。 阿姨选了一颗雪白雪白的大水梨擦了擦递给闺女,“这个梨最甜了,你拿给哥哥尝尝。” 女孩无奈地接过来转手推给乔瑾煜,尽可能乖巧地说,“哥哥尝尝。” 乔瑾煜体面地接了梨子,对女孩笑笑。 阿姨满意到不行地望着他们,拉了展小曦到一旁。 女孩烦躁地拢了把头发,还是好脾气地帮乔瑾煜介绍了哪种的比较好吃,让他去挑。 乔瑾煜很会跟女孩相处,淡淡应着,拿了一颗给女孩看,得到肯定后对照着选了些,随口跟女孩聊了几句,气氛终于不那么尴尬了。 选好水果装箱,乔瑾煜去付款。 阿姨抢先一步按住了二维码的小牌。 “囡囡你昨天不是说要想抽什么魔盒?让哥哥加你微信把钱转给你,省得妈妈再给你转账了。” 用心谓何,显而易见。 然而女孩子还是无奈地宠着自家妈妈,对乔瑾煜抱歉地笑了下,调出了自己的二维码名片。 展小曦没再幸灾乐祸,看两人加上微信转了账,拉着乔瑾煜跟阿姨告别,“我们赶时间,下次见啊阿姨。” 身后阿姨还在念念不舍地低声教育闺女,“你这个孩子怎么回事,叫什么叔叔……” 女孩子承认乔瑾煜是很有吸引力的男士,她只是不喜欢妈妈随处推销自己的做法。 知道跟母亲解释不通,揽着妈妈的肩膀撒了个娇,得到一记带着爱意的爆栗,笑嘻嘻地打着哈欠回房补觉去了。 展小曦一早上都很积极,出了早市忽然间开始摆烂。 他双手搭在小推车的拉杆上把着平衡,身子懒洋洋地支着,什么也不做,还要有一搭没一搭、阴阳怪调地调侃往车上放东西的乔瑾煜。 “你好有力气哦,乔叔~叔~”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挺吸引女孩子喜欢?” “被长辈夸的感觉很好吧?心花怒放吧?嗯?” “话说你不是纯gay吧?双?” “还是……被唐水星掰弯的直男?” 乔瑾煜一大清早逛了一个菜市口,感觉跟打了一场仗一样。 闻言白了展小曦一眼,“可以让一下吗?你挡路了,大侄子。” “美女贴身挨着都不挡路,我离八百里远倒是挡了您的路。” 展小曦嘟囔着,斤斤计较地让开一点位置。 乔瑾煜一脸“是我失忆了还是你失忆了”的表情,“没记错的话,我被人家美女嫌弃的不轻吧。这么伶牙俐齿,刚刚也不见替我挡一下。” “承认是美女了,”展小曦怪怪地重复他的话,撇嘴,“听这语气你还挺遗憾。” 乔瑾煜先开始没在意他在叨叨什么,他说他赶时间,乔瑾煜出了早市就慌里八张地一门心思帮他整理东西。 听到这里总算咂摸出几分滋味。 “所以你真的是直男?” 展小曦还没觉察到自己有什么不对,只觉得莫名烦躁。 回顾了下乔瑾煜日常的反应,惊觉他可能真的不是天生的gay。 问完不听对方答话,又觉得很气,冷笑道,“我知道唐水星能耐大,没想到这么大。” 能把直男掰弯,还对他念念不忘…… 展小曦舌尖抵了下腮帮,暗暗地想。 人吃醋的时候,会很爱找茬。 乔瑾煜并不哄他。 他支起身子,单臂一撑,把怨气很重的某小孩抵在了自己与车身之间。 “你那天虽然喝了酒,但不至于到断片儿的程度吧?”他问。 展小曦不清楚他为什么忽然翻起旧账。 他心慌想躲,被捏住了下巴。 男人在天光之下堂而皇之地把他圈在自己怀里,很有压迫感地靠近,在鼻息相闻的距离,抓了展小曦的手带向身侧,暧昧至极地问他,“我直不直,你当时身体难道没有感受吗?” 第82章 第43章 为他打破原则 展小曦忆起那个没来由的吻,当时更多的是憋屈,借着酒劲想要放纵情绪。 两人都心知肚明,那是对前一段感情无望后的麻木发泄,是人在危难处遇见温柔后的下意识投靠,无关爱情。 因而过后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酒醒后就恢复了与往日无异的相处模式。 此刻乔瑾煜翻出旧账,展小曦的脸一下子蒸起来。 想到自己曾与他有过那样亲密的接触,情绪后知后觉地沸腾。梦一样的不真实,记忆却又很清晰。 展小曦当时意识并没有断层,亲吻的感觉都还记得。 乔瑾煜很温柔,也很会。与他接吻的感觉很好。 还有就是——他的确不是坐怀不乱的君子。 至少对展小曦不是。 乔瑾煜淡定强势,展小曦也不怂。 他没再躲避,仰起面庞望着乔瑾煜,问他,“你对我有感觉。我可以这样理解你的话吗?” “有。”乔瑾煜言简意赅地承认。 “心里放着一个得不到的人,又对近在身边唾手易得的人有冲动,这样算是精神出轨吗?” 展小曦用词带着明显的挖苦,只是分辨不清,讽刺的对象是乔瑾煜还是他本人。 “不要这样说自己。” 乔瑾煜松了手,垂在身侧,整个人有些无力地坍塌下去。 “你不是唾手易得的人,我对小星也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感情。” 展小曦看穿了他的回避,也听出了他话里掩饰的更深层的不愿对自己透露的东西,因而不能轻易接受这番说辞。 他把乔瑾煜的否认,理解成了得不到唐水星回应的口是心非。 “可是你纵容他,袒护他,他做什么你都可以原谅包容。” “更可恶的是,他本人对此心知肚明。” “他利用你对他的偏爱,把你当顶配备胎,享受随时随地随心所欲召唤你为他服务的特权。” “除了爱而不得,”展小曦豁出去地问,“还有什么可以解释你和他的这种相处模式?” “……”乔瑾煜与他并排靠在了车上,磕了支烟出来衔在唇间。 “我欠了他、和他家人很多,我得弥补。” 好久之后,他总算给了展小曦一句更具体的解释。 “弥补多久?三年?五年?还是一辈子?”展小曦直白地问,“如果你以后的恋人,无法接受你身边有唐水星这样的‘特权阶级’存在,你也会继续‘弥补’,舍弃自己的幸福?” “我在取舍。”乔瑾煜注视回来。 他在布局脱身,一点点抽离,需要时间。 “放下过去对我而言并不容易,我需要双向的回应,才可以义无反顾。”乔瑾煜说。 他的目光太深情,展小曦想要回避,不被允许。 他私心把话挑明,现在想要装傻已经来不及。 “我以后的恋人,也有他需要取舍的东西。”乔瑾煜盯着展小曦的眼睛,说,“我也在等一个答复。” 他有没有取代对方心里那个人的可能,有没有等待的必要。 他并不是渡人不顾己的圣人,他背负很多东西。 来自家庭的压力,以及从前所欠的债…… 这些都与爱情有冲突。 选择自由地去爱一个人,于他这样背负了满身职责的人而言,是倒反天罡的逆行,几乎意味着要跟过往的一切决裂。 引诱他抛开良知和道德向对方靠近的那个人,不可以妄想退回从前的恋人身边去。 乔瑾煜深知自己骨子里的疯气。 一个从没有用心爱过的人一旦走了心,未经稀释的情感会把一切理智尽数冲垮。 他小心运筹,把关系一点点地向自己想要的方向推进,不敢轻易放纵自己。 因为很清楚一旦放纵自己用心去爱,他将是比陆雪丞还要偏执的疯子。 他是年长的哥哥,更了解自己,更能预判将来。 所以无论内心如何百转千回,都隐忍在了面皮之下,始终将关系的主动权放置在展小曦手里。 在展小曦理清自己的内心,牵起他的手之前,他永远给展小曦退路,允许展小曦自由地选择自己想要的人。 可是一旦关系确定,就是一去不回头。 他会大度,体贴,温柔,包容……妥善地给展小曦自己给得起的一切的好。 但他绝不会允许展小曦再次逃离自己。 乔瑾煜心里很苦。 展小曦眼里开始倒影出他模糊的轮廓,日渐对他生出在乎的情绪…… 这是甜蜜的滋味。 只是甜的并不纯粹——展小曦眼里的情绪,乔瑾煜并不是第一次从咨询者眼中读到。 心理咨询的过程需要一点点剖开自己的心,直面卑微与伤痛,正视人性的阴暗面。 咨询师与咨询者之间会建立一起一段微妙的关系,视角逐渐重合,直到懂他所懂,痛他所痛。 咨询者在这个过程中很容易对那个全面了解自己内心不美好的一切、知道自己最最落魄的丑态,却依然温柔呵护自己那颗平凡心脏的人产生心理依赖,下意识地向他贴近,寻求温暖慰藉。 这种情绪,短时间内很容易被混淆为爱情。 可它们绝不是可以维持恋爱关系的稳定剂。 第83章 当发现咨询师也是一个有自己三观和喜恶的普通人,不是时刻以自己为中心的全能骑士,多数咨询者都会感到失落和痛苦。 基于吊桥效应生成的情感依赖,在现实浪潮的冲刷下急速消退,因“爱”生恨者不在少数。 年轻时经历过几次这样的打击,乔瑾煜渐渐习惯了在咨询者面前调出一副风流浪子的形象,激发咨询者的自保意识,杜绝过度的情感牵扯。 这是他作为心理咨询师的职业道德。 也是他作为普通人的困境。 他与展小曦之间并没有建立过正式的医患关系,可是多年的从业经历把他锻造成了一个容易被人依附和信任的医者。 哪怕在日常相处中,这份气质也很难完全与他本人剥离。 他分辨不清,展小曦对他的在乎,是源于他这个人本身…… 还是源于他的职业特长。 乔医生少有过自卑情绪。 直到他第一次遇见了想要争取的人。 往日所擅之事竟成了亲密关系的掣肘。 这令他进退两难,惶恐无力。 气氛暧昧到不调剂一下会忍不住想要接吻的地步。 乔瑾煜强力压抑着疯病转移话题,触碰展小曦的耳朵,言不由衷地夸赞,“耳钉很好看。” 两人距离过于贴近,近到已经无法想清楚刚刚究竟因为什么起了争执。 展小曦喉结动了动,眼睛四下乱瞟,不太走心地应承他,“givenchy出的秋季新款,其他几款造型都比较繁复,只有这款适合男生。” 原来并不是特意选的雪花造型。 原来与陆雪丞无关…… 乔瑾煜几乎是被自己气笑了。 什么时候自己也成了如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样子。 他仰头晃了晃脖子,略带无语地蔑了眼展小曦,“你好会选。” 展小曦看他笑了,跟着松快下来,没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撇了下嘴,“你好会夸。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根本就没得选。” “店里款式会比较全,有时间我陪你去线下挑。” “别画饼了,你那么忙。”展小曦双手从背后抵他的肩,言语间不自觉带了几分软糯,推他往车上去,“走了走了,待会赶上早高峰就惨了。” 展小曦其实没想明白自己好端端的在作什么妖,把乔瑾煜那么好脾气的人惹得严肃起来,气氛闹得这么僵。 听乔瑾煜说他有在想办法重新审视自己与唐水星的关系,展小曦莫名觉得心头淤堵的情绪松快了不少。 他很少跟人深度交往,不太清楚这种情绪因何而起。 或许他真的是陆雪丞口中那种占有欲极强的混小子。 连普通交朋友都控制不住独占欲,看不得朋友身边有比自己更在乎的人存在,只希望对方一心一意对自己好。 他隐约觉察到乔瑾煜好像很缺乏安全感,言不由衷地说着自己在等一个回应,眼底却没有可以得到想要的答案的那份笃定。 他说他在等唐水星做出取舍,不愿意过度干涉对方的心意。 这样温柔的一个人,却在一段关系中长久地被利用、被无视、被辜负…… 展小曦望着专心开车的人暗自叹息,好心安慰道,“依我看唐水星他纯是又瞎又作,你不要太为他伤脑筋了。” 乔瑾煜面容冷淡到不见任何表情。 展小曦好像并没有听懂他的话。 而他暂时也无力表达更多了。 于是他问,“如果是你来选,在我和陆雪丞之间——” 在路边停车,乔瑾煜没有急着下车,侧过脸问展小曦,“我的胜算大吗?” 展小曦定了定。 不太舒服地偏过脸向车窗外望,乔瑾煜的视角里只看得到他脖颈上的青筋。 “不好说的。”良久,展小曦低声答,“陆雪丞不好,但有毒,不容易戒断。” 乔瑾煜大度地笑了下,没再说什么,拉开车门下车。 沉默地把礼品装进后备箱,饮品和果蔬菜品分好份装进一次性透明餐盒里,放进野餐推车里盘上车。 整个过程中乔瑾煜一句话都没再说。 展小曦意识到他可能是生气了。 为自己恶毒地暗示他可能等不回来唐水星。 他不想道歉,也不愿意在这件事上给什么安慰。 可是又不忍心看乔瑾煜这样生闷气,搞得内心很焦灼。 上车后,展小曦轻轻拽了下乔瑾煜的衣袖。 乔瑾煜向他望过来,仍是没说话。 于是展小曦也不说话,就那么大眼睛睛地望着对方,再次扯了扯乔瑾煜的衣袖。 乔瑾煜迷惑地锁了下眉。 展小曦又再拽了下,一双眼睛水汪汪地注视着人,莫名有些可怜兮兮的。 乔瑾煜没忍住笑了,抚额问他,“做什么。” “你别不高兴了。”展小曦发现他吃这套,变本加厉地端起两只手叠在下巴下方,软乎乎地说。 “没不高兴。”乔瑾煜说。 本来就清楚的事实,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你表情很冷。”展小曦把脑袋支在方向盘上,由下至上可怜巴巴地望着乔瑾煜,整个人透出一股狗里狗气的娇憨。 乔瑾煜被他闹得没了脾气,低头跟他对视,回给他一个职业笑,“可以了吗?” 第84章 展小曦:“你语气很凶。” 乔瑾煜:“……” 展小曦:“你不理人。” 展小曦:“你口是心非。” 展小曦:“你睁眼说瞎话。” 展小曦:“你还假笑。” 乔瑾煜:“……” 他混不讲理,喋喋不休,扒着方向盘不让乔瑾煜发动车子,像一只翻着肚皮撒泼打滚求安慰的小狗。 乔瑾煜心软成一片,心头还郁结着,却已经生不起气来。 在展小曦再次开口前揉了把他的头毛,告饶道,“好了,是我错了。小狗先起来好不好?” 展小曦顺势“嗷呜”一声蹿了起来。 乔瑾煜让了一步,他也愿意对等地让一步。 “我刚刚没有说清楚。”展小曦替自己找补道,“我的意思是,陆雪丞虽然毒,乔医生也有乔医生的魅力,不差他的。” “我可能并不想要什么‘医生的魅力’。” 乔瑾煜控制着没让自己的语气再次凉下去,好脾气地对展小曦解释: “是会有患者对医生产生心理依赖,但医生绝对不可以对患者产生感情。就像老师不会爱上自己的学生,这是基本的职业道德,明白吗?” “很多咨询者对你表达过爱意吗?”展小曦问。 这是听到哪里去了…… 乔瑾煜无可奈何地摇头,骗三岁小孩那样地说:“没有,大家都很正经,你不要乱想。” “那你跟我交朋友,算不算违背职业道德?”展小曦一针见血地问。 乔瑾煜不太自在地转开了视线。 在这个灰色地带,他不够理直气壮。 “我说了,我没有把你当成过病人。”他模糊地说。 “那如果……我最开始找你不是为了陆雪丞的事,而是货真价实的心理咨询,你跟我就只能是医生和患者的关系了吗?” 展小曦抓住他话里的bug,略显急切地追问。 乔瑾煜带入地想了想。 进而发现自己所谓的“不曾违背职业道德”,只是基于侥幸现实的冠冕堂皇。 展小曦等不到他的回答,眼睛闪烁着失落的光。 一边为眼下的关系庆幸,一边又为险些失去他这个朋友而难过。 他难过地低头呢喃道,“连朋友都没得做吗……” “怎么会。”乔瑾煜听不得他这样的语气,端了他的下巴让他抬头看自己,如实回答: “对象是小曦的话——” “我发现自己也没那么强的职业道德。” 展小曦愣了半秒,紧跟着笑开了,“这样啊。” 第44章 掉马与绿茶 乔瑾煜越跟展小曦相处,越不能理解陆雪丞这大贱种。 他说展小曦性格孤僻心思深,相处起来很憋屈。 被他的一面之词长期渗透,连展小曦自己都信了。变得敏感自卑,反反复复凄凄切切审视自己,审视到目光失焦,看不清问题的本质,时间长了真开始觉得自身性格有问题。 事实上展小曦直率得要命,像小孩子一样直白任性爱闹小脾气,也像小孩子一样容易满足,容易哄好。 不受陆雪丞的负面磁场干扰,他简直不要太阳光。 跟他相处不需要费心去猜他的心思,他觉得不舒服的事情,让他憋着他也憋不住,没多会儿自己就说了。 偶尔被惹炸毛了,只要不触及底线,给台阶他就下,不恃宠而骄,不需要身边人低声下气地再三哄他。 这样好相处的个性配上这样精致度满分的一张脸,看上谁都是对方前世修来的福气。 不把他捧在手心里悉心呵护也就算了。 怎么会忍心伤他的心,放任他孤单难过,不理不问。 展小曦眼下心情不错,一路望着风景小声哼着歌,指尖一敲一敲,脑袋一点一点,二郎腿一翘一翘,傻乐傻乐的。 落在乔瑾煜眼里简直无处不可爱,哼哼哒哒的,整个人咕嘟嘟地冒着清甜可人的呆萌气。 像一条盛夏天跳进了清泉里欢快游动的小鱼,摇头摆尾,无忧无虑。 就连路过他、看到他的人都会不自觉被快乐感染,舒爽蔓延心脾,随着他扬起唇角,感叹有他的世界这样轻松美好。 展小曦哼的是一段乔瑾煜没有听过的旋律,异常入耳,节奏舒适又拨动人心。 没有具体的唱词,快乐的情绪倒是传达得很清晰。 乔瑾煜还是头一次听他唱歌。 关于他的一切新发现,乔瑾煜都忍不住好奇。 “什么歌?”乔瑾煜问,不忘夸赞,“很好听。” “新歌,名字还没敲定。”展小曦说,“吴征老师新作的曲。” 是近期收到的邀约,展小曦温熟了旋律,得空在找词韵的感觉。 乔瑾煜本来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引出个如此重磅的名字。 他艰难地理解了下展小曦话里的意思,险些没把车开沟里。 “写《清歌动九城》和《锦灰堆》的吴征老师?” “那还能有几个吴征老师。”展小曦好像压根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惊人,没当回事似地,闲在在地继续哼哒,在旋律的间歇悠闲地说,“吴征老师出了曲,透过馆长的关系找我填词,前天刚收到的邀约。” “你……”乔瑾煜脑子有点发懵,不得不把车速降低。 第85章 他清楚展小曦不会说谎。 只是不确定展小曦知不知道,他好像无意间装了波丨大的。 “哦,对了。” 展小曦给他足够的反应时间,确定他绕明白了,不唱了,转过脸目光炯炯地盯着乔瑾煜。 “忘了跟你说,我是夏可。”他逐字说。 在乔瑾煜呆若木鸡的反应下,继续迟来的自我介绍: “就是你歌单里单做了一张列表的那个‘夏神’。” “不过我不喜欢当神。你可以叫我小曦,也可以叫我小夏或小可,随你喜欢。” 歌单里的“神”降落到现实世界,端端地坐在乔瑾煜平价车的副驾上,唇角上扬,表情拽拽,嘚瑟得像个臭屁小孩。 乔瑾煜总算明白,他是故意的。 他大脑宕机,持续眩晕。一张嘴像是只剩下吃饭功能,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展小曦看他愣头愣脑手足无措的样子,唇角蔓延着笑,明知故问,“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 “哦,我……我是说……你,不是,您……您这个……” “您你个头啊您,”展小曦不轻不重地怼了他一拳,“我们不是朋友吗?您来您去的多伤感情。” 乔瑾煜苦恼地“嘶”了声,重新整理措辞,“您,不是,你这太突然了……” 心动的,想要保护的小朋友皮下居然是被自己奉为神明顶礼膜拜了多年的顶级作词人…… 乔瑾煜不敢想象,自己十分钟前还哄小孩似地对人说着撩丨情的话。 他也不想显得这样笨嘴拙舌。 只是短时间内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沟通方式。 把他当男神供起来? 好像会堵死未来的发展空间。 那还像从前一样哄着宠着撩着?哦不。 一想到他是夏可,是那么多自己喜欢的作品背后的男人……撩他…… 短期内,这对乔瑾煜而言,心理负担过重了。 展小曦本来想再逗他玩两天再爆马。 对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比较满意,他临时决定开诚布公。 近期与人接触,听的见的感受到的给了他更多的底气。 如今他对自己的身份有了更多的自信,几乎可以确定,乔瑾煜不会因为偶像是他就感到失望。 夏可是加分项,不是拿不出手的穷酸身份。 乔瑾煜目光闪烁躲避,不敢正视眼前的人,下意识开始检查起自己。 慌乱中抬眼看到倒车镜,感觉自己发型潦草得好不尊重人。 低头看到风衣的边角,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卷了边,不够体面。 逛过早市的鞋还染着水浆…… 到地方踩了脚刹车,又开始抱歉这辆车子过于简陋,不适合夏可先生乘坐。 他日常矜持淡定惯了,猛地有了情绪变化,反差之下实在好玩。 展小曦仰靠在靠背上揣着手,一瞬不错过地观察乔瑾煜的反应。 确定他真是自己的迷哥没错了。 他慌得越明显,展小曦就越忍不住想逗他。心头像被羽毛挠过,不做点坏事难以平复。 园区的车库不能随便进,需要在入口办理check。 停好车,等待的间隙,乔瑾煜逃难似的躲了出去。 展小曦紧随他下了车,故意使坏地揽了乔瑾煜的肩,一副哥俩好的熟稔。整个人懒懒散散地挂在乔瑾煜肩上,盯着乔瑾煜的表情,问他,“跟偶像男神交朋友的感觉——怎么样?” 乔瑾煜搜索不到合适的表达,索性照实说了: “感觉应该回家洗个澡、吹个头,换套衣服再熏个香。” “噗……”展小曦平静了半秒,转头笑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到整个人折过去,被乔瑾煜僵手僵脚地揽住了腰。 他顺势勾住了对方的脖子,欣赏乔医生的大红脸。 “今年春晚语言类节目要没你我可就不看了,哈哈哈哈哈……”* 陆雪丞守着车辆必经的入口,不走心地带着小朋友们玩耍,时不时地向外望。 展小曦每月固定时间回来,每次来都会带很多礼物,必定是要打车的。 不应该到这个时间还没到…… 小孩子吵得要命,陆雪丞眉头已经隐隐皱起。 在他不耐烦的情绪即将浮上面庞时,又有一辆车子驶了进来。 陆雪丞抱起最小的孩子,牵着其余几个,稍稍往边上让了让。 办理check需要下车,四周没有遮挡,车内人只要下车就会望见他。 其实他想见展小曦一面,没必要这样煞费苦心。 住的很近,他想见展小曦不难。 只是察觉到展小曦对他开始有了脾气,不想再贸然惹他不痛快。 他想要缓和关系,因为察觉到了再不缓和可能会出大问题。 可他又不能明着低头,让展小曦增加恃宠而骄的可能。 那就要隐晦地示好。 最好是找一个展小曦喜欢的舒适场合,以展小曦喜欢的姿态“偶遇”。 有人从车里下来。 确实是展小曦没错。 只是该死地……身边还跟了个阴魂不散的讨厌鬼…… 更离谱的,展小曦居然完全没有往他所在的方向瞟一眼。 晨光下,陆雪丞眼睁睁地望着他心爱的小人儿没骨头似的挂在那个男人身上,脸上的笑容肆意张扬,笑声穿越空气刺进他的耳膜。 第86章 陆雪丞的记忆里,展小曦从来没有那样开怀大笑过。 到此刻陆雪丞才不得不承认,唐水星那小作精没有说错——展小曦是真的变了,从衣着风格到气质,变成了陆雪丞几乎快要认不出的模样。 展小曦在入口处短暂地停留就重新上了车,随园区保安的指挥下了停车场。 陆雪丞很被动,不能喊也不能追,那会打破“偶遇”的美好氛围,让他精心打造的一切付之一炬。 他把扯他头发的讨厌小孩丢下去,点了支烟,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只手从身侧探出来,拿走了陆雪丞唇间衔着的烟,掐灭。是园长阿姨。 “园区不可以抽烟,太久不回来连这都忘了?” 园长阿姨如今年纪很大了,退休后无事可做,闲不住,也习惯了为孩子们操持,重新返聘回来。 上了岁数,少了从前的严肃,看上去温和不少。 陆雪丞不喜欢这个记忆中总是板着一张面孔的女人,主观上不想理她。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记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他先为自己的行为道歉,“最近心情不好,抱歉。” 院长阿姨暖暖地望着他,“人这辈子就是沟沟坎坎的,过去就好了……” 陆雪丞心底生起烦躁,听不下去老人家琐碎的教育经,低眉顺眼地点头,不明显地打断了院长阿姨的话,“但愿吧。” “小曦带了好多礼物,你不过去帮忙?”园长阿姨察觉到年轻人不爱听自己唠叨,转移话题问陆雪丞。 陆雪丞偏过脸,眼睛明灭了下。 “不了吧。”他淡声说。 “他最近叛逆期到了,追求刺激,交了新朋友。不喜欢我操太多心,嫌我烦。”陆雪丞抱起身边的小豆丁,看上去很落寞,“我就不去惹他不痛快了。” 院长阿姨看他俩长大的,闻言有些替他难过。 “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总归是不一样的,别太难过了孩子。”她安慰道。 陆雪丞吹了下孩子手里的风车,引得小孩咯咯地笑。 “我其实好久没见着他了,实在想他才故意凑今天过来。”他语气听起来很诚恳,“远远看一眼就好,您待会见了他也不要跟他提起我在这。我怕他嫌我烦。” 院长阿姨皱了皱眉。 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你们不在一起住了吗?” 这是她曾经视为禁忌的事情,如今上了年纪,也慢慢都看开了。 都是满心伤悲的苦孩子,只要不伤天害理,非要去计较那些常理做什么。 陆雪丞欲言又止,摇摇头,“您不要问了。” “小曦搬出去了?”院长阿姨见他这副模样,愈发担忧起来,“已经闹到这种地步了吗?” “没有。”陆雪丞偏开了怔怔地望着车库的方向,落寞失魂。 “那就好。”院长放心了点。 “小曦他觉得我跟他住一起会影响他交朋友,我现在自己出去租房子住了。”陆雪丞说。 院长阿姨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好半天找不到说辞。 良久,她低喃了句,“……怎么会这样。” 第45章 你养他们,我养你 这些年城市发展好了,院里条件随之改善不少。 展小曦所在的福利院规格不大,政策收拢后,根据设施容纳量限制了小型慈善机构的抚育人数,残障儿童也有了正规的疗养去处,整个园区如今只收养了大小一百多个健全孩子。 近十年逐渐正规化,教育机构与福利机构衔接起来,孩子们得以在正常学龄跟其他孩子一样正式入学,取代了展小曦从前在福利院跟临时招聘来的非编制老师读育红班的教育模式。 年岁稍大孩子的已经进入了朝五晚九的苦逼修学期,功课压得紧,基本都选择了住校,只有周末回来。 园里日常只留着几十个学龄前小豆丁。 他们今天晚到了十来分钟,晨读已经结束。 展小曦和乔瑾煜下车就望见了一圈小脑袋,三五成堆地扒着小教室的门在切切地向外张望。 孩子们比寻常人家的小孩要腼腆些,表达方式也内敛。 望见展小曦,一个个地飞扑出来,眼底的热切和欢喜满到要溢出来,嘴上除了一声声重复的“展哥哥!”却是再无其他。 展小曦话也少,拢着小孩们的小圆脑袋爱怜地揉,把孩子挨个抱起来仔细看一遍,捏捏鼻子怼怼额,确认是高了胖了还是黑了瘦了。 小家伙们几乎没有过多的表达,没有被抱过的孩子围着展小曦排号似地挤着挨着等待被抱,抱过的小孩就咚咚咚地跑回小教室。 隔一会儿又跑出来,举着一堆花里胡哨的小宝贝来给展小曦看。 新画的比较满意的画、被老师红笔朱批了五角星和小红花的作业纸。 新学的歪歪扭扭的手工作品,也有偷偷藏起来准备送给展小曦的小礼物…… 乔瑾煜隔着段距离望着,当即明白了小孩子表达喜欢的最高规格——献宝。 把自认为最好的东西一股脑尽数奉上,给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人看。 在小家伙们眼中,他们的俏哥哥一定是天使般的存在吧。 乔瑾煜记起,展小曦也还保留着对喜欢的人默默献宝的可爱习惯。 只有一个颈椎枕,他选择套在乔瑾煜脖颈上。 第87章 乔瑾煜夸了嘴他的毛毛草小兔,他就卖艺似地又编一只给他。 编完还是觉得不够,搜肠刮肚地想,想起自己还会编小熊,就再编给他看。 知道自己喜欢夏可的作品,佯装不经意地透露身份,满脸臭屁地求表扬…… 乔瑾煜曾以为自己深谙人性,触碰到展小曦的世界后却总在迷茫。 就像此刻,他再次陷入迷惑。 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舍得丢弃这样纯净可爱的天使。 孩子们怕生,乔瑾煜没有打扰展小曦与他们相处。 隐身到一旁暗自注视着温馨的场面,想到展小曦也曾有过相似的童年,内心膨起酸胀,又疼又怜。 他生得这样可爱,小时候一定也是人群中最最讨喜的小孩。 只是不晓得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有没有如他这样温柔,可以令他晦暗的生活多一重期盼光彩的存在。 展小曦带来的好吃的已经提前送去了伙房,交给了他专门请的烹饪老师掌勺。 饭菜好了,院长阿姨过来清场,拢着一步三回头的小豆丁们给生活妈妈带去餐厅。 “礼物要拿下来吗?”乔瑾煜思索着还可以帮忙做些什么。 “嘘~”展小曦压下他的话,机警地望着还没有走远的小孩们,“别给他们听见。” 他用气声向乔瑾煜传授育儿经,“到底是小朋友,饭前得了礼物就忍不住想着玩,饭都吃不香了。等餐后再拿吧。” 乔瑾煜马上致歉,“冒失了。” 展小曦大哥派头地拍拍他,“小事小事。” 院长阿姨送走了孩子们,转身回来。 展小曦松开乔瑾煜,想要替两人介绍。没想到阿姨越过他,首先向乔瑾煜打了招呼,“乔先生跟我们曦宝认识?” 展小曦左看右看。 他才想问--阿姨你跟我们乔先生认识?曦宝…… 乔瑾煜听院长对展小曦的称呼,感觉心头很甜。 他点头,“最近偶然认识的。” “好巧。”院长说。 长大后慢慢了解院长阿姨外冷内热的性子,不那么怕她了。 展小曦醒过神,抢话,带着对长辈撒娇的口吻,“我都二十好几了阿姨,什么宝不宝的,腻歪死了。您就叫我小曦不行吗。” 院长阿姨佯装嗔怒地白了他一眼,板起脸说,“你是我养大的,到一百岁也是我的宝,屁大点年纪还不兴叫了。” 乔瑾煜不说话,闷头笑。 “你笑什么你!”展小曦不敢跟阿姨较真儿,转头凶他,“我还没问你怎么跟我们阿姨认识的呢!” “你这个孩子怎么没大没小的。”院长阿姨这次是真的斥责他了,“乔先生从十年前就开始资助我们院所了。只是行事低调,很少亲自过来。”她对展小曦说,“算下来你能读市立高中宏志班还得感乔先生一份恩情的。” 这下换展小曦傻眼了。 “那你还说让我帮你引荐?”他下意识地声讨乔瑾煜,“逗我玩呢!” “我们没具体聊过你在哪所福利院,”乔瑾煜本人也很凌乱,没错也认怂,“我也是今天到了才知道自己居然资助了你所在的院所,不是有意瞒你。” 展小曦说话向来一板一眼规规矩矩的,就算是对最最亲近的陆雪丞也很少任性。 院长阿姨看他如此自然地跟乔瑾煜闹小脾气,傲娇得像朵带刺的花,感到诧异又窝心,暗自摇了摇头,欣慰地走开了。 “你一共资助了多少机构啊?”展小曦傻愣愣地问,“怎么随便撒个网都能捞到熟人呢。” “不多,”乔瑾煜说,“在网上看到特别困难的,就想着帮助一下。资助了几个福利院和几个乡镇的留守儿童,偶尔给收养流浪猫狗的人家添点粮,没别的了。” 怪不得穷到工作室门头都用rgb灯牌手搓一个的地步。 展小曦想着,不免替他叹惋。 “你就挣那点咨询费,养这么一大群,自己够用吗?”他苦着脸问乔瑾煜。 “够用。”乔瑾煜说,“其实我也不太用得着钱。” 展小曦:喵喵喵??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违背纲常的胡话。 乔瑾煜看他不理解的表情,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想了下,问他,“你知道桑梓医药吗。” 展小曦点头,“知道,怎么了?” 乔瑾煜不太想提,又不想他替自己担心,偏开脸轻声说,“我们家,做那个的。”好家伙。 展小曦瞪大了眼睛,眼珠险些掉出来,张了张嘴,只说出了个,“天……” 乔瑾煜其实没说全。 准确来说桑梓医药算是乔氏众多子产业中比较核心的一块,并非全部。 展小曦大脑彻底陷入了死循环。 他刚刚还嘚嘚瑟瑟跟人显摆呢。 没想到眼前这位马甲叠的比他还厚。 所以该怎么正确定义眼前这位比自己还能藏的“穷”医生? 展小曦检索词库,总结出一个title:我那家大业大未曾谋面的养父大人。。 展小曦吞了口口水,舔了下嘴唇,搜肠刮肚总算憋出一句话: “谢谢你啊,我感觉全国小孩子小时候应该都没少喝过你们家感冒灵。” “谢我做什么,”乔瑾煜无语,“又不是我做的。” 第88章 清晨的太阳朗朗地照着,两人并肩立着,各自尴尬各自的。 本来关系已经算是熟络了。 一大清早双双掉马,一下回到解放前。 眼下一个看对方是偶像男神,一个看对方是金主daddy。镀了层恍金滤镜,双方都变得很拘谨,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空场地上有两个约摸五六岁的小鬼头在打羽毛球。 展小曦和乔瑾煜不尴不尬地杵在边上看。怎么说呢…… 打的就挺势均力敌的。 没有一秒是不好笑的。 小男生一个旋转把球发出去,自己左腿绊右脚,摔了一跤。 小姑娘看到球并不去接,躲原子弹投射似的背向往后跑,等球落地了才去捡,捡起来一个猛劲儿把球掀到了自己背后。自己都不知道会打到哪去,找了一圈才又把球捡回来重新发球。 他们甚至用力到,每一个发球动作都会带着身子转一整个圈的程度。 打的还是回合制,有来有往地捡球-发球、发球-捡球。 因为水准旗鼓相当,谁都不埋怨谁。 中间有一下甚至是用手丢过去的,球拍只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不得不说他们真的很了解自己的实力,把球发出去根本不做任何接球的预备动作,望着自己发出去的球的小眼神,跟老父亲老母亲看着嫁出去接不回来的闺女似的。 展小曦看得浑身刺挠,感觉有必要给小家伙们记录一下,出一个《人类早期驯服野生羽毛球视频合集》。 他打破尴尬,拽拽乔瑾煜的风衣边角,“我看得好难受,你呢。” 乔瑾煜不作声,冷不丁地举起一只手掌。 展小曦跟他击掌,乔瑾煜点头,一脸的难受。 “嗯,难受。”他说。 他不刻意说什么玩笑话,每一丝微表情都透着好笑。 展小曦感觉好像有回到了最初认识他的样子,卸下心防,沿着木质台阶坐下来,望着远处明朗的晨曦感叹,“好在你还是你。” 乔瑾煜没听明白,蹙了下眉,低头望见展小曦头顶的发旋。 展小曦双手往后撤,撑着地面仰脸望着他笑,“我也还是我,对不对?” 他们不是因为多了一重更有含金量的身份才决定向对方靠近的。 在解锁另一重身份之前,已经被彼此吸引,成为了对方生命中特殊的存在。 那也没有必要因为多了一重身份就感到疏远和不适应。 往后所有皆是锦上添花,不该成为干扰。 展小曦抬起手,“拉我起来。” 乔瑾煜握住他的指尖,没有用力拽他。 于是就变成了牵手。 展小曦看起来孤单凉薄,手却很暖。而外人眼里高朋满座的乔公子,掌心却是一片冰凉。 展小曦把手抽出来,重新调整姿势,与他掌心相贴,把温度过渡给他。 “你不想靠家里,是吧?” 展小曦看得出来乔瑾煜提起家庭背景并不觉得荣耀。如果不是话题赶到了不得不解释的地步,他可能永远不会提起。 展小曦从乔瑾煜眼里看到了答案,施力拽了乔瑾煜的手腕,与他并肩站了起来。 像是浓缩了他们这几个月的相处过程。展小曦接了乔瑾煜递过来的手,靠自身的动力挺直了腰身,终于可以与他并肩而行。 “那就不靠。”展小曦单手懒洋洋地耷着乔瑾煜的肩,指着还在执着驯服羽毛球的小可爱们,一副指点江山的口吻说: “展哥有钱。” “往后你养他们,展哥养你。”* 陆雪丞压着烦躁陪着一群小混蛋,头顶光环cos了一上午慈父。 天气该死地好,好到陆雪丞强装出来的爱心都快被太阳烤化了。 到午餐十分,仍是没见到展小曦的踪影。 院长阿姨过来喊陆雪丞去食堂吃饭。 陆雪丞问她,“小曦回去了?” “没有,他先去餐厅了。”院长阿姨说。 “你没跟他说我在这里?”陆雪丞难以置信地问。 他语气很凶,院长阿姨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他不痛快了,有些慌乱地解释:“不是你说不让我跟他提吗,我就没说。” “……”陆雪丞简直无语到了极点。 不该跟她搞那些弯弯绕绕的。 从年轻时候就一板一眼,到老了还是这样死板得听不懂正反话。 他深呼吸,强压着火气质问院长,“我不让你提你就真不提?你没有自己的判断吗!完全不懂得变通的?小曦他现在鬼迷心窍了,作为曾经的监护人,你难道没责任劝劝他回心转意吗?” “那孩子是习惯委屈自己也不愿意生事的,”院长确实好心劝了,只不过劝的是陆雪丞,“依着我对曦宝的了解,如果是寻常的矛盾,他哪怕是自己搬出去都不会赶你走的。” 院长阿姨把所有可能挨个想了一遍,善意地提醒陆雪丞,“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再想想是不是做了什么触碰他底线的事情,让他对你失望了?” “他把我赶出来!你让我想想?!”陆雪丞一下子气炸了,“事实不是明摆着吗!他身边跟着个野人你是看不到吗!” 院长阿姨被吼得往后退了退。 听明白了他口中的“野人”好像是说乔瑾煜,阿姨也不想再迁就他了。 第89章 “你从小性子就冷,谁都放不到眼里。我和你邹妈念及你可怜不愿意跟你计较。” “但是你不好这样说乔先生的。”院长阿姨严肃地指正他,“乔先生是福利院的幕后资助者,算起来是你的恩人,你嘴巴放尊重点。” 【作者有话说】 乔总:丞仔乖,叫daddy 第46章 双向陷阱 “我听老人说,背后嘴人会遭雷劈,不知道准不准。” 陆雪丞听见声音回头,展小曦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抱着膀子靠在草场的矮墙边,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说不上怎的,陆雪丞被他盯得有点发毛。 展小曦看他的眼神从来都是柔软的、顺从的,带着滢滢的水光,温柔讨好的。 当下展小曦看他的目光却像冰刀利刃,坚定冷硬,好像在探究陆雪丞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又好像已经看穿了一切,淡然地在看陆雪丞表演。 陆雪丞心虚地避开了视线,转念又想,自己并未有任何对他不周的地方,这些年里要不是他罩着,展小曦早活不下去了,展小曦对他只该感恩戴德,没理由用这种目光逼视他。 于是又看回去,问:“你怎么在这里?” 其实展小曦在园区入口办理入场车检的时候就瞟见了陆雪丞。 他心思也乱,看到陆雪丞,满脑子都是他背着自己做的那些鸡鸣狗盗的事情。 唐水星是展小曦捉到的第一只狐狸,却不是陆雪丞偷吃的第一口蛋糕。 经何先生提醒,展小曦细想过去,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被记起,越来越多令人发指的恶心行径明明白白地摆在了眼前。 隔三差五打不通的电话,回避让自己见的人,莫名其妙被破了油漆的家门,到账后迅速被划走的作词酬金…… 混混嚯嚯被人愚弄的昨日里,太多太多事情被陆雪丞瞒天过海掩盖下去。 一想到自己识人不清,与这样的人渣相依相伴那么多年,嗓子里就吞了苍蝇似的难受。 瞧见陆雪丞假模假式地抱着孩子,脸上挂着虚伪的善意,利用纯真的小孩给自己披上伪装的样子,没来由地觉得恶心。 展小曦不想撕得难看,不想把乐队拖下水,压着怒气暂且没有拆穿陆雪丞的作为。不希望乔瑾煜在这个档口跟陆雪丞撞上,平白增添烦恼。 干脆闭关视听,装没看见,借着玩笑揽着乔瑾煜下了车库。 到中午的时候,展小曦没在餐厅瞧见院长阿姨,大概一想就知道她好心来请陆某人了。 他不放心,赶巧乔瑾煜要随园区财务去确认下一批捐助物资,于是得空找了过来。 展小曦理都没理陆雪丞倒打一耙的问话,站直身子走过去,扶着院长阿姨的肩,“怎么不去吃饭。” “我不太饿,晚点去吃也没关系,”院长阿姨想起来陈寻上月来过,问展小曦,“你跟寻寻最近有没有联系过?他回国了,上月才来看过,不凑巧,那天你没来。” 展小曦摇头,“没有,好几年没见了,上次通话他还是他出国前。” 当时陈寻生意上遇到了麻烦,展小曦想帮他,打了电话约他见面,莫名其妙被怼了一顿。 本来双方也不是很好的交情,好心被当驴肝肺,展小曦也不愿多打听关于他的后续了。 院长阿姨替陈寻解释,“你俩绊嘴那事儿我听说了。寻寻嘴犟,当时处境艰难,不愿意拖累你又不肯直说,你别跟他计较。” “我要跟他计较可就不止这一件事了,”展小曦抿唇,又笑开,“您宽心,我改天联系他还不行吗。” 陆雪丞不希望展小曦和陈寻有过多接触。 他不理解这老女人怎么想的,自己一个大活人站在眼前她不提,没来由地跟展小曦提起那个混世魔王做什么。 陈寻如今有钱了,不一样了,院里姑婆姥爷们上赶着巴结还不够,还要推着展小曦一并出去媚好才舒服? “您是嫌陈寻当初没把小曦欺负死吗?没事没非的安排他们见面是什么居心。”陆雪丞冷冷地插话。 笑意僵在院长阿姨脸上。 展小曦唇角的笑也凉下去,揽了园长阿姨,低声说,“您先去餐厅。” 院长阿姨看展小曦的表情,又看陆雪丞,总觉得不能安心,柔善地交代,“有话好好说,不能打架,听见没。” 展小曦嗤笑,推了推阿姨,“多大人了,放心吧,啊。” 目送院长阿姨走远,展小曦转回脸,重新抱起臂膀索眉望着陆雪丞。 “聊聊。”他说。 短短两个字,带着毫不掩饰的敌对意味。 陆雪丞不清楚他想聊什么,总之听语气不像是准备求复合。 “我来看看院长阿姨和孩子们,没想到这么巧。”他首先卖好,想让展小曦降下点敌意。 “巧么?” 展小曦撇开脸冷笑,留白的几秒意味深长,很有压迫感。 他检查自己的手,拽掉搬运物资的时候不小心蹭伤留下的肉芽,轻弹了下指甲,漫不经心地说,“我还以为有人故意掐着表来的。” 言谈举止笃定自信,又辣又迷人。 是陆雪丞未曾见过的一面,陆雪丞不适应,却很迷恋他这副样子。 又呛又辣的朝天椒,蹂丨躏起来才带劲。 陆雪丞脑海里生出些阴暗的想法,为达目的,有了更多的耐心哄人。 第90章 “我是想见你,你清楚我的心思。”他半真半假地说,“我们之间有默契,区分得清临时搭伙的玩伴和永生相伴的家人,你说是吧?” “你玩腻了?”展小曦抬眼看他,眼神像是看待分类的垃圾,带着些许头疼,理不清该把他归为哪一类。 他不等陆雪丞答话,掏出手机点了两下,“那不介意我录下来给唐水星看吧?告诉他你跟他这个临时玩伴玩腻了,往后一刀两断,再无勾连。” 陆雪丞忽略展小曦看他的眼神,错误地把展小曦的嘲讽理解成求复合的信号。 “你终于承认了,其实你一直吃醋,一直希望我跟他断掉。”陆雪丞凑过来,探手想揽展小曦的肩,带着诱哄,“说真的宝宝,你就是输在这个宁死不低头的性子上。其实一开始你如果这么直白地告诉我你内心对我的在乎,而不是诅咒我威胁我,我们未必会走到分手这一步。” 展小曦没控制住自己,一把挡开他的手,“离我远点。”人渣味儿太冲了,刺得展小曦脑仁疼。 展小曦怕牵连到乐队的声誉,在解决好后顾之忧之前,不希望陆雪丞察觉他已经掌握了陆雪丞抄袭的证据,不想打草惊蛇。 陆雪丞被狠狠掸开倒也没有生气,只当展小曦是没得到想要答复的傲娇,讪讪地举手,“好,我不碰你,你别激动。” “你想跟我复合?”展小曦问,语气很淡漠,对答案毫无期待似的。 陆雪丞没想到他这么直接。 他仍旧不愿意做主动“求复合”的那一方,话卡在嘴里说不出口。 “特意找来这里碰面,我以为你是有意在我们最初相识的地方把话聊清楚,看来是我误会了。”展小曦作势要走,“不想就算了,当我没问过。” 陆雪丞一把把他拉住了,从身后不管不顾地抱住了展小曦,附在他耳边急切颤抖地低声承认,“不要走,不要走宝宝,我认输。我认输了,我不想失去你。” 他没有做过这样低三下四的事情,很久没有抱过展小曦,身体接触的曼妙滋味刺激得他几乎要落下泪来,情绪冲撞下说话颠三倒四语不成句,“从一开始,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会真的失去你。我就是贱骨头,想看你在乎我,我受不了你平平淡淡地对待我……” “你知道这些天看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我有多难受!恨不得把他妈的千刀万剐都不能解恨!你是我的,你永远都是我的……我不喜欢你对别人笑,不喜欢你看他们,我受不了了!我认输了,你怎么惩罚我都行,不要走了,别离开我。也别跟那些狗男人不清不楚地故意气我了。你太会治我了,我要被你搞死了……” 展小曦忍着恶心没把他掀开。 “我不跟有男朋友的人不清不楚的,你先松开。”他命令。 陆雪丞依依不舍地放手,又把人半圈在怀里,生怕展小曦转身又要走。 “想复合,就按我说的做。” 展小曦转回身,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冷冷地盯着陆雪丞。 “第一,从我家对面搬走,我讨厌跟前男友和前男友的现男友做邻居。” 陆雪丞想也没想就点头,“我本来也是为了多见你一面才搬去那里。” “第二,”展小曦接下去说,“乔先生是我的恩人,不要再让我听到你嘴里不干不净的,也不要动念头在背后玩什么损招。” 这次陆雪丞面色看起来很不是味儿,不情不愿地转过脸,咬牙切齿地说,“他算个毛的恩人。你不要听院长乱说,她最会巴结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家从兜里掉那三瓜俩枣的她就恨不得匍匐跪地认祖宗……” “闭你妈的嘴!”展小曦一把薅了他的领口,压抑着呼吸,拳头攥出了青筋,“我刚说过的,嘴巴放干净点,别逼我跟你翻脸!” 陆雪丞头一遭被他这么暴力对待,讶异了下,抬手,“我只是不喜欢你这么在乎别人,你何至于这么急眉愣眼的。” 展小曦不想再跟他废话,“答应,继续谈。不答应,”他撇了下脸,“我马上走。” “答应。”陆雪丞败下阵来,“你别走,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展小曦把他甩开,烦躁地抄了把头发,强忍着恶心把话说完,“第三,从乐队离职。社媒大号发单飞声明,就说自己跟乐队成员创作理念不合,没办法继续组团,所以决定单飞。”陆雪丞急了。 “不是,”他咽了下口水,不能理解展小曦为什么会提这样奇怪的要求,“我们的事情,跟乐队有什么关系?马上就要开拼盘了,我这个时候脱团单飞很容易被粉丝骂背刺啊。” “问你自己为什么要在乐队更衣室里搞破鞋。”展小曦舌尖抵了下腮帮,冷声说,“现在全员都知道我被绿了,不脱离团队直接跟你复合,我丢不起这个人。” “你……”陆雪丞垂头丧气,展小曦给出的理由很充分,他没有理由狡辩,“你让我想想行吗,这事儿影响太大了……” “我是你的话,就按我说的做,”展小曦轻笑,“全团七个人,他们六个加起来人气也抵不上你一个高吧。和纳不是本来就有意挖你单飞做流行音乐吗?” 他清楚陆雪丞爱听什么,哄着陆雪丞,“依我看他们几个不过是你的拖累,早撇清早起飞。你虚岁已经二十七了,娱乐圈都是吃青春饭的,再这么拖泥带水下去,等和纳那边态度凉了可就什么都晚了。” 第91章 陆雪丞不傻,展小曦话说的是句句在理。 可他总觉得,展小曦把小虎一并骂进去的作为很不像他,因而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眼下又不能直接抚了展小曦面子,只得暂且点了点头,“我计划一下怎么交接。” “我什么脾气你不会不明白,”展小曦说,“不要耍心机,必须是大号明确发布的官方声明,我会盯着。” “至于你和唐水星,还是那句话:我不做三,想跟我和好,就清清楚楚地跟唐水星说明白,不要妄想两头吊着吃两家饭。” “这四件事情解决完,你来找我。没处理好之前就先不要见面了。”展小曦说完,转身就走,多一秒都不想停留。 “等等。”陆雪丞把他喊住。 展小曦定住步子,深呼吸,烦躁抵达峰值,仰了仰脖子强压着脾气问:“还有事?” 陆雪丞惶惶不安地盯着展小曦垂在身侧的手里握着的手机,嗫嚅道,“你都录下来了吗。” 展小曦无语到极点,白眼翻了一半强压回去,亮了下自己的手机界面。 显示根本没有开锁屏。 “我精神洁癖,”展小曦说,“不喜欢在手机里存乱七八糟的东西。” 说完头也没回地走了。* 乔瑾煜从财务办出来,没有见到展小曦,发消息也没人回。 他找了一圈不见人,想着展小曦多半是陪哪个捣蛋小鬼在玩闹,玩累了肯定会去餐厅吃饭的,就先独自往餐厅去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餐厅不剩几个人,乔瑾煜给自己打了份叉烧饭,看保洁阿姨已经在收餐盘,犹豫着要不要去窗口给展小曦留一份餐。 餐盘不保温,想来想去还是尽快联系他过来吃比较好。 乔瑾煜拿起手机,准备拨展小曦电话。 手刚刚按上通话键,工作室关联的邮箱响起了新邮件提醒。 担心是病患那边有异常状况,乔瑾煜划了下手机,在下拉界面中点开了邮件。 未知寄件人,邮件内容是一段58秒的音频。 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像细微的电流在身上过了一圈。 乔瑾煜拇指砸了两下食指,最终还是点开了音频。 很意外,是展小曦的声音。字字句句都很清楚—— “想复合,就按我说的做。我不做三,想跟我和好,就清清楚楚地跟唐水星说明白,告诉他你跟他这个临时玩伴玩腻了,往后一刀两断,再无勾连。解决完,你来找我。” “至于乔先生在背后玩什么损招,我会盯着,不会两头吊着吃两家饭。” 第47章 气你和喜欢你不冲突 展小曦到餐厅的时候乔瑾煜已经替他打好了餐,守着两份餐盘,一口没动。 “吃不惯啊?”展小曦拆开筷子,点点乔瑾煜面前的餐盘,“稍微垫下肚子,晚上我陪你出去吃。” “你去哪了。”乔瑾煜问。 展小曦低下头,扒拉餐盘里的菜,“帮院长阿姨搬点东西。” 他不擅长说谎,不自在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乔瑾煜点点头,说“下次喊我过去帮你搬”,拆开筷子吃饭。 展小曦垂着眼眸“嗯”了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刚刚院长带我在园区逛了一圈,”乔瑾煜说,“你看过园区的女卫生间吗?” “啊?”展小曦愣了下,有些尴尬,如实回答,“打眼瞧过。”但是谁会仔细去盯异性卫生间。 “围墙很矮,后面只有一片竹子做遮挡,竹林和围墙中间的空隙足够人挤进去。”乔瑾煜说,“对女孩子很不友好。” 展小曦刚刚意识到这个问题,放下了筷子,语气严肃,“你是说有偷窥狂?” 乔瑾煜摇头,“没发现,但是保不齐会有,安全起见还是翻新一下比较稳妥。” 展小曦马上认可,“对对,这个不能耽误,我下午就去找阿姨商量。” “钱够吗?”他问。 “够。”乔瑾煜说话的时候不吃东西,很礼貌地看着人的眼睛,“我需要你帮我跟阿姨确定一下工期,施工阶段孩子们上厕所需要重新安排。移动铁皮间走水不方便,卫生条件也相对差一些。我的想法是先分隔男厕,加顶棚,建介墙,披出一半给女孩子用。然后翻修女厕,完工后再翻修一半的男厕,保留半边给男孩子们临时用,最后整个翻修。” 这样先建再拆再建,要多花费不少资金。 但是确实是对孩子们来说最便利的施工方式。 展小曦听他已经计划清楚了,自动接过了传达的任务,“交给我了。” 他感觉乔瑾煜有点严肃,转念又想,这本来也不是可以玩笑的事情,没再多心。 低头扒拉了两口饭,展小曦手上的筷子忽然掉了。 乔瑾煜帮他捡起来,连同手上那只一起放到桌边,去窗口重新取了套餐具。 展小曦不敢看他。 院长阿姨刚刚在陪乔瑾煜巡视园区。 那么陪展小曦搬东西的又是哪位“院长阿姨”…… 展小曦没有抬头,自然也没有看到乔瑾煜递上来的筷子。 乔瑾煜把筷子拆开,放到他手里。 “小曦,”他喊,“抬头看我。” 展小曦抬头,眼里有可怜的光在闪。 他说谎,被乔瑾煜轻描淡写地拆穿,乔瑾煜一定觉得他虚伪狡猾,不可理喻。 第92章 他可能不想再理自己了吧,谁会跟一个满嘴谎话的人相处。 展小曦突然间好难过好难过,鼻酸眼胀,难过到想哭的地步。 好不容易才有人喜欢他一点。 为什么要说谎惹他生气。 乔先生这样锦衣玉食的天之骄子想要什么不能有,怎么会留着一个有了瑕疵的破玩具…… 他开始应激,本能地掐自己的手臂。 乔瑾煜攥住展小曦的指尖,任他把指甲掐进自己的肉里。 疼的时候他在想,原来展小曦每次情绪崩溃的时候对自己下手这么重,在想幸亏现在有他承受,不让这样的痛落在展小曦身上。 “我不是没有情绪的空心稻草人,我的内心远不像我的外表这样平静。普通人有的喜怒哀乐我都有。” “我很小气。你骗我,我会生气。” 展小曦的手抖得厉害,世界变得好安静,他听得见乔瑾煜的每一句话,大脑一片空白,想不出任何辩解的词句。 乔瑾煜不是陆雪丞,他不需要展小曦忍着屈辱来辩解。 “我会生气,”他说,“但不会因为生气就不对你好,你听见了吗?” “真正的好是很稳定的,喜欢你的人喜欢的是全部的你,而不是喜欢一台程序完美不犯错的机器。” “你好你坏,乖还是不乖,成功还是落魄,得意还是失意,积极或是消极,喜欢你的人就是喜欢你。” 展小曦的眼睛张得很大,眸光空成一片,大颗大颗的泪滴滚落下去。 乔瑾煜心疼地抚摸他的脸,手掌接着他的泪。 展小曦的脸沸腾着热气,触碰到冰凉的指尖,情绪都平稳下去。 他本能地歪头去蹭乔瑾煜的手,张了几次嘴,终于发出声音。 “真的不会……”他声音很哑,尾音不自信地低下去,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地步,“离开我吗?” “不会,永远不会。”乔瑾煜说,“如果我们吵架,你赌气跑出去淋雨,哪怕没消气,我也会追出去,别着脑袋给你撑伞。” 展小曦一下笑出来,紧跟着嘴角又压下去,又哭又笑地说,“画面想着好傻。” “傻就傻了,”乔瑾煜叹息,揩他的泪,“让聪明人聪明又孤独地活他们的吧,那样的日子我过够了,我要又傻又温暖地跟你在一起。” 他几乎是在告白。 只是展小曦一颗遍体鳞伤不够自信的心暂时无力接纳,也不敢往更深的层次去理解。 “我刚刚去见了陆雪丞。”展小曦不敢再隐瞒,诚实地说,“我主动去找他。” 乔瑾煜不喜欢猜忌,他想要解决问题。 于是点头,说“我知道”。而后点开手机,播语音给展小曦听。 “工作室的官方邮箱谁都可以查到,发这段录音的人是谁不用我多说了吧。” 展小曦紧绷着呼吸听那段录音,手攥得很紧,泪水干了,眼神明明灭灭。 听到最后那句,他一把抓住了乔瑾煜的手,焦躁地解释,“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这样说!真的,你信我,我没说过这样的话……” 乔瑾煜握住他的手,带他平静,说“我知道,我知道”。 “陆雪丞蠢就蠢在太极端,不该加后面这句。”乔瑾煜说。 他不确定展小曦会不会找陆雪丞复合,但他确定展小曦不会在陆雪丞面前诋毁他。 “玩音乐的人,拼词凑句剪辑一段引人误解的话应该手到擒来吧?”乔瑾煜问展小曦。妈的! 展小曦站起身,狠吸了口气给自己蓄力,“我找他去。” 乔瑾煜一把将他扯进了自己怀里。 “不要去。” 他远不是看上去这样淡然。 听到语音第一时间,他是信了的。 他以为自己足够成熟大度,对待感情也不会意气用事。 以为自己可以宽宏大量,不在乎单方面的付出,可以给展小曦选择的自由。 感谢陆雪丞,让他看明白了自己的心。 当事实摆在眼前,他发现自己远没有想象中万分之一大度。 事到如今,他没办法放展小曦自由。 他要用尽手段和心机,把人抢过来,让他整个人整颗心都只属于自己。 爱情里谁又能时刻志得意满。乔瑾煜同样有不够自信的时候,情绪也早到了失控的边缘。 “你说过不想再见他的。” 他拢着展小曦的头,嘴唇压在展小曦耳边,带着几分凶狠,手臂箍得展小曦生疼。 不喜欢他跟陆雪丞在一起。 哪怕是找他吵架打架。 哪怕是跟他呼吸同一个空间的空气。他都不允许。 展小曦诧异地停住了愤怒。 乔瑾煜拥抱他的力度,乔瑾煜失控到赤裸的占有欲。 饶是他再迟钝,也感知到了这份绝不可能拿友情打马虎眼的过度在乎。 他不确定乔瑾煜心里还有没有别的人存在,但他明显感知到,自己住进了乔瑾煜心里。 展小曦有些茫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的所有人生经历都在指向一个事实: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远不如亲情友情来得稳定。 几日情绪不振,面色变得丑陋,会消耗爱情。 生病颓废,气质不够可爱,会消耗爱情。 年华老去会消耗爱情。 第93章 就连永葆青春一成不变,也会被嫌幼稚任性,不够鲜活刺激,消耗心底的爱情。 一盏沙漏在心间急速地流,爱上一个人的同时就进入了失去他的倒计时。 爱像一只直通海底的深旋,靠近时被吸引到急速缴入其中,却在引力抵达巅峰时变成斥力,被漩涡缴到一起的东西被斥力冲散,各自消沉在海底,终生再难相遇。 展小曦早就察觉了心底疯涨的贪念,却始终自欺欺人地把它们扣上友情的帽子,不敢向前探步,恐惧那个引力峰值之后的斥力时刻来临,恐惧浓情蜜意枯竭之后此生相忘江湖的结局。 不要贪心,停留在温暖且不惹火的阶段,就不会失去。 展小曦轻轻推了推乔瑾煜的腰。 “你把我抱疼了,乔医生。” 他心思很细腻,很关注身边人的情绪。 乔瑾煜说他不喜欢借助医生的身份被人亲近。展小曦不太理解,可是自那之后就改口没再叫过他乔医生。 如今他换回了礼貌且疏远的称呼。 “我答应你,不去找他。你不信他的挑拨,我就不去找他。”展小曦说。 乔瑾煜稳了稳,把人松开。 忽然间后怕,庆幸展小曦没太在意他的胡话,没把人吓得逃走。 他有点失落,不太明显,仍旧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暖意,刮了下展小曦的鼻尖,“曦宝好乖。” 展小曦纵起鼻子作势去咬他的手指,气夯夯地控诉,“曦宝不好听,太娘了,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乔瑾煜不躲,随他去咬,笑望着他问,“甜心?宝贝?心肝肝?嘶……” 展小曦恶寒,齿间用力磨了磨,暴力打断。 “展哥就很好。”他松开牙关,拽拽地说。 “可我比你大。” “你哪比我大?”展小曦不服。 乔瑾煜目光往下落,含笑说,“哪都比你大。” 展小曦视线顺着他落下去,脸上红起来,怼了他一拳,“去你的!” 乔瑾煜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人,往后避了避。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展小曦这边只听到他“嗯”了几声,脸色越来越凉。 没说几句就挂断了,乔瑾煜举着手机,举棋不定地顿步,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有事要赶去处理?” 乔瑾煜感觉抱歉,说好了今天来帮他的忙,现在却要中途遁走。 “朋友那边,出了点状况。” “那快去啊,”展小曦推他出餐厅,对他摆手,“快去快去,这边没什么要紧事了,你去忙你的。” 乔瑾煜拢了下他的头,“晚上我过来接你。” “看情况吧,忙就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好,到时候联系。”乔瑾煜说。 乔瑾煜出了园区,重新拨通了刚刚的通话。 “周姐,你把手机给阿彦。” 他忧心着唐哲彦的状况,没注意到自己从园区门口就被人跟了车。 窸窣了一阵,手机对面安静了。 乔瑾煜知道唐哲彦在听。 “为什么?”长久的压抑,乔瑾煜有些崩溃,问唐哲彦,“这次又是为什么!” “你问我啊?”对面人笑笑地反问回来。 “你恨我吗阿彦?要我怎么才好?身败名裂?孤独终老?还是……” 他不想提关于“腿”之类的字眼,哪怕在这样崩溃的时候。强忍着把后半句残忍的话咽回去。 “恨你有用的话,我需要在轮椅上坐十年?”唐哲彦语气淡淡地问。 “不是我,阿彦。”乔瑾煜几乎是带着泪意,“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你才能信我,那段视频不是我发布出去的,我怎么可能忍心推你出去背锅……” “我知道不是你。”唐哲彦说,“但那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有什么比你好好地活下去更重要!”乔瑾煜猛砸了一把方向盘,吼,“你究竟要怎么样才罢休!要不要断我一条腿来给你解恨?!啊?我现在过去,随你处置!然后你好好活下去别再折磨唐伯他们了好不好!”他愤怒。 这些年里,他始终愤怒。不知道对谁。 唐哲彦发疯自残的时候,他会蛮力压制他,有时候甚至动手,像年轻时候一样,打的两败俱伤。 如今唐哲彦身形消瘦,力气也损耗的厉害,不是他的对手,可他们都需要这样的发泄。 但是这样直言白语地骂出来,还是十年来的头一遭。 乔瑾煜肺腔剧烈地起伏,快要炸开似的。 听筒里一片安静。 许久之后,唐哲彦喊了他的名字。 “阿煜。” 十年来,他第一次重温乔瑾煜的名字。 “我知道不是你,”唐哲彦语气仍旧带着笑,泣血的笑,“因为那段让你置身事外、把我推下高台的视频,发布者是我自己。” 乔瑾煜哑着嗓子,脖颈处像被大力楔入了一梗铅块。眼前轰然一黑,一脚刹车带着轮胎擦出长长的白色弧线,紧跟着前后方的车辆响成一片。 身侧司机难听的叫骂声中,乔瑾煜重新发动车子,听见唐哲彦淡淡地说: “是我发的。” “我亲自剪辑了视频,删掉了有你的视角。亲自编辑了文案,顺应舆论的暧昧导向,撒了个会让善良的吃瓜群众满意的弥天大谎。” 第94章 乔瑾煜张了张嘴,茫然地呢喃,“为什么……” “因为那是当时能保全你的唯一方式。”唐哲彦给了他答案,“我已经废掉了,不能再把你拖下水。” “昨天清早,爸爸哮喘发作了。妈当时回去照顾外婆,周姐去买菜。小星……你知道的,他很久不回家了,他讨厌我。” “我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爸爸滚倒在一楼客厅,他抓着自己的脖子,抬手去够茶几上的喷剂。” “只差那么几厘米的距离,几厘米就可以决定他的生死。” “可他就是够不到。我听到动静从房间出来,轮椅卡在二楼,我下不来。” “爸爸抬头看我,我想从他眼里看到欣喜,看到安心,看到求救的信号。” “可是没有啊,”唐哲彦笑,“他看到我,脸上的表情更加痛苦。不再伸手去够那支喷剂,挣扎着不断地对我推手,艰难地告诉我:不要下来,你不要下来,别摔着,不要摔着……” “我就那么望着他,不眨眼地望着他,看他的脸慢慢膨胀发紫,看他受苦,看他什么时候彻底死掉,一直到周姐买菜回来,拿起那支我拿不起的喷剂。” “阿煜,”唐哲彦一直安静地流泪,到此刻终是哭出了声,“你们都要我活下去、活下去。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像我这样的废物,苟延残喘地活下去究竟有什么意义……” 第48章 小曦是个窝里怂 锦绣江南小区不允许外来车辆进入,陆雪丞的车被拦停在了小区入口。 但是到这里就足够了。 他确定这里是唐水星家的所在。姓乔的前脚告别了展小曦,后脚就来前男友家里做牛马。 陆雪丞在乔瑾煜下车库前拍了照,拉开照片放大,望着清晰的车牌号玩味地思考,展小曦看到这张照片还会不会把这个脚踏两只船的男人视为恩人。唐家很安静。 唐庭被送去了医院,宋婉侨贴身照顾着,周姐又从来都是个不言不语的。 周姐清扫着花盆的残片,把花土揽起来装进袋子,见了乔瑾煜,往阳光房指了指,“花房。” 乔瑾煜对周姐欠了欠身,“添麻烦了。” 周姐摇头,说“不碍事”,乔瑾煜再次躬了躬身,上了楼。 唐哲彦折腾累了,独坐在阳台上怔怔地望着医院的方向出神。 乔瑾煜把车钥匙搁在花架边侧,轻手轻脚地靠近,蹲下身,检查他的伤。 腕上被周姐做了处理,缠了很厚的雪纱,渗着血。 唐哲彦房间内,一切易碎的、带楞带角的物品早被清空,到后来甚至连可移动的重物都被搬走。 前年唐哲彦分阶段网购了几款处方药,被周姐发现掺在一起服用有致毒效果,打那过后连同手机也被收走了。 唐哲彦需要的物品,连同新买的换洗内裤都要经周姐或宋婉侨检查才能到他手上。 没有尊严,唐哲彦觉得。 可他不能埋怨。是自己先废了腿才导致家里人这样谨慎地保护他,不怪他们。 今天唐哲彦趁着父母不在,借口想来花房看看花。 话说得很平静,当时阳光照在他的睫毛上,给他染上一层虚假的希望,唬住了心思细密的周姐。 周姐把他推进花房,唐哲彦说这个季节风有点凉了,要周姐去一楼找他小时候喜欢的那条织花毯子。 毯子是宋婉侨亲手织的,周姐知道意义不同,没嫌麻烦,下楼去找了。 再上来的时候,唐哲彦垂着手塌靠着,血水滴滴答答顺着指尖往下淌,身上脚边尽是碎掉的花盆瓷片。 没听到动静是因为,唐哲彦拿头去撞了陶盆,瓷片碎开散在身上,他优雅地挑拣,择了其中棱角最利的一片,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乔瑾煜不忍去看他手上反复划过的伤,抬起眼睛检查他额上的伤口,叹息着问,“疼不疼啊傻子。” 要这样决绝吗?如果不是周姐有把物品分门别类归纳的习惯,做事手脚也麻利,稍稍耽误,人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唐哲彦目光空洞,甚至没有察觉到身边人是谁。 乔瑾煜开了口,他才木然地发觉检查伤口的不是周姐。 他按按自己腕上的纱布,挤得血水渗出来,不像是触碰自己的皮肉,像碾碎一块朽木,哑着嗓子告诉伙伴,“不疼,木的。” 说完撇了下嘴,转开脸便落了泪。 乔瑾煜伏在他“腿”边,勾下头,吸了吸鼻子,随着他哭了。 为什么这样残忍。他明明连委屈的神态都还一如年少时那样…… 唐哲彦触摸乔瑾煜的头发,“你不用管我啊。” 他儿时在无锡长大,至今讲话还带着淡淡的侬音,语气糯糯的,听上去很温柔,“我不是怪你,我没有怪谁,我只是不想活。” 这些年里他真的没有怪过任何人。 哪怕被当做瓷器娃娃保护起来失去自由,哪怕被父母和护工检查私密处,他永远宽厚地体恤他们的良苦用心,沉默地屈辱着,给世界足够的耐心和温柔。 他只是不想活,没有人愿意相信这仅仅是他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的主观意愿,每个人都要把他伤害自己的行径曲解成对他们的报复,责怪他为什么不肯原谅。 “我们对你不够好。”乔瑾煜终于意识到,他们过度的管护,某种程度上剥夺了给唐哲彦作为一个人的尊严,“我带你去旅游,去看世界,去冒险,去找活下去的念头好不好?” 第95章 唐哲彦笑他傻。 “你又不是我的附属品,”他说,“我愿意找,自己就会去找。我不愿意,你带我登月看银河也是徒劳。” “别为我牺牲自己,”唐哲彦比他们谁都清醒,“你谈恋爱了吧阿煜。” 乔瑾煜惭愧地垂着头,无力回答。 “想问我怎么猜到的是吧?” “因为你最近整个人状态就很燥啊。” 唐哲彦笑着说。 人在即将触达幸福的时候,会对拖累自己的东西极度地没有耐心。 这些年乔瑾煜从来没有吼过唐哲彦,任凭他怎么闹,永远沉默地处理善后。 这是第一次,乔瑾煜展现出急切和暴躁。 唐哲彦心理层面的功课从来不比乔瑾煜差,没有事情可以瞒得过他,他只是懒得去操这方面的心了。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我们阿煜动心,一定是放在哪里都耀眼的存在吧。”唐哲彦问。确实耀眼。 但也不止是耀眼。 很干净,很轻盈。没有那种被工作折磨到满脸浮躁的社会气,除去一段恶心的恋爱经历,整个人美好到近乎透明。 乔瑾煜其实一直在想,为什么会对展小曦动心。 久了他开始明白,大约是展小曦身上那份轻盈舒心的感觉,中和了他过分厚重的灵魂。 贴近他就会有被治愈的感觉。 可他不能这样告诉唐哲彦。 他开始向往幸福。 这无疑是对身在苦中的唐哲彦又一次的背叛。 他的伙伴,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在做完截肢手术醒来的第一时间,选择了自毁前程保他周全。 而他如今却在筹谋脱身之法,妄想独善其身。昏了头了。 还好展小曦并没有理会他近乎告白的浑话,还好展小曦并不爱他。 还好他们还只是朋友。 远远地守着,疼着,陪唐哲彦捱着,才是他应得的。 唐哲彦听他不答,没有逼问。 “带她来见我好不好?”他问,“我有话想跟她说。” 乔瑾煜没答应也没拒绝,“再说吧。” 他重复说了很多个“对不起”,“过去不够懂你。” 唐哲彦看得穿他的心思,知道他了解了当年的真相,更加坚定了自罚做苦行僧的念头。 可是心里的难题唯有自己才能开解,放得下还是放不下,由他去试了便明了了。 于是唐哲彦什么也没劝,只叹息着摇了摇头,“你现在也还是没有很懂我啊,笨蛋。” “我不会再做傻事啦。”唐哲彦不轻不重地在乔瑾煜肩上砸了一拳,“你们想看我活着,我就为你们活着好了,”他终是厌弃了尊严的斗争,脱力地叹息,也释怀,垂下头摆了摆手,“不做傻事了,你们放心吧。”* 傍晚的时候,乔瑾煜如约来接了展小曦。 跟院长阿姨对接了一下园区的修缮项目,两人与阿姨和孩子们告别,驱车离开。 “朋友那边处理得怎样了?”展小曦关切道。 乔瑾煜简单带过,“暂时没事了。” “朋友……”展小曦细想从前零碎听到的细节,坐直了身体问,“身体不舒服吗?” 乔瑾煜“嗯”了声。 展小曦听出他不想聊这个,靠回了座位,没再说什么。 “找好施工的话跟我说一声,我对园区比较了解,可以帮你避避坑。” 乔瑾煜笑着望了展小曦一眼,“你好爱操心。” “才发现呢。”展小曦并不否认。 乔瑾煜主持园区的项目,两头都牵着他的心,他自然愿意关注。 展小曦望着沿途飞走的高楼,庆幸及早的努力积攒了足够的资本,可以包容这一年半载无所事事的生活。 “先不要回去吧,”展小曦看到熟悉的建筑,往前指了指,“那边鼎仙楼花胶鸡做得好,我请你吃啊。” “我晚上,得帮小星做课件。”乔瑾煜说。 展小曦:“……” 他有点生气,转开脸不再说话。 或许是自己找陆雪丞的事情让他误会了? 展小曦想了想,还是决定解释一下。 却听乔瑾煜说,“可能最近冷了他一阵子起了作用,这次从上海回来,小星态度变了很多。” 展小曦压了压唇角,“哦。” 乔瑾煜看了下他,“想吃什么,我改天请你。” “嗯。” “小曦。” “说。” “你……怎么了?”乔瑾煜问。 展小曦也觉得自己不该。 他不想,或者说是不敢尝试去喜欢乔瑾煜。私心觉得保持朋友关系长长久久就很好。 可是从乔瑾煜口中听到唐水星的名字,心间又止不住地泛着酸水,带得怒火难平。 果然还是嘴硬心软。说什么不喜欢不在乎,唐水星一个电话就暴露了对方在他心里究竟有多重要。 “不怎么,”他装也不装,抱着膀子闭着眼皮冷冷地说,“恭喜你啊,摸索这么久总算找对了路子,那我接下来是不是可以功成身退了,卡在中间怪尴尬的。” 乔瑾煜听他多一秒都不想维持多余联系的意思,苦笑了下,“我还没问你跟陆雪丞究竟聊了什么。” “我跟他能聊什么,”展小曦冷笑,“跟你一样,等对方回心转意了。一开始不就是这个目的吗?怎么现在又来问。” 第96章 他赌气把话丢出去,还是忍不住解释,“不过后半句是他剪辑的,我没有说要帮他监视你,你不要误会。” 乔瑾煜咬了下嘴唇,攥方向盘的手起了青筋,“我没那么蠢。” 两人都不再说话。 过了会,展小曦找茬,“你把空调打开,热死了。” 乔瑾煜遵旨,打开空调。 没过两秒展小曦又开始叫唤,“搞那么低干嘛!好冷。” 乔瑾煜把温度调高一些,问他,“现在可以了吗?” “算了算了,”展小曦烦躁地坐起来,“你把车窗打开,闷得慌。” 乔瑾煜就把车窗打开。 隔了会,展小曦幽幽地说,“这个风它吹得我头晕。” 乔瑾煜干脆把车停了。 他探手摸了摸展小曦的额头,“是不是生病了?怎么忽冷忽热的。” “嗯,”展小曦耷着睫毛丧丧地说,“我好像病了。” 乔瑾煜赶忙发动车子,紧张地问,“怎么会突然就病了,是今天搬东西中暑了吗?具体是什么感觉,我先挂个号。” 展小曦转过脸,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乔瑾煜。 “我就是……突然间很想咬人。”他扁了扁嘴,说。 乔瑾煜吞了口口水,“……这是,啥病?” 第49章 两小儿掐架 生气没有立场,连脾气都发得很窝囊。 展小曦撇着脸,侧面看去像只胀了气的河豚,“你停车,我自己走回去。” “十四公里呢,你自己走?”乔瑾煜被他可爱到了,“到底怎么了。”好端端地闹这一出是要干嘛。 “不怎么。你这车扎人,我坐不起。”展小曦气鼓鼓地说。 这傲娇劲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来的,上头就收不回去了。 乔瑾煜看他身体没事,调转方向送他回家,好言好语地跟人搭话,“说起来,当初为什么没想着在市郊就近买房?离福利院也近,房价也便宜,环境还安静,适合创作。” 展小曦在乎的人、展小曦的喜好、展小曦捐助的流浪猫狗……他的生活圈基本都在城郊,也没有上下班通勤的需求,乔瑾煜不理解,依照他的个性为什么会舍近求远地住在又贵又喧闹的市中心。 “不知道,”展小曦机械地回答,“陆雪丞选的,他大概喜欢市中心的环境吧,我没问。” “他选房,让你出房款,然后全部按照他自己的喜好来?”市中心别墅的房价乔瑾煜是清楚的,凭陆雪丞那个半吊子歌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收入绝不可能买得起。 展小曦心间滑过酸楚,回看昨日那个又傻又可怜的自己,话里不再有置气的意味。 “我不在意这些外来的东西,他在意,就随他的心意决定好了。”他有气无力地说。 那家伙上辈子定是拯救了银河系。 乔瑾煜愤愤不平地想。 “你说陈寻先后被三个不同家庭收养过,”乔瑾煜停了下,问,“你们福利院对收养方面的接洽能力还是不错的吧?” “还好,”展小曦说,“那个年代医学水平不发达,很多不孕不育的夫妻会登记申请领养幼童。我们院虽然条件不好,但是院长阿姨心善,看不得孩子可怜,很多生了不想养的家庭知道她来者不拒,都把小孩丢在我们院所门口,久而久之就成了当时市内收养孤儿最多的收容所,隔三差五就会有领养的家庭来看孩子。” 他看了乔瑾煜一眼,气还没消,挑破窗户纸问,“你是想说我为什么没有被收养吧?” 乔瑾煜默了默,如实说,“是不太理解。” 他很早之前就在想,像展小曦这样漂亮乖巧的小孩,不应该是想要孩子的家庭争相抚养的对象吗? 何至于一直在福利院待到成年都无人理会。 “有是有了,”展小曦回忆那些久远到几乎引不起情绪的过往,“很小的时候,有个挺好的人家跟邹妈妈接洽过。” “我当时什么都不懂,只知道院长阿姨做了很久的背调,确定是个正直善良不会虐待孩子的家庭。那对夫妻为人和善,担心我不适应,接到院所通知后还在院里住了一个多月,跟我培养感情。” “我挺喜欢他们的,尤其是采花妈妈,身上香香的,很爱笑,说话声音也温柔。她每天花大把时间陪我,带我采花、认识蜜蜂和昆虫,捡树叶做书签标本。阿山爸爸话不多,每次看到我就把我举起来骑在他的脖子上,扛着我抓知了掏鸟蛋……” 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但是乔瑾煜知道他是在乎这家人的。不然不会时至今日依然清晰记得他们的爱称,记得他们带自己做过的每一件琐碎小事。 “我几乎是把他们当成了爸爸妈妈的,”展小曦压了压下巴,吞咽了下情绪,“可是就在收养手续办理下来的前几天,出了一些意外。” “阿山爸爸的皮夹丢了。里面有他公司的证件、有他们夫妻双方的身份证和结婚证,还有很多很多现金。” 乔瑾煜的手猛地一紧。 “就开始找嘛,院长阿姨、邹妈妈还有护工们都觉得出了这样不光彩的事情太过丢脸,必须尽快给人家一个交代,全院停课去找。” “最后在我的枕席下面抖出来了。”展小曦双手一扬,“呯!信任崩了,他们走了,我的限时父母,没了。” 第97章 “没人处分我,邹妈妈坚信不是我拿的,院长不置可否,最后不了了之了。”展小曦说,“只是名声在外,打那起再没有人动过收养我的念头。” 那是展小曦第一次生出即将触达幸福的感觉。 打那起他产生了幸福应激症,坚信自己不配享受过于美好的事物。 会自发勒令自己在即将碰触到幸福的前一刻停住,保留远观而不亵玩的姿态。 不再得到,就不会再次体偿失去的痛楚。 乔瑾煜或许是闲聊,却阴差阳错地点醒了展小曦。 怎么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开始贪心了呢。 吃什么醋,赌什么气。 那样美好的人本来就不会属于自己。 乔瑾煜的心像被豁开了一样地疼。探出手去拢了拢展小曦的头,安慰他,“都过去了。” 展小曦对他笑笑,“其实我早忘了,说起来跟说别人的事情一样,不难受了,真的。” “后续呢?”乔瑾煜问,“是谁做的,没有追查吗?” 展小曦嗤笑,“那个年代没有监控,除非当场捉住,东西一旦脱手就死无对证了。”他对乔瑾煜解释,“孤儿圈生存斗争很激烈的,那么好的人家明晃晃地打着旗号说要收养我,我几乎是全院孩子的眼中钉,谁栽赃我都不奇怪。” 乔瑾煜睫毛耷下去盖住眼底的情绪。 “做过就会有痕迹的。”他说。 “喂,”展小曦笑他单纯,“你不会是打算去查一桩十几年前的琐碎小事吧?” 乔瑾煜注视他的眼睛,很认真地纠正,“这不是小事。” 他的目光太能祸害人,总带着令人误解的深情。 展小曦无力抗拒,避开了视线,“别傻了。那本来也是我命不该有的东西,我自己都不在乎了。你管这些闲事做什么。” “怎么可能不在乎。” 乔瑾煜没有纵容他自欺欺人下去,他点破—— “那是影响了小曦一整个人生观的事,小曦怎么可能不在乎。” 展小曦感觉到刺痛,下意识地蜷缩起来,伤脑筋地敦促他,“你好好开车,我有点累,先不聊了。”* 接下来几天乔瑾煜都忙得厉害,两人时不时通话聊些有的没的,一直没有再见面。 展小曦把邀稿内容整理好,手头空了,心间忽然间空荡荡的。 小虎近期彻底投入到演唱会的排练中去,鼓点练到腕上缠满了ok绷。 大家各忙各的,被各种人和事需要着,只有展小曦独自被留在了自己的空房子里。 为打发寂寞,也为兑现承诺,展小曦给自己报了个驾校,每天清早黄昏两个时段去练车。 教练是凶,词汇丰富嗓门高,骂起人来山崩海啸。但并没有拧过展小曦大腿,这让展小曦放心了许多。 这天清早练完车出来,展小曦望着天边橙色的浓云,无法克制地想见乔瑾煜。 从前见面,多半都是乔瑾煜来找他,展小曦自我合理化自己的思念,说朋友要双向付出才对,他也应该主动去找一找乔瑾煜。 他不清楚乔瑾煜住哪里,决定去工作室等他下班。 不想打扰乔瑾煜工作,他没有提前打招呼。到工作室的时候乔瑾煜没在。 林珮在前台整理当天的客户资料,看见展小曦来了,给他冲了咖啡,让他去内间等。 展小曦知道内间是乔瑾煜受理咨询的地方,迟疑地没有进去,问林珮方不方便。 林珮笑答:“老板交代过,你来了哪舒服哪边坐。上午没有咨询的,里面沙发位舒服些。” 展小曦进了内间,有人比他先到。 是个非常漂亮的年轻男人。 实话说,展小曦在外貌上是存着几分傲气的,极少承认谁长得入眼。 眼前这位实在容不得他不认可。穿一件锦丝黑衬衣,下搭一条阔腿西裤,痞痞垮垮的气质,又酷又拽的一张脸,皮肤极好,满身富贵将养出来的松弛欲气。耷着腿闲在在地瘫在一边就很有压迫感。 展小曦心头滑过几分不舒服的感觉,如同初见乔瑾煜时一样,没有开口。 那人得空注意到了展小曦,冲他扬扬下巴,“找乔金鱼儿是吧,他起不了这么早,您且等着吧。” 自在的跟屋主人似的。 展小曦眉头索了下,不落下风地说,“我知道,他赖床。” 对方看神经病似的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隔了会儿,又说,“你先坐吧。” 展小曦不喜欢他说话时下巴看人的姿态,言辞抵抗,“我不坐。” “你坐下,”对方脸上升起不悦,“你挡我电视了。” 展小曦回身看了眼。 进门目光全被人吸引了,才注意到电视开着,在播一部流量小生的电影。 好像叫颜雨?最近人气极高,连展小曦这样不关注娱乐的人都有所耳闻。 乔瑾煜的咨询室是连唐水星都不可以随便踏足的。 这位相貌精致的年轻人却可以趁他不在的时候,独坐在他房内看电视。 这得是多亲密的关系。 展小曦压着火坐下。 “往边上去点儿,”谁知刚坐下那人就又指挥起他来,瘫在沙发上对展小曦抬抬脚,“挡屏幕了。” 展小曦不想忍了,直接站了起来,高出对方一个身位。 第98章 对方一下子也急眼了,跟着站起来,高出展小曦一个头尖儿。 展小曦踩了凳子上去,再次高出对方一个身位。 “小丫挺的!来劲是吧你!” 对方目光搜索了一圈,吭哧吭哧拉来一张凳子往展小曦对面一放,横眉冷眼地踩了上去。 再次高出展小曦一个头尖儿。 谁都没办法爬的更高了,于是开始对峙,两个大帅哥斗鸡似地踩着高跷眼瞪眼。 乔瑾煜一进办公室就瞧见这副冥场面。 他慌里八张撂下手上东西奔过去把展小曦从凳子上抱下来,“做什么你,你再摔着。” 然后端走了钟南月。 “你拉我干毛!他挡我电视了!我看颜颜呢!”钟南月犟着脖子喊。 乔瑾煜手上施力把人往外推,“你回家看,看活的。” 钟南月继续喊,人走了余音还在绕梁,“我这不暂时回不了家吗!而且人最近也不在啊,搁外地拍戏呢……” 展小曦眸光紧锁在乔瑾煜抓着对方手臂的手上,眉头隐隐地蹙起。脑残追星狗。 展小曦用口型说。 邹妈妈不让骂人。 不出声就不算骂人。————【小曦日记】 2009年11月3日 天气晴采花妈妈和阿山爸爸问我生日,我不知道。他们笑着摸我的头,说那接小曦出去这天就算作小曦的生日好不好? 我没说话,心底说好。 2009年11月6日 天气晴采花妈妈和阿山爸爸不会接我出去了。 我又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了。 2009年11月6日 天气晴转小雨山与山连成关隘,人和人冲散人海。 第50章 聊得还挺深。 展小曦看窗外,他想起来,刚刚那位好像是叫钟南月,经常登报上热搜的新晋财阀,行为乖张,脑子其实很灵,生意运营的井井有条,负面舆论也能很好地利用起来做话题,让爱他的、骂他的都成为他的运钞小兵。 这是乔瑾煜的社交圈。 跟钟南月这种积攒了几代老血的old money比起来,展小曦这样白手起家的顶多算是小富即安。 展小曦没怎么跟乔瑾煜身边的人接触过,之前不太关注,因而没有去设想过乔瑾煜的交友和生活圈会是什么样子。 此刻他茫然,察觉自己这样寡淡的个性,好像不太能适应乔瑾煜背后那个庞大且繁华的世界。 乔瑾煜很快返回,“怎么没告诉我你要来?”话里掩不住的惊喜。 展小曦收回目光,“有人跟我说自己习惯早起,”他往挂钟上撩了一眼,“差五分钟十一点,的确够早。” 乔瑾煜定了下,咂咂嘴,微带控诉,“怎么好心起个大早去给你帮忙还要被嫌弃。” 每个成年人都有自己舒服的时态,展小曦不希望乔瑾煜来迁就他。不过并不是严重的事,借着玩笑说过也就过了。 “对了,”乔瑾煜拉开办公桌下边的斗柜门,“有礼物给你。” 乔瑾煜这边最近主持着大工程。 事实证明简装房一旦觉得哪里不顺眼,最好就整套重做,别指望把哪里改掉就好了。不然很容易像乔瑾煜这样,拆来改去,任务越堆越大。 从一开始打算重新优化一下公卫,到后来决定重新规划园区的道路和车辆入检系统,到最后干脆连同旧的教职工宿舍一并翻新了。 展小曦看他抱出来那叠两三尺厚的东西,难以置信地问,“这是给我的?” “看你想不想要了,不想要送我也可以。”乔瑾煜说,“不是我准备的,你看看就知道了。” 展小曦拿他没办法的地摇摇头,揣着手过去。本来只是好奇他在整什么幺蛾子,看到最上面作业本封皮上的字人就顿住了。 那上面写着:--高三(16)班 展小曦纸张整理的平整精细,最外面用经丝红绳绑着整叠防止脱落,内里的纸张也被区分成一叠一叠的单独绑着绳结,侧边有字。 邹妈妈娟秀的字体清晰地写着:曦宝育红班曦宝一年级曦宝二年级…… 一直延续到高三,展小曦从小到大的作业、试卷、笔记,邹妈妈全都给他做了收藏整理。 高中之前都在福利院内设的学堂就读,作业直接由邹妈妈管理,所以小学到初中的资料都比较厚实。高中展小曦考去了市立一高,邹妈妈就只捡到他偶尔回来整理书包丢下的试卷和完本作业,显得单薄不少。 虽然只是些功课记录,乔瑾煜还是很尊重他的隐私,绳结都还维持着经年的模样,没有私自打开过。 “挪职工宿舍的时候在邹妈妈的旧宿舍看到的,想着你可能会想要,就带过来了。”乔瑾煜拍拍那摞作业,“邹妈妈这样温暖细心的人,现在一定是回到了天使所在的地方。” 展小曦没有急着去拆,看着那个厚度眼眶就蓄起了水,问乔瑾煜,“每个孩子都有吧。” “都有,”乔瑾煜点头,“院长阿姨不知道邹妈妈有整理这些东西的习惯,宿舍要翻新了,这些东西需要处理,她舍不得丢,打电话给留了通讯录的孩子,很多人听明白之后都挺感动,但又表示为拿这点东西跑一趟有些为难,多数都没人认领了。” 展小曦没说什么。大家如今分布在天南海北,回来一趟确实不易,邹妈妈也没有想过要给孩子们带去负担。 她常说“你们不用惦记着回来看我,忙是好事,时间值钱了,说明你们有出息。” 第99章 现在大家的时间都很值钱了,邹妈妈在天国看到也会欣慰的吧。 乔瑾煜打开另一边的柜子,“没人认领的和不愿意要的院长阿姨搬回去了。小虎和陈寻,还有……”他停了下,又说,“还有陆雪丞的,我都帮你带出来了。你可以带回去给他们。” 邹妈妈前后做了53个孩子的生活保姆,床铺下铺着油纸的收纳格里整齐地码放着53叠作业纸,不厚此,不薄彼,每个人都有。 那是父母也难做到的用心,一张一张收集,一年一年整理,在她所抚养长大的孩子们逐渐挺拔、逐渐远去的背影下,孤独地保存着每一个孩子的成长记忆。 展小曦眨眼,落下很大一颗泪。 无法计算整理这么多东西需要花费多少时间精力,无法想象邹妈妈在背后为他们做了多少不言不语的事情。 乔瑾煜捏了捏他的肩,不希望他过度伤感。 “你看,”他用目光去指柜子里另外三叠作业,“不是谁都像你这么累人,小虎和陈寻的整理起来就省力得多。” 展小曦歪歪头,越过他肩膀的遮挡,望见小虎和陈寻薄薄的两叠作业资料,哭笑不得。 “他俩志不在此。”展小曦解释。 “看出来了,”乔瑾煜说,“陈寻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写成了陈寸。” “……”展小曦安静了下,转头笑呛了。 展小曦的功课很认真,从很小时候的起笔就看得出来,一笔一划都用了很大的力气,纸张背面看得到字痕。 他抚摸自己一年级的作业,记忆冲回来,几乎可以望见自己坐在阳光斑驳的小教室,跟着老师摇头晃脑地读背“一片一片又一片,香山红叶红满天”的样子。 不过纵使是展小曦这样的乖宝,十年寒窗下自制力也不是时刻在线。比如高三时候的作文,八百字的练笔,展小曦差不多每次都是写两页零一点。第一页字体还都工工整整,第二页勉勉强强,到第三页零星那几行字已经开始集体滑跪了…… 心理防线崩塌的过程随着一个个方块字跃然纸上,800字不仅记录了展小曦的文笔,也记录了一个学生内心逐渐被功课压垮的过程,可爱的要命,透过文字都看得出十七岁的小小少年被功课搞得有多崩溃。 展小曦的心口升腾起一种状似幻梦的感觉。这是被展小曦忽略和忘却的、与陆雪丞无关的、独属于展小曦自己的、鲜活、明亮、可爱的成长记忆。 这样好的邹妈妈,为他留下了这样好的礼物。 展小曦没有细看小虎的作业,但是透过最上面那本的封皮就看得出这孩子对待学习的态度。 封皮上凌乱地写了“朱小虎”三个字,朱少一瞥,小缺一点,虎字的尾巴划破了纸张,班级那栏空着,不清楚是懒得写还是压根没去记过自己在几班。 朱字下面画了一只丑丑的小猪头,虎字底下画了只猫。剩余的空白地方,被小虎歪歪扭扭地填了自创的打油诗:我在学校读book,来来往往骑bike。 考试考个大egg,老师一拍desk,“stand up ,go out!” 展小曦笑得眼泪直掉。依稀记得从前隔着几间教室,望见小虎或是趴在功课桌上呼呼大睡,或是被老师罚站在教室外边,百无聊赖地仰着脑袋看蚂蚁上树的样子。 “真难为他了,还是中英双语的。”乔瑾煜感叹地说。 “他体育好,腿脚虽然有点拖累,但是身形灵活力气大,协调性特别好。如果不是家里条件不好发烧耽误了,落下这么个病根儿,凭他的天赋做运动员也是绰绰有余的。”展小曦抚摸那几行歪歪扭扭的大丑字,唇角的笑意压不住,“数学也还可以,语文和英语对他简直比毒药还难啃。跟我刚好相反。” 乔瑾煜摸了摸展小曦的作业,眼里流露着羡慕。 “我是少有的那种,不偏科的孩子。”他有些失神,近乎自言自语地说,“样样都好,反而没什么记忆点,父母老师眼里我大概很无趣很平庸吧。” 展小曦收了笑意看他,不理解他怎么会有这样的自我认知。 “优秀怎么能等于无趣呢,你不知道像我和小虎这样偏科严重的人,学生时代有多羡慕那些文理双强的学神。” 说羡慕都弱了,该是仰慕才对。 乔瑾煜怔了下,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有点抱歉地捂了下嘴,“是吧。” 展小曦隐隐地皱了下眉。 发现乔瑾煜真的很不擅长交心和诉苦。 无意识地说了什么也会马上回神收住话题,心理防线坚硬无比。 关于家庭给他造成的困境,关于他那个隔三差五就要生事的朋友,关于唐水星和他的畸形关系,关于他紊乱的作息和哪怕陷入深眠也依然重度焦虑的精神状态…… 困扰他的种种,展小曦都有所知会。 却从来没有从他眼里看到过寻求帮助的意图。 这令展小曦感到失落,也心疼,有时甚至会有点点愤怒。 诚如乔瑾煜所言,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功课,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不足。展小曦看得清乔瑾煜的个性里潜藏的不完美,却不想因此吵闹和抱怨。只希望给足耐心,有天可以听得见回音。 “园区翻修的事情,我需要你做参谋。你不忙的话,可不可以抽点时间给我。” 如展小曦所料,乔瑾煜转移了话题。 第100章 “不忙,”展小曦没有执着关于他的事情,顺着他的话说道,“你有需要随时找我。” 说着话,展小曦手机响起语音通话,乔瑾煜无意间瞥见,来电人是一个叫柳夏的男孩。 展小曦接通,对方好像在问他的时间,展小曦简单回复说晚上练车场见,对方又说了两句,随后挂断。 “在学车了?”乔瑾煜好奇。 “科目二好难。”展小曦面色发苦,“下周要考,紧张死了。” 乔瑾煜深有同感地点头,安慰他,“科二过了后面会好一点的。给教练带两条口香糖,可以少挨两句骂。” 展小曦老实地记下前辈传授的经验,又问,“你科目二几次过的?” “一次。”乔瑾煜答。 展小曦撇嘴,那你说什么难。 还真是样样行的异类。 “我们同组有个大哥,科一卡了五次,上周跟我一起去考,说是背题背得都脱发了,志在必得的进去,考了89出来。” 乔瑾煜面色几经变化,终于还是没压住,很不礼貌地笑了,“这到底是命不好还是能力不行……” “谁知道呢,”展小曦也笑,“我俩拼同一辆车去考场,我过了他挂了,回来那个路……那个长。” 乔瑾煜设想那个开心又不敢表现的场景,替展小曦难受了一把。 “下次再遇到这种的,咱就说考场附近有朋友住,要去见朋友,让大哥自己打车回去。”乔瑾煜教他。 “对啊,”展小曦眼睛亮了下,“我怎么当时没想到找个借口开溜,一路上难受死我了。” “刚刚约你下午一起练车的,是这个大哥?”乔瑾煜看头像也知道不是大哥,却还是问。 “哦,这个不是。”展小曦很老实地点开手机微信界面,“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唐水星的同学弟弟吧?” “记得。”乔瑾煜说,追你的。 “说来也巧,他最近赶上实习期,功课没那么忙,跟我报了同一个驾校。” 乔瑾煜语气不明地说,“一般学生党不都高三暑假去学吗,怎么拖到现在。” “他读书早,十七岁就考大学了,”展小曦说,“当时年纪不够不能拿驾照,之后在学校又担着学生会的事情,忙得抽不出时间,一直到今年大三,学生会主席卸任才得空。”聊得还挺深。 乔瑾煜幽幽地想。 他安静了下,哭笑不得地偏开脸,感叹自己驾照考早了。 在乎还是不在乎这种事,瞒得过别人瞒不过自己。 乔瑾煜没想过,自己这辈子竟然有机会把爱而不得的滋味体会得这样淋漓尽致。 展小曦心里装着陆雪丞,他难受。 展小曦的心空着,有了接纳新的追求者的可能,他同样不能好过。 “请你吃饭吧,”他压下杂念,还念着上次展小曦为没吃上那家花胶鸡发脾气的事情,“就当是庆祝你过了科目一。” 展小曦无语,“科目一有什么好庆祝的。” “那你看看,有人考了五次都没过不是?”乔瑾煜压下身子逗他,把拆开的作业资料重新整理成一摞捆好,拎了外套随手搭在肩上,“走吧,去吃鼎仙楼的花胶鸡,我倒要尝尝有多好吃。” 展小曦跟上他,感觉他最近好像很多事情在处理,有点不忍心他再颠簸辛苦,“鼎仙楼好远的。” 出了门,乔瑾煜的外套被套在了展小曦身上,“二十分钟车程而已。”乔瑾煜说,“你想吃就不远。” 钟南月还没走,资料盖在脸上不太高兴地在假寐,听到动静气夯夯地坐起了身。 他用半小时时间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被区别对待,看展小曦的眼神多了两分探究。 原来乔瑾煜找自己谈生意,竭力逃避家里安排的姻亲关系,全是为了他啊。 第51章 可不可以爱我… “相亲?”祁明从缸里捞出鱼准备去处理,笑得鱼差点从手里蹦出去,“他现在已经老土到这个地步了吗?” 乔瑾煜是认真说的,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看祁明这副态度,干脆闭嘴不再说了。 “你别恼啊,”祁明忙收敛了态度,正经道,“我是很难把这种要求跟他联系在一起,觉得很荒唐,不是看你笑话的意思。” 乔瑾煜看祁明手里的鱼,目光越过回廊看堂口的菜单。 这么多年过去,他守着这家店,做的尽是乔冠泽从前爱吃的菜。固定的菜式,一成不变的口味,被顾客挑剔也不在乎,在乎的只是那个永远不会踏足这家店的人。 只是祁明不知道,那人早已变了口味和风貌,满席珍馐食不知味,每日清汤寡水混着各种维生素灌下去维持能量的间隙,脑子里还在运筹着他的商战大计,再不是从前那个为尝一口野味可以随他驱车百里的爽朗少年。 乔瑾煜眼里的乔冠泽,从来都是个精于此类利益置换的现实主义者。他不清楚在自己尚未降临人世之前,乔冠泽是什么样的品性和修为。让他去想乔冠泽纯净明亮的样子,就像此刻逼祁明去信乔冠泽早已长成了杀伐果断的君主——因为从未目睹而觉得万分违和。 乔瑾煜的出现像是把乔冠泽的人生劈成了横竖两张皮,前二十年肆意潇洒,到后来只剩下阴冷毒辣。 不知乔冠泽自己是不是会偶尔回头张望,张望时会不会有恍如隔世的错觉。 第101章 “小叔常年在海外,思想外放惯了,回来对接内部业务水土不服,眼瞅着难堪大任。舅舅这两年对接医疗器械研发项目,跟国内顶尖医院都牵上了线,集团董事现在对舅舅的态度很暧昧,这些我爸都是看在眼里的,”乔瑾煜清楚乔冠泽急于推他上位的底层逻辑,“我如果上手,叔党舅党就没了争斗的意义,这是他获胜的最佳选择。” 只是乔瑾煜在外游离久了,要接手就得先服众。 两条路,要么跟大对家联姻化敌为友,要么单扛一个能给集团加厚血的大项目证明实力。 “甄家那头什么态度?”祁明问。 “她一直是把我爸和我小叔当做自己的敌对势利的,我爸和她这些年明争暗斗彼此消耗得差不多了,舅舅上位是她一直运筹的事情,我如果愿意回来接手,她也是不反对的。如果舅舅扶不起,我也不肯改变态度,别的能力担当她也不是不能接受。”乔瑾煜对此麻木了,淡淡地说,“只要不是我爸继续坐镇,不是我小叔接替衣钵,她就不会出手。” 这是恨毒了对方,连同对方培养的继承人都不能容下了。 祁明怔了片刻,快速把鱼处理好,没有急着做菜,洗干净手磕了两支烟出来,顺手丢给乔瑾煜一支。 乔瑾煜划了火柴,祁明单手拢着让他帮自己把烟点上,咬在唇间猛吸了一口,连同心底的苦涩一并呼出,任烟雾将现实笼罩成魔幻乱世。 “谁家姑娘呢?他给你安排的。” 乔瑾煜甩灭火星,咬着烟不说话。 祁明眉心不好地一跳,“嗯?” “祈家。”乔瑾煜看向他,答,“素素。” 祈素素,祁明的侄女,祈家仅存的血脉。 “……” 好半天,祁明苦笑,“够毒,真有他的。” 祈、乔、甄三家早年算是世交,甄黎跟乔冠泽、祁明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乔冠泽和祁明待甄黎都很好,乔、祈两家中都是两兄弟,唯有甄家有个女儿,甄黎自小就受尽万千宠爱,年长她两三岁的乔冠泽和祁明更是拿她当亲妹妹照顾。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随着年纪增长,小公主的心境发生了变换——她爱上了眼神明亮笑意温柔的世家哥哥乔冠泽。 甄黎眼中,自己和乔冠泽的婚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她生的漂亮家世又好,从小相处到大,她不信乔冠泽那样照顾她的过程中没有生出过喜欢和怜爱。论家庭背景更是门当户对,所以甄黎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会在年纪相当时穿上嫁衣,成为乔冠泽的新娘,与他相伴走过一生。 她左等右等,始终没有等到乔冠泽向她表明态度。好在她自信明艳,不在乎这些形式,既然乔冠泽羞于告白,那么她来做捅破窗户纸的那一方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当她在乔冠泽成人礼上手捧黑骑士玫瑰将心意诉之于众时,乔冠泽的笑意却僵在了脸上。 众目睽睽之下,他诧异中下意识地望向身侧的祁明,最后终于在冷场之前收下了花,轻吻了甄黎的额角柔声对她说了谢谢。 晚宴结束,却又叫人把甄黎藏在花间的对戒送回了甄宅。 “你是妹妹,我和明哥一辈子都会宠着你、护着你,但是我们不可能变成恋人,我做不到。”乔冠泽这样向甄黎解释。 甄黎伤心,却也没有再闹,怪只怪他们相识太早,在乔冠泽心里拓下了亲情的印,难以转换。 她以为自己可以接受命运的安排。 直到20岁那个平安夜,她在大雪纷飞的庭院外,望见了那对接吻的少年。 那是跟她一同长大的两个哥哥,两个男人。 什么相识早晚,都是借口。 事实是她被从三人的关系中筛选了出去,成为了不被爱的那一个。 甄黎没有吃过感情的苦,更不能相信,两个最最亲近的人同时背叛了她。盛怒之下,她将两人的关系告发给了祈家和乔家。 之后便是漫长的拉锯战。 祈家奉行铁腕至上,不能接受家里出了这样的逆子,给祁明两条路去选,净身出户,从此与祈家再无瓜葛,或诚心改过,永不再犯。 二十三岁的祁明没有一句辩驳,跨上自己机车比赛奖金买下的摩托离开祈家,此生再没回过头。 乔家这边相对文雅,暗中请了名医来治大少爷的“隐疾”。 乔冠泽绝食,但不拒绝吃药,自暴自弃地将大把大把的药片吞下去,呕吐的时候没有污秽,只是药品残渣和水。 他的决绝几乎就要帮他赢下那场战役。 那天甄黎来看他,乔冠泽双眼布满红色的暗纹,苍白地笑问甄黎满意了吗? “不是喜欢破坏吗?哥哥帮你好不好?我亲手毁了我自己,不用你动手,你现在满意了吗?” 那天乔冠泽和祁明约定私奔,他在甄黎的注视下麻木地吞下了药品,打算在甄黎走后从窗口跳下去。他相信他的明哥可以稳稳地接住他不让他受伤,纵使受伤,他也不在乎。 可他低估了甄黎的刁蛮任性。 不久后药效发作,乔冠泽陷入迷乱,意识的最后,浑身发烫——那不是家里请来的庸医给他开的“治疗”药品该有的功效。 甄黎全程配合,在最后的时候叫来了乔家众人。 那晚祁明的摩托后座没有载到他想要的人,之后多年,往事一去不回头,他的摩托车骑到破旧,风里依旧是孤身一人。 第102章 一个月后,甄黎拿到了医院的血检报告。 当时的她以为自己是幸运的,在很小的概率下成功怀上了一个小生命,断绝了乔冠泽的自由,让他今生今世再也不能从自己身边逃走。 乔冠泽心底有多恨,在那个所有人都觉得是他不该的环境下,他再没有对任何人提起。 他运筹了三十余年,终于在祈家二老过世、祈家次子支撑不起家业的当口,趁火打劫地促成了乔祈两家的联姻。 以此来报复甄黎,告诉她当年被拆散的终究还是要重聚,她筹谋一生,不过是落得一场空。 烟火燃到骨节处,发起了烫。 祁明按熄烟蒂,“我得见一见乔冠泽。” “他俩爱怎么彼此折磨都好,素素是个好姑娘,不能嫁给一个不爱她的人。”* 从餐馆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乔瑾煜掏出手机,有一则展小曦的未接来电。 他回拨过去,展小曦立刻接听起来,只是吵闹得厉害,听不清展小曦在喊什么。 隔了不小一会儿,展小曦总算找到了个安静处,“怎么不说话啊。” “累了。”乔瑾煜说。 展小曦听出他拖沓的声线,迟疑地问,“你喝酒了?” “一点点。”乔瑾煜老实承认,问:“你在哪,我想见你。” 展小曦在乐队之家练歌,打给乔瑾煜的本意是约他来看自己的演出。他总觉得乔瑾煜最近似乎很累,就到了强弩之末似的,随时可能崩塌。他想跟乔瑾煜聊一聊,最不济带乔瑾煜放松一下,让他能找到个喘息的角落。 “你报地址我去找你。”展小曦说。 “不要,”乔瑾煜忽然任性,“太晚了,我不放心你在路上。” “乔瑾煜!”展小曦冷下声。 “嗯。” “地址,”展小曦说,“趁我发火前,告诉我你在哪。” 展小曦下车,四下望了一圈,没看到人。 他一边拨号一边穿过街巷去找,即将拨通时,看到了石子阶梯前坐着的人。 乔瑾煜衔着烟,单手搭在膝盖上,屈着一条腿半靠在台阶上仰头坐着在看月亮。面色看不出醉意,没有打理发型,风把他额前的头发吹起来,显得人很落寞。 这里离他伯伯的小餐馆不远,人该是从那边出来的。 展小曦悬着的心放下来,挂断拨号向他靠近。 乔瑾煜听见脚步声,仰头冲他笑,“你来了啊。” 展小曦想拉他起来,“起来好不好?地上凉。” 不想对方却突然耍赖,猛地使力把展小曦扯了过去。 “你看——”乔瑾煜往身后指,咬着烟含糊地说,“我画的,好看吧?” 展小曦回头望去,街边的围墙上有个社区板报的位置,原来应该是写了什么公告,被醉酒的乔先生自作主张地擦了,干干净净的黑板上,白色粉笔潦潦草草地画了两个手牵手的火柴人,画风清奇,两个小人头顶还标注着名字:这是乔瑾煜和他的好朋友展小曦谁家好人半夜里不睡觉,跑出来损坏市容还这样嚣张地留名留姓的…… 展小曦唇角咧了咧,哄他说“画的好”,暗自胆寒,思考着待会儿怎么趁他不注意把这东西擦了去。 他看乔瑾煜穿得单薄,矮下身攥了下他的手,很冰,再次耐心劝他,“很晚了,我们打车回去吧,我送你。” 乔瑾煜摇头,说,“不想回去。” 很固执地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展小曦记起他说自己喝酒上腿,猜测着该不会是腿软站不起来不好意思承认,于是蹲下身试着想把他背起来,顾及他的面子,嘴上说着话转移他的注意力,“跟谁喝的啊?怎么喝成这样把我们丢在路上就不管了呢,真是的。” 乔瑾煜不要他背,推了推他的背,总算自己站了起来。 他把烟咬在唇间,晃啊晃地跨上台阶,捡了板报栏旁边擦黑板的抹布抖了抖,看样子是打算擦掉自己的灵魂画作。 展小曦哭笑不得地望着他的背影,难以判断这人究竟是醉了没醉。 那边乔瑾煜很快地做完了要做的事,丢下抹布拍拍手,扬着下巴叼着烟,略带邀功地告诉展小曦,“好了。” 展小曦看过去,发现乔瑾煜只把他的名字擦掉了。留下了那一对火柴人和上面“乔瑾煜和他好朋友”的题字。 倒是挺贴心的,做坏事还知道不拉人下水。 乔瑾煜随着动作晃了下,展小曦过去扶住他,被推开,“我走的很稳,你看——” 他给展小曦展示自己很稳的步伐,然后问他,“稳吧?” 展小曦:“……稳。” 乔瑾煜低头苦笑了下,夹烟的手垂在身侧,糊糊涂涂地说,“他妈的。” 他妈的,不是酒量不好么。 为什么喝了那么多,还是没有醉,走路还是稳的呢。 他走过来,走得很慢,但很稳,一步一步贴近,终于脚尖抵上了展小曦的脚尖。 而后垂下头,抵上了展小曦的肩。 “我好累啊,小曦。”他苦苦地说,你可不可以爱我。 如果你爱我,我就可以甩锅,说是已经招惹了你,所以不可以单方面地把感情收回去。 如果你爱我,我就有了底气,拒绝自己不想做的,抛下一切跟你在一起。 如果你爱我,我就可以把心底的苦说给你听,不用患得患失,担心你知道我的愚蠢和不光彩后离我而去…… 第103章 后半句被他压在了心底,展小曦只听见他苦涩的叹息。 “我快要撑不下去了,左右都是要我做坏人,连想要好好过都是罪恶,你可不可以教教我该怎么办……” 第52章 你凭什么使唤他 展小曦把手搭上乔瑾煜的肩,“终于不逞强了啊……” 究竟是什么事,一桩桩一件件地堆叠在一起,把一个如此要强的人逼成现在这副样子。 乔瑾煜不言不语,疲倦到极致地闭上眼睛,安静地感受此刻他在身边的奢侈美好。 感觉到展小曦靠近,他试探着环住了对方的腰,没有被推拒,于是忍不住放纵贪心,把人抱在了怀里。 越抱越紧,快要把展小曦箍断似的。 展小曦依稀记得,小时候自己总是会揪邹妈妈的衣服,攥得很紧很紧。有时候走在路上,邹妈妈会给他一根手指去牵,从宿舍到小饭堂,一段路走过去,他可以把邹妈妈的手指攥出一圈圈白色的小指头印子。 邹妈妈从来也不会中途把手指抽回来,不会提醒他放松一点力气。她总是明白这是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对她的珍惜表现,宁愿被攥得手指不走血也不声张。 于是展小曦也不声张,他叹口气,慢慢地圈住了乔瑾煜的脖子,像小时候圈住邹妈妈那样牢牢地圈住了他。 两个人的心都在对方看不透的角落里暗自颤抖,温柔和暧昧来的铺天盖地。 展小曦从前钝钝地感觉到自己像是对他动了心,到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份心动的浓度到底有多深。 好喜欢好喜欢眼前这个人,抱得再紧也不感觉疼,要命地想要更深的接触才能踏实。很深刻的爱总是伴随着些许自残倾向的,彼此交付的过程也要忍耐疼痛,忍耐对方把自己凿穿、撕碎的过程。 恋爱中的人气质是可以看出不同的,因为那些心甘情愿的疼痛会撕下身体的一部分,索取再交换,伤口愈合在一起,让人变得和从前的自己不太一样,好像更残缺,又好像是完整了。 从“我”和“你”长成“我们”,那是个痛与浪漫相伴而生的过程。 展小曦很久没有过亲密的体验,醉酒的人心思或许简单,醒着的却很难不多想。 他享受这样拥抱的力度,像是要把骨血融为一体,把压抑在心底的感情透过接触狠狠宣泄出来,满足到就这样长成化石也愿意。 “我们现在究竟算什么关系呢乔瑾煜,”展小曦总是直来直去,他觉得委屈,酸酸地问,“我没见过谁这么含糊地跟朋友抱来抱去的。你要喜欢唐水星就好好去喜欢,总这么没名堂地勾引我,我也会难受的……” 从最开始带着目的的接近,到后来彼此成全的搭档演戏,再到如今,因为爱上了与对方相处的感觉,不清不楚地纠缠在一起…… 他们之间的感情进程不够干脆,也没有明显的分界点去界定什么阶段进展到了什么模式。心不受理智控制先行一步,却又被现实绊住腿脚,拖泥带水地跟不上感情的进展速度。 他勇敢地说了心底的委屈,却也听不到对方回答。 乔瑾煜抱着他,紧绷了不知多久的意识终于松懈,朦胧中塌下了精神,陷入了浅浅的睡眠。 展小曦把身子贴在墙上,哭笑不得的仰靠着,望着乔瑾煜刚刚看过的月色,心底默咒了声“靠”。 最近骂脏话的频率越来越高了,不清楚这算是好还是不好。 艰难地收敛了身心并存的杂念,展小曦单手拢着让人倚靠在自己身上,掏出手机去打车。 乔瑾煜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吵醒了乔瑾煜,也惹怒了展小曦。 唐水星不知道这边的情况,用一副理应如此的语气喊乔瑾煜,“老头儿担心我哥,闹着要出院,你现在开车过来接我们吧。” 乔瑾煜糊涂地摸出手机想要回话,被展小曦夺了手机掸开了手。 “他喝酒了,开不了车。”展小曦已经到了要爆粗口的边缘,但还是礼貌告知,“你是不会用打车软件还是卡里没钱?有必要半夜两点专门把人叫起来。” 唐水星使唤乔瑾煜使唤惯了,被展小曦意外呛声,他来了气,“半夜两点有功夫花天酒地喝大酒没时间来医院接病人?”他想着乔瑾煜大抵是在展小曦对面,于是提高嗓门大喊,“乔瑾煜!我爸住院的事你是不知道吗?这么重要的时候你给我掉链子,就你那破酒量还他妈……” “够了!”展小曦冷声呵止。 很凶,隔着电话压灭了唐水星的气焰,让他短暂地噤了声。 龙生九子,九子夺嫡,胜出的那一只尚且可以称王。 展小曦是孤立无援中从孤儿堆里中挣扎出来的人,争强斗狠他不喜欢,却是比谁都擅长。 凡他不在乎的人,打架还是骂振,他随时奉陪,没有人可以从他手上讨到便宜。 “他并不是你的男佣,你凭什么这样颐指气使地使唤他?”展小曦告诉唐水星,“我不管你和你那个生病住院的爹上辈子是不是奴隶主转世,但乔瑾煜不是你们的奴隶。你给我听清楚了,把你那副理所当然的做派收回去,找人帮忙提前预约时间,求人要说拜托,别人不答应你的请求是别人的自由,少给我叽叽喳喳骂骂咧咧。你如果坚持这么没家教,我不介意替你爹妈教训一下你。”没家教。 第104章 这三个字精准地触碰到了唐水星的逆鳞。 他不懂展小曦一个狗屁不通的外人凭什么一副拨乱反正的语气来管他的家事。 这么多年,他自认为,至少是自认为,他是唐家唯一愿意给乔瑾煜弥补机会的人。 不像他爹妈那样冷暴力对待乔瑾煜,不像他那个活死人哥哥一样用自残折磨乔瑾煜。他是心存善意,知道乔瑾煜自觉亏欠好心给他弥补机会的人。 指派他做事也是好心顺他的意,让他能够好过一点点。 现在却有人口口声声问他凭什么。 “你想知道凭什么是吧?”唐水星要疯了,冷笑道,“姓乔的这辈子估计也难说出口,我来告诉你凭什么……” 乔瑾煜再次伸手,试图把手机夺走。 “不要听。”意识到唐水星接下来要说什么,酒一下子醒透了,他近乎祈求,“他疯了,你不要听他的。” 展小曦不跟他抢手机。 他踮脚压上了乔瑾煜的唇,止住了对方的动作,也堵住了对方的话。 唐水星终于还是把那些疯话淋漓尽致地喊了出来—— “凭他圣母心泛滥收不了场,拉我哥给他做垫背!凭他让我哥摔断了腿,害我们全家这十年一直活在炼狱里!姓展的我才要问问你凭什么,你凭什么替他做主?你凭什么妄想拉着他逃脱惩罚?我告诉你,这都是他应得的!从我哥摔伤那天起,他乔瑾煜这辈子就注定被万箭穿心凌迟到死,是他活该!” 乔瑾煜认命地闭上了眼,第一次觉得唐水星的声音这样刺耳。 他肩膀颤抖,感觉到自己被展小曦缓慢地从身边推开。 可是展小曦仅仅只是留出了说话的间隙,就没再继续动作。 展小曦偏开脸。他听出是哪句话戳着了唐水星的疯**穴,非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没教养了。” 他气定神闲地把“没教养”三个字重重地又念了一遍。 展小曦的逻辑清晰明了,让那些复杂的多边关系变得简单分明—— “就算他跟你哥有什么纠葛,那也是你哥和他之间的事。” “就算你家人因为你哥的事忽略了你,那也是你家人处事不周。” “他和你之间不存在亏欠关系,轮不到你越俎代庖审判他。” 叫的车恰好到了,展小曦没再理会唐水星的纠缠,挂断了电话。 他很清楚怎么样可以把唐水星这样娇气惯了的人彻底气炸。 说完了自己想说的,不去听对方想说的。就足够了。 司机打过来,问展小曦在哪上车。 展小曦报了位置,很快看到尾号18v6的黑色车辆驶来。 他把手机还给乔瑾煜,问他,“自己走?” 乔瑾煜摇头,“腿软,你扶我。” 展小曦撇开脸无语地笑,在他腿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装什么装,”他命令,“自己走。” 乔锦煜醉着的时候说不想回家,展小曦记在心里,没有勉强他,报了自家的地址。 客厅的大灯打开,强光照下来,乔瑾煜的酒完全醒了,头很疼,脑袋很乱,各种思绪乌泱泱地缴成一团。 他想说点什么探一探展小曦的态度,看展小曦一言不发地倒水端水,总感觉压着火气似的,他内心其实很慌。 “展哥好凶。”想了想,他说。 展小曦忙碌的间隙回过脸来瞪他。 “现在真的是展哥罩着我了。”乔瑾煜又说。 “所以呢?”展小曦把调好的蜂蜜水给他,恨铁不成钢地问,“我倒是想问你,为什么要那么怂?为什么不可以自己怼回去?” 打散了沉默,乔瑾煜不再故作玩笑。为什么呢?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说,“大抵是因为问心有愧吧。” 展小曦顿了顿,再开口的时候,语气轻缓了很多。 “他哥哥的事情,真的是因为你……”他察觉到乔瑾煜手指蜷缩了下,不忍心问下去。 乔瑾煜却向他看了过来,坦诚地告诉他,“我没有跟人讲过,也不确定,你听完会怎么看我,不确定我讲完会不会后悔。但我现在想要把我所经历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你愿意听吗?” 展小曦望进他的眼底,那里面涌动着波涛,不安来的浓烈,情绪翻涌。 可他依然选择了面对。 于是展小曦决定陪他一起面对。他点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定,“我说过的,我随时可以是你的听众,随时。” 从未想过要对人诉说,开口显得很艰涩。 乔瑾煜理了理该从哪里说起。 该从哪里说起呢…… 就从那个一直不敢对展小曦说起的孤儿冯雪说起吧。 “第一次见到冯雪,是在f大的迎新典礼上。那时阿彦是学生会长,和我一起负责新生报到的事情……”…… 那是个不算很长的故事,却因为沉重,显得无比冗长。 故事末尾,乔瑾煜说到了自己的家境—— “我从小理解能力就强,可是有次看到一本书上说,孩子是父母爱情的结晶,我却完全不能理解。” “我是父母彼此报复的过程中不幸酿成的苦果。”他说,“我一直努力地生活,机械地努力,因为不被抱以期待,所以努力得毫无方向,按部就班地活着。” 第105章 “我是一个没有什么愿望的人,很多人觉得我温暖宽容,其实我仅仅只是无所谓而已。” “阿彦受伤之后,我有了愿望,”乔瑾煜低下头,那些愿望因为展小曦的出现而有些走了样,让他无法注视着展小曦把话说完整,“祈愿阿彦可以好起来,至少在心理层面上可以好起来。祈愿唐家可以好过一点。” “祈愿小星可以活得开心、幸福。”他低低地叹息,“那样的话,我至少可以骗自己说,我犯下的罪孽得到了些许补偿。” “所以你最初答应帮我,其实是从我和陆雪丞身上看到了类似冯雪和她养父的影子?” 展小曦很敏锐,他从一开始就听出了这个故事里乔瑾煜最不愿让他知晓的部分。 “一点点。”乔瑾煜没有去否认,但他补充,“可你不是冯雪,你比她强韧很多,就算靠自己,你也可以走出来。” “会很慢,”展小曦说,“可能五年,也可能十年,我不确定如果没有你在我的心里滴下那些刺激我觉醒的催化剂,那样漫长的过程中,我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也像冯雪那样万念俱灰,产生那种纵身一跃一了百了的念头。” “你通过我接近陆雪丞,试图从我们身上寻找慰藉你朋友的药方,对不对?” “没有。”乔瑾煜摇头,再摇头,“我没有。” “你太特别,”他说,“我从一开始就带入不进去,没办法把你归入任何相似类型。” “从酒吧把你从陆雪丞身边带走的那一天,我就失去了立场。不想看你回到他身边去,更不提把你们当做什么并行病例去研究。” “可你怕我误会,所以不让我知道你朋友的存在。”展小曦陈述。 乔瑾煜移开目光,嗓子梗了梗,“……嗯。” 展小曦摇头,“相处是有感觉的,我不至于傻到分不清楚,你拿我当小白鼠,还是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 “我可不可以,见见你朋友,”展小曦最后问他,“唐水星的幸福快乐我无能为力,也懒得去管。但我想我或许可以帮到你那个朋友,实现你一部分的愿望。” 第53章 直球小狗 乔瑾煜哑然,想到唐哲彦也提出过想见展小曦,忽然信了人世间是存在一些磁场和缘分的。有些人就是注定要相识,剪断了这条线,又会被那条线牵起。 乔瑾煜不清楚唐哲彦要对展小曦说什么,但他信展小曦——他真的是那种绝境中也要野蛮生长的人。多数人是看到光才能找到方向,少数人可以在知道光源所在的前提下,凿壁偷光为自己找寻到生机。而展小曦,纵使根本不知道哪条路可以通往生门,一片漆黑举目无光的境遇下他也不会让自己停下脚步。 年少时他可以接受千次万次石沉大海的投稿,直到精诚所至,钻透月亮。成年后他以最最无厘头的开场,一点点挣脱陆雪丞的引力束缚,换成旁观者视角重新度量他和陆雪丞的关系。 旁人做事前思后想,做十件成九件,他不想,凭本能去做,做百件成十件,最终积攒下来也比俗人强。 随便外人眼里他选择的方向有多荒唐,他都会保证自己的双脚走在路上。大不了折返重来,大不了多绕它十圈百圈。 他是个行者,没有那么多纠结,难受就往前走,自信只要走的够久总能摆脱鬼打墙。 “等他家那边的事情处理停当,我引荐你们认识。”乔瑾煜承诺。 展小曦从不心急,表明了意愿就点到即止。锅上还热着他从网上现查的土方醒酒汤,他关了火,把汤汁过滤出来晾凉端给乔瑾煜。 汤的成色实在抱歉,跟网上做出来的天差地别,展小曦搞不清楚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试着浅浅咂了下,苦的直吐舌头。 但他坚持认定自制的暗黑饮品功效不会随口味衰减,要求乔瑾煜捏着鼻子灌下去:“我虽然没有厨艺方面的天赋,但配料都是网上现抄的,至少可以保证没毒。” 乔瑾煜从他至今还苦的发皱的眉头上判断出事态不妙,不想抚了展小曦面子,端起碗凑到面前。 扑鼻的苦味刺激的他闭了闭眼。 展小曦小狗般地蹲在沙发前的空地上揣着手,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盛满了期待和鼓励。这谁受得住。 乔瑾煜沉下气,壮士断腕般地仰头灌了下去。 下一秒汤就从鼻腔里猛喷了出来…… 展小曦正一脸姨母笑地看着好大朗乖乖喝药,猛地被喷了一身,笑容戛然而止,慌里八张地抓了纸巾胡乱地往乔瑾煜身上甩,皱皱巴巴揉成一团,一手帮他擦身前的水迹一手哐哐给他捶背,嘴上颠三倒四地问,“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呛成这样?好点没好点没?” 乔瑾煜被他捶得猛咳不止,展小曦以为他呛了食管,手上越发卖力,越捶越咳,越咳越凶……急得展小曦险些要打120。 乔瑾煜顾不上收拾自己,挣扎着攥了展小曦的腕子,“别、别捶咳咳咳,捶了。”再捶下去他是真的要断气了。 展小曦怔怔地停下手。 室内的噪音像被按了暂停键,乔瑾煜不咳了。极其尴尬。 展小曦抱歉地缩成一只小鹌鹑蹲在沙发边,自知事情办的不光彩,低眉顺眼地咕哝,“我就浅浅抿了下碗边儿,闻着想吐就没细尝,也不知道猛灌下去会是这样……” 第106章 乔瑾煜心口快被犁开一样,药味火辣辣的往上蹿,还好心说,“没那么难喝,怪我灌莽了。” “啥味儿啊?”展小曦问。 “剌嗓子。”乔瑾煜把手上快被捏碎的碗送到展小曦面前,哑着嗓子说,“碗底还有点稠的,你要不尝尝。” 展小曦瞬间躲出老远,满脸惊悚地看着自己捧给人家的碗,“不用不用。” “你这里头都煮了啥啊?”乔瑾煜实在好奇,究竟是何种珍馐仙草,能煮出这种满腹生火的曼妙滋味。 展小曦记性挺好,掰着指头给他数,“橘红、橙皮、檀香、葛花、绿豆衣、人参、蔻仁儿,”他停了下,又补充,“还有盐。” 还都是好东西呢…… 乔瑾煜抚额,生无可恋地说,“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番茄煮个汤就行。” “我查的时候也看到了,”展小曦懊恼地小声嘟囔,“想着番茄汤效果可能没有上面那个强。” 是个搞学术的,做什么都讲究个成分配比严谨认真,力求效果最大化。 乔瑾煜仰靠在沙发上缓了缓,哭笑不得地说,“你这个效果确实好,比灌了三大杯冰美式还提神。” “……”展小曦苦着脸不知道怎么弥补,看天已经隐约亮了,好心问,“你要睡会儿不?” 乔瑾煜睡不下,不想展小曦担心,抽出一点笑意顺着他的话说,“借你沙发浅睡一会儿。” “你可以去房间睡,沙发太挤了。”展小曦说完又解释,“我现在不那么怕黑了。” 乔瑾煜瘫在沙发上没动。 展小曦也蹲着不动。 两人对视了会儿,展小曦说,“我其实,睡不太着。” 刚说完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谁家小孩困成这样还黏人儿啊。 乔瑾煜被他逗笑,没有扫兴地勒令他困了赶紧回去补觉,纵容地把手递给他。 展小曦接了,握着,身子往前凑了凑,把他的手掌垫在脸下面,挨在他腿边趴下了。 乔瑾煜夜间总这样,睡不着,精神又不好,倦倦地颓唐着。 展小曦看来有种不同于平日里的迷人。 “我也有很苦恼的事情。”展小曦想跟他说话,想听他温柔的声音,随便捡了个话题开口。 乔瑾煜听出他的心思不在具体的事情上,只是想哪在哪的聊闲,有一搭没一搭地扒拉他的头发,嗓音倦哑,问他是什么事情。 展小曦就再往前凑了凑,把整颗脑袋都枕在了乔瑾煜腿上。 他俯在沙发前的地垫上,枕着乔瑾煜的腿,拧过脑袋仰起面容看乔瑾煜,忽然间笑了。 “你这样玩我的头发,让我感觉自己像条小狗。” 乔瑾煜就捏捏他的鼻子,问他,“小狗有什么烦心事?” “我最近在练歌。”展小曦没头没尾地说。 他可以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可现在他不想调动思维,只想柔柔地闲谈,不需要达成什么目的,聊出个什么结果。 乔瑾煜喜欢他没有重点的聊天方式,糯糯的让人心软。 他闭上眼,拨弄展小曦柔软的长发,缴在指间在散开,嘴上重复他的话,“练歌。” “如果说,一个人惹了你,但是报复他会波及到你在乎的人,”展小曦拽住他的手,阻止他作乱,“你会怎么选?” “看惹到我的程度了。”许是展小曦头发的手感太好,许是酒还留有余味,乔瑾煜说话的语速变得缓慢,带着浅浅的困意,“多数时候我不会计较,我要计较的,什么外因也拦不住。” 展小曦伏在他腿上笑,肩膀一抖一抖。 “你挺疯的还。” “这就叫疯?”乔瑾煜张开眼睛,淡淡地睨他。 他此刻放松,居高临下的眼神盯得人心酥麻。 展小曦脸开始发烫,他把脸埋起来,周身像被野火燎着,轰地一声,燃尽了睡意,心开始狂跳。 他不想平淡地聊什么闲天儿了。 “你刚刚说,愿意把自己经历的所有跟我分享。” 乔瑾煜又开始玩他的头发,手指不小心带到耳朵,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触碰到耳尖的时候刻意地悬停,诱得人心痒痒。 “你想听什么。”他耷着眼眸,不太在意地问。 语气很柔,隐着几分强势,像是已经捕捉到了展小曦的心思,诱着他玩。 “你一共谈过几个男朋友?”展小曦毫不避讳地问。 “一个。”乔瑾煜答,“如果答应交往就算谈的话。” 展小曦知道那人是谁,感觉很晦气,暗啐了口,避过了这个话题。 “女朋友呢?”他又问,“不许说谎,我看得出来你谈过女孩子。” “记不太清了。”乔瑾煜答,“不多,”又说,“也不少。” “年轻时候试错成本低,后来慢慢就厌倦了。”他解释。 展小曦撇嘴,酸酸地评价,“听起来很渣的样子。” “或许吧。”乔瑾煜说,“但我不劈腿,也不插足别人,交往的时候也不会冷暴力对待恋人,应该算不得最渣的那一挂。” “有始终忘不掉的人吗?”展小曦问他。 乔瑾煜张开眼睛,“像你对陆雪丞那样?” 展小曦想了想,点头,“就是很难割舍的那种,有没有?除了唐水星以外。”乔瑾煜摇头。 第107章 “没有。”他说,“任何职业都有职业病,学心理的,天长日久,会脱离人类视角。很多时候我看人,像是在观察一群猴子一只猫,不容易产生感情。” “看我也像猴子吗?”展小曦不高兴地问。 乔瑾煜揉他的头,俯下身抵他的鼻尖,一字一顿地告知:“你是小狗。” 展小曦并不计较是人是猴子还是小狗狗。 他搞不清楚乔瑾煜对唐水星的感情是出于唐水星的个人魅力还是出于天长日久的情感累积,亦或是根本不是爱情,仅仅只是基于亏欠的补偿。 可是纵使是最浅的那一层,也足够深刻。深刻到他把唐水星的幸福视作自己少有的愿望之一,为了他可以罔顾原则。 展小曦清楚,自己很难替代那些与他有着久远的旧情的人,也知道唐水星这颗雷很难拆解。 他试图躲避,发现不能奏效。而此刻亲近的感觉又是如此美好,让他半分也不想抵抗了。 他顺应本能地揽了乔瑾煜的脖子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想接吻吗?” 乔瑾煜注视他的眼睛,瞳色很淡,带着波澜不惊的朦胧。 他装没有听懂,“嗯?” “三十出头的正常男人,长久不宣泄,不会想吗?”展小曦不知羞地靠近,呵气问,“我想接吻,你呢……” 第54章 他们分手了 乔瑾煜不动,也没有靠近,睫毛下压,像是在克制,也像在思考。 展小曦不喜欢被动等待。 乔瑾煜太过冷静,让展小曦感到些许不耐烦,他支起身,单膝跪上了沙发,含下了乔瑾煜的下唇,张着眼睛望乔瑾煜的表情,又错开,吮他的上唇,仍是不肯闭眼,微张着眼睛淡淡厮磨,细细观察。 而后停住,再次拉开了距离。 展小曦不喜欢被动。 却也不喜欢单方面地主动到底。 乔瑾煜眸光陷入昏暗,眼底是随时可能沦陷的疯狂。 他最后确认了一遍,“你确定……” “是体验卡,”展小曦没有等他把话说完,抵着乔瑾煜的额头爱怜地蹭,亲昵到无可救药,“店里引导购物的时候,不是都会先给客户体验一下吗?亲身体验过才有说服力。” “现在体验卡到期了,乔先生要不要试一下正规服唔……” 后面的话被彻底吃进腹中。 这份体验说服力足够强,男人翻身压住了他。 不同于展小曦细水长情的吻法,文文尔雅的乔先生接起吻来又涩又欲,他的嘴唇很软很软,吻上去体验极好。单手扣着展小曦的后脑固定他的身体,强势地探入,唇齿间淡淡的药味过渡给展小曦,微微发苦,让这个吻多了丝照应现实的复杂和厚重,格外上头。 舌尖相触的瞬间,双方都失去了自控,随后的一切皆由自发的本能去掌控,展小曦倾力仰头张开嘴巴任他肆意闯荡掠夺,不设禁区,不留喘息的间隙。 不是没有恍惚过,想要理清楚自己的心路历程,为什么可以这么迅速地对一个人生出这样浓重的占有欲,为什么已经在感情中吃了那么多的苦头,还是不能学的聪明一些,看不到希望却止不住自己。 园区翻新的时候展小曦去看过,挖掘机进场,钢筋铁骨强势带走熟识的旧事物。 当一切化为瓦砾尘埃的时候,人会发现那些曾经觉得不方便的、陈旧的、拿不出手的东西原来都会在失去的时候引发伤感。 那些伴随成长的旧事物建立起我们的精神骨血,不会因为时代不认同,外人不喜欢,自己就不留恋。 这些年来喜欢的、厌倦的一切都在悄悄然改变,一天天走过来不觉得,苍然间一回头,已经是沧海桑田。 这样不受控,握不住的时光,教会如今的展小曦珍惜和淡然。 他珍惜自己当下每一刻的动心起念,那让他感觉到自己在鲜活地活着,有所贪图,有些杂念,有见不得光的阴暗小心思,不是根系已经枯干的朽木,麻木地任凭风雨摧残。 展小曦过去习惯被动,但在这个漫长的成人的吻中,他并不只是承接。 他不清楚乔瑾煜会怎么看他这样毫无下限的纵容,怎么看他这样主动的迎接和索取,会不会觉得他很不值钱,会不会怀疑他色欲上脑不知羞耻。 他只是急切地想要表达,通过语言,通过行动,通过唇舌,表达自己对亲密关系的渴望和依赖。 同时也告慰自己的心,告诉它:你并没有因为失去一个陆雪丞就变成一摊死灰,你仍鲜活搏动,仍有盛大的爱意将你灌满。 吻到氛围失控也没有停止,没有人去计算和掌控到什么尺度算完,都是成年人了,彼此心照不宣,默认就这样顺应本能进展到底也不是不可以。 期间电话响了两次,甚至分不清楚是谁的,迷乱中就近的手探出去随手挂断,又继续痴缠地亲吻。 直到第三次响铃,乔瑾煜张开眼,眼底是很浓的眷恋,染着些些愤怒,语气都止不住带了几分烦躁。 “接一下吧,不是要紧事不会打这么急。” 展小曦较劲儿的小孩儿心思浮起来,喘息间厌倦地耷了耷眼皮,计较对方比自己先清醒。 他把沉迷的时长和深度等同于喜欢的浓度,因此度量出自己在乔瑾煜心里没有乔瑾煜在自己心里重要,觉得不舒服,有点赌起气来。 第108章 “你好周到。”他喘着,阴阳怪气,探手去摸急切中被推到地上的手机。 乔瑾煜听他抱怨,好笑地由着他任性,拇指抚过他的唇角擦去水迹,长臂揽着他的腰往后捎了捎,成功帮他够到了手机。 “腰不错。” 乔瑾煜拍拍他,坏坏地说。 展小曦狠狠白了他一眼,看到来电人是小虎,酸溜溜的小心思一下子收敛,赶忙接听。 “哥!你怎么才接电话,出事了!” 没等他出声小虎就开始喊,“我现在在中山医院。” 展小曦单手还抓着乔瑾煜的手臂在摩挲,闻言手指猛地一紧。 乔瑾煜感应到了事态不对,展小曦推他,猛地起身,眼前一黑险些跌倒,被乔瑾煜早有预判地揽正了身子。 通着电话,他不好出声,搂着展小曦的腰身防止他慌乱中再次绊到自己,一手揉他的头发帮他缓和情绪。 展小曦稳了下就去抓自己的外套,急匆匆往外走,“怎么回事?斌哥他们在不在,你身边有别的人照顾吗?” “不是我。”小虎停了停,说,“是丞哥。” 展小曦已经快步到了门口,闻言站住了。 “……哥?”小虎听他没了动静,迟疑地喊。 “在听。” 展小曦把外套搭在手臂上没急着去穿,回身靠在了门边,闭了闭眼,不辨喜怒地问,“他什么事。” 这个点不好叫车,乔瑾煜有意跟他出门,听到他口中的“他”,没再继续往前,背身点了支烟,漠然地拉远了距离。 “上上周从园区回来,他就一直心不在焉的,问他什么也不说。” “这两周他都住在仓库这边,每天把自己关在练习室里闷头练曲。昨晚我走的时候就感觉他状态有点不太对了,当时斌哥找我讨论舞台设计,聊完已经很晚了,我一时大意,自己回了民宿。” “夜里没睡好,左右想想还是不放心,早上四点多就赶过来了。老远就听见练习室很大的噪音。我进去看他,满手的血。” “人像是魔怔了一样,没用拨片,疯了似的扫琴,从手腕到指尖全是血口,指甲都脱了。” 小虎不太理解,但是嗓音绷得很紧,医生的口吻让他意识到这不是一件可以轻松面对的事情。 “哥,”小虎喊展小曦,告诉他,“他们说丞哥病了,心理检测结果说他目前自杀倾向高达93%,随时……可能失控,了结自己的生命。” 展小曦仰靠在门边,蹙眉望着天花板。 “你在听吗哥?”小虎再次喊他。 “嗯。” 小虎刚把入院手续办好,他年纪小,社会经验钱,认识的人也少,下意识地打给了最最依赖的哥哥,希望他出现在自己身边,治愈自己的慌乱。 这会儿陈述完了自己所见,人冷静下来后就失去了立场。 陆雪丞和展小曦目前的关系来看,展小曦怎么冷着陆雪丞都是无可厚非的。 “你现在……”小虎有些低声下气地问,“方不方便过来看看他?” 展小曦咬着腮帮没有说话。 于是小虎又说,“他不配合治疗,被强制打了镇定,现在人昏睡着,一直叫你的名字。医生说等下醒来还得折腾……” 展小曦头脑很乱。 陆雪丞这样自私的人患上这样的疯病,他料不到,措手不及。 但他不想改变自己的进程。 “心理测试可以蒙混的,想引人担心每个都选最烂的答案就好。”他全力维持冷漠,甚至开始自欺欺人,手指掐进掌心的肉里,“陆雪丞太爱他自己了,我比你了解他,地球毁灭他都不会自杀,你放宽心一点。” 这次小虎没再说话。 安静了一会儿,小虎说,“对不起哥,对不起。” 他是真心觉得愧对展小曦,为自己一时慌乱乱投医。 小虎感觉得到,哥哥难受了。 不管是为了陆雪丞本身,还是为了时至今日自己仍然会为陆雪丞生出情绪的懦弱。 会哭的有糖吃。他俩这些年小虎也看在眼里。他年轻几岁,对大人之间的事看不了那么透,但终究不是瞎的。 展小曦整个人整颗心都因为他和陆雪丞的关系消耗到了极限,身边人,甚至包括小虎都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展小曦的消沉,并把那种状态认作展小曦的常态,习惯了也便少了紧张和担心。 倒是陆雪丞,因为日常的高姿态,偶尔失常就叫身边人乱了阵脚,好像他的病更值得被重视一般。 真的不该打给哥哥的。 明明他分手后已经变好了很多。 “我能处理得了,”小虎极力保持着带笑的轻松语气,“你放松点哥,不要掐自己。” 展小曦眼眶一下子酸胀起来。 小虎并不能看见他,却叫他不要掐自己。 他舔了下嘴唇,松开手,压抑着呼吸交代小虎,“给他请个护工吧,你那边不是还要排练。” “护工不行。”小虎向他解释,“他这个情况,伴随着暴力倾向,没有监护人的话常规治疗不受理,只能送去精神科强制治疗。” “那就叫唐水星过来照看。” “唐家最近出事了,唐水星已经很久不来练习室了。还有就是……” 小虎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不知道该不该说的纠结。 第109章 “……他们分手了哥,他主动提的,上上周他去园区找你之前,唐水星当时很愤怒,砸了乐团的鼓。” 说完又笑,“我可以处理好的,你信我,没事挂了啊。” “等等。”展小曦喊住小虎。 “怎么了?” “你把手机给陆雪丞听。”展小曦说。 小虎回头看了眼陆雪丞,告诉展小曦,“……他现在睡着。” “给他听。”展小曦说。 小虎不明所以,觉得哥哥总有自己的道理,听话地把手机贴在了昏睡着的陆雪丞耳边。 “陆雪丞,我现在去看你。”展小曦说,“你要是敢装病,我就灭了你。” 第55章 妒忌从前的自己 听闻陆雪丞和唐水星分手的消息,展小曦心间竟然没有一丝愉悦。 相反的,他甚至慌张。 唐水星分手了,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近期他又开始频繁地叨扰乔瑾煜。乔瑾煜这样一个长相惹眼性格和煦,同时还对他抱有亏欠,随时随地任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温柔哥哥,唐水星可能放松,但绝不可能放手。 或许唐水星心里根本就不会装下家族之外的任何人,偶尔出去打打野食,寻求一下堕落刺激。 纵情过后还是会乖乖回到属于他的襁褓里。 把陆雪丞从唐水星手里抢回来,展小曦势在必得。 可若要跟唐水星计较谁在乔瑾煜心里更重要,展小曦却毫无胜算。 那种天长日久积攒起来的点滴情义,不是他凭着一腔的盲目自信就可以后来居上的。 展小曦心里很乱,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希望陆雪丞和唐水星之间存着真爱的可能,希望他们可以牢固地绑定在一起,不要再打扰乔瑾煜。 他清楚这或许对乔瑾煜很残忍,却又忍不住阴暗地想,唐水星本来也不好,长痛不如短痛,断绝复合的可能换自己来珍惜他,长久来看怎么不算是另一种温柔? 只是现实不由他去选,连阴暗的心思都还没有来得及得以实践,唐水星那边就已经向他擂鼓宣战。 人性里总也少不了自私的成分,诚如此刻,展小曦对陆雪丞身体状况的挂怀,远不比上对陆雪丞和唐水星感情状况的担忧。 他是担心陆雪丞的,那人不会无端端伤害自己,展小曦想知道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但另一方面,他更想确认,陆雪丞和唐水星究竟还有没有重归于好的可能。 乔瑾煜先一步出去了,靠在室外续了两支烟,听到动静扭回头看了眼又撤开视线,按灭指间的烟蒂,问展小曦,“要去医院?” 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这让展小曦感到几分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展小曦倒希望他可以发发火,像正牌男友那样义正词严地勒令自己不要去。 为什么不可以呢?明明一刻钟前两人还试图把世间最最私密的事情进展到底。 想看他发火,把事情挑破。不要再这样模棱两可。 展小曦在他身边停靠,掂了掂手上的外套,刻意提起那个乔瑾煜不喜欢的名字,“陆雪丞病了,小虎腿脚不方便,也忙,我过去搭把手。” 话说出口,他止不住对自己感到厌恶。 之前对陆雪丞那么深的感情,都可以保持直白和诚恳。 为什么面对眼前这个男人,不自觉地生出了那么多诡异的小心思。心事弯弯绕绕,不能宣之于口,暗地里算计,逼对方说那些明知道不可能的话。 乔瑾煜声音凉下去,问,“是小虎不方便,还是你自己不放心。”妈的。 察觉到他字里行间潜藏的醋意,展小曦竟觉得安心和甜蜜。 他暗自攥拳,一边狠狠地恶心自己,一边无法自控地变本加厉挑他的怒火,说着违心的话,连目光都不能直视对方,侧眼远望,胡乱答对,“怎么说得好像需要避嫌一样。” “不需要吗?”乔瑾煜几乎是要压不住火了,愤怒的意味越来越明显。 展小曦看回来,问他,“为什么要避嫌?” 他甚至开始抛却羞耻地引导,“我又没有跟谁在一起,做什么全凭自愿,避什么嫌。” 乔瑾煜咬牙嗤笑。 “所以刚刚,你跟我说的那些话,真的就只是字面意思。” “只是成年人间互相解决需求而已。” 展小曦愤怒,气他也气自己。 他觉得自己好无趣,不想再说下去了,搭上外套摆手,“你觉得是就是吧。” 走了两步,想想还是觉得气不过,又折回去。 三步两步走到乔瑾煜面前,与他鞋尖抵着鞋尖,逼视着他的眼睛逐字逐句地说: “你算个毛的心理专家。” 说完总算暂时解了恨,衣服一甩搭上肩,打到了乔瑾煜也没有道歉,昂首阔步走远了。* 展小曦到病房的时候天色刚亮。 陆雪丞醒着。大概是从小虎那里知道了展小曦要来,他这会还算平静,没有胡闹,也不暴躁,靠在病床上手里拿着块pad在温音律。 展小曦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监护窗口看了他一会儿,陆雪丞像有感应似的抬起了头。 一刹那间,陆雪丞的脸色变得很苦,低了下头又抬起来,隔着门对展小曦露出了一个苍白笑容。 只一眼展小曦就确定,他没有装,他是真的病了。 第110章 这样残脆的表情,不属于正常时候的陆雪丞。 小虎顺着陆雪丞的目光望过去,跑去开了门。 展小曦进门的同时小虎错身出了病房,欲言又止地看了两人一眼,最终还是没有跟进去,带上了房门。 陆雪丞一瞬不眨地看展小曦。 小虎刚刚是坐在床尾的。展小曦没看到凳子,手抄裤兜半靠在墙边问陆雪丞,“怎么回事?” 陆雪丞难过地沉了口气,指了指侧边收纳病患日用品的矮柜,“陪床的凳子收在那里面,你坐。” 展小曦很累,没跟他客气,拉开柜子取了一盏折叠凳出来,跨开腿坐下。 他懒得重复问题,抬眸看向陆雪丞。 陆雪丞领会了他眼神里包含的不耐烦,吸了下鼻子,把平板搁下。 “上次在园区你说的那些,其实都是骗我的吧。” 用的陈述语气。 展小曦眸光微微闪了下,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陆雪丞苦笑,“我早该知道。” “昨晚唐水星……”陆雪丞正式回答展小曦的问题,刚刚提到唐水星的名字就又顿住,“我跟他已经断了,没再纠缠不清,你不要误会。” “不会误会,”展小曦言简意赅地制止他自作多情的解释,“你说正事。” 陆雪丞难过到续不上话,很久才又说,“唐水星打给我,他说……” “说我和乔瑾煜在一起过夜。”展小曦帮他把话补充完整。 陆雪丞深呼吸,眼底憋得血红。 “上次见你,我心很慌。” 陆雪丞幽幽开口,“当时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回来的路上,我忽然惊觉过来——” “我感到心慌是因为,你看我的眼神完全冷掉了。” “还说着话,还望着我,眼底却再没有一丝温度了。” “是我该死,”他懊悔到无以复加,“我早该放弃试探的。” 展小曦有点心不在焉的,中间甚至得空看了眼手机,“就为这点事把你打击成这样?”他总结,“这不像你啊陆雪丞。” 陆雪丞难以接受展小曦把失去他的心概括为“这点事”,事已至此,他没什么好辩驳,悲哀地摇头,“你低估了自己在我心里的地位。” 展小曦冷脸“呵”了声,什么也没说,又像是把话说尽了。 陆雪丞知道他不屑,他说,“我也一样。” “我以为是你离不开我。” “从园区回来,我听你的话从你隔壁搬走。忽然发现除了你身边,我在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别的去处。” “在仓库勉强落脚,心里很乱很乱,”陆雪丞撕扯自己的头发,“我试着投入创作,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发现,”他痛苦地蜷缩,“我甚至也没有创作方面的才能。” “脱离你的辅助,我脑子里连韵律都无法生成,好痛好绝望,想砸掉贝斯烧掉练习室,想去死。” “我借你的光,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久了开始不懂珍惜,直到把你惹到彻底心凉,把目光从我身上撤走……” “我才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被现实打的无所遁形。” 陆雪丞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整个人抽搐成一团,狠狠撕扯自己的头发,“天杀的唐水星!他就是想看我死!他告诉我你跟乔瑾煜在一起,半夜两点多还在一起,他说乔瑾煜放纵你替他接听电话,随你去骂唐水星。他还说你们一起喝了酒!你很凶,不愿被任何人打扰地跟乔瑾煜黏在一起!” 展小曦任性、黏人,还有点凶,嫉妒心强占有欲浓,喜欢和恋人毫无间隙地依偎在一起,谁也不准来打扰。 那对于过去的陆雪丞而言是最最寻常的事情,当时他只觉得烦,想要快快地教会展小曦成年人应该怎么跟恋人相处,制止他继续像个不知事的孩子一样捆绑自己。 当一切变得遥不可及,他开始疯狂妒忌从前的自己,妒忌如今展小曦依赖的那个人。 在陷入疯魔的前一刻,陆雪丞在想,一定要找到乔瑾煜。然后杀了他。 “陆雪丞。”展小曦站起身,发现不能唤醒他,没有做第二次的尝试,回头冲病房外喊,“小虎,小虎你进来!” 一边抬手打算去按床边的医护铃。 陆雪丞慌乱地抓了下他的手,又忙忙松开,极力压抑着痛苦哀求道,“不要叫外人进来,求你。” “我很快就好,很快的。”他说。 展小曦心被刺刀犁开,难以相信这是他认识的那个永远骄傲永远愤怒的陆雪丞。 他脱了力,抿了下嘴唇不让自己说出奇怪的话,简单答应,“好,你别激动。” 陆雪丞剧烈地喘息了一会,满脸涨红,但总算是平复了情绪。 “宝宝,我知道自己没资格,我怎么样都好,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去喜欢那个人。” “他很复杂,你惹不起。”陆雪丞真心实意地说,“上次从园区出来,我跟了他的车,他前脚跟你分别,后脚就跑去伺候唐水星。” “我不喜欢唐水星,一点都不。”陆雪丞说,“他只是我犯贱刺激你的工具。” “唐水星也不喜欢我,他接近我,是因为他哥哥毁在一个孤儿的手里。那个孤儿死了,他没处报复,一天天地压抑下来变得很扭曲,看到我们这一类人都会生成厌恶和恨意。” 第111章 “他恨我们这些人,接近我报复你,或者推着你移情别恋报复我,随便我们之间的谁不好过都会让他获得冲天的满足感。最好是让我和你同时陷入痛苦,那会让他获得双倍的快乐。” “乔瑾煜比他更扭曲。他在研究我和你,真的,你信我宝宝,”陆雪丞切切地说,“唐水星拍了乔瑾煜的病例报告,他观察我,记录你。我们都不过是他眼里的药引子,从头到尾,他只是在琢磨怎么利用我们这一对摆锤,敲醒他那个失去了生念的竹马而已……” 展小曦把目光滑开去。 隔了几秒,他收拾好情绪,倒了水喂给陆雪丞,“歇一下。” 陆雪丞担心他没听懂,急切中又想去抓他的手,“你要看唐水星拍下来的病例报告吗?我存了,我手机……”他慌乱间找不到,胡乱翻找,“我手机呢?” “在床头柜上。”展小曦抬起手躲开他的碰触,“你好好养病,不要再想这些有的没的。” “可是乔瑾煜他……” “他都跟我说清楚了,你怎么连告状都赶不上热乎的,”展小曦要强地不肯低头,牵强地笑了下,“那些所谓的病例总结我早看过,不过是些正常的观察分析。”他语气笃定,嗓音却掩不住带了丝颤抖,喉结来回滚了好几下,哽着嗓子把话说完,“你太想抓他的错处,看事情都失了客观,杯弓蛇影了。” 第56章 酸楚 小虎在室外等了会儿,没听见什么异常动静,稍稍放心了些,扣上帽子去楼下买了早餐。 路过一家小店,小虎进去买了几瓶水,拧开一瓶仰头咕咚咕咚当场干了,把瓶身捏扁塞在了路边正在垃圾桶边埋头翻找纸盒的老人家手里,老人诧异了下,赶忙道谢,小虎摆了摆手回到店里。 老板还在扫码,小虎的注意力集中不了几秒,手指敲打着柜台左右踅摸,看到背身货架上挂着一排排红油辣条,忽然间很想吃,顺手摘了几包包装熟悉的零食一并搁在柜台上给老板结算。 医院门口的店,店主拽下塑料袋抖开帮他把辣条装好,熟门熟路的交代,“这个不要给病人吃嘞。” 小虎点头谢过,把装零食和早餐的袋子拎在左手,扫码结账。 “没记错的话,你过完年该过十九了吧。按我们这儿虚两岁的说法,二十一的大小伙子还买辣条吃,不嫌羞。” 唐水星靠在街边,望着小虎手上花花绿绿的零食袋子鄙薄地说。 小虎不理,从柜台边抽了盒熊大造型的糖豆丢给唐水星,跟老板说,“一起算。” 唐水星没料到他的举动,猛地被丢了个熊大险些砸了脑袋,措手不及间下意识地抬手挡脸,顺带接了糖豆,捏在手里摇了摇,问小虎,“你什么意思?” “没想到青天白日的会有熊出没,”小虎的聊天方式师承展小曦,十多年滋养也算大成,骂人不带脏字的技术练得炉火纯青,“可惜这里不卖绿茶,那个更适合你。” 唐水星气得脸涨红,追过去拦小虎的去路,“你骂谁!” “谁招我我骂谁。”小虎挡开他。 唐水星被掀在一边,看小虎疾步快走的样子,想说句“小瘸子还跑这么快”,话在嘴上绕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所以展小曦还是回来看陆雪丞了是吗?”唐水星调侃,“果然是戒不掉骨子里的劣根性,被人拉出火坑也会自己上赶着爬回去。” 小虎不跟他争辩,无视他的话自顾自地走。 唐水星莫名地有些破防,追着小虎继续发射他的嘲讽火箭炮,“你是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整天夹在人家两个中间不觉得尴尬吗?陆雪丞压根儿没把你当回事儿,不过是因为展小曦对你好,爱屋及乌给点照应罢了,你管他做什么!喂!死小子,哥哥跟你说话你耳朵塞驴毛了吗你!你给我站住!” 海边昼夜温差大,11月半的清晨已经很凉,唐水星体寒,早早裹上了毛妮外套。 小虎火力壮,只挂了件薄薄的连帽棒球服,oversize的帽子罩在头上显得整个人气场又酷又冷。 唐水星上手拽他,衣服被扯得垮了边,小虎肩膀一抖打落了他的手。 “你没有自己的事情做吗?” “整天夹在别人两个中间不觉得尴尬吗?” “陆雪丞压根没拿你当回事儿,不过是利用你跟我哥置气,你是傻的吗?” 小虎劈头盖脸地把唐水星的问题逐个砸回去,最后纠正他,“如果年纪比我大我就得叫一声哥哥,那你跟我们园区正在重建的厕所是平辈儿的。你要不要每次去撒尿之前都先喊一声‘弟弟,哥哥来上*你了?’” 唐水星被他气得差点当场昏厥,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左右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 “我没礼貌,你少惹我。”小虎很有自知之明地丢下这句话和唐水星,径自回了病房。 展小曦在病房外坐着,安静地盯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虎把早餐送进去,顺带看了眼陆雪丞的情况,折返回来掀开帽子挨着展小曦坐下,把另一份早餐递给展小曦,“吃点东西。” 展小曦摇头,往小虎肩上靠了靠,闭上了眼睛。 小虎看着他,满脸的心疼,肩膀扛了扛,“不吃东西不行。” 展小曦张开眼,瞧见小虎搁在凳子上的零食袋子,被他可爱到了,努了努嘴笑笑地说,“我想吃那个。” 第112章 小虎也没什么空腹不能吃辣的常识,他自己莽惯了,压根不在意这些。展小曦说他想吃,小虎就一股脑地把整带零食全塞进他怀里,“想吃什么随便捡。” 展小曦笑得不行,狠狠揉了揉小虎的头,叹了口气说,“豪横死你了。” 他实在是没什么食欲,在袋子里挑了挑,最终拿了包泡脚凤爪出来。 打开袋子咬了一口,然后吐在了自己手心里,一脸无语的表情。 “不好吃?”小虎问。 “甜的。”展小曦无语到极点。 甜的泡椒凤爪,“太离谱了。”展小曦说。 离谱程度不亚于把马桶装在天花板上。 小虎也没尝过这个口味,哥哥说不好吃,他就焖焖地把打开了袋子的凤爪收回来,强忍着难受吃了。 小虎从小吃什么东西都是狼吞虎咽的,根本分辨不出他对口中食物的喜恶,展小曦看着他,有点心疼,“你没有味觉吗弟?” “可能是地方风味吧,咱们吃不惯,”小虎说,“不要浪费。” “吃不惯就丢掉。”展小曦说,“不要勉强自己,哥有钱。” 小虎三两口把那袋凤爪吃完了,连同展小曦手上那块一并收进袋子里丢进垃圾桶,拍了拍手回来,“不是钱不钱的事儿。” “我脑子笨,不会写东西,但我知道你做那些事情其实挺累的。一个字儿一个字儿抠。” “咱们现在不缺了,但也不浪费,那都是你的心血挣来的不是吗。”小虎说。 多好的臭弟弟啊…… 从前真是瞎了眼盲了心,大把大把的精力全放在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但凡多看看小虎多想想邹妈妈,也不至于沦落到后来那种境地。 展小曦撇撇嘴,斜着眼欣慰又辛酸地望着小虎,“臭小子长大了啊。” 小虎摇头,“还不够长大。” 不够强大,远远不够。 他时常觉得无力,对自己,对哥哥,对未来。 “宝儿,咱不玩乐队了好不好?”展小曦组织着说辞,“还回去读书,哥供你上大学,行吗?” 小虎诧异地看他,听出了他话里的弦外之音。 他应该是做好了跟陆雪丞决裂的打算,所以拉自己出来,及早割席,免得伤及无辜。 小虎全都懂,却什么也没说。 “我不是读书的料,但是你需要我去读书的话,我就去。” “哥,”小虎向他望过来,“我希望你跟丞哥好。但你要是打定主意不跟他好了,我是站你这边的,不管什么时候。” 展小曦被他没头没脑的两句话感动到了,觉得自己有点矫情,吸了下鼻子往室内看了眼,说回正题。 “事情要一步一步解决,眼下要紧的是让陆雪丞恢复正常。” “只当是个一起长大的兄弟,情不在了义还在。” 他推了推小虎,“演唱会的事我去跟和纳交涉,斌哥那头我来商量。你回去该练习练习,该睡觉睡觉,其他的事我来处理。”* 车停在医院楼下,乔瑾煜把着方向盘,看小虎从住院部出来。 他跟展小曦前后脚到的医院。 陆雪丞该是真的病了,他的精神状态一直很不稳定,情绪和欲望长久地不能自洽,随时都处在崩溃的边缘,从前的接触中乔瑾煜就预判到会有这么一天。 展小曦说乔瑾煜不懂人心,其实他仅仅只是不懂展小曦。 从他开始对展小曦动心起念的那一日起,展小曦的心事在他眼里就一点点封存起来。 爱一个人时视角总是不自觉仰望,将对方高高在上地捧起,也正是因此,恋人的情绪总是微妙地难以捕捉。 眼下的情况是,展小曦独自守在这里陪着陆雪丞。 展小曦很善良,坐车的时候,远远地看到路上有小猫小狗,哪怕知道小动物自己有躲避的意识,他也会提醒乔瑾煜放慢车速,确保不会伤害到那些脆弱的小生灵。 对于陆雪丞那样自私的人而言,恋人不再完美就失去了魅力,不再值得自己喜欢。 展小曦不同,在他的世界观里,破损残缺也会构成无法舍弃的理由之一,生了病的陆雪丞,远比常态下的陆雪丞还要难以割舍。 乔瑾煜沉了沉,拨了展小曦的通话。 展小曦一早上总在无意识地看手机,说不清在期待什么。 铃响时他怔了下,明白了自己在等什么,心头滑过些悲哀。 因为答应了要每天保持联系,吵架了也要逼迫自己完成指标吗? 他屈了屈手指,等到响铃即将落下才终于调整好情绪接通电话。 “很忙?”乔瑾煜的声音哑哑的,像羽毛擦过耳畔。 展小曦摇头,心忽然间很疼,有好多事想问,最后却也只是说,“还可以。” “他怎么样。”乔瑾煜忍了忍,不太情愿地关怀了句。 “燥郁,又受了些刺激,情绪波动很大,不受控。”展小曦如实说。 乔瑾煜心不在焉地点头,磕了支烟出来含在唇间。 展小曦听见轻微的打火声,想说少抽点烟,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算什么东西,有什么立场去说这种话,把话咽了回去。长久的沉默。 有人扣了乔瑾煜的车窗,他叼着烟转头望去,唐水星打着手势让他把车窗降下来,半趴在车窗边喊乔瑾煜,“傻等在这里做什么?不放心就上去瞧瞧呗。” 第113章 展小曦隔着通话辨认出了唐水星的声音。 “不要来!”他喊。 喊完听到手机里传回的自己的声音,仓惶地意识到自己过激了,放平了语气多余地解释,“你们不要来了,别再刺激他。” 说完不等乔瑾煜再说什么,狼狈地挂断了电话。 第57章 沉没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 陆雪丞靠在窗边的轮椅上坐着,望着窗外的落叶,回想展小曦每个时段的模样。 他发育得比一般人要晚,过了十九岁才突然开始猛长。小时候个子小小的,十五六岁的年纪脸上还带着轻微的婴儿肥,脸颊小小的白白的嘭嘭的,跟在陆雪丞屁股后面脆生生地喊着哥,看得人总忍不住想捏他的脸。 那时候的展小曦好像都没有任何杂念,每此喊陆雪丞哥的时候,眼底里真就只是对一个对自己很好的义兄的亲近,不带一丝多余的情愫。 再小一点的时候,他还会跟陆雪丞告状,抱怨这个抱怨那个,撒娇找陆雪丞给自己做主。 青春期那几年,他忽然开始生出叛逆,整日臭屁地觉得自己可以独当一面了,甚至大言不惭地说再过两年也要出去工作,反过来给陆雪丞买这买那。 陆雪丞不准他过早踏上社会,勒令他好好读书什么心都别操。 没爹没娘的孩子少人要求,阿姨们能敲打的时候终究有限,学习什么的全凭主观能动性,福利院里能读到大学的没几个。 展小曦功课好,陆雪丞觉得不读下去实在可惜。另一方面,当时的陆雪丞已经领教过社会的复杂,不想要展小曦被那些社会人沾染,那时候陆雪丞也还简单,真心实意地保护着展小曦。 不知道从哪年哪月开始起,他变得越来越极端,不愿意想象展小曦成为一个正常社会人的样子,那会让他觉得自己的珍宝不再纯净。 明知道再怎么要求展小曦也不可能一直待在象牙塔里做没有忧虑的小王子,陆雪丞还是固执地觉得,能拖一天是一天,反正展小曦什么都听他的,他有这个特权去管他。 也是在那段时间,展小曦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心开始一天天强烈起来。 或许是因为陆雪丞上了社会勾走了他的心思,或许是青春期荷尔蒙激发,他开始迫切地想要走出去,交朋友的欲望暴涨。 他教的那些所谓的哥们儿,在陆雪丞眼里实在不够讨人喜欢。每天追着一群野猫癞狗虚度青春,交往起来没有界限,刚认识不到两个月就把人约出去玩。 陆雪丞觉得他们十恶不赦,展小曦却少见地没有在乎陆雪丞的意思,继续跟那堆社群里认识的狐朋狗友厮混。 陆雪丞感到心凉。他当时并不容易,福利院不管成年后的花销,为了凑足钱给展小曦读大学,陆雪丞有时候甚至通宵跑穴,一晚上来回赶四五个场,大钱小钱给钱就挣,累到虚脱的时候,他暗自好笑,觉得自己像个单亲带娃的光棍儿爹。 他有这个资格的,亲生父母对儿女也不过就那样。想到自己拼死拼活给展小曦谋划,小白眼狼却根本不在乎他的态度我行我素,陆雪丞觉得是时候给展小曦点颜色瞧瞧了。 叛逆期的臭小子不能惯着,惯久了要出大差错的。 念及此,陆雪丞开始冷着展小曦,极少再回去看他,碰面了也只是丢两句冷言冷语就离开。 展小曦果然慌了,焦躁地揣测陆雪丞的心意。陆雪丞不给他提醒,自己醒悟的和经人提点的在心头的重量是完全不对等的,陆雪丞要他自己明白,那些外界交来的所谓朋友,这辈子也不可能跟他们彼此相提并论。 人这辈子都是有舍有得的,陆雪丞自认为对展小曦足够好,展小曦白捡了便宜得了自己这么个贴心的人,放弃一些无用社交是理所应当的。 那一场无声的战役,陆雪丞大获全胜。随后的时间里,他开始食髓知味,无法自控地一遍遍炮制那些冷暴力的汤药灌给展小曦。 限制他交朋友,阻止他上社会。勒令他在对外人时保持高冷和警惕,杜绝他被人拐走的可能。 在察觉到展小曦对他完全没有爱意的时候焦躁不能自控,逼迫展小曦在做恋人和断绝来往之间二选一,强行让展小曦“自愿”地与他发生了关系。 陆雪丞就这样步步为营,一点点把展小曦培养成了自己心仪的样子。 只是在这个漫长的过程里陆雪丞并没有想过,人心是会变的。 他按照十八岁时的审美去培养展小曦,一点一点修掉展小曦身上多余的藤蔓枝叶,让他长成了一棵符合自己预想的漂亮树。 然而当他欣慰地揣手欣赏时,却觉得哪里都不顺眼。 最后陆雪丞终于发现,是自己变了。连带的审美模版也随年龄的增长变得不同。而展小曦,已经不可挽回地长成了从前陆雪丞以为自己会喜欢的模样,再难符合他如今的心意了。 陆雪丞自己也很焦躁,丢又不舍得丢,留着又总嫌刺得慌。 他复盘了成长的岁月,翻看自己对阵展小曦时战无不胜的过往,决定赢一把大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破不立,当时的陆雪丞被自己无往而不胜的战绩冲昏了头脑,坚信接下来的实践中,展小曦会像少年时期一样急的团团转,不断地揣测他的心意,直到猜中那些陆雪丞不愿意明说的想法,主动纠正自己。 第114章 然后继续做陆雪丞完美的小曦宝。没有错。 陆雪丞恍悟,就是从那次冷战开始,他的心开始一点点变得贪婪,逐渐走偏了。 还爱着展小曦,还护着他,还愿意付出一切为他。 只是渐渐不再关注展小曦自身的情绪了。 陆雪丞隐忍地咬紧了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展小曦从外面回来,感觉到风有点凉,探手关上了窗,问陆雪丞要不要喝水。 陆雪丞刚刚发疯闹了一场,这会儿看上去过度地消沉。两周时间,他好像把自己折腾的连脸都塌陷了,抬眼的时候显得颧骨很突出,瘦削得不成样子。 陆雪丞心口鲜血淋漓。 他那曾经看到他就会蹦蹦跳跳地奔到他怀里的宝宝,如今跟他说话都要隔着极限的距离,确保他听得见就不再靠近半分,用词简单到多一个字都不愿说。 “我可不可以吃水果?”陆雪丞卑微地问。 展小曦诧异了下,拆了床头柜上放着的果篮,抛起一颗苹果接在手里,“行吗?” 陆雪丞不爱吃苹果,展小曦从前记的很清楚的。 他倒希望展小曦是刻意拿他不喜欢的苹果来欺负他,可他清楚他的曦宝不会有那种歪心思——他是真的已经忘了陆雪丞的喜好。 陆雪丞点头,凄切地说了声好。 展小曦就拉开凳子给他削苹果。 陆雪丞望着他,眼眶发烫,忍不住喊,“宝宝。” 展小曦注视着手上的刀,没有抬头,“怎么了。” “我们聊聊好不好。”陆雪丞问。 展小曦做事纯粹,不会做背道而驰的举动。决定了来照顾陆雪丞就会好好照顾,其他事暂且滞后,人生那么长,不急在一时解决。 陆雪丞喊他宝宝,他觉得不适,却也没有指正。 陆雪丞想跟他聊天,展小曦不觉得两人走到这一步还有什么好聊,却也没有反驳。 他把削好的苹果切了片装在盘子里,打开轮椅的背板搁上去,退回身抻开腿坐回自己的位置,什么也没说,也没有走,默认了陆雪丞的提议。 “我不是想拿过去那些好来绑架你,”陆雪丞艰难地找了个开场白,自嘲地笑了下,“我现在这么说你可能也不会信了吧,毕竟我从前总那么对你。” “我这些天一直在想我们的过去。我知道我对你烂透了,或许在你的视角下,我对你已经完全没有爱了吧。” “可是宝宝,”陆雪丞扬起脸,哀婉地说,“我对你的好也都是真的……” “真的想供你把书读出来,不要吃底层打工人的苦。真的愿意一辈子养着你,你花再多钱都没关系,为你再辛苦也没关系。” “是从你出去交朋友开始,我变得浮躁,一点一点偏离了初衷。”陆雪丞解释,“我不是说你交朋友不好,只是想要告诉你,一切的不对,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我太嫉妒了,你不喜欢我,只拿我当个一起长大的老好人哥哥,还对身边人有了兴趣,跟他们亲近,我嫉妒疯了……” “你刨除那些事情再想想我为你做的事,”陆雪丞收了那些无用的闲言碎语,哀求道,“我混蛋,我无耻,我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些我都知道的。” “可我也是真的爱你,这么多年,也是真的为你啊。” 他说了那么多,展小曦始终没有搭腔。 到这里陆雪丞已经说不下去了,他看向展小曦,问他,“你在听我说话吗宝宝?” 展小曦半耷着眼眸,“在。” “那你……”陆雪丞期待,又不敢期待,试探着问,“你怎么想的?” 展小曦推推他面前的果盘,“苹果再不吃要氧化了。” 陆雪丞:“……” 展小曦忽然笑了下。 “看吧,你总这样。” 他抬眸,探究地看着陆雪丞苦涩的脸。 “给你的时候不说不喜欢,得到了又不珍惜。” 展小曦没有冷暴力他的意思,只是觉得他说的那些话着实无趣,暂时没有接话的欲望。 “你为我的好,我没有忘。”展小曦收了笑意,很认真地看着陆雪丞,告诉他,“那是我时至今日还会在你落难时照顾你的原因。” “至于你说的什么供我读书养我一辈子之类的话,往后就不要再提了。”展小曦纠正他自我美化的记忆,“读书的钱是我自己挣的,我知道我挣不来你也会供我把书念下去,但那只平行时空里的另一种可能,现实中我并没有花你的钱念大学,所以你不要再拿这些感动自己了。” “我赚钱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是愤怒。你愿意为我付出,愿意到连我自己养活自己都让你愤怒,觉得事情失去了掌控,觉得我变得不再可爱乖巧。” “至于养我,那是丞哥你自己的愿望,不是我的愿望。我想你一直都搞混了,才会觉得自己付出很多我还不领情,觉得委屈。” 陆雪丞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终于堂堂正正地正视了两人的关系。 事已至此,他就算再迟钝也知道不再有可能了。 可他不能失去展小曦啊。他有生以来奋斗的一程一程的目的地,每一个短暂或长远目标尽头都站着一个展小曦。 失去了这个人,他余生的奋斗都将是一场太虚幻境,不再有任何现实意义。 “宝宝,”他仍是不死心,用利不行,试图用情,“我们在一起二十四年了,你真的舍得我吗?我们为彼此付出了那么多,眼瞅着就要抵达我们曾经想要的那个未来了,你舍得在这个时候放弃这一切吗?” 第115章 展小曦呼吸沉了沉。 陆雪丞问的,正是他当初宁愿找陌生男人作践自己也要挽回陆雪丞的理由。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他早已醒悟了,陆雪丞却才意识到这一层。 “哥,”展小曦喊了他们做恋人之前他对陆雪丞的称呼,用了从前一样纯粹兄弟的语气,“书上有句话是说——沉没成本不可以参与重大决策。” “我们彼此消耗了二十四年,该是个头了。”他说。 第58章 隔着人海相爱 唐水星被展小曦隔着电话凶了一通,倒是阴差阳错地有了几分觉醒。 他总以为自己对乔瑾煜算是不错,倒回头想想才发现,他确实一直没想过自己凭什么要求乔瑾煜为他做这做那。潜意识里就是觉得乔瑾煜该为他付出,不为什么。 这份笃定的背后,除了恃宠而骄,确实也包含了些许让乔瑾煜抵债的心思。 可这真的不是唐水星的本意。 他是喜欢这个哥哥的,比对自己的家人还要喜欢,很多时候唐水星会悲观地想,自己这样薄情又龟毛的个性,这辈子估计也不会遇到真正让他心动的人。 那么如果要在世间俗人里选一个相伴一生,相比那些油腻浮夸的外人,他更愿意这个人是乔瑾煜。 他们认识很久了,没那么多悸动,相处起来大约是平淡的,可是长远来看细水长流的感情未尝不好,唐水星不抵触这样的未来。 能让陆雪丞破防成这样的事情不多,乔瑾煜很轻易地猜到了是唐水星在背后玩花样。 跟展小曦分开后他直接打给了唐水星,疲惫地问,“你究竟要做什么?” 唐水星心里很不舒服,从前他如何作天作地乔瑾煜都没有凶过他,头疼地叹气也不舍得指责他半分,总是给足耐心哄着他听话。 现在只因为他搞垮了陆雪丞,牵连到了展小曦,乔瑾煜就这样劈头盖脸地质问他。 “谁叫你不理我。”乔瑾煜真生气了唐水星还是怕的,不敢跟他硬碰硬,委委屈屈地说。 “我不理你你就在背后生事不让小曦好过?”乔瑾煜气笑了,“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让你做事完全没有了分寸。” “你凶什么凶!你把电话给别人默许人家骂我还不够,还要亲自教训我才过瘾吗?” “再说我也没有对展小曦做什么,他要真不在乎陆雪丞,这事儿就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唐水星憋屈坏了,一激动嘴上就没了把门儿的,“说到底还不是人家自己牵肠挂肚,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不忍心了。你有力气冲我发火不如去问问展小曦,如果他那么轻易就原谅陆雪丞,那你这么长时间的付出算什么?”算什么呢? 乔瑾煜没了力气,不想再跟他争辩,问他家里情况怎么样。 “你不是不管吗。”唐水星怪腔怪调地酸了句,而后又乖乖交代,“老爷子出院了,安排了私人医生照顾,我妈和周姐也都在。唐哲彦最近奇奇怪怪的,前天让周姐盘了一大堆颜料在学画,不知道又在酝酿什么大招……你在听吗乔瑾煜。” 乔瑾煜倦怠地晃了晃脖子缓解酸痛,迟来地解释,“没事就好,我昨天不得空,不是不管。” 唐水星很轻易地原谅了他,随口跟他抱怨,“我爸妈现在好纠结,当年那事儿到现在提起来还是一堆人骂唐哲彦。他想做点事儿,可我爸妈不想让他接触外界,不知道该怎么协调。” “不上网呢?线下,他审美不错,协调能力也强,运作一些展会打发一下时间对他也是个调剂。”乔瑾煜问。 “线下更别提了,”提起这个唐水星就来气,“之前周姐带他去看展,几个傻逼对他指指点点的,暗地里嘀咕着‘长这么俊个小伙子可惜是个残废’,妈的!也不看看自己那个企鹅身材,屁股底下就是脚,还有脸嘲笑别人残废!神经病!” 总是会有这样的人。 很烦很恶毒,但不足以定罪,拿他们没办法。 乔瑾煜张开眼,看阳光刺穿树荫,问唐水星,“你觉不觉得咱们对阿彦有点关心则乱了?” “他或许没我们想的那么脆弱。” 二十出头就有勇气独自扛下滔天污水的决绝少年人,或许不会像他们想象中那样在意这些后来的流言蜚语。唐水星嗤笑。 “你可拉倒吧,不脆弱他会成天要死要活地折腾人?” 被过度保护感受不到生命的意义并不能等同于脆弱。 乔瑾煜知道跟唐水星讲不通,没再说什么。 “你来接我好不好?话说你从海市回来到现在都没找过我,就那么忙么。”唐水星酸唧唧地抱怨。 唐家那边暂时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让唐水星闲着不晓得他又要生出什么是非,带在身边还能放心点。 乔瑾煜安静了下,“我确实忙,专门腾出空陪你不现实,你不嫌无聊的话可以跟着我。” “你忙你的,我不会碍你事的。”唐水星爽快答应下来。 乔瑾煜没有直接去接唐水星,车子停在了中山医院,一路上他都在想着该以什么立场去找展小曦。到了目的地,他坐在车里,发现什么立场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今的他根本没办法面对展小曦和陆雪丞亲密相处的场面。 他给展小曦打了个电话,听不出展小曦眼下的状态,好歹语气还算平静,没有为陆雪丞担忧得寝食难安的样子。 第116章 唐水星等不到人,也叫车把自己送到了医院。下车遇见了小虎,被小疯狗无脑diss了一通,气得脸红脖子粗地进了医院。 清早车库停车稀落,他隔老远就瞧见了乔瑾煜的车。 乔瑾煜没有来得及挂断电话,唐水星的声音就插*了*进*来。通话那端,本来还算淡定的展小曦瞬间应激,保护欲极强地勒令他们不要出现,不要刺激陆雪丞。 乔瑾煜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也好在展小曦也并不想跟他过多纠缠,明令禁止之后就火速挂断了通话。 乔瑾煜砸了把方向盘,烦躁地拢了下头发,拉开车门下车,立在车边问唐水星,“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唐水星袋鼠似的往他身上挂,“来找你啊,我果然没猜错,你还是追来了。” 乔瑾煜捏着他的脖子把人隔开了。 “多大人了,别成天没骨头似的。” “你现在人夫感好重哦乔瑾煜,”唐水星扁了扁嘴,很不高兴,“人家又没瞧上你,你在这默默地扛什么贞节牌坊。” 说着又去拽乔瑾煜的手,“我饿了,要吃蟹柳粥,门口那边就有。” 乔瑾煜把手脱出来,推他的背叫他自己往前走,“带路。” “切,多稀罕摸你一样,死矫情。”唐水星口是心非地咕哝着,脸色又黑了两分。 早餐只点了一份,乔瑾煜没有胃口,陪在唐水星身边看园区的项目图纸。 唐水星敲敲桌面,“你要修仙啊大哥?” 乔瑾煜盯着资料,嘴上敷衍道,“吃你的。” 唐水星干脆彻底把勺子撂了。 “不吃了。”他揣着手赌气。 乔瑾煜头疼地看他,“又怎么了?” “对面卧着尊横眉冷眼的大佛,败坏食欲。”唐水星说。 乔瑾煜无语,捏着眉心,“所以呢?你吃饭身边还得配个捧哏的打氛围么?” “那倒是不用那么麻烦,”唐水星凑近了对他呲牙一笑,“你看着我吃就好了。” “……” 他看起来也不像是真饿,乔瑾煜把他的碗又推远了些,靠回椅背上,没羞没臊地问唐水星,“你爱上我了?” 早餐店人不少,他没有压低音量,周围有人瞳孔地震地向他们看过来。 唐水星尬得头皮发麻,用咳嗽掩饰着咬牙切齿地悄声说,“你要点脸行不行。” “你知道尴尬啊?”乔瑾煜拿捏他一整个手拿把掐。 唐水星臊得脸通红,“你发什么癫!” 乔瑾煜不再故意惹他尴尬,降低了音量,“我只是搞不懂你的心思。不是都试过了吗?我们之间生不出恋人那种感情,你现在又是在闹什么。”闹什么…… 他把唐水星问住了。 唐水星忽然间有些难过。 他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牙尖嘴利性格龟毛难相处,从小到大身边没几个人拿他当朋友的。父母也总是忽略他的存在,把更多的心思花在更需要照顾的哥哥身上。 乔瑾煜是身边唯一一个彻头彻尾纵容他的人了。 乔瑾煜的心理防线很高,表面看对谁都不错,真正能放在心上的其实没几个,这让唐水星生出几分虚荣感,为有这样一个长得好看、性格温柔,同时又把他和旁人完全区别对待的好哥哥。 他是享受惯了乔瑾煜的专宠的。 可现在这独一份的纵容不再完全属于他了。 乔瑾煜冷他,凶他,抗拒他。在某个瞬间,唐水星甚至生出日后可能会完全失去乔瑾煜的不安感。 唐水星越想越难过,难过到了极限,忽然间觉得去他妈的什么感情,他就是不能失去乔瑾煜的宠爱。 “你说得没错。”唐水星豁出去了,不顾周围人的眼光赤裸裸地告白,“我他妈就是爱上你了。” 乔瑾煜眉毛扬了一扬,脖子微微拧了下,手机没拿稳,“呯”地砸落在桌面。 那表情很复杂,介于没听懂、没理解和不相信之间,变幻莫测间甚至带了几分好笑。 良久,他抚额赞叹,“你是真的很会作啊唐水星。”* 展小曦目送乔瑾煜和唐水星离开,把窗帘拉上,悲哀地扬了下唇角,交代陆雪丞,“我下楼买点东西,你有事按铃叫护士。” 陆雪丞点头,“我睡一会,你放心去。” “来包烟,再拿个火机。”展小曦在医院附近的小卖店停下,买完东西却不想返回。 他心烦意乱,只想自己静一静。 赶得不巧,迎头撞上吃完早餐回来打算去医院取车的乔瑾煜和唐水星。 唐水星追在乔瑾煜身侧喋喋不休地在解释他有多喜欢乔瑾煜,引得周围行人纷纷侧目,乔瑾煜怀揣着手臂生无可恋地听着,脸黑得像锅底,一言不发。场面有些滑稽。 展小曦却丝毫笑不出来。 想要避开已经来不及,乔瑾煜像有感应似的望见了他。 对视间两人的心头都是猛地一酸,一些难以言说的情愫在空气间荡开,暧昧感浓烈到连唐水星都嗅到了不对,收起了半真半假的告白顺着乔瑾煜的目光看过来。 乔瑾煜已经完全顾不上他,丢下一句“在这等我会儿”就阔步到了展小曦身边,贴近到几乎撞上的距离。 一天时间,好像隔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两个人呼吸都很沉,彼此之间甚至说不上谁更委屈。 第117章 展小曦别着脑袋不肯看他,乔瑾煜望着展小曦头顶的发旋悲凉地沉默。 唐水星立在远处咬牙骂了声“操”。 明明他们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无端端地就显得自己好多余。 “不是忙吗?走不走了!”唐水星忿忿地喊。 展小曦如梦初醒,身子晃荡了下,急急地摆手,“你们忙,我也还有事,先走了。” 乔瑾煜没给他逃走的机会,抓了他的手腕把人带离了闹市。 转过街角,再一次相顾无言。 展小曦没问乔瑾煜来医院做什么,乔瑾煜也没有解释。 他点了支烟,咬在唇间望着天,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身边有打火声响起,乔瑾煜侧目,展小曦拢着手点着了火,学着他的样子吹了口烟圈。 “不要抽烟。”乔瑾煜心疼地说,“对身体不好。” 于是展小曦抬起手,捏走了他唇间含着的烟,与自己那支并在一起按灭在街角垃圾桶的烟灰盘里。 展小曦望着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筐里泪意滢滢,“那你也不要抽,好不好。” 第59章 我没有渣男收集癖 乔瑾煜牵他的手,放在唇边亲吻。悲伤地说,“你不想我做的事可以直接要求我,为什么要这样折腾自己。” 以什么立场要求你呢? 展小曦望向他们来时的方向,问他,“不怕唐水星等急了?” 展小曦讨厌自己当下的状态。 疯也好莽也罢,他是习惯了行动的人,这样瞻前顾后完全不像他自己。 “陆雪丞自己在病房,我必须走了。” 他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坚硬一些,告诉乔瑾煜: “你跟陆雪丞并没有什么交情,没必要专程过来探望。如果是唐水星自己想来,也请你不要跟他一起出现,陆雪丞现在受不了刺激,你们反反复复招惹他,最后都是我来收拾残局。拜托行行好。” 乔瑾煜不能接受他的决定。 那个人滥情、冷血、自私、阴损,亏欠了展小曦那么多,凭什么一场大病就洗清所有,继续绑架展小曦在他身边? 他终于把话问出了口,“你打算照顾他多久?到他好吗?如果他再也不可能恢复呢?一直断断续续地发病,你就一直这样陪他耗着吗?”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恢复。” 展小曦嗓子哽了哽,他不傻,看得出乔瑾煜对他的动心,也察觉得到乔瑾煜的欲拒还迎。 展小曦不懂乔瑾煜的心,只觉得自己被折磨得好难过。 展小曦始终不忍心说更狠的话,不过问那些灰色地带的东西,不指责任何人。这样冷下脸的一句回怼,已经是他所能表达的极限。 他靠近到乔瑾煜身边,双手揪着他两边的衣袖,揪得很紧很紧。像是忍着疼,低头咬牙艰难地呼吸。 “我没有渣男收集癖。” “是你告诉我,我的人生很值钱,我配得上高姿态。” “我不会,纵容自己的心,换一个新款的渣男继续来渣自己。” 他再次用力,紧紧地抓着乔瑾煜大臂处的布料,强迫自己再疼再不舍也要把话说清楚。 “现在的你在我眼里,并不见得比陆雪丞好到哪里去。” “你先想清楚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吧。” “在你想清楚之前,没资格过问我和陆雪丞的关系。” 你凭什么跟唐水星不清不楚,又来过问我和陆雪丞的关系? 凭什么自作主张地靠近我九十九步,又在我终于鼓足勇气向你迈步的时候忽然退回去? 展小曦吃够了感情的苦头,练就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怪他色令智昏,险些就要越过两人之间存在的问题直达目的地。 陆雪丞这一闹,展小曦整个人得空冷静下来。 乔瑾煜对唐水星是什么态度,乔瑾煜为什么始终不能全心全意地投入感情,在乔瑾煜观察陆雪丞的过程中,展小曦究竟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如果展小曦不能接受唐水星对乔瑾煜的攀附,乔瑾煜会怎么选。 展小曦不爱计较,但这些该计较的,一桩桩一件件,一样都不可以少,必须明明白白地讲清楚。 否则无论有多喜欢,展小曦都不会再放纵自己向他靠近哪怕半步。 乔瑾煜没有理清楚展小曦话里包含的信息量,因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展小曦松了手,离他而去,由他自己去想。 乔瑾煜目送展小曦的背影远去,惯性地想摸一支烟出来平静情绪,手指僵了僵又垂了下去。 他静默地立在原地长久地思考,不能理解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跟陆雪丞并驾齐驱。 唐水星找过来,习以为常地去牵乔瑾煜的手,托在两手之间摇晃着撒娇。 “我们回去嘛。人家又不待见我们,何苦守在这里吹凉风。” 乔瑾煜回头瞧唐水星,好像忽然间不认识他了一样。 唐水星被他的眼神搞得很烦躁,挺重地推了他一把,酸道,“怎么,被打击得失忆了?” “没。”乔瑾煜抽回手,对唐水星说,“别碰我。” 直到唐水星出现的这一刻乔瑾煜才有一点点理解,展小曦对他的抗拒,好像含着醋意。 不是对好朋友的依赖,不是对救赎者的感激。 第118章 展小曦或许……跟他有了同样的心意。 唐水星诧异了下,没有像往常那样发脾气。 他眼底有忧伤滑过,扯了下唇角“嗤”了声,“我又不是流氓,你大可不必这样疾言厉色的。” 乔瑾煜不得不收回思绪,看唐水星塌下的肩膀,他感到抱歉。 “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以了。” 唐水星不想听他再说下去。他可以预见,接下来的每一天,他都将进一步地失去眼前这个人。 “烦我的人那么多,多你一个也没什么。” 唐水星咬紧嘴唇倔强地不肯表现半分脆弱。 很久之后,他说,“我有点想谈恋爱了。” “不是找个人作天作地故意惹你们生气那种的。是真的想谈,随便谁,只要真心对待我,我都会把自己全部的爱捧给他。” 乔瑾煜的心被狠狠攥了一把,抬手想摸摸唐水星的脑袋,被挡掉了。 “别碰我。” 唐水星招手拦停了一辆出租车。 临上车前,他对乔瑾煜说: “你的善良用在某些事物上其实很恶毒。你什么都想顾全的贪心也让人很折磨。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过你。” 唐水星说完,拉开车门上车。 师傅问“去哪里”,唐水星靠在座位上半张着眼睛走神,没有听见。 师傅又问了一遍,唐水星想了很久,脑子里没有滑过任何一个熟悉的地方。 “绕着城市兜吧。您今天就载我一个,可以吗?我会付钱的。” 师傅转回头,探究地看了他一眼,发动了车子。 唐水星闭上双眼。 眼皮合上的一瞬间,泪水滚烫地涌出眼眶。 远处一幢德式钟楼响起厚重的钟声,惊得广场上的鸽子扑棱着翅膀争相冲上高空,像是一个时代的结束。结束了。 他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个对他好的人。 人人都骂他疯子作精,唐水星想,自己终究还是不够作不够疯。 天长日久的相处中那么多的机会,始终没有忍心把乔瑾煜睡了,彻底断绝他继续拿自己当个弟弟的可能。 乔瑾煜知道唐水星背过身就会哭。 但他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追出去。 很奇怪地,在从前所有人都说他是个好人的时候,他一直活得很疼。 烦躁而无力,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意义。 而在这个当下,在展小曦和唐水星不谋而合地骂他是个渣男的时候,他终于第一次看清了自己。 不是没有问题。是他对身边人习惯性的付出,让人潜意识里有了道德束缚,不忍心说出他的问题。 所幸有展小曦这样勇敢赤城的人,有唐水星这样不谙常理的人。 让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无所不能的神。 如果不能诚实地面对欲望,他将无力挽留或争取任何人。 第60章 初见少狼主 临时买断的陪伴总有尽头。出租车兜兜转转,最终停在了乐队训练临时租赁的仓库边。 唐水星没有想清楚自己来这里是为什么。 陆雪丞住院了,就算陆雪丞好好的,唐水星也并不想见到那个人,很多时候他死皮赖脸混在乐队里不过是为了无聊打发个时间。乐队的其他成员也不怎么喜欢他,这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出租师傅告知唐水星再过半小时自己就要换班,问他要不要重新换一辆车。 唐水星觉得无趣,想不到任何一个有可能会欢迎他的地方,脑海里闪过乐队训练的场景时,潜意识里感到一丝雀跃和温暖,于是报了这里的地址。 天色已经灰下来,凉气罩着城郊,没有下雨,却也湿漉漉雾蒙蒙的。 潘潘和花臂几个小年轻不怎么用功,习惯了到点就去嗨。斌哥有家有口,玩乐队玩得跟上下班打卡一样严谨。这个时段,仓库这边只有小虎一个人会留守。 大铁门紧闭着,室内传出隐约的鼓声。一阵风卷过来,吹得塑料袋翻滚着越过混乱的电线飞向高空。鼓声消散在风里,若即若离的不真实。 像一场不敢言明的黯然心动,卑微到时常怀疑与对方的相识也是一场幻梦,不敢确定那个人真的存在。 唐水星把外套裹紧了些,没有进去打扰,垂着腿坐在仓库外面的平台上听着鼓声发呆。 过了不知多久,有美团的送餐车停下,黄袍小哥熟练地扣了扣仓库的卷帘门,把餐放在门左边固定的木板上,跨上电瓶车风驰电掣地走远。 唐水星下意识地缩了下身子想要躲一躲,没有来得及。精力充沛的臭小子饿得也比普通人快,小虎听到饭声转瞬之间就到了门边。 唐水星缩着脖子勾着腰,姿态难看地跟小虎对视,气氛僵持。 读到小虎眼里的诧异,唐水星不尴不尬地挺直了脊背,后悔来这里,感觉很不光彩。 或许是唐水星这副落魄样子让小虎感到陌生,他一时没有把目光移开,再三确认了一眼。 唐水星误解了小虎的意思。 “看什么看!不要你管我。”他反应过激地吼。 小虎咂了咂嘴,收回目光。 “没有要管你。” 说罢,臭小子毫无怜悯之心的拉下了卷帘门,不带一丝犹豫。 唐水星忽然间委屈到无以复加,眼泪不争气地落下,心酸又窝囊。 第119章 他仰起头捏着眉心逼迫自己把眼泪咽回去,想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 缓了缓,唐水星站起身,打算回学校。 背过身的时候,鼓声停了,随后听到卷帘门再次被人拉开的声响。 小虎扣上了帽子,踩着滑板,手里拎着一只保温桶。 看到唐水星还没走,他眉心像被什么刺了似的蹙了下,又一次露出不太确定眼前人是唐水星的怪表情。 唐水星看到小虎手上拎着的饭菜,心头暖了暖,别开脑袋死要面子地说: “我减肥,过午不食,才不会吃你点的那些垃圾食品。” 小虎没听懂似的把脑袋往前伸了下,又压着下巴缩回去,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保温桶上。 “你说这个?” 他难得语气温和了一次,掂了掂手上的保温桶问唐水星。 唐水星喜欢他这样不带刺的语气,其实小虎只是正常跟他说了句话,不带任何温情的成分。 但他几乎没有被小虎这样对待过,有点受宠若惊,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拽拽地摆手嘟囔道,“好意心领了,我确实不饿,你拿回去自己吃吧。” 点餐的时候并不知道门外有人,分给他一半,臭小子自己该不够吃了。 唐水星内心戏丰富,暗自琢磨很多。 小虎撇嘴说了句什么,撑了下板头跳上台阶,沿着斜坡溜下去脚尖轻压转了个向,动作行云流水,站在板上完全看不出他跟正常人有任何不同。 唐水星看他看得失了神,发觉错过了他的话,怔了下,问,“你刚说什么?” “我说——”小虎定住板,“这个不是给你吃的。” “我去医院的。” 去医院,那给谁准备的就不言而喻了。 唐水星忽然觉得好生气。 凭什么谁都喜欢展小曦! “他自己不会叫餐吗?那么多人对他好,缺你这一个了!训练还不够你累的,这么晚了还要专门跑去。” 唐水星也不知道自己在嚷嚷什么,反正脾气上来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全撂了。 小虎倒也不至于专程跑去给展小曦送份外卖。 早上走的时候听展小曦在咳嗽,保温桶里装的是他托付斌哥熬的梨汤。 他怪怪地看了唐水星一眼,懒得跟他解释,丢下一句“我不累”,拉了下帽檐滑开,像一只矫健的小豹子消失在夜色里。 唐水星挥了重重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整个人脱了力,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他四下望了一眼,转头发现仓库的大门还敞着,对着小虎的背影高喊:“你忘记关门了,小兔崽子!” 声音很大,小虎明显是听见了。 但是并没有回头,一个闪身转过路口,彻底消失在唐水星的视野里。 唐水星无处可去,盘腿在门边坐了会儿,脑中抉择着是帮小虎把门关上还是趁他没回来悄悄进去呆一会儿。 犹豫再三,他还是很不光彩地进了仓库。 室内空荡荡的,其他人的乐器都收好了,只有小虎的鼓槌胡乱丢在鼓上。 小虎的手很烫,鼓槌上还留着余温。唐水星握在手里胡乱敲了两下,发出并不好听的动静,暗自感叹打鼓这件事果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的,丢下鼓槌无所事事地浪荡。 他消失了一整天,没有一个人给他打电话。 陆雪丞不是真心喜欢他,父母习惯了他在外浪荡,室友跟他关系不熟,学校联系过几次家长,再之后乔瑾煜给校方捐款打点了一番,系里也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少再管他了,只要保证出席必要的考试并且不要全科挂红灯就行。 乐队租下来的这个远离人群的破仓库,竟然成了他今夜唯一的收容所。 室内没有旁人,四周没有建筑,不怕噪音污染。 唐水星卸下心防,仰躺在地板上,无声地流泪。然后抽泣。 他抬手压住眼睛,翻了个身蜷缩起来,试着忍了下,没有成功,嚎啕大哭出来。* 乔瑾煜没有联系唐水星。 唐水星养成今天这副个性,其实也少不了他的责任。 这些年里他总是纵容着唐水星要雨得雨要风得风,能满足的一切他都尽力去满足,甚至包括跟唐水星开启一段荒唐的恋情。 他觉得唐水星可怜,过度补偿,把唐水星对他的需求喂养的越来越大,却始终没有想过,若有一天唐水星要的他不再能给得起,他该如何收场。 到今天乔瑾煜才终于明白,他给不起的方面要学会及早让位,给那些合适的人出现的机会。 下午乔冠泽打了两通电话,乔瑾煜都没有接听。 到天黑的时候,他总算理清楚了自己的心,回拨了过去。 “下周回上海吧,事情我都安排好了,你回来跟对方见面吃个饭就行。” 乔冠泽甚至没问乔瑾煜为什么不接电话,默认乔瑾煜不会生事,也不会忤逆自己的安排,交代完要说的就打算挂断。 “我不回去了。”乔瑾煜掂着手上的酒,语速平稳地告知父亲,“我是说,以后都不回去了。” 乔冠泽静默了下,波澜不惊地说,“具体点,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没发生,我只是想清楚了。”乔瑾煜说。 乔冠泽语气沉了沉,否定他的想法,“你得回来,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必须回来。” 第120章 “我不会回去的。” 两人隔着通话对峙了不短的时间。 最后还是乔冠泽率先打破沉默。 “你身边养人了?”他问。 乔瑾煜笑了下,难以相信这是一个父亲问自己儿子的问题。 乔瑾煜说,“我玩不起你们上流社会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乔冠泽不跟他抠字眼,直白而残忍地告诉乔瑾煜: “你生在这样的家庭,注定了要被安排,跟那些不可能有结果的人相处就是包养。” “不要自欺欺人地以为不给对方钱和资源就是自由恋爱,那只能说明你是个很没品的金主而已。” 乔瑾煜安静听着,不接话,不反驳。 乔冠泽误以为他这般沉默是被揭穿了真相后破防的表现,“怎么,实话听不得?” “不是的。”乔瑾煜淡淡否认,“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样辱没你跟祁伯的感情。” 乔冠泽的呼吸像是断了,对面安静到落针可闻。 很久之后,乔冠泽终于重新找回立场。 他被彻底激怒,语气冷若寒霜,“我想查你身边人很简单。是你自己回来,还是由我去找你,你自己选。” 先前没有下定决心决裂,酒也始终没喝。 乔瑾煜掂起杯子,仰头一口饮下。 既然已经选择了做个逆子,索性就做到底吧。 “钟氏少东家手上有笔生意想跟我们谈,牵扯利益太大,他不太信任你们这些手段熟辣的老人家,想找我做担保人。” “珠三角和东三省的业务盘都囊括在这次的开发项目里,辉腾那边一直在跟钟南月接触,你不做的话,他就给辉腾去做。你知道的,丢了这两块,你这辈子都不要想再跟辉腾坐在同一张牌桌上博弈了。” 乔冠泽是商场上一匹善战的狼,这些年习惯了运筹帷幄,以为所有人都可以做他随意摆布的棋子。 可他唯独忘了,无论多不喜欢,乔瑾煜都是他的儿子。 身上流淌着和他一样的血,当真磨牙吮血地跟他斗起来,不会输于他的决绝。 乔瑾煜回给父亲一道同样难解的选择题: “是放我自由,还是绑着我跟乔氏一起沉下去,你自己选。” 第61章 我批准你幸福地生活 乔瑾煜备了些冬虫夏草和燕窝给唐庭送去,到唐家的时候,唐庭正在庭院里修剪花草,见了乔瑾煜,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秒又续上,表情一如往常的冷漠。 乔瑾煜递上补品,鲜炖燕窝的礼盒不轻,唐庭不接,也不说不要,任由乔瑾煜的手受罚似的僵在半空。 周姐的薪水一直是从乔瑾煜这边领的,她没有问过乔瑾煜和唐哲彦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从这些年的零星碎片中拼凑出了个大概。周姐不言不语,但人内心总有自己的判断,很多时候她是觉得唐家对乔先生有点过头了。 庭院内太阳很大,唐庭穿了护袖带了目镜,乔瑾煜却是整个人实打实地暴晒在花房的日光下。 周姐看不过眼,从室内出来,去接乔瑾煜手上的补品。 还来及没碰到,唐庭停下了手中的活,扭过脸问周姐,“是给你的吗?” 周姐的手缩了下,讪讪地收了回去。 乔瑾煜眼神明灭了下,又恢复平静,这些年也早习惯了,没什么多余的情绪,继续负重罚站。 只是这次与往常有了不同——二楼房间,唐哲彦推开了窗。 “阿煜!”他挺欢快地喊了声,招手,“杵在院子里做电线杆么?上来啊。” 唐庭怔了下,修花钳险些剪了自己的手,不确定那样雀跃的语气真的出自自己的儿子,呼吸都紧了紧,急切地抬眼向上看。 唐哲彦没有跟他目光交汇,喊了声“周姐”,“辛苦把阿煜带来的补品拿去小库房。” 说完又喊了声乔瑾煜,催促他上来,而后便把窗子拉上了。 在这个家里,唐哲彦大过天。他既然这样说了,周姐清楚唐庭不会逆着他的意思,自然地接过了乔瑾煜手上的礼品,从背后推了推乔瑾煜,低声催他不要继续在这里受罪,“快上去吧,小唐还在等你。” 乔瑾煜对唐庭躬身,压抑地说“打搅了”。唐庭别开脸哼了声,没有阻拦。 于是乔瑾煜才随着周姐的推搡上了楼。 唐哲彦面前立着块画板,板面是半幅初见轮廓的丛林窗景,绿意幽深透进窗棂,点燃室内囚笼般的枯燥印象。唐哲彦手上满是油彩,下巴上也带了些泥,整个人看上去比往日生动许多。 看到乔瑾煜,他丢下刮刀双手后拢抱头,斜睨着自己不成熟的画作皮皮地问乔瑾煜,“有那么点意思没?” 乔瑾煜看他的画,肌理线条还显生涩,撇嘴直言,“小学生入门两周的水平。” 唐哲彦快活地“哈”了声,也不生气,以德报怨地夸他,“我可比不得你这样的天赋型选手,我是地材,信奉的是个熟能生巧的苦功夫。天长日久的总能精进一二,反正我眼下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放弃了自戕的念头,忽然间发现腿残虽然惨,却并不折寿,发现自己竟然还如此地年轻,余生长到叫人心生怅然的地步。 乔瑾煜心头一片酸楚,想开心,又不能完全释怀,习惯了悬着心,就连看着唐哲彦如此快活的样子都会心生紧张。 第121章 总担心那是他向世界告别的另类方式,担心这番好光景是回光返照的片刻安宁。 他按下心头所思,掂起刮刀打量,笑问唐哲彦,“怎么想起来学画了?” “因为学画不需要腿,有手就能整。”唐哲彦竟开起了自己的禁忌玩笑,双手垫后支撑着酸痛的脖颈笑意滢滢地说,“说起来我很对不起自己这双手呢,险些让它们沦为摆设。” 乔瑾煜极力用心去听唐哲彦的话,耳边的声音开始不再连贯,断断续续地像是在听刮花了表面的旧光碟。 长久的疲累卸下,像被抽干了力气,眼前黑一阵亮一阵,甚至无法支撑自己站立。不想被唐哲彦看出异常,他缓慢地撑着坐在了唐哲彦轮椅边的地板上。 唐哲彦好不容易找回一点点状态,真也好假也罢,乔瑾煜半点都不想打断他,就算唐哲彦在做戏他也愿意用尽全部力气陪唐哲彦演下去。 哪怕是强打精神自欺欺人,谁敢说天长日久地装下去,不能真的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和兴味。 可是,该死的,这样重要的时候他却忽然间心气散尽体力不支。 “那你可得……好好辛苦一下它们,你这双手歇太久了,做惯了甩手掌柜……现在要它们重新复职,一时半会儿不一定肯听你的使唤。” 他极力撑着继续跟唐哲彦插科打诨,耳边一阵阵鸣响,感觉自己的声音像是蒙着一层膜,时远时近,时有时无。 “周姐!”唐哲彦停下话头猛轴了把轮椅的滚轮来到乔瑾煜身边,单手拽着人不让他磕在地上,“周姐,冲杯糖水来,快一点!” 乔瑾煜眼前持续发昏,黑的时间越来越长,浓度渐深。 他听见唐哲彦紧张的喊声,感觉到他拽自己的力气,想支起身子告诉他不要紧张,告诉他自己没事。 大脑像是被按进了海底深渊,又疼又涨,连头也抬不起,除了粗重的呼吸发不出一点杂余的声音。 周姐照顾病人的经验丰富,取了案台上的剪刀麻利地掴开两支葡萄糖溶液,并在一起倒进小纸杯递给唐哲彦,“他这是低血糖犯了,这个先给他喝下去,让他靠着缓一会儿,我去卧个荷包蛋过来。” 唐哲彦接了纸杯,拢乔瑾煜的脑袋唤他回神,“阿煜,张嘴。” 眩晕感轻了一点,乔瑾煜自己接过了杯子喝下去,手没拿紧,杯子掉在地上,他抿了把嘴唇,深呼吸蓄了几下力,抬头。 “到底是不年轻了,加个班要半条命。”他故作轻松地对唐哲彦说。 “你他妈多久没吃饭了?!”唐哲彦愤怒地掸了下他的头,“怎么,把我劝好了,觉得自己使命已达,现在换你闹毛病离开这个世界了?” 乔瑾煜知道自己演得不好,无奈地俯身摇了摇头,“忘了。” 唐哲彦:“什么?” 乔瑾煜勾着头,累到了极致似的,“我不是故意作践自己,”他低喃,“是忘了还有吃饭这回事。” “……”唐哲彦被他气得又有了年少时的情绪,感觉肺都快炸了,“你要不然连呼吸也一起忘掉呢,嗯?” 周姐煮了糖水荷包蛋端上来,唐哲彦一边气得呼吸沉沉,一边又不得不无奈地收住火气把碗接过来,没好气地喂给他。 “张嘴,娇花大少爷。” 乔瑾煜垂着头在唐哲彦看不见的角度勾了下唇,感念着这样鲜活、会生气、会吐槽他的唐哲彦真的不是他做梦梦见的吗? 他怎么好意思让人喂,自己撑了下身子接过了碗,喝了口糖水,回头对周姐努了努下巴,“好吃哎,”又转脸去逗唐哲彦,“你小子福气不错。” 唐哲彦心酸地看他,骂道,“这里不需要你装疯卖傻调节气氛,闭上嘴赶紧吃。” 周姐不放心,还在门口守着,听乔瑾煜声音不再打颤才终于松了口气。 “糖水哪有不好吃的。可不兴再这样亏待自己的身体了,好吃就多吃一点,不够我再去做。” 乔瑾煜胃口不好,喝了糖水之后就把碗搁下了。 他眼睛明明灭灭地压抑着苦涩,望着唐哲彦轻声说,“我今天来不光是为了看望叔叔,还有事想对你说。” 唐哲彦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地上凉,你先起来。” 乔瑾煜把凳子拉过来,双手撑着膝盖分开腿坐着,勾下头,不再看唐哲彦一眼。 “我就是……我其实……” 唐哲彦耐心地给他回应,“嗯?” 乔瑾煜甩了下头,带着些不属于他的烦躁感,嘴唇张张合合,“我……” 唐哲彦察觉到他的难以启齿,把手搭上了他的肩。 “你还记得吧,咱俩小时候。我爸妈管我管得严到让人喘不过气,烦得要死。我那时候成天跟你抱怨,说我好羡慕你的家庭,爹不亲娘不爱的,自由自在,爽到飞起。还总开玩笑说想跟你交换人生。” “那时候不懂事,不能设身处地去想你承受着什么,”唐哲彦轻声说,“长大之后我总在想,我当时那样身在福中不知福地跟你抱怨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是不是很疼,很伤心,很无力。” “可你从来也没有指责过我的愚蠢,没有跟我解释过你并不好过,永远都在笑着忍受着。” “直到我终于成熟了一点,明白了那样的玩笑对你而言一点都不好笑。” 第122章 “我们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阿煜,”唐哲彦认真地告诉他,“不是你绑架着我为你付出了什么,是你包容了我很多很多,让我自愿为你做后来的那些事。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我也从来没那么想过。” “至于我爸妈,我把他们折腾的够惨了,没办法去指责或纠正他们的想法。” “但是他们的立场从来不是我的立场。你学着看轻一点那些无所谓的人,多在乎一下我的想法,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乔瑾煜终于抬起了头。 他注视唐哲彦的眼睛,像对自己家人介绍人生伴侣那样郑重地告诉他,“我爱上了一个人。” “男孩子。”他补充。 唐哲彦张了下嘴,有一丝讶异,但并没有任何不愉快的神色。 他很快地接受了自己家小竹马弯掉了的事实,残缺的身躯让他对人生的轻重有了不同于常人的看法。 “这是好事啊,”唐哲彦肯定道,“为什么会觉得难以启齿?” “你出事以后,我始终是觉得自己不配幸福的。”乔瑾煜说,“如果是我自己单方面地动心,我会克制的。“” “可我发现他也对我有了相似的期待,”他抬头,诉说痛苦和不得已,“我做不到对他的感情熟视无睹,没办法看他失望的眼神。我想给他回应,给他一切他想要的幸福。” “所以你来请示我?” 唐哲彦玩味地笑了下,感叹自己怎么会有这样傻气的伙伴。 “你这人怎么这么老实啊乔瑾煜,”唐哲彦笑道,“不料理干净所有的事,都不会允许自己向别人靠近一点点是吗?” “可是时间不等人,你这样的个性很容易错过真爱的你知道吗?” 乔瑾煜眼底划过慌乱和苦涩。 是的,他好像已经有点来不及了。 “我不觉得这是需要向我报备的事。”唐哲彦酷酷地说“但你如果非要我的认可才可以安心,那我现在就郑重地告诉你——” “尽情地、极致地去过你往后的人生去吧乔瑾煜,我批准你幸福地生活。” “你是什么绝世糊涂蛋,啊?你也不想想,我当初宁愿砸掉自己的声誉也要保下你,你把自己活成这幅鬼样子对得起我吗?” 第62章 你做坏事了,展哥。 陆雪丞病发时伴随着暴力倾向,不得不和其他轻症病患隔离开来。严重时需要电休克治疗,却也只是顾头不顾脚,恶心、呕吐、眩晕,精神恍惚,食欲不振,副作用一大堆。 医护人员发现对于陆雪丞这样情感诱因的病患而言,展小曦的存在远比药物的安抚功效更好,于是跟家属沟通,希望展小曦可以在近段严重病发期内协调一下时间,尽可能地通过病人的自身情绪控制来缓解,减少对身体有损伤的药物干预和物理治疗。 展小曦的日程因此被定死,非必要几乎不出院,安静地守着陆雪丞。 他不是荒废自己的生活来做陆雪丞的全职陪护,给陆雪丞请了专业的护工打理日常所需,自己只起到个精神寄托的作用。 陆雪丞不发病的时候,展小曦得空就整理笔记,做自己该做的事。 很多东西写的时候并不知道会用在哪里,心境纯粹地记录心得。这些年他养成了这样的习惯,随手写写画画可以帮助自己静心,回避去想乔瑾煜跟唐水星亲昵相处的画面。 他也没有推掉邀稿,有时候会沉迷创作,坐在窗台边涂涂改改,斟酌词句。 陆雪丞鲜少安静下来观察展小曦的创作过程,看展小曦并不轻松地完成一首简短的歌词,他感到诧异。 “我一直以为你是坐下来就会文思泉涌的创作天才。” 展小曦咬着笔杆划掉一个别扭的词,皱着眉头思索了会,暂时没有所得,索性暂且放下清空一下头脑。 “哪里有什么天才,”他笑陆雪丞想法幼稚,“就算有文思泉涌的时候,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处在那样的状态里啊。” “多数时候,还是得靠硬憋。别人不知道,反正我是这样的。” 展小曦摊摊手,证实自己没那么强,拒绝被造神。 他的确是有天赋的,但要说走到这一步全凭天赋,那纯是装逼瞎扯。没有受过系统的培训,能够年少成名,靠的是日拱一卒的坚持和锤炼。 陆雪丞看清自己的浅薄,感到惭愧。 “我过去总觉得,像你这样天赋异禀的人做什么事都是很轻松的。有时候还因为这些生闷气,觉得老天不公平,让你那样得心应手,却让我努力得这么焦灼。” 他们难得这样平静下来,像普通熟识一样聊聊体悟。 展小曦给陆雪丞垫了下枕头让他起来,倒水给他喝。 “释迦牟尼修行的时候走了几万里路呢。实话告诉你吧,像我们这种被外人奉为神的其实都不信神,因为亲自走过来,知道成神的路每一步其实都是普普通通的。” 陆雪丞勾下头。 饶是他这样自我意识膨胀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刨去外在条件,单从心境来看,他是真的配不上展小曦。 “好奇怪,我们过去好像都没怎么聊过天。” “也不是了,”展小曦语气淡淡的,“聊很多,只不过都是你在说我在听。” 陆雪丞安静下去,隔了会,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第123章 展小曦没有计较的意思,不置可否地摇摇头,笑笑地拉开凳子给他削苹果。 主治梁医师敲了敲门,捧着病例板进来,点开助眠仪查了下陆雪丞昨晚的睡眠监测数据,欣慰地对展小曦笑了下。 “行啊,近期改善得算是不错。情绪稳定下来,食欲和睡眠质量也好转了很多,没白耽误展小曦这么久。”他收起病例板问陆雪丞,“下午想出去散散心吗?” “可以吗?”陆雪丞坐直了点,问梁医师。 看肢体语言明显是有兴趣的。 兴趣恢复也是精神状况好转的迹象之一。 梁医师点头,“当然了,住院又不是坐牢,稳定状态下适当出去走一走有利于恢复的。” “上午的干预项目做完,再做一下心理监护,没问题的话下午的项目我就先不给你开了,这两周下来好心情也该闷坏了,出去活动活动。” 梁医师交代完陆雪丞,转过身对展小曦说,“就是要辛苦展先生陪他一起了,你在场的话,可以避免一些突发状况。” 展小曦自然希望陆雪丞快点好起来,好摆脱现在这样的尴尬局面。 他没推辞,点了下头谢过梁医师的用心,“费心了。” “应该的。”梁医师带上了病房的门,由他们去商量外出的行程。 “去看电影好不好?”陆雪丞问,“你之前不是说想看《千与千寻》,当时一直没机会去,现在可以补上。” 他总是美化自己的记忆,展小曦已经懒得纠正了。 其实并不是没机会。 那时候陆雪丞每天在外面厮混到半夜回来,觉得展小曦的要求很无理取闹,答应了陪他去看复映又再三放他鸽子,一直到那部电影再次下线也没有看成。 “看电影可以啊,看部新的吧。”展小曦已经不太在乎那些过去了,大度地没有揭穿陆雪丞的说法,自顾自地在猫眼上搜索,抬眼问陆雪丞,“《阿凡达2》近期热映,要去看吗?” 陆雪丞沉默了下。 “还是《千与千寻》吧,可以找个私家影院点片。” “那部我自己刷过很多遍,没有一起看的必要了。”展小曦不明所以,把手机推给陆雪丞,“不然你来选,近期上映的几部口碑都还可以,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题材。” “为什么一定要看新片呢?”陆雪丞双手撕缴着被单,悲伤地说,“我只想和你重温一些过去的美好记忆,就看《千与千寻》不好么?” 展小曦搁下手机。 他不跟陆雪丞争执,但也不想因为陆雪丞病着就打破原则去迁就他。 “那些独自等待独自煎熬的记忆对我而言并不美好,我不想重温。” 展小曦直白地告诉陆雪丞。 护工洗完碗筷回来,看到室内静默的两人,在门边犹豫了下,又退了出去。 手机响了,展小曦淡淡看了眼,划屏挂断了。 心里很多的烦恼,往后余生他不想再让自己承受任何委屈,不愿意再继续勉强自己换别人开心。 “不然去乐队之家玩吧,很久没见黑蛇他们了。”他提议。 陆雪丞沉默了一会儿,让步,“看电影吧,你选你喜欢的,我陪你。”* 乔瑾煜联系不上展小曦。 从那次医院门口邂逅之后,展小曦就不再接听他的电话。 他无法继续等待,开车去了医院。 展小曦和陆雪丞前后脚出来,展小曦盯着手机,像是在叫车。 乔瑾煜盯着陆雪丞看了会,眼神黯淡,把车靠过去,摇下车窗: “去哪,我送你们。” 展小曦停下步子,隔着车窗看十几日不见的人。 乔瑾煜望着他,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不躲不闪,赤裸地宣泄着情绪,像要把人烫穿。 展小曦感觉自己好像被他的视线搅着做了一场情事,无端地生出光天化日当众*宣*淫的羞耻感。喉结滚了滚,干哑地说,“不麻烦了,我们自己叫车。” “不麻烦。”乔瑾煜下车,拉开车门撑在门边,全然不顾陆雪丞就在旁边,露骨地说,“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专程过来接送你。” 陆雪丞靠近展小曦,隔断乔瑾煜的视线。 他没有力气跟乔瑾煜互相挑衅了,知道男人的胜负欲起来根本不可能罢休,淡淡地揽了下展小曦的肩,“走吧,什么车不是坐。” 陆雪丞卑微得叫人有些难过,展小曦内心生出些许负罪感,安慰自己没必要这样,却还是心烦意乱。 三个人氛围怪异地到了环球,展小曦率先下车,陆雪丞临走前甚至弯腰向乔瑾煜道了谢,而后才随着展小曦一同上楼。 乔瑾煜没有下车,独自留在了地下车库。 影片播了什么,展小曦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试图戒断对乔瑾煜的感情,不去见他,不听他的电话,也强迫自己不去想他,以为可以淡化感情。 可对方仅仅只是一个眼神就叫他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内心再次受他的潮汐牵引,乱作一团。 他闭眼,在黑暗的环境中晦涩地回顾乔瑾煜看他的眼神,不自觉地仰起了脖颈,干涩地舔了下自己的嘴唇,呼吸变得沉重。 在情感最浓处妄想自控,其效果无异于抽刀断水。 展小曦感到指尖发烫,抬手轻轻划了下自己的脖颈,思绪远扬,忆起分开前的那个旖旎夜晚……不行了。 第124章 展小曦怅然地张开了眼睛,平复了下,告诉陆雪丞,“我去下洗手间。”…… 冰凉的水泼在脸上,顺着眉眼和颌骨滴落,展小曦撑着台面看自己眉梢眼角残存的动情痕迹,胸膛剧烈地起伏。真他妈丢脸。 不过是被人看了一眼而已,怎么会不自控到这个地步…… 他咬牙暗啐了自己一句,洗手间的门被推开,展小曦甩了甩头发,抚了把面上的水迹打算离开。 来人脚步却没有靠近,停在门边没再有动静。 展小曦诧异地扭过脸。 乔瑾煜单手绕到背后,顶着他的目光缓慢地抵上了门。 “你做坏事了,展哥。” 他锁着展小曦的目光淡淡地说。 第63章 怪你钓了我太久太久 空气发烫,烫的耳根轰轰地响。 展小曦甚至来不及羞耻,就已经被氛围裹挟。 浑身灼热,思维瘫痪。 乔瑾煜忍耐太久,自控力显然也到了强弩之末,并不想给展小曦恢复理智的机会。 他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贴近过来,裹了展小曦的腰身,半偏着头颅睫毛下压,审视着展小曦情念未淡的面容,用仅有两个人可以听见的气声冷冷地问,“爽到了吗?” 展小曦被气息激得瑟了下,手指不自主地掐紧了乔瑾煜的腰,换来对方单臂更紧的裹挟。 有个词叫,隔靴搔痒。不够。 在展小曦的脚本设定里,此刻的他应该假意愤怒地逃开,最不济也推开他,继续义正词严地坚持自己的立场,强调不做他不清不楚的暧昧对象。 可是行动已经跟不上所想,距离近到可以呼吸到对方身上香水味,特殊的气息一下子把人的理智烧穿。满脑子只剩下“想要他”三个字来回冲撞。 展小曦呼吸紧俏,不得不垂头,前额抵在了乔瑾煜肩上,揪他的衣服,带着对自己和对对方双向的恨与哀叹,低声诉说实情: “不够。” 单凭想象无法自足。 想拥抱,抱到骨血相融。 想接吻,无休无止。 想看对方不能为外人所知的陌生样子,千遍万遍。 展小曦认命,接受自己就是一个色令智昏的不争气的人。 “吻我。” 他仰头,同时闭眼,嘴唇微微地打着抖,忘记了自己是谁,身处何地,只觉得跟对方阔别了几百年那么久,还未品尝到就要失去,无法心甘,不甘到他情愿舍掉自尊去满足朝露无多的贪念。 “吻我,乔瑾煜。”他拉拉乔瑾煜的脖子,掌心烫的对方呼吸随他紧绷。去他妈的礼义廉耻是非对错……他终于如愿。 乔瑾煜几乎是掐了他的脖子,压过来的时候莽撞到像个初恋的少年,急切间唇齿撞在一起磕出了血。 没有人顾及这些微不足道的意外,片刻不能间断地痴缠。 有那么一刻展小曦甚至怀疑,自己从前是没有爱过的。 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一次性领略了酸楚、疼痛与快乐的全部极限,并且在日复一日的接触中,极限又在反复超越着极限,不断地延伸到未经探索的荒原,心生恐惧却又无能为力。 像被人一脚踹下了深渊的无绳蹦极,不知道哪一刻会迎来粉身碎骨的结局,可人已经失足坠入半空,唯有周遭的风,脑中的爽,是暂且可以纵情享受的极*乐。 陆雪丞找了过来。 事实上他并不是刚到,只是在室内两人窒息前没有人能够分出神志来理会他。 应该是展小曦出来的太久,陆雪丞感到不安,前后走了挺大一圈,只剩下这边锁着门的洗手间没有看过。 “小曦?” 他倒是改换了称呼,失去展小曦的心后他终于恢复了对展小曦情绪的感知力,自觉地意识到了展小曦并不喜欢过分腻歪的爱称。 “你在里面吗小曦?锁门做什么。” 展小曦双手耷着乔瑾煜的肩,对方吻他的耳根,问他,“报复回来的感觉刺激吗?”真他妈刺激。 哪怕并非刻意报复,也刺激到头脑昏聩。 展小曦闭眼,无所谓地想,体尝过这样的感受,怕是再做不回好人了。 对方还在引导他继续深陷,恶劣到这辈子都不打算让他回神的地步,一下一下地亲他,嘴里问着完全不是乔医生这样文雅的人应该问的词句,强迫展小曦每一句都忍着羞耻认真回答。 “他在外边,你听到了吧?他在叫你。” 展小曦把脸错开,躲避亲吻,咬牙屏住呼吸。 对方因他过分顾虑陆雪丞感受的行为而出离愤怒,咬他的肩膀,痛到他皱眉。 “你说我再用力一点,”乔瑾煜像是疯了,“你还能忍得住不出声吗?” 展小曦气息奄奄地回答他,满足他幼稚的恶趣味,“他在外边,陆雪丞在外边,我听到了。” “你在他身边想我的时候,会觉得解恨吧?”对方满意,却不肯罢休,“道德约束的,恰恰就是心理学科热衷研究的。你一定很爽,很解恨,兴奋到压抑不住冲动的地步……” 展小曦痛苦地闭眼,无法继续这样的羞耻游戏。 “停一停。”他推,“他是病人,”他把声音压得很低,“真给他撞见,他会疯的……” 乔瑾煜呯地把人掼在了门上,砸断了展小曦后面的话。 第125章 “我管他疯不疯!”这世界又不是按闹分配的! 展小曦清楚自己才是那个疯子。 面对这样的乔瑾煜,不感到丝毫的反感和害怕,只觉得满足。 他一直,一直,觉得不够透彻,永远像是隔着护盾在跟乔瑾煜相处,看不清对方真实的情绪,无力到想要嘶吼。 他一直想要的,就是乔瑾煜眼前这样毫不掩饰骨子里的恶劣的样子。 恋爱并不是选道德模范,他不需要对方事事完美。 对方单手锁着他的喉咙,拇指顶起展小曦的下巴,逼迫他泪眼婆娑地与自己对视,享受他美到极致的样子。 “他只是把自己折腾累了暂时闹不动了,并不是改好了。”乔瑾煜附在他耳畔咬牙切齿地提醒,“你给我清醒一点,展小曦。” 展小曦毫不反抗,脱力地靠在门背上,身子下滑,任他掐着。 他含笑带泪地睨着乔瑾煜,蛮不在乎地问他,“我清醒怎样,不清醒又怎样?” 疯子只会吸引疯子。 此时此刻,想把对方拖入泥潭,这辈子都泥足深陷永远不要逃离出去的不是乔瑾煜一个。 展小曦不愿意主动屈服,借着陆雪丞的病情逃避内心的渴望,妄图就此断绝不太可能有结果的念想。可在潜意识里,又始终期盼着那个人可以因此而破防,不枉他守在医院整整两周,照顾一个已经毫无爱意的人。 两周,早到了他跟一个厌恶的人相处的极限。 怪你钓了我太久太久,彻底引爆了我骨子里的恶念。 再生气一点好了。 我还不够满足呢,乔医生。 “我对陆雪丞的感情,比你对你那个生病的竹马还要深。” “你为他可以把我和陆雪丞当小白鼠研究,有什么资格劝别人清醒?” “再说——” 展小曦被压制着,泪水溢出眼角,却混不吝地吊着一副上位者的口吻不要命地反问: “你阅人无数,见过有清醒的爱么,乔医生?” 察觉到对方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展小曦眸色渐深,笑意更浓。 他偏偏脸指指陆雪丞所在的方向。 “我跟他眼下算是扯平了,我不再恨他,他身边现在也没有别的人,重新开始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像你对你竹马和唐水星一样,我和陆雪丞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说是吧?” 【作者有话说】 求不要锁,清水清水 第64章 身世 很多时候,人的好坏不单单取决于他的客观行为,还取决于你看待他的视角和立场。 作为朋友,乔瑾煜对展小曦足够温暖贴心。 可要作为想要进一步交往的暧昧对象,乔瑾煜对展小曦绝对不能算好。 展小曦不再强颜欢笑,不再说什么都好,什么都无所谓。 他终于有了脾气,不再自欺欺人地给两人的关系蒙上一张友情的皮囊,劝自己不要生气。 乔瑾煜下线多日的情商也终于在线了一回,听懂了展小曦字里行间饱含的委屈。 不清楚陆雪丞跟展小曦说了什么离谱的话,但必定是让展小曦产生了误会。 他没有斥责追问,已经算是体面。 乔瑾煜向他澄清,千头万绪,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先从哪根抓起。换位思考一下,真的完全理解了展小曦的心境。 他是如此复杂的一个人,展小曦该有多宽容,才能始终不发一问,等他随自己的心意做好抉择,主动向展小曦开诚布公。 更加让人心疼的是,他是展小曦——一个社会关系单薄到几乎没有的孤儿,他对未知的交际圈的恐惧远比寻常家庭长大的孩子要深得多。 他要拿出多大的勇气才能由着自己走向一个背景深不可测的人。 时间紧迫,场合也不对,而这些事情又必须当面来解释,看得见对方的表情和反应,才不至于生出新的误会。 “我跟小星的事情……”乔瑾煜挑了最最紧要的来说。 陆雪丞在外面很响地踹了一脚门,“哐”得一声巨响,砸得展小曦后背都是一震。 商区的保安听到动静高喊“做什么的”,声音由远及近,几步跑了过来。 陆雪丞个子高,红着眼睛发狂的样子足够骇人。保安大哥并不想为几千块月薪拼命,看了眼已经濒临崩溃的陆雪丞,又看了眼锁着的门,放弃了跟陆雪丞沟通,对着室内喊,“里面怎么回事儿?商场的公共卫生间,你当自己家使呢。” 展小曦疲倦地推推乔瑾煜的肩,“委屈你先去里面隔间待会儿,等我出去再走。” 这会儿出去必定社死,他不想乔瑾煜跟他一起丢脸。 乔瑾煜支起身,拢了下展小曦的脖颈,心疼他强弩之末的坚强。 他把展小曦护在身后,抬手去拉门柄,“我来应付。” 手被展小曦按住了。 “陆雪丞是找我,不看到我他不会走的,等他冲进来发狂局面只会更难看。” “你想说给我听的我都会听,但不是现在。我们找个合适的时间,坐下来静心地谈。”展小曦泻完了火,恢复到往日的乖巧,尾音带着哄人的味道,柔柔地问,“好不好?” 乔瑾煜一把将他捞进了怀里。 他真的好乖,乖到让人看到他就心疼到抽搐的地步。 第126章 展小曦回抱住乔瑾煜,手抚在他后背上,步子往前带,推着乔瑾煜强行把人塞进了隔间,手指举到唇边对乔瑾煜“嘘”了声,眼神略微严厉,止住了乔瑾煜妄图出来陪他一起应对陆雪丞的动作。 展小曦转身回去,阴沉着脸转了下暗锁打开了门。 陆雪丞眼睛很红,都是成年人,看到展小曦衣衫凌乱地出来不难想到刚刚里面发生了什么。 但他什么也没问,鼻息沉沉地一呼扭过了头,逃避地不往展小曦背后去探寻。 展小曦没有力气去哄陆雪丞,低头错开了眼神交汇,简单说了声“走吧”。 “走什么走!”保安上手拽住了展小曦,拉得他肩膀处的外套垮下一节,同时回身往卫生间去找人,怀疑展小曦把姑娘带进了男厕藏了起来,嘴上骂骂咧咧,“年纪轻轻的,这么没羞没臊!没事锁门做什么?” 展小曦烦躁到了极限,肩膀一抖甩开了保安,冷冷地丢下三个字。 “打手木仓。” 保安:“……” 保安被雷得哑口无言,暂时忘记了往卫生间里面去探寻,任由展小曦阔步走远。 谁也没有心情再回去看电影。 什么都没说,心照不宣地到了地下车库。 陆雪丞找了个不碍事的边角站住了步子,胸腔浮动,克制地压抑着不发出吼叫。 “不忙叫车,”他把声音压得很低,防止自己咆哮起来吓到展小曦,“我有点想吐,你让我缓一缓。” 展小曦看了下他的脸色,可怜又可笑,把手机放回口袋,“需要吃药吗?我带着的。” 陆雪丞摇头,在展小曦的注视中蹲下身抱住了自己的头。 “不用,我缓一缓,一会儿就好。”他痛苦地紧闭双眼,嗫嚅着说。 他感到恶心,胃里翻江倒海,五脏六腑搅成一团,无法支撑身体,痛到把胆汁吐出来都不能平复的地步。 展小曦的嘴唇被吮得很红,唇角磕破了皮,渗着血,落在陆雪丞眼里,艳鬼似的浪荡。 他不清楚展小曦是否刻意这样报复他,只觉得好像有万根钢针在来回穿刺着脑仁儿,轰鸣作响,剧痛难忍,头晕目眩,想吐,想砸东西,想打人。 想掐死展小曦,再返回隔间,剁碎那个污染了展小曦的杂种。 原来遭到恋人背叛是这样的感觉…… 如今的展小曦甚至都不是他的恋人,他也没有目睹那样糜烂的场面。 仅凭脑补已经快要疯掉。 可想而知当初展小曦亲眼目睹他做那些混账事的时候该是什么心情…… 展小曦立在一边,态度不算冷漠,却也无任何关怀的神色。 索然无味的表情,定了会儿,他发现自己没办法把思维集中在陆雪丞身上,不再强求,转开脸淡淡地想自己的心事去了。 手机响了,展小曦划掉,点开微信回复乔瑾煜:没事。 陆雪丞收拾好情绪,缓慢地撑起身子,问展小曦,“还想去哪里玩?” “想回家睡觉。”展小曦如实回答。 陆雪丞向他致歉,“对不起,难得出来一趟,我太扫兴了。” “没有。”展小曦摇头,看陆雪丞恢复了正常交流的能力,低头去叫车。 他变得很干练,再不见一丝拖泥带水的腻歪,也没有任何低头乞怜的卑微。 某种程度上,这算是陆雪丞从前想要的。 他希望展小曦即可以在他极少有的脆弱时刻表现得干练大气,独自撑起局面,又可以在他绝大多数的正常时刻表现得像个小家碧玉,小鸟依人地附在自己身后,不要挡自己的光,不要在任何一方面表现得比自己还要强。 希望展小曦在自己想被粘着的时候死命地黏人,又在自己追求自由和刺激的时候拿出正宫的度量和胸怀,随他自由地与旁人暧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过问不要生气。 醉鬼不承认自己醉了酒,病入膏肓的陆雪丞也一直坚信自己比谁都正常。 他曾在分手后对展小曦感到愤怒,责怪展小曦不知反思,不肯揣测“圣意”。 到此刻他终于明白,他的心思根本不是展小曦可以揣测明白的。 因为他要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除非一台指令触发的机器,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满足他那瞬息万变、自私自利到极致的心意。 陆雪丞以负罪和悔恨压制心魔,居然取得了成果,心理痛一点点淡化掉,他终于又可以正常思考。 一个清晰的念头浮出来:他要追回展小曦,不计一切代价。 然后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弥补从前的过错。 天气不错,车窗外的阳光时不时划过展小曦的脸庞,把他的皮肤照成透明的颜色。 他的睫毛很长,想心事的时候,纤细的影子搭在眼睑上,沉静得好似画中人,看着他的时候,有种现实与梦交织在一起的错觉,美好到他所在的世界都因他生出了几分不真实感。 陆雪丞从来都清楚展小曦是好看的。 孩童时期他就舍不得失去,想要那个玲珑剔透的小人儿永远独属于自己,不惜做出一些在展小曦眼里或许很恶毒的事情来留住他。 可他得到的太容易,拥有的时间也足够长,以致于到后来渐渐地对近在身侧的美景失去了观赏的欲望。 这一刻展小曦周身气场清冽,断绝了陆雪丞想要贴近的心,隔着距离望过去,陆雪丞悲痛地发现展小曦的美好像是不存在上限的。 第127章 随着年龄成熟,愈发惊心动魄,比从前记忆里的样子,还要令人心动。 陆雪丞含泪的视角里,展小曦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勾了下唇角。 笑得不纯粹,带着一点点苦涩和委屈,让那表情有了现实的意义。好像仙子初尝了凡尘的苦,因为有了接近的可能而变得更加动人。 那表情陆雪丞认得——那是展小曦动情时才有的样子。 他在想一个让他心动,心动到止不住生出烦恼的人。 而此刻陆雪丞正陪他坐在车里,显而易见地,那人不再是陆雪丞自己。 “小曦。” 陆雪丞心底酸酸地,忍不住开口打断展小曦飘到远处的遐想。 展小曦侧过脸,可能是完全入了神,忘记了自己所处的环境,被人喊了名字下意识地应了声,鼻音糯糯的。 “……嗯?” 他眨了下眼睛,表情落在陆雪丞眼里莫名有些呆,可爱的要命。好想吻他。 陆雪丞克制着,因为心思不纯,脑子都跟不上运转了。 展小曦的眼神落到实处,有种从梦境跌入现实的失落感从眼底划过去,不听陆雪丞说话,以为他只是无聊,又把眼睛转开了。 “我们去看看邹妈妈吧,好不好?”陆雪丞靠近了一些,讨好地问。 展小曦再次向他看过来。 他没说话,眼底带着很浓的探寻。 挺久之后,他“哦”了声,意味不明地说,“你会想着去看她啊。” “什么话。”陆雪丞好脾气地笑,接下去说,“邹妈妈看到我们现在还好好地在一起,会很欣慰吧。” 展小曦靠在座位上,把身子贴上了窗,最大限度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不一定的。”展小曦说,“我们也没有在一起。” 只是同病相怜,念及彼此都是没有家人照顾的可怜人,发发慈悲帮帮忙而已。 陆雪丞的笑意僵在唇角,尴尬地摸了下鼻子。 “……为什么呢?”他心虚地问。 “不为什么。”展小曦被他的话恶心到了,一个字都不想再跟他多聊。 陆雪丞掩过心底的酸,深吸气,鼓励自己再接再厉。 “邹妈妈走前我去看过她,她很不放心你,跟我说了很多话。” 展小曦视角依旧向外,好像没在听的样子。 他了解陆雪丞,陆雪丞心眼很多,恢复了精力就不可能安生。 理智告诉他不要去听陆雪丞的话,陆雪丞的话总带着很强的目的性,真假掺半,根本没有听的必要。 可陆雪丞死死地掐住了展小曦的命门——那是他的邹妈妈。 邹妈妈病情恶化的很快,从吐血昏倒到离世前后不到三个月。 那时候展小曦在读大学,住校。 大学的课程,想要混个不挂科不算难,想要学得优秀却也不容易,再加上展小曦还兼职着创作,大学生涯过得并不轻松。 邹妈妈不让告诉他,以致于展小曦失去了床前尽孝的机会。等从陈寻那里得到消息已经是邹妈妈在世的最后一个下午,他抛开期末考不管不顾地赶去,邹妈妈已经做了开胸,上了呼吸机,除了望着他流泪,什么话都没留下。 陆雪丞看得很细,展小曦虽然没有转身,但他肩膀微不可查地抖了下,暴露了他对自己所述话题的在意。 于是陆雪丞就有了底气。 “这些年是我做的不够好,辜负了邹妈妈的嘱托。” 陆雪丞语速放得很慢,方便展小曦一字一字地听进耳里。 “她那时候神智不太清楚了,脑子里没有眼前的事情,全是些久远的过去。她跟我说……说你是所有婴儿里面最难养的,天生不足,身体很弱,动不动就要生病,整天整夜地哭个不停,院里脾气最好的阿姨后来都开始有些烦你了。” “邹妈妈希望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她说咱俩的缘分或许是天选的,你那么吵闹,别的小哥哥小姐姐都烦的要死,偏偏我就是从第一眼看见你就开始喜欢你。” 这话题渐渐地又拐到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角度上,展小曦已经有点听不下去了。 可是陆雪丞没有给他打断自己的机会。 他深知展小曦容忍的限度在哪里,说到这里忽然间话锋一转—— “邹妈妈她……其实一直都知道你的身世。” 展小曦转过脸,盯着陆雪丞。 那眼神并不温和,甚至可以说是带着冰刺。 “你说什么?” “小曦……” 陆雪丞怕他崩溃,靠近过去想要给他依靠,然后再慢慢告诉他那些阴暗的现实。 展小曦一把挥开了他的手。 “我在问你话!” 陆雪丞深吸了几口气,闭了闭眼,豁出去地说: “院里那么多孩子,你有想过邹妈妈为什么独独对你用心最深吗?” 展小曦身体不自主地颤抖,盯着陆雪丞开开合合的嘴唇,问,“……为什么?” “因为她,其实是你的姑婆。” “你是邹妈妈的侄女,17岁那年被恶人强*奸,意外怀上的苦果。” 第65章 虐恋的极限定义 前方的司机没料到后排乘客如此不避讳自己这个外人,猛吞下一口逆天大瓜,惊得脚下一恍险些撞上前方车辆,一脚急刹车划出刺耳的声响。 第128章 展小曦一头撞在前排座位上,磕到了鼻梁,眼泪哗地冲刷而下。 “抱歉抱歉!”司机可怜身后那孩子,慌不择言地道歉,“没出血吧?” “你冷静点宝宝,这里不……”陆雪丞去拉展小曦,手忙脚乱地拽他的胳膊揽他的腰,想把他抱进怀里护好。 “不要碰我。”展小曦躲开,惊惶到好像陆雪丞是魔鬼。 他抓前方的车座,哀求司机,“停一下,让我下车。” 司机为难,“这路段儿不能停车啊……” “求您。”展小曦重复了两遍,“求您了,求您。” “让我下车。” 司机咬牙,打了把转向把车子泊在路边,展小曦甩开车门飞奔出去,陆雪丞丢了一把现金到前排,紧随其后下了车。 展小曦扑在垃圾桶边跪倒下去,手紧紧地砸在胃部,身体蜷缩成一团,吐得昏天黑地。 或许是因为他的人生从来没有好过过,叫他连崩溃都来的比别人理智。 尚可以冷静地思考,清醒地痛,把最深的痛意体会到淋漓尽致。 陆雪丞满肚子的谎话,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展小曦总防备着他骗自己。唯独这次,他多希望这是陆雪丞信口胡诌的谎言。 可他清楚陆雪丞说的是实话,因为这个答案,让他人生所有的不合理全部都合理了。 孤儿院里的孩子,或多或少都能看出些被遗弃的缘由。展小曦小时候被排挤,某种程度上是因为他在那群孩子中间显得太过于“正常”。 过去展小曦总是不能理解,自己无病无灾,性格没有缺陷,长得也不差,怎么会好端端地被原生家庭弃养。 不是他单方面地多心,就连乔瑾煜那样心思缜密的人都曾感到疑惑,隐晦地问过他这个问题。 客观来看,展小曦真的不具备被遗弃的理由。不像陆雪丞那样阴损,不像陈寻那样满身的超雄气质,不像小虎那样存在身体缺陷,不是智力障碍,没有自闭症,甚至都不如园区剩下那几个小朋友羸弱呆板。 展小曦暗自猜想过很多种可能,小时候听园区阿姨假意苦涩地说起自家又添了个男孙,别的阿姨都上来贺喜,那位阿姨摆摆手,很是凡尔赛地说,“哎呀,本来上面就是个小子,这又得一个,将来压力够够的喽。” 展小曦听进心里去,暗自猜测会不会生他的家庭极度想要个千金小闺女儿,却接连生了好几个儿子,觉得给几个儿子攒老婆本儿负担过于繁重,一怒之下将他弃养。 高中时候听班上女孩子们凑一堆儿聊偶像剧,各种豪门私生子夺权的狗血设定,展小曦又猜,该不会……他不是父母的婚生子?妈妈在生下他后碍于社会观瞻,不得已将他丢弃在福利院门口。 他猜过千百种可能,真相却比他想象的最最极致的那一种还要残忍。 展小曦曾以为,襁褓里那张“姓展”的字条,是生身父母对他唯一的一缕温情。 虽然浅薄,但至少是有的。保留了一个可以证明血脉关系的姓氏,叫他每次念出自己名姓的时候可以浅尝到那么一丝丝的慰藉。劝慰自己他们或许并不讨厌自己,只是迫于某种不得已,被迫选择了骨肉分离。 直到此刻他才知晓,那是母亲对他的诅咒。 他的母亲应该跟邹妈妈同姓,所以那个压在襁褓里的“姓展”二字,其实表达的是母亲对他滔天的恨意——有过那样遭遇的可怜姑娘,没办法理智地说出“稚子何辜”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来,她恨这个叫她进一步堕入黑暗的孽种。她要他跟那个畜生生死绑定,要他永远记住自己骨子里流淌着恶魔的血液。 有那么一瞬间,展小曦甚至感觉自己是进入了濒死状态。 往事历历,走马灯似的从眼前闪过,千般万般的人生镜头里,竟找不出一点点快乐的记忆。 而从前遭遇过的所有血泪、屈辱、痛楚,在他眼里都变得合理。 他生来就不无辜,活该活得这样痛苦。 从未这样恶心过自己,展小曦单手锁住了自己的喉咙,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一毫米一毫米地犁下去,所过之处一片血肉模糊。 陆雪丞跌跌撞撞地赶上来,从身后抱住了展小曦,抓着他的手臂制止他的自残行为。 他压在展小曦耳边,用一种极致温柔的语调说着寻常的疯话,“不要这样宝宝,我不像那些趋利避害的外人,我不会因为这些事情改变对你的态度。” “你看——我一直都知道你的身世,却从来没有因为这些嫌弃过你。”陆雪丞断断续续地诉说他那肮脏的无人在意的心意,“你放心,这件事只有你和我两个人知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展小曦回过头,血泪交融中望见陆雪丞狰狞可怖的嘴脸。 陆雪丞在威胁他,赤裸裸的毫不掩饰——他可以不告诉任何人。 也可以单单告诉那个展小曦最不想让他知道的人。 展小曦忽然间笑了。 像被抽干了气的傀儡娃娃,虚脱地躺倒在路边,颌角冷汗岑岑,手臂搭在眼睛上遮住视线不去看那个掌控他的恶魔。 他开始狂笑,笑得疯魔,笑得泪眼模糊。 太可笑了,他竟然真的信了陆雪丞会崩溃到随时自我了断,竟然还顾念着过去的好,在陆雪丞落难时好心予以回报。 第129章 “陆雪丞啊陆雪丞……” 展小曦泪眼朦胧地摇头叹息,“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最坚强的人。” 他怎么可能会自杀。 古人说“祸害遗千年”,不是没有道理的。 那些自私到极致的人是不可能脆弱到自我了结的。那个把闺蜜抵在门外害她枉死的毒妇可以利用网络上谩骂她的流量开直播赚打赏,那些杀人如麻的昏君给自己赋予神权合理化自己的恶行,那些穷凶极恶的歹徒被抓时叫嚣着是世界对自己不公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魔鬼的心智往往比人类要坚强许多,任何处境都可以被他们利用起来作为谋取利益的工具,包括正常人具备的人性,在他们眼里都是算计的筹码。 展小曦终于还是崩溃了,坐起身抱住了自己,缩成很小一团,把脸埋进膝盖,任凭满脸的泪水滴淌在地,脆弱得好像摔碎掉再也拼不起来的玻璃娃娃。 “你想要我怎么样呢?”他问陆雪丞,“你不顾我死活地说出这件事,目的到底是什么?” “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敢把你丢出去吗?”陆雪丞语气平淡地问,问完又自问自答地告诉展小曦,“因为我一直都清楚,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他们不够了解,你也糊涂,当着我的面做蠢事,把我逼到穷途末路,不得已拿出最后的筹码。” 你看……他从来都有理由,哪怕恶事做尽,也是别人逼他,不关他的事。 展小曦听笑了,笑完又哭,哀叹遇上陆雪丞会不会也是上苍对他的惩罚之一。 “我逃不掉了……”展小曦服了软,虽然并不彻底,带着明显的哭腔嗫嚅着说,“我有了软肋,逃不掉了。但我不会顺从你的。” “你把我逼急了我就去死。虽然我现在觉得活着挺好的……又累又痛,但终于不止是累和痛了。” “我想好好生活,可要我跟你这种恶魔在一起,我宁愿去死。” “我不要你死。” 陆雪丞在他身侧坐下,很冷静。 “你这样惹我生气,我的心很痛宝宝。” 他捏住展小曦的后颈,逼迫展小曦仰起面容跟他对视,拇指重重地压在展小曦被人吻过的唇上,揉破那团刚刚愈合的血迹。 “我是有多爱你啊……”陆雪丞幽幽感叹,“你跟别人胡搞给我带来的愤怒,都抵不上你刚刚告诉我你想去死来的重。” “我没有威胁你的意思,是你非要把我想的那么坏。”陆雪丞说,“我想过放手让你走的,你那么善良那么单纯,不计前嫌地回来照顾我,我的心不是石头做的,我真的有想过放你自由。” “怪你不该无视我的感受,当着我的面搞野男人。” “是你给了我提醒,让我发现我没有办法放你去过没有我的生活,没办法看你跟别人在一起,连想一想都受不了。” “我不想你死,我想你跟我结婚,我们去国外登记,做一心一意的合法伴侣。” “我会好好爱你,好好弥补过去犯糊涂给你带来的伤害,永远不再犯错,把你捧在手心里呵护。” “我不需要你继续做我的附属品,你可以出去工作,可以交朋友,可以有自己的正常社交圈。我会跟你像正常恋人一样自在地交往,不会再让你活得那么压抑,我甚至会对你比正常恋人还要好,因为你是我的命。” “但前提是,你得在我身边。” “心不在了,人在也可以,我不会再那么极端。我爱你,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爱到可以不计较你的心在不在我身上,爱到可以包容你的一切任性。” 陆雪丞极度真诚,他也被这段感情折磨到快要不能活,平静地发着疯。 “你看,这是你做不到的,对不对?” 他不再折磨展小曦的嘴唇,手掌抚在展小曦脸上,满眼的心疼,泪水安静地流淌。 “你对我还是有要求的,而我可以无条件地爱你,”他撇了下唇角,委屈地问展小曦,“所以终究还是我爱你多过你爱我,不是吗?” 展小曦眨了下眼,泪水滚落在陆雪丞手背上,烫的陆雪丞心痛到不能呼吸。 “陆雪丞,”展小曦哑着嗓子,“你真是个魔鬼。” “是吧。” 陆雪丞淡淡承认。 “但我可以为你藏起獠牙做个正常人。” “前提是你在我身边好好活下去,长命百岁。” “人心很贱的宝贝,你现在为他跟我这要死要活,等在我身边过几年幸福日子,同样也会对我死心塌地,赶都赶不走。” “我们给彼此一点时间,我会用新的记忆覆盖掉这些不愉快的过去,我保证。” “但凡你敢死,我一定叫乔瑾煜知道你是个强*奸得来的孽种。”陆雪丞说,“你没我狠没我毒,所以你赢不了我,不要再挣扎了。” “我是人是魔,全在你,你不要逼我。” 人性究竟可以复杂到何种地步…… 展小曦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大病一场,陆雪丞成熟了。 虽然不是普通人以为的那种成熟。 第66章 不要得罪心理医生-1 展小曦看着陆雪丞,看着他眼底的贪婪和被贪婪裹挟的偏执。 他强迫自己不再顺着陆雪丞的话思考,不断地告诫自己,陆雪丞成长了,你也一样。 没有人可以理解与生俱来地被一个人深度操控可以形成多深的认知惯性,就像此刻,他看着陆雪丞,还是会选择性地去关注陆雪丞满身糟粕包裹的深情。 第130章 展小曦把头仰起,斩断自己的思绪,告诉陆雪丞,“让我自己待着,我考虑清楚会给你答复。” 陆雪丞不认为他有什么能力跟自己玩心眼儿,他骗展小曦这是自己山穷水尽的最后筹码,实则不然,他有的是操控展小曦的手段,知道展小曦这会情绪崩溃得厉害,不急这一时,暂且顺了展小曦的意。 展小曦发起了高烧,去药店配了药,回到家就着温水服下。 走过两轮春秋,他在日复一日的痛苦中学会了与自己和解,想哭就把眼泪流干,然后觉得困了,于是沉沉地睡了长长的一觉。 等到醒来,烧已经退了,眼睛干涩,但视野是清晰的,思绪也沉淀下去,有了客观思考的能力。 他这才重新去理那些先前感到无解的问题,闭起眼睛思索自己是否存在过错。 好像没有,除了难以启齿的身世,他并没有愧对这世上的任何人。 他在心间划掉耻辱,那不是该自己背负的情绪。 然后他开始想乔瑾煜。 他爱乔瑾煜,因为安全感,因为性格吸引,因为对方长了一张令他心动的脸…… 不算很高深的起因,但都很真实。 可他其实并不太了解乔瑾煜,乔瑾煜的心思很深,不是很好把握。 但他至少相信乔瑾煜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个性,不会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缘由瞧不起谁。人总希望自己在喜欢的人眼里干净而光明,展小曦不想被乔瑾煜知道身世,但他明白,纵使他知道了,也不会因此疏远自己。 他把恐惧也从心头划去,再开始想陆雪丞。 客观来说,陆雪丞对他不是单纯的恶,他曾给过展小曦相依为命的支撑,曾给过展小曦家人一样的温暖。 可他后来所做的一切把那些温情全都泯灭了,仅剩的那一丝丝可以平淡相处的可能,也在这次以怨报德的算计中化为乌有。 展小曦起床喝了杯温开水,对着镜子检查自己脖子上触目惊心的伤痕。 这个锁扣妄图锁住他的命,却终于没有将他套牢,他获得了自由。 乔瑾煜清早去了医院,被告知陆雪丞办理了出院手续。 他给展小曦打来电话,问“在哪?” “在家。”展小曦又看了一眼镜子,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自己。 不多时,窗外有了动静,展小曦捧水洗了把脸,换了身高领毛衣出去。 来人却不是乔瑾煜。 陆雪丞捧着大到夸张的一束红玫瑰站在院墙外,脸色苍白,表情看起来有点落寞,但是立得很直,态度坚定,望向展小曦的眼神毫不游移。 好巧不巧,乔瑾煜也在他身后不远处下了车。 展小曦目光越过陆雪丞,看到唐水星推开车门从乔瑾煜的车上下来,走到乔瑾煜身侧,不情不愿地嘀咕了句什么。 乔瑾煜的表情有些复杂,拉了唐水星到一边,看表情像是在劝唐水星,唐水星气势汹汹地闹着要走,被抓住,乔瑾煜不断让步,到最后甚至开始抬手立誓,终于把人挽留下来。 展小曦拉了下衣领,迎了出去。 陆雪丞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眼神黑下去。 或许是因为乔瑾煜总给他一种绝对压制的糟糕感受,他好像不太想跟乔瑾煜起正面冲突。错开了视线去拉展小曦,半带威胁地往乔瑾煜那边挑了个眼神,问展小曦,“想好了吗?” 玫瑰花中间藏着对戒,陆雪丞是来跟展小曦求婚的。 展小曦眼里已经看不到他了,目光紧紧锁在唐水星脸上,眼底燃烧起怒意。 他甚至没有理会陆雪丞,径自越过他截住了乔瑾煜和唐水星的路。 “带他来这里做什么?跟我这个战友庆祝合作胜利?”展小曦问,忽然间觉得很可笑,撇开眼阴阳怪气地说了句,“恭喜乔医生,筹谋了这么久,终于如愿了。” 乔瑾煜跟陆雪丞对视,看他手上捧着的象征爱情的花束,舌尖抵了下腮,问展小曦,“那么你呢?如愿了吗?” 唐水星被抓到这里听他们酸来酸去地秀恩爱,无语到了极点,啐了口,转身又要走。 被乔瑾煜抓住了手腕。 “我在想怎么跟你解释才能彻底杜绝再生误会的可能。”乔瑾煜把唐水星拉到身前,“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小星也在场,好过我单方面地口述,给某些心怀不轨的垃圾留下做文章的可能。” 唐水星任性惯了,并不好劝,乔瑾煜费了很大的心思才把人说服,带到展小曦面前。 唐水星拧着个眉头翻了个白眼,咬牙骂了句“重色轻友的狗东西”,向乔瑾煜确认,“ludwig收藏款的军鼓。” “给你买。”乔瑾煜推他,“先替我把话说清楚。” “我跟你喜欢的这个狗男人,什么都没有。” 唐水星言简意赅地解释,“他是答应跟我交往过,基于对我哥哥的亏欠,遇到你之前,他什么都肯做。” “但他对我纯粹就是对邻家弟弟那样的感觉,没办法说服自己跟我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时间久了我也觉得很无趣,于是就散了。” “你是脑子笨还是不自信,他看我的眼神比我那个秃头的大物老师还严肃,你误会我哥跟他的关系都比误会我有意义……” “够了。” 唐水星嘴上向来没有把门儿的,开口就停不住了,还想继续再说下去,被乔瑾煜捏着脖子抓去了身后,非常不爽地“切!”了声,一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表情揣着手臂撇开了眼,“我可以走了吗?” 第131章 乔瑾煜浅浅地“嗯”了声,唐水星懒得听他们互诉衷肠,扭了下脖子,提前退出了这个他主动掺和进来的修罗场。 临走还不忘贱贱地冲陆雪丞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卖花啊大哥?别四处逛荡,人那边等下或许用得上。” 然后在陆雪丞熊熊灼烧起来的目光中心满意足地离了场。 乔瑾煜目光落在展小曦脖颈处露出的伤痕上,抬手想要触碰,压着情绪问,“怎么回事儿。” 展小曦先是下意识地躲了下,又恢复了自然。 “他说的我都听懂了,然后呢?”展小曦问,“我想知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没有暧昧对象,没有脚踩两只船。最初答应跟你合作是因为不喜欢你身后那个人,不放心小星跟他深交,仅此而已。” 乔瑾煜把话说得很直白。 “我解决了从前的麻烦,也免除了后顾之忧,”他把目光落在展小曦脸上,语气不自觉地变温柔,“我不满足跟你只是朋友,我想跟你交往,想做你的男朋友。如果你暂时不愿意,请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可以吗?”他终于…… 展小曦嗓子哽住,吞咽了好几下才找回声音。 他暂时没有回答乔瑾煜关于交往的问题。 “你那天说,如果一个人当真触碰到了你的雷区,你会不择手段地惩治他。” 展小曦靠近到乔瑾煜身边,含恨带辱地问他,“我想问你,如果有人想要逼我去死,这算不算惹到你。” 乔瑾煜眸光黑下去,咬着下唇挑起眼睛看向被自己视线压制着不敢靠近的陆雪丞,“是他吗?” 展小曦揪紧了乔瑾煜的衣襟,贴近到他胸膛。 “我不该对他保持善意,他不配。” 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交代,“弄死他。” 如果不是怕展小曦心疼,乔瑾煜根本不会放任那个垃圾嘚瑟这么久。 “知道了。”乔瑾煜点头,手掌抚落在展小曦后脑,另一只手去牵他的手,“你看起来很糟糕,先跟我回家,好不好。” 展小曦耷上眼眸,任他牵自己上车。 “有什么要带的吗?” “没有。”展小曦想也没想就摇头。 “展小曦!”陆雪丞丢下手里的花,不太信展小曦居然这样不管不顾就要跟人走,“这就是你想清楚之后的决定?你不要后悔!” 乔瑾煜回身看垃圾一样地看了陆雪丞一眼,被展小曦掰过了脸。 “这里的房产我会处理掉,”展小曦靠在车座上,跟乔瑾煜说,“我的证件在主卧床头的抽屉里,有时间回来帮我拿一趟,我想改个名字。”* 陆雪丞独自睡在练习室里,睁着眼睛望着吊顶上裸露的钢筋水泥。 展小曦不受他的威胁了,这该怎么办呢…… 他不太着急,就像那天在出租车里一样,他总有办法把展小曦拉回去,让他不能逃离自己。 不过是一次小小的失利而已。还有死去的邹妈妈,还有小虎,还有展小曦尚在人世的生身父母。 他还有千种万种手段重新绑死展小曦。 他想得入神,唇角不自觉溢出了笑意,没注意到练习室的门什么时间被人打开了。 室内空旷且黑暗,来人没有开灯,甚至都没有关门,默认陆雪丞无力反抗,也不可能从他手上溜走。 一道月光顺着拉开的卷帘门洒进来,那人踏着冷白色的月光踱步走进室内,拉了张椅子在陆雪丞的简易床对面坐下,撩起眼睛看陆雪丞,眼底是淡定的光。 陆雪丞一直觉得那个男人很讨厌,却从未像今天这样叫人讨厌。 暗夜里他卸去了一切的伪装,西装外层罩了一件白无常一样的大褂,戴一副悬着细银链子的金丝眼镜,一手拿着病例本,一手执笔,淡漠地坐在凳子上端出一副问诊的姿态,唇角隐着丝鬼魅笑意,像个手握纸笔刀人性命的修罗。 接触到陆雪丞的视线,他挑起一双桃花眼,眼底的笑意有了实质,浓稠地锁住陆雪丞的目光不断地沉沦。 “醒了。” 乔瑾煜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陆雪丞想爆粗口,被那目光盯着,嗓子锁得很紧,挣扎着发不出声音。 乔瑾煜不满地“啧”了声,问他,“你怎么这么不乖。” 他微微歪了下头,像死神在审问被他绑上绞刑架的犯人。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再去招惹他,嗯?”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大家,最近项目很赶,腾出来的时间不多,更新不太稳定。快要完结了,下本我一定好好存稿给你们稳定的阅读体验。 第67章 不要得罪心理医生-2 陆雪丞意识到正面硬刚对自己没有好处,起身要走,同时拿出手机想要报警。 乔瑾煜从背后薅了他的衣领把人摔回到简易床上,同时缴了他的手机,看到上面还未来及按下拨号的数字,好笑地压了压下巴。 “我又不打你,报警做什么?” 他扬手把手机丢远,趁陆雪丞没有防备,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支针剂推到了陆雪丞脖颈处。 陆雪丞瞪大了双眼,眼中的惊惧满到溢出来,抓着自己的脖子涨红着一张脸,“你敢害我?” 乔瑾煜轻佻地吹了下手里的针管,“放心,一支镇定剂而已,对身体没坏处的。” 第132章 药劲儿很快上来,乔瑾煜松开手,任陆雪丞脱力地倒在床上剧烈地喘息。 乔瑾煜把用过的针剂装回到口袋里,重新拿起搁在凳子上的病历本和笔,气定神闲地坐下来,扶了下镜框,问陆雪丞: “你对自己的人生很不甘,是不是?” “觉得自己不该活得这么平凡。” 陆雪丞没有否认。 “我们玩个推论演化游戏怎么样?”乔瑾煜问,“看看平行时空里的每个陆雪丞,是不是可以有光芒万丈的可能。” 不晓得他配的是什么药,陆雪丞只感觉浑身肌肉像是融化了一样,提不起一丝力气,但是脑子却很清醒,不像打过普通镇定剂一样想要昏睡。 他看着乔瑾煜撕下一张病历纸,在上面画了个圈写下数字1. “我们来假想,如果当初生下你的人没有把你丢掉,在原生家庭正常地长大,你会变成什么样。” 他不给陆雪丞思考和发言的机会,用均匀的语速,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陆雪丞的思维引走,强迫他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想。 “你的原生家庭应该很贫穷,毕竟你乍看并不差,不是穷到走投无路,不至于把你扔掉。” “一个事事处处都想高人一筹的陆雪丞,生活在一个贫穷到丢儿弃女的家庭中,陆雪丞这个人还很孤高,谁都不放在眼里。” “哦对了,还有他的性向,”乔瑾煜咂咂嘴,“真的很容易沦为同龄人的眼中钉呢。” “他会被贫穷羞辱,被漫长的暴力折磨,被高傲的内心和贫瘠的现实生活反复撕扯 ,感受同龄人的排挤和侮辱,听父母声泪俱下的哀嚎和控诉,日复一日。” “陆雪丞读书成绩似乎不怎么好,那样的家庭想来也支撑不起他的音乐梦,他会在初中左右辍学,撑死读到高中。” “然后去一个什么工地或什么厂,风吹日晒地下苦力,或机械地出卖廉价的劳动力。”乔瑾煜摊摊手,“我很尊重那些凭本事养活自己补给家庭的可怜孩子,但我想陆雪丞本人应该不享受那样的人生。” 陆雪丞气得浑身颤抖,骂了一连串的脏话,被乔瑾煜轻飘飘地无视掉。 他在纸上划下一杠,删去第一个人生选项,重新撕开一页,画圈写数字2. “你看不上邹妈妈,那我们来设想,倘若当初邹妈妈没有把你捡回去……” 乔瑾煜在数字下划开两条分岔线,“一种情况是,没有其他任何人发现你,那你就——”乔瑾煜在其中一个分叉上打叉,“死掉了。” “冻死,饿死,哭死,被你最最讨厌的流浪猫狗叼走,被脏兮兮的动物咬死,都有可能。” “另一种情况,你被一个想要儿子的家庭捡去,留作传宗接代的工具……”乔瑾煜忍不住捂了下嘴,不让自己笑得太明显,“然后养到成年发现——”他绷不住大笑出来,“跟养了个太监没两样……哈?你要不要猜猜看,那种家庭会怎么处置你?” 陆雪丞气得嘴唇发紫,穷尽毕生词汇地辱骂,眼角被情绪刺激得溢出了泪水。 “呦,气哭了啊?”乔瑾煜好笑地欣赏他的表情,凑近了些,把纸张排开展示在陆雪丞眼前,“没想到吧?让你这么厌倦的人生,居然已经是你这个垃圾万幸中碰上的顶级待遇,真的有够好笑的不是吗?” 陆雪丞骂的嗓子都哑了,对方当他是个聒噪的蝉,让他的谩骂融入环境成为背景音,被听觉系统彻底无视掉。 他甚至端坐在旁看起了书,等到陆雪丞终于没有了声息,才再次开口: “你这个职业挺好的,考虑到扰民,租了这么偏僻的地方,不然我跟你还不能聊这么痛快。” “你有种等我恢复。”陆雪丞终于累了,放弃了无用的攻击,哑着嗓子说,“我会杀了你,一刀一刀凌迟,我一定会。” “没那日子了,”乔瑾煜摇头制止他荒唐的乱想,“因为我不会让你恢复了。” 他点开手机输入陆雪丞的名字,给陆雪丞看底下的评论,看陆雪丞脸色堕入死灰,切换不同的软件给他看自己塌房塌得有多彻底。 “你抄袭的事情被曝光了,现在夜深,醒着的人不多。到天亮应该可以冲上热搜。” “兴不兴奋?陆雪丞人生的第一个热搜?”乔瑾煜笑笑地向他陈述,“当然了,凭你这么个半吊子歌手的人气,塌房的伤亡率根本撑不起这个热度。能上热搜主要是因为你抄的是夏可先生的手稿。” 陆雪丞的牙齿像是被丢进了冰窖里,非自然地打起了颤。 眼神抖得不像样子,瞳孔逼出了血色。 “不可能,演唱会马上就要开了,展小曦不会不顾及小虎,他不会在这时候这么对我……” “这么说是承认抄袭事实了?” 乔瑾煜按了下手中的签字笔,从笔杆上端取下一支迷你录音器。 他把玩着那小玩意儿,告诉陆雪丞,“你是不是忘了,小曦也是音乐人。” “他唱歌是不如你,但有偶像光环加持。#夏可先生首次亮相 现身演唱会为花溪乐队站台,你说这个热搜上去,效果会不会比你们一支刚刚出道,还要测试观众吃不吃的乐队去参加拼盘演唱会来得有料?” 陆雪丞好像失去了思考能力,眼神不住地打着哆嗦,不能接受自己被全世界唾弃的事实。 第133章 “小曦找斌哥聊了你抄袭的事情,说起来,他约斌哥的时候你也在场,我想你应该还记得。” “斌哥是很现实的人,抛家舍业的追梦人需要给家里一个交代。他考虑的更多的是乐队的前途。” “演唱会当天夏可作为神秘嘉宾现身替乐队助阵,斌哥亲自接档做主唱,即可以破掉乐队跟你同流合污的猜想,又能保住乐团的名声,还能提升斌哥的人气和收入,增加乐队的势头和话题度,展现夏可先生的胸怀和气度。”乔瑾煜分析局势给脑子卡死的人听,“除了你以外,不会有人伤亡。” “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只是因为你中途发病搁置了而已。小曦给过你机会,让你主动从乐队脱离出去,怪你不肯听话。” 乔瑾煜一剑封喉,杀人诛心—— “你偷来的好日子到此为止了陆雪丞。你已经彻底失去了小曦,连同你从他那里借来的光。” 陆雪丞彻底疯掉了,药效也失去了遏制力,他跳起来去撕乔瑾煜,嘴上重复高喊着,“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乔瑾煜一记断子绝孙的飞顶踹在陆雪丞裆部,陆雪丞滚到在地痛苦地沉吟,被薅住头发扯到了自己手机旁边。 乔瑾煜拿陆雪丞的手机拨通了咨询电话,点开免提,先是沉默,让陆雪丞的疯话传到对面接线员的耳朵里。 “您好这边是福泽希精神疗养院,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接线员迟疑了片刻,声线温和地问到。 “我朋友半夜发病,现在暴力倾向严重,叫嚣着要杀我,请问我应该怎么办?”乔瑾煜的语气听上去慌张又揪心。 接线员隔着电话听着陆雪丞的咆哮,“您好先生,根据您描述的情况,是需要强制送医进行物理治疗和隔离处理的,方便问一下您所在的地址吗?您听起来需要安全保护。” 乔瑾煜把手机移近到陆雪丞那边,方便他听得更清楚些。 “只能这样了吗?”他端出一副很是担心的语气,“可我朋友他是福利院出来的,没有血亲监护人,这种情况一旦入院,是不是就很难再出来了?我看过一个新闻,说一个女孩入院后因为父母双方不愿签字被迫被医院隔离了23年……” “很抱歉先生,我不知道您从哪里看到的新闻,但是我们这边是会根据客观状况来判断病患是否符合出院条件的,住院方面也是一样。您朋友现在的状况一旦造成人身伤害,他自己是没有负责的能力的。建议您还是暂且先带他过来隔离就医,后续会根据他的恢复状况再做决断。” “他真的很可怜,真的不能通融一下吗?” “抱歉先生,没有监护人的暴力型精神病患不担负法律责任,但是按规定是需要做强制医疗处理的,与其等到造成实质性的社会危害再送医,这边建议您还是提早安排,对您朋友也是一种负责的表现。” 乔瑾煜逗狗一样地单手扒拉着陆雪丞的头发,唇角挂着笑,语气很是遗憾。 “我知道了,谢谢。稍后我把地址发给您。” “我杀了你。”陆雪丞赤红着双眼诅咒,“我会把你的所作所为告诉警察,让你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可你疯了啊陆雪丞。”乔瑾煜提醒他,“我只是跟你聊了会天儿,什么也没做,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我害过你。你刚刚有过入院治疗的记录,疯掉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法律不会追究你的责任,也不会采信你的话,你已经是个游走在人类体系之外的透明异类了,要怎么证明是我害了你?” 发了疯的陆雪丞,记起还有展小曦的事情没有告诉乔瑾煜。 “我会杀了你的,我真的会。”他咆哮道,“还有展小曦那个贱人,你知不知道,他其实是……唔!” 乔瑾煜从口袋掏出绢巾堵住了陆雪丞的嘴,薅着陆雪丞的头发,恢复了正常的语气。 他有点倦了,不再拿腔捏调,轻声告诉陆雪丞什么才叫爱。 “无论你想说的是什么,我都不会在乎。” “但我感觉小曦不太希望我知道那些事,所以我一个字都不会听。”* 展小曦坐在躺椅上,静静看乔瑾煜居住的地方。 这里没有唐水星待过的痕迹,乔瑾煜的私人住宅像他的心一样,冷清,厚重,鲜有人踏足。 旁人种花,他种野草。很长的细藤蔓蜿蜒缠绕在石柱上,随着光晕晃动成绿色的溪流。 石墙敦厚,阳光照不透时光。 星星点点的阳光穿过藤蔓透进来,把他的住宅照成一座被时代遗忘的孤堡,闪烁着静逸的寂寞。 展小曦坐在这里,穿过回廊流动的旧时光,看见从前没有遇见自己的乔瑾煜。 他很孤寂地坐在风里摇晃着躺椅,像一个耄耋老人,此前多年,都是如此——安静地、麻木地坐着,看时间划破血脉,留下印记,任岁月无情,在心上打磨。 门开了又关,乔瑾煜回来了。 事情或许不好处理,花费了他整夜的时间。 他没有靠近展小曦,独自去了洗手间,打开水流冲洗自己的手。 水声响了很久很久,展小曦走到他背后,看男人微微躬起的脊背。 乔瑾煜还在洗手,好像沾染了世间最最肮脏的东西。 他违背了职业道德,触犯了精神洁癖。 第134章 但就像他当初向展小曦承诺的那样——为他打破原则,他不后悔。 展小曦从背后拥住了乔瑾煜,把脸贴上他的背,“对不起。” 乔瑾煜关上了水流,直起身体,把展小曦捞到身前抵在水池边,偏过脸垂下头去吻他的嘴唇。 展小曦仰头接纳,双手去解乔瑾煜的领带。 “那天分开前,我们有事没做完,被打断了,现在续上可以吗……” 乔瑾煜攥住了他的手。 “确定要么?”他亲展小曦的唇角,嗓音哑哑的,“我现在情绪不太平静,可能会没轻重。” 展小曦闭眼,亲吻对方冰凉的指尖,双臂环住他的脖子。 “重一点吧,”他说,“我好想你。” 乔瑾煜眼神暗了暗,扯掉了领带丢在一旁,闭眼含住了展小曦的嘴唇,单手托着将他抱上了洗手台…… 秋凉如水,露滴昙花开。 【作者有话说】 下周出差,可能会有三四天没办法更新,改出来的就这么多全发了。 虚构情节,不映射任何职业,不对应任何现实。文笔不是一时可以飞速提升的,我暂时只能写到这个程度,谢谢大家对我的包容,不合胃口随时弃文,不要太带入情绪 第68章 是男孩子呀 唐水星回到家的时候宋婉侨正给唐庭熬着药,唐水星没打招呼,径自往楼上去。 快到楼梯口的时候唐庭呼吸艰难地喘了两口气,唐水星到底还是心疼,返回去帮爸爸捶背,嘴上闲说,“瑾煜哥不是送了冬虫夏草么?对症的,怎么不熬那个?” 唐庭瞬间气红了脸,喘得愈加急促,宋婉侨冷着脸把汤盛出来重重地搁在茶几上,腾出手给唐庭拍背,“少提那个人,我们吃不起他的东西。” 唐水星舔了下嘴唇,压下不该说的话,“行吧,您照顾爸,我上去看看我哥去。” 唐庭病后唐水星难得收了点心,有了点亲情表现。 宋婉侨和唐庭没说什么,由着唐水星上楼去了。 没多会儿,唐水星出来,自己抱着唐哲彦下楼梯,喊周姐,“麻烦把轮椅送下来。” 唐庭和宋婉侨往上看,刚刚好转的脸色又阴沉下去。 “你没事尽管出去玩你的去,折腾你哥哥做什么!”宋婉侨急急地呵止。 唐水星习惯了,没搭腔,跟唐庭说,“我上月不就说了给家里装部电梯吗?怎么一直没动静。” “装电梯做什么!”宋婉侨气得脸都红了,“你能不能不要再这么任性?看你爸爸病好了心里不舒服是吧?” 周姐把轮椅送下来,唐水星把哥哥安置好,调出这辈子没有过的好脾气跟父母解释: “我哥需要呼吸新鲜空气,我才想问你们,总把他关在楼上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关?”唐庭调整好呼吸,威严地更正,“我们在保护他。” 唐水星的眼睛也气红了,想要反驳,唐哲彦抓了下唐水星的手,对他摇头,面上浮着丝苦笑。 “没有用的。”他用口型说。 唐水星的心被他那丝笑意撞疼了。 这么多年,他始终保持着幼稚的愤怒,没有设身处地替哥哥想过。 唐哲彦竟已经默默习惯了这样窒息的安排,连痛都是带着妥协的笑的。 唐水星不想多解释了,只管自己推着唐哲彦往外去,压低身子问哥哥,“环球新开了一家ai体验馆,模拟驾驶做得很好,我们去那边玩?” 唐哲彦勾勾他的耳朵,“你不嫌麻烦的话就去吧。” 唐庭站起了身,直呼小儿子的全名。 “唐水星,你要做什么!” 唐哲彦的笑意僵在唇角,低头咬住了嘴唇。 唐水星不想吵架,他吵烦了,发脾气也发到了麻木的境地。 他背过身没有看父亲,也没有松开轮椅。 “我哥在恢复精力,三楼那个小房间支撑不起一个成年男人丰富的内心世界。瑾煜哥说他需要外出活动,他是心理专家,我觉得我们应该听听他的意……”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准提他!”唐庭一把砸了眼前的药碗。 “他懂什么!他那么厉害,会把我儿子害成这样?这么多年来,我没有骂过他一句,没有禁止他登门谢罪,不代表我心里不恨!他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啊?你也满20了,整天围着乔瑾煜摇尾巴,是想步你哥哥的后尘,再被他害一次吗!” “对!”唐水星终于忍无可忍。 他转回身,怒视着自己可怜可叹、顽固不化的父亲母亲。 “我宁愿自由地死在外边,也不要被你们当做宠物关起来!” “你们真的没有反思过自己的问题吗?我哥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做完截肢手术醒过来还在积极协调学校的问题,处理负面舆论!到后来为什么会变成这副生无可恋样子!” “因为你们把他关起来!美其名曰是为了保护他不被外界伤害!” “因为在你们眼里,出了这个院子,连空气都是有毒的!” “他从小就优秀,长得好,学习好,你们当他是自己的骄傲,不允许他出半点闪失。” “从他出了事故开始,你们就开始坚信自己对他的掌控欲是有必要的!是绝对正确的!收他的手机,断他的学业和事业,停掉他的社交,拒绝他跟外界接触。” 第135章 唐水星返回身指着家里他步梯,“你们甚至不肯为他装一台电梯!就为了把他关在那个你们认为绝对安全的破房间里!” “我哥当初递交留学申请的时候为什么不肯告诉你们?啊?有没有想过!” “因为他了解你们根本不可能同意。”唐水星脱了力,声音渐渐消下去,“他命不好,差一点就要脱离你们的掌控了。却在最后关头出了意外,彻底失去了自由。” “如果说我哥这辈子真的不幸,你们也难辞其咎。” 唐庭呼吸声渐渐加重,终于跌在了沙发上。 宋婉侨甚至没顾上唐庭。 泪水机械地从她脸上滑落,她的眼珠动的又快又明显,找不到焦距。 不敢信自己的人生一直活错了似的,喃喃自语,“我一直……对小彦很好啊……” “妈,”唐水星心疼地落了泪,“那不是我哥想要的好。” 唐哲彦背对着他们。 唐水星任性不假,说话没有分寸不假,背地里疼到极致生出恨意骂哥哥不假。 可他从来没有当着哥哥的面忤逆过他的意思。 他从小就听唐哲彦的话,在他眼里哥哥是与自己这样的凡人有壁的、带着偶像光环的人。 他不接受自己神一样的哥哥变得那样脆弱无能,暗地里骂他,恨他,吐槽他。 可他从来不会忤逆他。 宋婉侨不能接受。 可她知道,唐水星说的是唐哲彦的真实心意。 假使唐哲彦不想听,轻咳一声就可以制止。 可他没有制止。 任由唐水星说完了全部的疯话,是因为那是他无力争辩、却也忍耐到了极致的事实。 “爸,妈。” 唐哲彦终于开口。 “我从高处跌下去过。” “我知道濒死的感觉有多可怕。” “我经历过16小时的昏迷和4个多小时的手术。” “我知道捡回一条命有多难。” “从手术台上醒过来的时候,我很庆幸,很为自己骄傲。” “我可以保护好自己。” “那些流言蜚语,外人的眼光和指点,伤不到我的。” “人说三十而立,”他催动轮椅转身,看着自己可怜的父亲母亲,“我往前要过三十三了。” “脚下的路,我走不了了。”唐哲彦低头,泪水砸在毯子上,几乎快要说不下去,“人生的路,你们可不可以放手,让我自己走?” 唐庭喘息渐渐平复。 他抚着心口的位置,那里有块牵连着骨髓的血肉被生生剜去了。 可他选择了忍着钻心的痛,接纳它。 他牵了宋婉娇的手,把她拉坐下,按在自己怀里,任她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肩膀。 “你们去玩会儿,别跑太远。” 经过了数不清多少年的迷途,他像孩子们还小的时候那样地交代: “给我和你妈留个过二人世界的时间。” “这些年带你们,”唐庭苦涩地说,“太累了。” 唐水星仰头哭了出来,狠狠揩了把眼泪,对周姐说,“给爸爸煎一碗冬虫夏草吧,您知道在哪放着。” 他半跪在唐哲彦的轮椅边,脑袋拱过去蹭了蹭唐哲彦的身子,问哥哥:“我小时候总是烦你缠你,往后换一换,我来带你出去玩,好不?” 唐哲彦其实并没有完全适应他态度的变化。 面对弟弟,他始终惭愧。 他避了下眼神,问,“你……不讨厌我了?” “讨厌你。”唐水星笑着落泪,“我哥多牛啊!那个闹着要死要活的家伙是什么鬼?你尽早把我哥还回来。” 他起身推唐哲彦出门,随口跟他闲聊自己的苦恼,“哥,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可是他非常、非常、非常地讨厌我,我该怎么办呢?” 唐哲彦清楚他是刻意抛出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缓解自己时隔多年再次面对外部世界的惶恐感,让自己感觉到存在的价值。 他体量弟弟的心,顺着唐水星的话题,不去注意那个大到令他向往了太多年,以至于再次踏足止不住心生恐惧的世界。 太阳从未感受过的大,明明是秋天,唐哲彦却感觉烈日灼烧得他浑身皮肉都要焦了。 “哥?你倒是帮我想想办法啊……” 唐水星再次唤走他的注意力,同时撑开伞帮他遮阳。 “收起来吧。”唐哲彦还是那个勇敢坚定的唐哲彦,“我想晒晒太阳吹吹风。” 他不理解谁会不喜欢他弟弟。 但是并没有因此去攻击唐水星口中那个人。 “如果她真的非常、非常、非常讨厌你,”他轻笑,“那你在她心里至少是特别的、印象深刻的。单凭这一点就比别的追求者有优势很多了啊。况且你长得又精致,是讨女孩子喜欢的款……” “哥,”唐水星笑笑地压低身子,在唐哲彦耳边爆出一记惊雷,“是男孩子呀。” 唐哲彦安静了。 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 是他跟世界脱节了吗?怎么一个二个都…… 他拧眉,发现并不能像对乔瑾煜那样快速接受,扭回身子看了唐水星好久。 “嗯?”唐水星不明所以地挑了下眉。 “哦,”唐哲彦抬手扫了下鼻子,佯装随意地说,“人要真不待见咱,不然就……算了?” 第136章 唐水星被他逗得直笑,故意摇头,“不要,我就要跟他谈。” 唐哲彦愣了愣,终是释然地合着他笑了。 “行吧。” “唉……” 唐水星不满,问,“叹什么气,歧视我啊?” 唐哲彦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我已经很开明了,你知足吧。” 得益于小作精的爆炸性消息。 时隔多年再次外出,唐哲彦心事重重,感觉满肩的责任要扛。 倒是因祸得福,没感到多少不适应。 第69章 他最耀眼 园区修缮项目落地那天,展小曦和乔瑾煜一同去看了邹妈妈。 邹妈妈生前最后的日子,从前被家人逼迫与她结束婚姻关系的男人来医院探望。男人后来娶了家里安排的适婚对象,搭伴儿生了一双儿女,完成了世俗意义上的幸福指标,又在儿女成年后结束了婚姻关系,回归了各自的生活。 两人曾一同长大,跨越了半个多世纪,距离远了又近,终于回到最初,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男人握着邹妈妈的手,起誓从来没有忘记过她,也不会再放弃她,祈求邹妈妈准许他留在身边照顾。 邹妈妈说不了话,男人也无法解读她的表情。 院长阿姨从旁翻译,对男人摇头,“她让你走。” 男人实打实地伤心,趴跪在邹妈妈床前,孩子似的嚎啕大哭。 邹妈妈不能生育,在那个男尊女卑的年代,在那些封建余孽的眼里,那是天大的罪过。 男人抗争过,没能赢得过世俗的眼光,一场生离持续半生,再见就要死别。 而他爱了一生的女人,甚至不肯给他留一段最后的温情。 “你还恨我……”男人低垂着头颅,声泪俱下地呢喃。 邹妈妈艰难地摇头,指了指床前孩子们带来的鲜花。 院长阿姨领会了。 “没有,她说她没有恨过你。”院长阿姨替邹妈妈回答,“各有各的选择,各有各的所得,你和她之间早已经谈不上什么爱恨,她只是简单地不想再跟你有纠缠。” 男人诧异地止住了哭泣,艰难地问:“你这辈子活得孤独,我想给你一个家。你……”他停顿,“……走了以后,葬在我们家祖坟吧?我父母过世了,没有人能阻拦我们了。我想百年以后跟你合葬,咱们来世做夫妻,补上这辈子的遗憾好不好?” 这次院长阿姨没有等邹妈妈的回应。 她上前隔开了男人。 “她这一生,先后抚养了59个孤儿,救活了7个濒临死亡的重症婴儿,一辈子省吃俭用,薪水和奖金全用来资助幼童。” “她这样的人,古语来说是配享太庙的。”院长阿姨日常就很严肃,义正词严起来很有威慑力。她一字一句地指正男人,“她活着有自己的骨头和脊梁,她死后配得上一方独属于自己的土地。不需要任何一个男人给予她名分,更不会葬入任何一个旁姓的祖坟。” 男人最终落寞离去,明白了这一生孤独的其实只有他自己这个胆小鬼。而邹妈妈,她热烈地活过,温暖地照耀过无数,从不孤苦。 邹妈妈走后被追封了荣誉市民,葬入了政府安排的公墓。 下着细雨,展小曦停好车,乔瑾煜从副驾下来,撑起透明的雨伞绕过去接他,展小曦从后座抱下马蹄莲和菊花,合着雨幕,望见前方墓碑前坐着的青年。 陈寻比从前黑瘦了些,但更帅了,沉淀过的稳重气质让他显得有些冷漠和不近人情,却很有吸引力。 望见展小曦来也没有站起来,扬了扬下巴就算打过了招呼。 展小曦也并不期待跟他友好交流,定住步子往回侧了下脸,压了一压情绪才走过去。 陈寻从那个顿步侧脸的动作里读到了“早知你来我便不来了”的傲娇意味,暗自好笑,挺大度地起身让开了位置让展小曦与邹妈妈独处,经过的时候,多看了乔瑾煜两眼。 乔瑾煜第一次见到这个对展小曦而言恩重如山的长辈。 邹妈妈不爱拍照,生前留下的照片很少。墓碑上是邹妈妈年轻时的一张黑白照,少女梳一条乌黑的马尾,生着一双杏核眼,眼中透着笑意,温柔而明快。 乔瑾煜鞠躬,把花放下,等展小曦向邹妈妈介绍自己。 展小曦说了不少话,关于日常,关于过去,关于未来的打算,断断续续地说给邹妈妈听,好像她还在世那样地与她闲散地聊天。 雨势渐渐消了下去,天边挂了道彩虹,空前地大,像绘本里画的一样清晰规整,照着滴雨的落叶闪闪发光,人间美得耀眼。 展小曦回头望天,轻靠在乔瑾煜身侧,“这是邹妈妈对我们的祝愿。” 乔瑾煜拢了拢他的发丝,“所以邹妈妈现在是掌管彩虹的神女了,真好啊。” 陈寻没有走远,立在阶梯尽头,双手搭着铁栏杆在看彩虹。 展小曦回来的时候,陈寻轻轻喊了声他的名字。 “展小曦。” 展小曦定住步子,转回身面对着陈寻。 “陈寻。”他同样有名有姓地喊,“什么事?” 陈寻低了低头,“没什么。” 又问,“那位……”乔瑾煜有意没有靠近,陈寻往他所在的方向偏了偏脸,“什么人?” “男朋友。”展小曦说。 第137章 陈寻低头笑了。 隔了会儿,他收起笑意,抬起眼睛直视着展小曦说了声“对不起。” “小时候不该欺负你。” “还有上次,你有意借钱帮我脱困,我心里明白。”陈寻说,“我发脾气是因为,我不配你这么帮我。” “无所谓的。”展小曦摇摇头,打算走了。 “小曦。” 陈寻忽然又喊他,用了稍显亲近的称呼。 “我从前,并不是冲你。”陈寻呼了口气,吐出心中的郁结,“我只是看不惯你对待陆雪丞那副蠢样子。” “你不应该被他骗的那么可怜那么惨,惨到我看到就生气!”陈寻说,“明明你面对我的时候那么要强那么有主见,怎么一到陆雪丞身边就成了没骨头的小废物,我不明白。” “所以你抢我的饭,堵我的路,号召大家孤立我、找人欺负跟我关系好的小虎,联合院外的混混在我身上捅了两刀?” “对不起。”陈寻先是道歉,而后解释,“抢你的饭,只是逗你玩,没有哪次真的成功过。孤立你……我是有意的,我那时候……不喜欢你跟别人接触。” “可是小虎那件事,不是我做的。”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对小虎动过手。如果是我找人,被捅的一定是陆雪丞而不是你。” 展小曦不在乎了,却还是觉得意外。 不是陈寻又会是谁。 陈寻显然不想戳展小曦痛处,可他下定决心要把话说清楚,咬了咬牙,“你记不记得,那一对有意收养你的夫妻?” “我亲眼看到,陆雪丞,”陈寻说,“把那支钱夹塞进了你的枕套里。” 展小曦转回身,盯着陈寻的表情,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小虎的事,我不清楚,但我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是陆雪丞找人做的。” “他讨厌你身边碍事的小跟班,不同于我小时候的幼稚想法,他是打心眼里觉得你应该独属于他一个人。” “可你表现得太决绝了,挨了两刀也没有被吓退。从那以后,陆雪丞才被迫妥协,接受了小虎作为弟弟在你身边存在。”陈寻说。 展小曦闭了闭眼。 没错的,是从那次挨刀之后,陆雪丞才没有再在他面前诋毁过小虎。 这场揭秘来得有些迟,事到如今,陆雪丞做过什么展小曦都不意外了。 展小曦问陈寻,“为什么从前不肯告诉我呢?为什么现在又要说。” 陈寻沉默了许久。 最后诚实地告诉展小曦: “因为你从前看起来像是死都不会醒悟的样子,我不觉得自己有能力拯救你,说出来也没有用。” 展小曦点头,“知道了。” 看得出陆雪丞在玩弄他的人很多。 可是乔瑾煜只有一个。 “不管怎样,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展小曦最后问陈寻,“你有没有听邹妈妈说过关于我的身世?” “没有,”陈寻摇头,“除了生下来就被弃养这一点,别的她什么都不肯说。”是了。 这才是邹妈妈。 一个在生命最后时刻都保持着清醒与体面的人,怎么会失言把那样的身世告诉她明知道心思歹毒的陆雪丞。 至于那件事情的是真是假,陆雪丞究竟是从哪里得知的,已经不重要了。 “我改名了陈寻。” 彩虹将要消散,颜色越来越淡。 展小曦回身,对陈寻露出了一抹笑。笑意比彩虹消散得还要快,以至于陈寻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他的表情。 “往后叫我夏可吧。” 他在夏季遇到了此生珍惜他的人。 那么余生的夏日便是可爱的。 展小曦抬起眼睛的同时,乔瑾煜便向他走了过来。 男人个高腿长,不算快的步幅也能很快抵达他身边,贴近到他身侧没有停步,顺势牵起展小曦的手,十指紧扣在一起扥着他往停车的方向走。 路过陈寻的时候,乔瑾煜回头看了眼,很认真地记了陈寻的长相,脸上的表情不算友好。 陈寻掩过眼底的失落,听见前方男人语调微凉地说,“聊完了吧,再聊下去我要腌入味儿了。” 他笑了下,回身看了眼邹妈妈的墓碑,问她:您看见了吗,您最爱的孩子,现在过得很幸福。 “腌什么?” 展小曦懵懂地被牵着往前走,听男朋友酸唧燎燎的语气,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乔瑾煜小气地回头又瞪了陈寻好几眼,很是笃定地陈述,“那家伙喜欢你。” 他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扁了下嘴,落在展小曦眼里,傲娇得要命。 展小曦暗自感叹,怎么还有人谈了恋爱是会逆生长的,短短几天从智力到颜值都像是退回到了男大的水平。哑然地摇头,哭笑不得,“不可能吧。” “就是的。”乔瑾煜坚持,“他就是喜欢你,特别明显。”说着从展小曦手中接走了钥匙,帮他开车门把人塞进副驾,“回去我开吧,要赶上晚高峰了,车比较多。” 展小曦系好安全带,还是不认同乔瑾煜的飞天神醋。 “陈寻要是喜欢我,那他对我的方式就只能说明他脑筋有问题。”太离谱了,展小曦无奈地问乔瑾煜,“该不会在你眼里全世界都喜欢我吧?” 乔瑾煜凑过来亲他,额头一下鼻尖一下,压着他的脖子吻他的嘴唇,含糊地说,“那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第138章 展小曦笑呛,转开脸忍了忍,抬抬手为自己败坏了接吻的氛围而道歉。 “你有毛病吧。” 乔瑾煜挑挑眉,“你刚知道。” “那如果,真像你说的,我那么讨喜的话,”展小曦端正了坐姿,略显严肃地问,“你怕不怕我喜欢上别的什么更好的人?反正按你说的只要我单方面愿意,基本都能搞得定。” 乔瑾煜睨着他,不爽,“有点。” 展小曦闻言仰靠回座位上,佯装被他吓到了似的,揣起手臂半是逗他半是认真地问,“所以,你会想要限制我跟别人交往吗?” “不。” 乔瑾煜不假思索地摇头。 他覆过去,消减掉展小曦刻意拉远的距离,亲他的耳根和唇角,直到展小曦被引诱到失去自控,自觉地张开嘴圈住了他的脖颈。 “哪来的什么更好的人……你看——”乔瑾煜挑开他的唇舌,与他痴缠在一起,“对你来说,我是绝对优秀的。” “方方面面都是。”某回春的冷都男亲吻着自己漂亮宝贝,拽了吧唧地说。* 跨年夜,冰凉了一整个季节的空气在满街的红妆中喧闹温暖起来。 展小曦做好定妆,最后再跟斌哥对了一遍彩排,攥了攥汗湿的手心,望着台下陆续进场的观众,忽然间心跳失控。手机响了。 乔瑾煜带唐哲彦上了山顶的包间,拨了展小曦的号码问他在哪。 “化妆间,”展小曦说,“你不要来了,我过去找你吧,刚好想出去透口气。” 两人在观众席的中间位置汇合,展小曦望见乔瑾煜,快跑了几步到他身边,带着几分急不可耐。 他撑着膝盖喘气,从乔瑾煜手中接过矿泉水喝下去,单手给自己扇风,“热死我了。”一月的天…… 乔瑾煜手掌触摸他通红滚烫的脸,“紧张了?” 展小曦配合摇滚乐曲化了舞台妆,精致的五官配上张扬的妆容,好看到不像人间会有的人物。 他望向背后黑压压的坐席,心有戚戚地龇牙,“能不紧张么。” 周围挺多人在看他们,乔瑾煜笑笑,拉开风衣把人裹进怀里。 “你本来就会唱,又练习了这么久,而且只做和声,绰绰有余的。”他先是理性安慰。 “万一我绊到东西呢……”展小曦开始无意识地撒娇,揪乔瑾煜的毛衣,一下一下,“就算不绊到东西,万一我紧张跑调呢?就算不跑调,万一我忘词了可怎么办……就算不忘词,也有可能……” 乔瑾煜心间痒痒的,感觉他男朋友再这么嘟囔下去他会忍不住兽性大发当众亲吻他,不得不打断他漫无边际的畅想。 “你不会宝贝。”他捧起展小曦的脸,注视他的眼睛,把勇气和爱意注满他的心,“你是越到关键时刻发挥越稳定的人,不会有那样的意外发生。” 展小曦的心终于不再那样没节拍地乱跳。 “……那万一……大家不喜欢我呢?不能接受我的真实面貌。”展小曦忐忑地问,“毕竟很多人像你之前一样,以为我是那种德高望重的长辈形象。” 乔瑾煜实在没能忍住,低下头蜻蜓点水地啄了下他的唇。 “那就颠覆一下他们的想象,”他捏捏展小曦的脸,“我被颠覆之后沦陷成这样,还不能够打消你的顾虑么,嗯?” 展小曦眼睛亮起来,狠狠点头。 风刮过来,吹得他猛地一个瑟缩,非常自然地钻进了男朋友怀里,抱着他的腰感叹,“好冷。” 乔瑾煜揉揉他的后脑,哄小孩那样地说,“不热了啊,宝宝好棒。” 拼盘的前两组乐队陆续下了台,展小曦推推乔瑾煜的腰,“你要,一眨不眨地看我的首秀,听见没。” 乔瑾煜撑着眼皮,“一眨不眨地。” 展小曦仰头大笑,抓起贝斯回了后台。 片刻后,主持人报幕: “接下来这支乐队比较特殊,我想特别为大家介绍一下。前不久他们曾因为主唱风波被质疑即将解体,但今天,他们如约来到了演唱会现场,为我们献上诚意之作。” “此外——我想要特别隆重地告诉大家——今晚这场演唱会,#花溪乐队主唱抄袭风波 的另一位当事人夏可先生也来到了现场,作为助演嘉宾参与花溪乐队的表演。这是夏可先生首次在公众面前露面,他用这样的方式平息舆论,力挺无辜的乐队成员。现在——全场跟我一起沸腾起来,欢迎这支历经风波涅槃重生的原创乐队——花溪乐队,主唱阿斌,键盘手潘潘,吉他手花臂,贝斯手小虫,鼓手朱小虎。以及为我们创作了无数经典神作的二十四岁的天才作词人——华文教父——夏可!” 在主持人燃到近乎中二的报幕声中,盛大的烟花炸裂升空,观众席响起震碎耳膜的尖叫声浪。配合烟花响起鼓声,鼓点越来越密集,节奏紧密到最极致时戛然而止,而后一声惊雷,六人弹射落地,观众席再次响起愈加爆裂的浪涌。 乔瑾煜坐在二层山顶的看台,一眨不眨地望着舞台。 烟花还在持续,可他眼里根本没有那些俗气的绚丽,只有一个比世间一切加起来还要耀眼的展小曦。 唐哲彦很颠覆地随着观众一起合着鼓点振臂欢呼,同时激动地扯着乔瑾煜的袖口,大声压过声浪向他求证,“左一贝斯手,对不对?”